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的房子在六楼,视野开阔。拉开窗帘,窗外便是一片盛放的蓝楹花海,蓝紫色的云霞在晴朗的日子里美得如梦似幻。小区不算崭新,但胜在安保严格,距离刘嘉的单位又近,刘爸刘妈来考察了几次便拍板买下。从看房到入住,快得让边乐瑶有些恍惚。她偶尔会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打拼了好些年,一家人才算在镇上有了个真正固定的落脚处。这是她心底的秘密,从未向刘嘉吐露太多家里的窘迫,好在刘嘉也从不深究这些,她就像阳光,只照亮眼前的快乐。
她们俩,从大学宿舍开始就是室友。一个像不知疲倦、永远充满好奇心的快乐小狗(ENFP),一个则是安静内敛、善于倾听的港湾(INFJ)。刘嘉那旺盛的表达欲,仿佛永远需要有人“托住”,而边乐瑶恰恰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她能专注地听刘嘉絮叨几个小时,适时给出回应,甚至练就了半梦半醒间精准接住她最后一个问题再沉沉睡去的本事。
边乐瑶话少朋友少,刘嘉分享的那些八卦秘闻在她这里如同石沉大海,安全无比。当然,刘嘉的缺点也像阳光下的影子一样明显:迟到成性、做事拖拉、家务能力基本为零。看着她风风火火又迷糊的样子,边乐瑶有时会不自觉地想起童年那只叫“小花”的大黄狗,那样简单直接地活着,似乎真的很快乐。
最近,这份快乐被蒙上了一层阴翳。刘嘉最疼爱的外婆突然重病,手术加上漫长的康复期,让刘嘉不得不搬回离外婆更近的父母家照顾。家里骤然少了一个生动鲜活的人,边乐瑶第一次觉得这间原本温馨的小屋安静得有些空旷。
站在阳台上,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马路对面那栋白色的住院大楼。张牧会在哪一层?哪一扇窗后?他工作间隙望向窗外时,会不会……也偶尔看到这边?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期待刚冒头,就被更强烈的“害怕被窥见心思”的窘迫感压了下去。于是,每次在阳台晾晒衣物或短暂透气,她都像受惊的兔子,匆匆完成,迅速撤回。
时间滑到五月的最后一周。亚热带季风区的雨季仿佛被按下了狂暴的开关。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像一块吸饱了污水的巨大棉絮,将正午的天光揉捏成一片病态的昏黄。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胶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温热粘稠的液体,皮肤上沁出的薄汗无法蒸腾,只能闷在衣物与身体之间,洇出一片片潮湿,隐隐诱发着旧日疹子蠢蠢欲动的记忆。
暴雨,毫无预兆地撕开了沉闷的天幕。起初是铜钱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嗤啦”一声腾起裹挟着尘土腥气的白烟。紧接着,天河彻底决堤。雨帘稠密得隔绝了视线,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喧嚣。屋顶、雨棚、树叶在亿万雨箭的穿刺下发出凄厉的哀鸣。
狂风如醉汉般跌跌撞撞冲过街道,粗暴地撕扯、摇晃着路边那株高大的蓝花楹。昨日还矜持地缀满枝头的蓝紫色花朵,此刻在风雨无情的鞭笞下纷纷凋零。一簇簇柔嫩的钟形花冠被硬生生扯离枝头,混着断枝残叶,在浑浊的积水漩涡中徒劳地打转。不过片刻,工厂门前的小径便覆上了一层湿透的、淤紫的地毯,粘稠的花泥紧贴着冰冷的路面,曾经梦幻的蓝紫色在雨水的反复冲刷与践踏下,迅速氧化成一种淤伤般的、令人心痛的褐紫。
下班时间早已过去。边乐瑶独自站在服装厂门店的玻璃门后,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冰凉的雨雾不甘心地从门缝窗隙钻入,在斑驳的石灰墙面上蜿蜒爬行,留下深色的、扭曲的水痕。墙面吸饱了水汽,晕开一片片更大的深色斑块,陈旧厂房特有的、混合着陈年布料粉尘、机油和隐约霉味的气息,在这潮湿中更加浓郁,无声地撩拨着她敏感的神经。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掏出手机,打车软件上鲜红的数字触目惊心:“排队174人,预计等待时间两小时”。公共交通?这个偏僻的厂区,末班车早已开走。步行回家?在这能见度不足十米的暴雨中跋涉几公里,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提她身上单薄的夏装瞬间就会被浇透,诱发荨麻疹几乎是板上钉钉。
绝望和湿冷的潮气一起包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