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宣走在昏黄的宫道上,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回闪着那个露出一口大白牙的笑容,挥都挥不去。
系统跟他说话又被断联了。
楚怀宣停下步子,不知道该往哪去,堂上迸溅的血肉,午门前来回擦拭的血迹……还有他这一身官袍。
红得让他有点恶心。
他索性找了石阶,一掀袍,席地而坐。刚好这地儿后面种了竹子,到是有点隐蔽。
也不知道什么打算。
就想坐会儿。
“老师?”
卧槽谁!
楚怀宣猛一睁眼,循声看过去,一个颀长修直的少年人的身影站在远远的宫道那一边,看见他抬头后向这边一路跑过来。
昏黄的光从遥远的天边铺过来,在少年身后,撒了一地金。
“老师…”
身影渐近,到了他身前。
是小十二。
但楚怀宣现在也没心情去想他怎么从清苑出来了,甚至不太想见他。
这其实也不是因为小皇子,但是一看见他就难免会想到柴房里那张冲击力拉满的狼皮。
说不介意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释怀,前些天他刻意不提,以为自己已经脱敏了,但那是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刺,而他终究做不到当成真的没有发生过。
现在这根刺开始发芽了,今天宴上的事就是肥料,这根刺长得要刺穿他的喉咙,逼的楚怀宣胃里一顶,翻身开始吐起来。
可他什么也没吃,吐了半天也吐不出什么,只是反胃上翻,一次比一次重。
小十二上来扶他,楚怀宣避开了。
“殿下怎么还凑上来了,快躲远点”他笑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反胃。
还真没完没了了是吧……
平复了一会儿,一回头,看见小十二蹲了下来正在默默给他擦着袍摆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血迹。
小皇子攥着他的朱袍一角,轻声说:“老师,你这样怎么出宫,去清苑洗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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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宣在前院,捧起水泼在脸上,
泼了好几下。
小皇子在殿里,面前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书本,棋盘。
殿门半关着,但透过这缝隙,他可以把那个人尽收眼底。
这些天清苑外夜间巡逻的禁军严备了不少,想杀他的人钻不到空隙,他好过了许多。
他知道是因为楚怀宣。
今天禁军抽调,他就猜出来前朝出事了,所以偷偷跑出来等。
他也知道,楚怀宣这次肯定要走了,他不可能还会留下来,他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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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宣甩了甩前额发梢上的水珠,抹了把脸,准备回去了,他喊了一声小十二,人没应,远处寒蝉倒是应了一声。
小十二殿里很整齐,楚怀宣进来也没见着人,他走过去把灭着的炭盆子点上,不知道这小孩是铁做的不怕冻还是怎么。
又转了转寝间,铺上整整齐齐,但也冰冰冷冷,他凉得一缩手,把袖子里的汤婆子掏出来暖进被褥里。
这么一动,一片干花蹭到了他手上。
楚怀宣心里哟了一声,新奇地想:劈狼少年还有这么浪漫的一面呢。
他笑了笑,想再塞回去,被褥一掀,他就愣住了。
床板上满都是干枯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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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近午,阳光难得的好,碎碎闪闪,落到雪上像钻,落到叶尖如釉,晶晶亮亮的。
小十二一向起得早,他正提着一只空了的木桶从柴房出来,回头看了看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内间。
多次冲刷,那里已经嗅不到血腥味了。
他忍不住想,
如果那天没有看见柴房里的东西,老师是不是会继续留下来?
应该也不会。
纸是包不住火的。
老师和他本来就不是一条路的人,
迟早都会走的。
小十二提着木桶往后院去,忽然听见大门支扭一声响了响——被他锁上的门正在被人试图从外面打开。
小十二心里警铃大作,他放下木桶,拿起靠墙的一根铁杵——那上面还有屠狼时未擦净的血迹——悄悄地靠近大门,悉索的响声已经不再了。
他一手拿铁杵,一手猛地推开门。
一只喜鹊受了惊,扑棱一下从门槛上远飞而去。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小十二正准备踏出去看看,围墙上一声响动,土石簌簌滚落。
一只长而劲瘦的手扒上围墙边缘,接着一道红影利落地翻上来。
那人坐在墙头喘了口气,腰间插着两枝红梅,手上拎着几个油纸包。
“这位属木头人儿的殿下,”楚怀宣腾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冲他笑:“能不能来接一下。”
哐当。
木头人儿松手扔了铁杵。
/
“殿下怎么把门锁上了,不想认臣了就直接拍门不见啊”
“我以为你……不愿意来了。”
小十二跟在他后面,还有点恍惚。
“别以为这样说就能不习功课了,”楚怀宣回身,抽出腰间梅枝给他,眸子里满是亮莹莹的笑,“我可还是要查的。”
小十二接住。
梅枝上挂着雪,很凉,凉气直往人眼里钻,但人的眼睛有温度,像一汪热泉,任你高寒冰川、天上雪莲,落在眼睛这汪泉里,都烫成了一滴泪。
……
“答不出来可别指望臣会心慈手软……殿下用膳了么?”
“豌豆黄要不要,虽然凉了点,还是很好吃的…对了,从今日起,臣要再加一门功课”
小十二看向他的手心,里面静静躺着几粒……种子?
楚怀宣没有理会小皇子略带疑然的眼睛,寻了一处土地,左右没找到称手的工具,拿了白玉笏当铲子,刨了个土坑,埋种,盖土,浇水。
动作是简单的,但肉眼可见的娴熟。
“这是菠菜种,冬种春长,清爽利口,”楚怀宣笑着扭头,就见小十二的目光似乎放在了随意扔在土上的白玉笏上面。
“……咳,农是根本,事农一事光凭眼睛那是纸上谈兵,要亲自试一试,”楚怀宣不动声色地把白玉笏收起来,用帕子擦了擦,“行了,别放错重点胡乱看,自己来试试。”
清苑没有铲子,小十二拎着铁杵过来埋种,一下下凿小土坑,从楚怀宣那个视角看,不像要埋种,倒像要埋人。
铁杵比较重,虽然种子不多,但也费了一番功夫,等全部种好小十二已经闷出了汗,他抹了一把额头,扭头叫老师。
楚怀宣合上标记注释的书,一抬头就看见小皇子明亮的眼睛,他手里握着的那根铁杵尖沾满了泥土,和亮亮的雪光。
楚怀宣笑了笑。
他昨天出了清苑回去的路上,既没有满脑子猫也没有满脑子狼,反而是那一床枯花,让他愣了一路。
而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是,那些枯花的冲击力竟然不比狼皮小。
……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十二对这些菜蔬简直照料得事无巨细,看得比他自己还重,楚怀宣便又带了花种果苗一并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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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楚怀宣散朝路上碰见了崔源,这位公子哥儿每次出场都自带一股山崩地裂前偷鸡摸狗的架势。
“怀宣——”
“哎,慢点慢点”楚怀宣打了个哈欠,“是有什么皇家御犬在追您吗?”
“不是……哎,听说了么,前两天那个午门那位”崔源越说越小声,最后都快变成气音了,“他的尸体拖到宫外要往乱葬岗运结果却被劫走了。”
“劫匪抓住了?”
“没有,据说武功高强,被打晕的锦衣卫醒来后说连人影都没看清”
他只当个新奇事讲给楚怀宣听,转而又掏出了别的东西。
“瞧我新得的玩意儿”说着,将一句掐丝金的面罩拿出来扣脸上比了一下,笑着晃了晃,“怎样,合适吗?”
楚怀宣不好意思打击他,便道:“还成吧,我瞧瞧,这是金的嘛?”
“那必然,”他把面罩递给楚怀宣看,“真金,还是西洋样式,我有一表亲出海行商回来带了好些个稀罕玩意儿,还有个单边儿的‘千里眼’铜制的看筒,一拨一转,能看到老远之外”
望远镜啊……
“怎样,稀奇吧?”
“稀奇”
“你要喜欢我送你玩玩……”
说着,老远瞧见他爹往这边来。
“唉,先不说了,老头儿来揍我了,走了怀宣——”
楚怀宣叫他不及,面具还没拿走。怪不得他爹要揍他……这德行,纯金的玩意儿说忘拿就忘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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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皇子讲罢了课,楚怀宣照例去清苑,路上折了枝红梅,没走几步,隐隐瞧见清苑门前站着两个小宫女,接着就发现这俩姑娘还提着盏灯笼,写着“品兰宫”仨字——她们是十一皇子的人。
原著里十一皇子祁琏是宠妃杜贵妃所生,自小宠爱无限,虽然只比小十二大了一岁,待遇可是天差地别。也正因为这样,祁连自小娇纵无比。
楚怀宣没从正门进,他退到墙角,掀袍踩上石头,把那只红梅叼在口中,尽力一跃,朱红的身影翻上墙。
里面果然在吵。
祁琏相中了小十二那张棋盘,他这小孩壮实的很,一嗓子吼得地动山摇,可小十二却是腰背笔直,岿然不动的。
“你听不懂我的命令吗?把那张棋盘给我!”
“皇兄进我院中捡沙包,如今捡到了就请离开”小十二定定的看着他,“我不可能给你的”
那张棋盘就是楚怀宣带过来教他下五子棋的,其实本身没什么特别,只是楚怀宣闲来无事,自己打磨成了小熊的模样,小孩看着新奇。
祁琏哪儿被人这么义正辞严的拒绝过,气得胸肺起伏,唧唧哇哇乱骂一通。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称兄道弟,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废物!小杂种!”
这话楚怀宣听不下去了,他想起自己腰上还挂着副面具,索性摘了扣在脸上,捡了把石子瞄准了一下,抡起袖子砸过去,正中祁琏的屁股。
祁琏“啊”一声,捂着屁股喊:“谁?哪个狗胆包天的?”
这一声把门外两个婢子引了进来,祁琏发现了楚怀宣,怒气冲天地直过去。
“在那儿呢!那儿!你们这些贱婢眼都瞎了吗?还不把那杂种给我抓过来!”
楚怀宣看了眼他,再看一旁惊异望过来的小十二,心下感叹这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啊。
那两个婢女看见楚怀宣身穿官服,犹疑着不敢上前。
“都愣着做什么好?你们不去,我亲自教训他,我回去要让母妃好好教训你们!”
两个小婢女吓得磕头哭求。
祁琏踹开她们,刚走一步,却被小十二横起一只臂拦了他,祁琏气头之上抬起拳头就挥过来,小十二抬手格挡,却被人拦腰抱起,一阵天旋地转,他反应不及,已被安然无恙放了下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楚怀宣。
“你竟敢用石头砸我!”
“臣这是为殿下着想,”楚怀宣从善如流,冲着他笑了一下,“清苑是陛下亲命十二皇子的宫邸,旁的人进出受制,殿下深得陛下盛宠,若是让陛下得知您私入清苑,对您失望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殿下说是不是?”
祁琏刚要发作,一仰头却对上楚怀宣笑意盈盈的眼睛,他浑身像被泼了半边浅浅的金色水光似的。
祁琏猛一下看愣了,连出口成“脏”的技能都冻结了两秒。
趁着这两秒空隙,楚怀宣对那俩姑娘使眼色:“二位快把你家殿下拉走啊,我方才可看见有人往这边来了”
“啊……”
“啊什么啊快呀?”楚怀宣捡起地上那个祁琏丢进来的沙包,跟真事似的把他们往门外劝引,“我给诸位保密,放心啊”
“……多谢?”俩姑娘再加一个还有点愣的祁琏晕头转向地就被打包送出去了。
清苑安静了下来。
“殿下没受伤吧?”楚怀宣解了面具,挂回腰间,蹲下来仔细瞧他,小十二却躲开了他的视线。
“多谢太傅,我没事”
“?”怎么又叫上太傅了?
其实小十二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情绪,他只是忽然心里泛起一大片的失落和一点害怕……就像他每次看见楚怀宣带来的花,就算知道迟早会枯,也会痴望枯得晚些,等到真的枝零花谢,他又会忍住失落,反而去想:等到第二天老师就会带来新的花,渐渐的,一次花谢也成了一次花开。
他在这些日复一日的花落花开里,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现在他忽然惊恐地意识到不是。
如果有一天楚怀宣不再来了,他留下这些花真的够了吗?
如果够了,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这么大的失落呢?
上新晋榜了!!
报告,窝会继续努力的(立正)(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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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闹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