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潮湿粘稠的空气冻住了,每一秒都沉重而漫长。边乐瑶蜷缩在卧室的床上,黑暗中睁大眼睛,毫无睡意。空调开了除湿功能却无法驱散她皮肤上阵阵刺痒的不适感,更无法驱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忐忑。
等待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神经。为了转移注意力,或者说,为了对抗这份因张牧即将到来而产生的、陌生而巨大的不安,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向了另一个方向——滑向了那段被她刻意尘封、却在某些时刻无比清晰的大学时光,滑向了那个名字:陈晓宇。
那时的青春,像初夏的阳光一样明亮滚烫。相似的农村背景,同样清秀干净的外表,还是同班同学,一切都像是命运写好的剧本。恋爱顺理成章地发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粹与炽烈。年轻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能量,他们像两块相互吸引的磁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探索着彼此的边界。□□上,他们曾是那样合拍,汗水交融间是毫无保留的交付与契合。陈晓宇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颈侧的低语,黑暗中紧紧相拥的力度,都曾让边乐瑶无比笃信未来——毕业、同居、结婚,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像两条注定交汇并行的溪流。
然而,现实的礁石很快撞碎了这虚幻的蓝图。陈晓宇先一步拿到了大厂的Offer,意气风发。而边乐瑶的专业冷门,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最初,陈晓宇还会安慰几句,但渐渐地,抱怨开始增多。工作的压力似乎成了他挑剔的借口。他甚至开始嫌弃她穿了很久的、洗得发软的棉质睡衣,“不够性感”、“像大妈穿的”。那些曾让边乐瑶感到舒适的亲密感,在陈晓宇挑剔的目光下变得廉价而尴尬。
裂痕无声地扩大。冷暴力是最伤人的武器。他回信息越来越慢,借口加班越来越多。最刺痛的那根刺,是她那次突如其来的急性肠胃炎。腹痛如绞,冷汗涔涔,她一个人挣扎着去了医院。给他打电话,只得到一句冷漠的“有个紧急项目要上线,走不开,你自己行吗?” 强撑着做完检查,拿了药,拖着虚脱的身体回到那个曾充满他们体温和笑声的小单间。推开门,迎接她的不是空寂,而是陈晓宇慌乱地从电脑前站起的身影——电脑屏幕上分明是暂停的游戏画面。他根本没去加班!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不被重视、被欺骗的感觉轰然爆发。争吵像失控的野火,烧毁了最后一点情面。陈晓宇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混合着烦躁和厌倦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几天后,他带着简单的行李,决绝地离开了那间承载过他们无数亲密瞬间的小屋,甚至没有回头。
再后来,是从共同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的“官宣”。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妆容精致,亲昵地依偎在陈晓宇身边。边乐瑶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钉在了女孩臂弯里挎着的那只包上——一只经典款的小羊皮链条包,菱格纹饱满,金属链条闪着冷冽的光。这个包,她太熟悉了!刘嘉就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是刘妈妈送的生日礼物,价格不菲,抵得上她们当时几个月的生活费。
刘嘉收到包时兴奋地拉着她研究了好久,指着包包的走线、内衬的皮质、金属扣的刻印,滔滔不绝地传授着鉴别真伪的技巧:“乐瑶你看,正品的走线一定是这样均匀细密的,内衬皮质的纹路很细腻……还有这个金属扣,刻字清晰有立体感,仿品就很模糊……” 那时的边乐瑶,只是惊叹于价格,并未将这些细节真正放在心上。
然而此刻,看着照片上那个女孩手里的包,刘嘉兴奋的声音和她指点的细节,瞬间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无需刻意鉴别,那包散发出的、与刘嘉那只如出一辙的光泽感和质感,已经无声地宣告了它的身价。一个边乐瑶当时想都不敢想的价格标签,沉甸甸地压在了那张官宣照片上,也压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不是加班忙,不是压力大,只是陈晓宇找到了更“好”、更能满足他物欲和虚荣心的“捷径”。边乐瑶曾以为的纯粹感情,在现实的天平上,轻得不如一只名牌包。陈晓宇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和那只刺目的包,构成了一幅无比清晰的讽刺画——他离开她,奔向的是这样一种“价值”。
回忆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房。那些曾经的甜蜜和亲密,此刻想起来只剩下尖锐的讽刺和深入骨髓的痛。边乐瑶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同样洗得柔软的旧睡衣领口,仿佛陈晓宇当年那句嫌弃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皮肤上的刺痒感似乎更强烈了,混合着旧日伤疤被揭开后的灼痛。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他?”
一个声音在心底尖锐地质问。是因为张牧吗?因为即将要和一个男人,一个她有着模糊好感、却远未到亲密程度的男人在深夜独处一室?这唤醒了她潜意识里对亲密关系最深的恐惧和不信任?她害怕张牧的靠近,是否也害怕自己重蹈覆辙,再次被审视、被挑剔、被轻易舍弃?是否害怕张牧,这个家境优渥、前途光明的医生,最终也会像陈晓宇一样,衡量她的“价值”?
张牧和陈晓宇是应该是不同的吧。他沉稳、专业,在她最狼狈的暴雨夜伸出援手,在她被过敏折磨时给予关心。可越是这样,边乐瑶心底的忐忑就越深。她害怕这靠近只是昙花一现,害怕自己那些不够“体面”、不够“昂贵”的生活细节。
比如这身旧睡衣,比如刚收拾完仍显简陋的客厅会让他失望,害怕自己心底那点卑微的好感,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被过去的伤痛训练得过分敏感。那只名牌包的影像,如同一个幽灵,盘旋在她对张牧的期待之上,提醒着她阶级和物欲的鸿沟。
窗外传来一声模糊的汽车驶过的声音,她惊得几乎从床上弹起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不是楼下停车的声音。时间才刚过两点半。她重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胳膊上凸起的红疹,试图用那点刺痛来压制翻涌的心绪。
她想起张牧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想起游戏里他多次闪现救她。那份温暖和安全感是真实的。可陈晓宇也曾有过温柔体贴的时刻,不是吗?结果呢?
信任,对此刻的边乐瑶来说,是奢侈品,也是易碎品。她渴望靠近那份温暖,又无比恐惧靠近后可能面对的寒冷和“价值”的审判。这份矛盾像荆棘缠绕着她的心,让她在等待的煎熬中备受折磨。
她忍不住又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张牧没有再发信息。最后一条还是他那句“保证像幽灵一样安静”。她看着那个牛头emoji的备注,看着自己“Lumos”的名字,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
Lumos,荧光闪烁。此刻的自己,多么需要一点照亮前路的微光,来驱散这回忆的阴霾和对未知的恐惧,驱散那只名牌包投下的巨大阴影。
就在她心神不宁,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思绪压垮时,客厅方向,极其轻微地,传来了一声几乎被空调噪音淹没的电子音——“嘀。”
是密码锁被开启的声音!
边乐瑶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狂乱的节奏疯狂撞击着胸腔。所有的回忆、名牌包的阴影、忐忑、恐惧、期待,在这一刻全部冻结、粉碎,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