究竟怎么了?
我抱了他一下,把他吓到了吗?
楚怀宣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感觉一大滴雨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擦去,忽然发现那是温热的……
是泪水。
“老师”小十二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
“……哎”楚怀宣小心翼翼地应他。
“其实我是有名字的”
这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却顿时让楚怀宣明白,祁琏骂他连名字也不配有,小十二估计知道楚怀宣听到了,不想让他轻视自己。
小十二抽噎着道:“我叫……”
“臣知道,知道……”楚怀宣把小皇子搂到怀里,抱起他,没让他说完。
小十二确实有一个名字,一个“厌”字,是珍妃哭求之下,皇帝不耐烦,随手一指定下的。
楚怀宣犹疑了一下,叫了珍妃为他取的乳名。
小十二是珍妃在失宠遇害时拼尽全力生下的,不需要奶娘哄,不需要婢女逗,好像从出生起他就特别懂事,很安静,连哭闹都很少有,珍妃走前为他取名“闹闹”
春意闹枝,爆竹闹岁,少年郎闹风华。
可惜在原书里没人在乎。
一直到他被害,从来没闹过。
“等殿下及冠礼的那天,臣为殿下取更好的表字,好吗?”
小十二在他怀中无声点头,哭湿了楚怀宣的前襟。
“老师会走吗?”
“……臣不走”
至少现在不走。
十二闭了闭眼,伸手抱紧他,嗅着熟悉的携梅带酒的清香。
他其实不信,但他只能骗着自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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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再来,楚怀宣把用两个自制的万花筒换来的铜制‘千里眼’拿给小十二玩。
小十二已经背到了《大学篇》,如果没有楚怀宣变着法的带他玩,还能背的更快。
有一次,小十二在提笔默字,楚怀宣在旁边提醒他的握笔姿势,顺了颗蜜枣吃。
小十二被他的小动作引得想要抬头,楚怀宣瞧也不瞧,又捡了颗蜜枣,精准的塞到小十二嘴里。
“老师!……”
小十二措不及防地煞红了面。
哎呀呀呀呀,楚怀宣忽然意识到,小十二是古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些不合理制,他以前和室友们勾肩搭背,互相投食习惯了,这会顺手就喂了。
刚想着说点儿什么找补一下,忽然听到院里传来送膳太监的吆喝。
最近是这样的,凡是有送膳太监来,小十二就会把书纸笔墨藏进一个大缸里,免得给自己更给楚怀宣找不必要的麻烦。
殿里两人对视一眼,谁也顾不上找补不找补了,知道楚怀宣不想被看见在这里,小十二就起身将他引到侧殿后面的角门,“老师,此处外接游廊,可直通清苑后门”
刚收起书本甜枣,太监刚好从前院过来,尖声利嗓地吆喝:“殿下怎么那么不小心,弄什么火去玩嘛?殿里都烧成那般样子啦”
他把膳匣搁在桌案上,四处打量着侧殿,哈了口热气,拢了拢狐裘,道:“今岁下了两场大雪,宫里贵人们殿里的炭火缺了,殿下这宫里的供给恐怕得比去年少两成,依咱家瞧着,殿下如今住到了偏殿,便是少上三成,也足够用来过冬了”
太监揣着袖子,睨着不动如山的小皇子。
小十二跟他表演“青眼只为书本横”半点目光也没分给他,一直到那太监搂着小提炉出去,小十二才侧首探了眼角门。
老师……
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这时外面传来小太监的一声惊叫。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叫我逮到可仔细你的皮!”
小十二诧异得往外看了一眼,太监捂着脑袋朝门口啐了一声,急匆匆地快步走了。
少顷,楚怀宣从前院走出来,腰间斜插着一枝梅花。
小十二一眨不眨的,把目光全放在他身上。
“殿下看我做什么?”太傅大人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跟臣没关系啊”
小十二弯了弯眼睛,“我还没说话,老师便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吗?”
“……”
他隔墙朝人扔石子这事有失师表风范,可不能教坏小孩。
“殿下,臣这是给你摘花儿去了,”他抽出腰间一枝花,别在了小皇子衣襟上。
“衬极了殿下”
小十二满眼都是这人灼眼的笑,倒觉得这花更衬楚怀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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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那么捉弄那太监,不怕他克扣小三的饭食?」
“他克扣的还少啊”楚怀宣练着字——这不仅是太傅的必修课,也是他穿来前就有的习惯——盘算着怎么多带点吃的进宫。
「你准备养他啊,五年之后呢,还打算隐居吗?」
楚怀宣顿了顿笔尖,“我还真没想好,先养着吧,都到这一步了不是?”
现在把人丢下不管?当初还是他自个儿提的要给人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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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罢朝他就在官道上拦下了一天到晚气冲斗牛的杨繁木。
“杨大人~”楚怀宣凑过去,“别来——”
“止步!”
他一句话没说完,杨繁木先退开了两米远。
“稽查官与三品以上大臣不得近身言语,楚大人,注意你的距离”
杨繁木掸了掸官服,掏出小本本,“好了,楚大人请讲”
楚怀宣沉默片刻,问:“我说的话你都要记下来吗?”
杨繁木岿然不动:“是”
“……告辞”
杨繁木点头,记:罢朝,太傅问之,因记言归档,遂不问。
“哎哎哎哎哎,你别这么写啊……我问,我问我问我问”
他就不该妄想这兄弟能通融……杨繁木的词库里恐怕就没下载通融这俩字。
他私下里教小十二读书这事儿可不好传到皇帝耳朵里,他旁敲旁敲侧击地扯了一堆理由,借了四书五经相关的书,这回杨繁木倒没有深挖细掘,反而一板一眼地和楚怀宣说了。
当晚就大包小包地砸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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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五经这些是他要教的重中之重,这可不是几篇文章,几本书那么简单的,那些注文经释,他要教小十二先得自己懂。
楚怀宣龙飞凤舞的收尾割了笔,踢了鞋,仰面倒在床榻上。
小时候撒泼打浑也要被强制学的那些古诗文古音律有一天还真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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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宣拿给小十二的那本《论语》本来不是打算让他现学的,但这孩子听了一遍,今天就已经能够顺利的背下来了,还指着其中一句问了起来。
“书中说君子喻于义,若是一人重义也重利,便不可被称之为君子吗?何谓之‘义’又何为之‘利’呢?”
楚怀宣听了这觉悟满满的问题,竟然安静了片刻,其实他平时也能隐隐感觉到小皇子对他的话很是放在心上,这也就是说,有些问题他不能随意回答。
“臣想听听殿下是怎么想的?”
今日这问题,若换了其他皇子来问,他或许会规规矩矩按着古时候的通用话术来答,免得引起一堆杂七杂八的闲事来,虽然那不是他心里的话。
可如今换了小十二,他却不想那么教他,因为有点怕这孩子真的把他教的东西当做为人处世的原则。
见小十二不言,他斟酌一下,道:“在臣看来,‘义’是正直,是骨气,是人之为人的根本与底线,还是一种……唔,潇洒。而‘利’是于强健魂魄之基上对更美好生活的追求。若是殿下守好了心中之道,重利又何尝不可呢?天下大同要的是人人利人人,利己利他人”
天下大同……
小十二想起他背过的那句——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是谓大同。
“老师觉得会有这样一天?”
“殿下不太信啊”
楚怀宣心道那当然了,同时还有点儿怀念起了大同米粉儿,大同烤凉皮儿,大同烧烤麻辣小龙虾啤酒大烤串的大同课后生活……想念的叹了口气,顺手从碟里拿了块山药糕吃,半路又想起他现在为人师表,先吃第一口不太好,于是手腕一转递到小十二面前笑问:“殿下要吗?”
小十二摇头,似是在思索。
楚怀宣哪里知道,他随口叹的一声气在小十二脑中加工成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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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休沐,楚怀宣进不了宫,走之前留好了课业,推开门,发现外面风起云涌,雪大如席。
他哆嗦了一下,撑开伞,踏入满院的大雪中,忽听小十二追出来问:“休沐之后还会来吗?”
“当然,到时候臣还要抽问,殿下可得做好准备”楚怀宣的声音乘着风雪灌入小十二的耳中,“若是答不上来,臣可是要罚的”
他站在几步开外的台阶下,站在大雪中,站在风声里,衣袖飞舞,笑看过来。
小十二忽然被不知是雪光还是楚怀宣眼里的眸光刺了一下,胸腔狂跳,一大捧雪从檐上倏尔落下,他心中一悸,随后重鼓一般的心跳千倍百倍响起。
他抬手作揖,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
“我若答不上来,任凭老师责罚”
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过~
窝来更新啦[亲亲][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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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