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乐瑶工作的服装厂蜷缩在城郊一片略显陈旧的工业区里,规模不大,拢共也就十几个工人。厂子主要靠给几个不知名的运动品牌做代工维持生计,缝纫机的“哒哒”声日夜不息。老板偶尔也会灵光一闪,拍板做几款自己设计的“新品”,往往带着点不伦不类的潮流元素,结果通常是堆在仓库或打折甩卖。
边乐瑶没在车间,而是在工厂临街的小门店里。她的工作繁杂得像一团乱麻:要给那些“新品”拍照、修图、上架网店;要跟供应商扯皮,催着补布料辅料;要应付线上线下的顾客咨询,处理各种售前售后的问题;清闲时还得化身勤杂工,给老板和偶尔来访的客户端茶倒水,甚至打扫卫生。唯一的慰藉是这份工可以以很优惠的价格租到员工宿舍,还给她缴着社保,在这座城市里,算是个能落脚的地方。
住宿条件却是另一番景象。她和附近几个厂子的工人一起,挤在一栋灰扑扑的老式宿舍楼里。所谓的“两室一厅”,往往要塞进四到六个人。公共区域的卫生状况堪忧,老旧的管道和墙体在南方漫长的雨季里极易返潮,墙壁上洇着深色的水渍,空气里总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霉味和潮湿的尘土气。这对边乐瑶脆弱的体质来说简直是灾难现场,那些蛰伏的尘螨和霉菌孢子总能在她身上唤醒沉睡的荨麻疹,红疹和瘙痒如影随形。
那天,刘嘉接到公司紧急通知要出差,临行前,两人特意跑到大学城夜市最火爆的那家大排档饯行。烟火气十足,人声鼎沸,她们点了招牌的麻辣小龙虾,边乐瑶记得自己以前吃过,并不过敏。然而,一夜过后,她发现自己全身布满了比以往更骇人的大片红疹,更可怕的是,双腿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皮下出血点,颜色深紫,触目惊心。这是从未有过的症状,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强忍着不适,边乐瑶请了半天假,一大早就去挂了市医院皮肤科的普通号。工作日的上午,诊室外人不多,安静得能听到仪器的嗡鸣。轮到她进去时,诊桌后坐着一位戴着医用外科口罩和帽子的年轻男医生,只露出一双眼睛。
就是那双眼睛,让边乐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眼窝深邃,睫毛浓密纤长,像两把小扇子,在诊室明亮的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眼神专注而沉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边乐瑶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刘嘉疯狂迷恋的那个三字男明星——她们曾一起对着海报花痴过那人的眉眼。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胸前别着的工牌:张牧。
张牧医生对边乐瑶描述的、尤其是腿上出现的皮下出血(紫癜)症状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他问得很细致,发病时间、诱因、既往过敏史、用药情况,甚至细心地询问了她近期的情绪和工作压力。
他一边在病历上飞快记录,一边温和地解释,这可能是过敏性紫癜,与之前的荨麻疹有联系但也有区别。
最后,他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带着诚恳的询问:“边小姐,你这个病例比较有特点,我正好在做相关方向的临床课题研究,不知道你是否愿意配合,做个长期的随访观察?主要是定期反馈一下症状变化和用药效果,不会很麻烦。”
边乐瑶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何况,这对自己也有好处,相当于多了一位能对症下药的医生朋友随时咨询,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年轻帅哥。她点点头:“好的张医生,没问题。”
加了微信,走出诊室,边乐瑶看着手机里新添加的联系人“张牧”,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本想第一时间拍照发给刘嘉,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犹豫了。她点开备注栏,手指在表情符号里滑动,最终选了一个牛头的emoji。
理由有点幼稚又有点隐秘:脑子里蹦出那句“牧童遥指杏花村”,牧童骑牛……那牛,大概也有这样长而温顺的睫毛吧?而且,这个小小的、只有她自己懂的符号,像是一个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藏在了心底角落。
接下来的随访,简单得近乎“敷衍”。张牧只是通过微信,隔段时间询问一下:“紫癜消退了没?”“还在吃药吗?”“最近工作压力大不大?”边乐瑶如实回答,心里却渐渐犯起了嘀咕:这课题……也太轻松了吧?他该不会只是为了要联系方式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对着镜子看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即使开了美颜滤镜也只能算清秀,实在没资本让人一见钟情。她甩甩头,把这自作多情的想法抛到脑后。
课题似乎真的结束了。过了几个月,张牧发来信息,说为了感谢她这段时间的配合,想请她吃顿饭。地点选在了一家口碑不错、开了很多年的家常菜馆。那天张牧没穿白大褂,一身休闲便装,脚上蹬了双黑色匡威帆布鞋,整个人清爽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摘下了口罩,边乐瑶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
怎么说呢?没有了口罩的遮掩和那双过于惊艳的眼睛的“光环”,张牧的容貌回归了某种意义上的“普通”。鼻子正常,嘴唇正常,组合在一起也算端正清秀,但似乎……所有的光彩都被那双眼睛夺走了,其他五官在对比下显得有些黯淡和平淡。算不上丑,但确实没有初见时那种令人屏息的冲击力。
那顿饭吃得平平淡淡,聊了些工作、生活、无关痛痒的见闻。气氛不尴尬,但也谈不上热烈。不过,这顿饭似乎成了一个微妙的转折点。之后,张牧和边乐瑶的联系变得频繁了些,不再局限于病情。他们会约着一起打几局手游,在游戏语音里互相吐槽队友;会分享各自工作中遇到的奇葩客户和糟心事;会在朋友圈互相点个赞,偶尔评论一句。
熟络之后,张牧有时会“嘴欠”地点评边乐瑶那头特意烫的长卷发:“边阿姨,你这发型……有点显成熟啊。” 边乐瑶立刻反唇相讥:“张叔叔,彼此彼此,你这老干部气质也挺稳重的。” 一来一往的互损,倒成了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话题也能就此轻松展开。
后来,边乐瑶搬进了刘嘉装修好的新家。巧合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张牧的工作也调动了,调到了新家附近的医院分院。这个“附近”有多近呢?
站在刘嘉家明亮的阳台上,边乐瑶的目光无意间越过楼下那条不算宽阔的马路,正正地对上了马路对面那栋白色建筑——那是分院住院部朝北的一排窗户。
某天,她好奇地望过去,竟在其中一个窗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张牧穿着白大褂,似乎也在眺望这边。两人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随即都略带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移开了目光。
原来,物理上的距离,可以近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