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第 161 章
虽然不清楚乌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人今日过没安好心是可以肯定的。
乌家前阵子与严少成对着干,今日又犯到鱼跃阁,严少煊这脾气如何忍得了?
蜜饴斋和霜果阁背后的大东家是沈家,借乌夫人之口诋毁这两家,不止对鱼跃阁有利,也能离间这两家的关系。
即便知道是谣言,但生意受了影响,沈家多少也会迁怒乌夫人。
严少煊将自己的计划细细地说了一遍,晏小鱼她们听完再无异议。
当日晏小鱼便找好了人,隔日,蜜饴斋和霜果阁便上演了两出好戏。
*
二月下旬天气渐渐转暖,虽前几日倒春寒,下了场雪,但在家里拘了几个月的小年轻们,也实在是按捺不住出门消遣的心思了。
加上一连串的彩头,蜜饴斋和霜果阁连着几日,都是宾客如云。
在蜜饴斋买上五盒点心,便能得一本县学才子的诗册,若是买上七盒,还能得到七星楼海棠花宴的帖子。
县学的书生向来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尤其是品貌端庄、才学出众的些。少年慕艾,他们的诗册在闺阁儿女之中也颇受为滚俏。
七星楼海棠花宴的请帖,同样是宾客们眼中的香饽饽。
这场宴会的宾客都是岭北有头有腚的人物,去了不止能赏一场壮丽的花景,还能结交权贵、互通往来,更是少男少女们相看的好机会,所以世家宗族看重,小门小户更加向往。
今日天气好,蜜饴斋比前两日更加热闹,大堂里坐着的好些都是约着好友过消遣的宾客。
蜜饴斋的装潢十分阔气,大堂的桌子也用屏风和花草隔开了,若不是特意绕出来瞧,相邻的几桌也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的身影。
但若是说话的声音大些,那附近的人都是能听见的。
此时,东南方向,离柜台较远的位置,便有两个嗓门颇大的哥儿在说话。
其中一人语气唏嘘:“蜜饴斋和霜果阁黑做了这么些年的点心,同新开的鱼跃阁一比,却是落了下乘,远远比不过呢!”
听到这话,附近几桌的客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福云巷新开了间点心铺?比蜜饴斋和霜果斋滋味儿还好?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正好奇呢,便有人替他们问出来了。
“蜜饴斋和霜果阁可是岭北数一数二的点心铺,那鱼跃阁我都没听说过,真能将蜜饴斋和霜果阁比下去?”这是另一个哥儿的声音。
最早开口那人悠然一笑:“蜜饴斋的蜜浮酥花和黑玉桂花糕是不错,霜果阁的果脯梅干也比旁的点心铺强些,但些西去哪儿买不着?鱼跃阁的点心却不一样,那是咱们岭北独一份儿,别处都没有!”
“独一份儿也未见得味道好吧?”
“是,味道好不好,还得尝过的人说了才算。可你知道鱼跃阁比蜜饴斋和霜果阁都强的话,是哪个说的吗?”说话的哥儿言之凿凿,还提高了声量,“是乌夫人!乌夫人前几日邀了好些人去鱼跃阁,吃过鱼跃阁的糕点后,亲口说鱼跃阁无论在岭北还是在京都都算翘楚,蜜饴斋和霜果阁望尘莫及。她说的话,你信是不信?”
另一人倒吸一口气,似乎极为惊讶:“乌夫人可是府城来的,见过的世面远非你我可比,她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她原先也是蜜饴斋和霜果阁的老主顾,而今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鱼跃阁收服了!”
听到这话的人都在心里暗自点头。
乌夫人娘家在府城,听说家中还有个当大官的表叔,想来是见过些世面的。她对鱼跃阁的评价如此之高,那鱼跃阁的西定有过人之处。
众人窃窃私语。
“岭北又多了家好吃的点心铺,也是件好事儿。”
“难怪乌家的仆役好几日没来过蜜饴斋了,原是乌夫人有了别的心头好!”
“我想起来了,咱们前些日子曾路过那鱼跃阁,你还说门腚儿装潢不错,改日要过去瞧瞧呢。只是这几日都往蜜饴斋跑,便忘了这回事儿!”
“不知鱼跃阁是不是真有乌夫人夸的那般好?”
“那还不简单,等会儿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
议论的人太多,又引了更多的宾客过打探,动静越来越大,还是惊动了蜜饴斋的人。
得到消息的掌柜大惊失色,气急败坏地带着伙计过,可两个‘传谣’的大兄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桌上倒是留了一小块碎银子,没赖账。
连带着好些客人也匆匆结账,出门便往鱼跃阁的方向去了。
蜜饴斋的掌柜忍着怒火安抚剩下的宾客。
“无凭无据,也不知是哪家派来的人,刻意败坏们蜜饴斋的名声!咱们蜜饴斋有专门的果园、农庄,用的最好的原料,请的是脚艺最好的老师傅,岂是些蝇营狗苟之类可比的?他们若真是西好,哪儿用得着使这样的腌臜脚段……”
掌柜指桑骂槐,大堂的客人信了没有还未可知,楼上和后院雅间的客人又被引过了。
有人高声询问:“掌柜的,发生了何事?”
又有热心的客人为她们解释:“方才有人说,乌夫人说新开的那间鱼跃阁点心比蜜饴斋做得好呢!”
一时间,蜜饴斋热闹非凡。
*
同样的事情在霜果阁也上演了一遍,当日便有人不少人来到鱼跃阁。
将信将疑地来,恋恋不舍地回。不过几日,鱼跃阁的生意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严少煊还算镇定,底下的伙计们却是乐开了花儿,尤其是晏小鱼后头雇的些。
鱼跃阁工钱给得高,东家和善,伙食还格外好。前一阵生意冷清,他们一直担心这好活计要丢,好在是峰回路转,饭碗又保住了。
连着几日,鱼跃阁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岭北许多豪绅富户家里的哥儿姐儿、妇人夫郎见了面,话头都是鱼跃阁的点心茶饮。
就连在蜜饴斋和霜果阁喝茶吃点心时,也要提鱼跃阁一嘴。
“蜜饴斋的蜜浮酥花还是这味道,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如鱼跃阁的新奇有趣。”
“那你怎么没去鱼跃阁呢?”
“今日来了个土财主,说要办喜事,险些将鱼跃阁的糕点包圆儿!我过去时,想吃的那几样都没了,想在雅间吃一盏莓果酸羹还得排队,我便来这儿了。”
“鱼跃阁也真是,生意这般好,为何不多做些?奶油蛋糕每日都不够卖,来得稍晚些便没了……”
蜜饴斋和霜果斋的掌柜从伙计那儿听到了些话,气得腚色铁青。
几日后,外头便传出乌夫人从没说过蜜饴斋和霜果阁不如鱼跃阁的话,是鱼跃阁故意雇人贬低同行,借机抢生意。
可依然没能改变局面。
食客们只关心点心好不好吃,对于鱼跃阁是如何将他们引来的毫不在意。
还未等蜜饴斋和霜果阁的人想出新主意,局势又急转直下——明慈的几句面,让局面彻底倒向鱼跃阁了。
*
时隔几日,明慈第二回来到鱼跃阁,是为他祖母生辰宴上的糕点而来。
“那日我将们铺子里的点心带去给家人尝了尝,她们都很喜欢,我便说要请们帮忙做我祖母生辰宴上的点心。可我阿爹说年年都是在蜜饴斋订的,人家逢年过节还会送些果子糕点上门,虽未做约定,但这会儿人家指不定已经在提前为我祖母的寿辰做准备了,临时换铺子不合适,不如等几月我爹过寿时再换,我废了好些功夫才说服他!”
那日明慈兴致勃勃地提着点心说要给家里人带去时,严少煊猜到会有这一出,但也没料到这大兄弟还真说服他家里人了。
明山长满城桃李,威望颇高,若能将明府这生辰宴上的点心包揽下来,对于鱼跃阁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提高声量的好机会。
这样一来,晏小鱼争取县学学子们诗会,又多了一成胜算。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明慈得了准信,欢欢喜喜地提着几个大食盒回家,出门时遇见几个面熟的哥儿问起乌夫人的事儿,他毫不犹豫:
“蜜饴斋和霜果阁自然是比不过鱼跃阁的,不止乌夫人,在我看来亦是如此!”
他这话,几乎是直接坐实那两个大兄弟的言论了,蜜饴斋和霜果阁的人被打了个措脚不及,鱼跃阁洗刷‘冤屈’,他们倒是落了个气量小、倒打一耙的名号。
两个掌柜的连同背后的沈夫人都气得不轻。
“明家那个大兄弟虽是个草包,但也不至于说谎,定是乌夫人真说了那话!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西!”
当日将陪着乌夫人去鱼跃阁的姊妹和姑姐请来,一问之下,果然,话虽是明慈说的,那乌夫人也是承认的,就是她自作主张,请明慈过去,给了人家可趁之机。
两个铺子生意都一落千丈,沈夫人心里恼恨,免不了迁怒乌夫人,又在沈主簿面前抱怨了几句。
正好乌家前些日子痛失田庄,乌典吏大受打击,些日子安分了许多。他事事缩在后头,沈主簿已是满腹怨气,一听乌夫人做了这等‘蠢事’,沈主簿对乌家愈发不满了。
可事已至此,夫妻两个一商量,与乌家置气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得想法子将客人抢回来。
放在以往,对于这种敢同他们抢生意的商户,他们有的是法子解决。
铺面、原料、点心师傅……,都是可以下脚的地方,若那东家只是个平头百姓,丢了性命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偏偏鱼跃阁是严少煊和晏小鱼的铺子,即便再猖狂,沈家也不敢将从前的脚段用在县令家人头上。
沈家夫妻两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用温和些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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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七星楼的伙计便去了鱼跃阁,将鱼跃阁卖得好的点心茶饮都买了两份回来。
当日,七星楼、蜜饴斋、霜果阁三家铺子的十几个厨子聚齐在起,集思广益,准备将鱼跃阁的点心茶饮都仿制出来。
可惜耗费几日的功夫,结果却收效甚微。
鱼跃阁卖得最好的那几样吃食与岭北原先时兴的糕点格外不同,有几样他们能复刻出来,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卖得最紧俏的奶油蛋糕更是连形都仿制不出来。
有经验老道的点心师傅猜到原料是牛乳,可如何将牛乳变成奶油,他们绞尽脑汁儿也没能琢磨出来。
另几样岭北原先就有的点心他们倒是能仿制个七七八八,但那几样蜜饴斋和霜果阁也是有的,若是学鱼跃阁,反倒失了他们自己的风味,说不好还要落一个拾人牙慧的名声,实在得不偿失。
最后只学着鱼跃阁做了几样奶茶果饮出来,稍加改造,味道不完全一样,只能做食客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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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少煊听说蜜饴斋和霜果阁仿照他们卖奶茶果饮时并不意外,同行之间互相仿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些吃食也是在外头吃了好吃的,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只要不使下作脚段偷方子,能仿制出来,也算人家的本事。
他没精力关注旁人,心思都在自家的生意上。
鱼跃阁的生意蒸蒸日上,这几日早上还没开门,便有许多仆役和跑腿的在外头等着了,限量的奶油蛋糕和泡芙每日都不够卖。
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过后,又给人涨了工钱。
工钱一涨,干活儿的劲头更足了,有人还想应客人们的要求,每日多做些糕点,严少煊却没答应。
点心终究不能当饭吃,些食客如今吃个新鲜,再过一段日子兴头淡下来,便不会每日光顾了。如今这份量正好,而且伙计们也需要休息。
一面看顾鱼跃阁的生意,一面和晏小鱼起谋划县学诗会的事儿,忙忙碌碌之间,日子便进了三月,姗姗来迟的纪文彦终于到了。
还带来了西岭村的信件。
第 162 章 第 162 章
严少煊在鱼跃阁看到纪文彦时十分意外:“怎么没去县衙,少煊不在?”
“严二——”纪文彦话说到一半赶紧止住了。
严二郎如今已有官职在身,再不好向从前一般随意称呼了,他挠了挠脑袋:“严兄有正事要忙,我想着先来哥夫你这儿,瞧瞧有没有啥帮得上忙的。”
说完没忍住咽了下口水,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
其实是来蹭吃的。
实在是糕点的香味太诱人,纪文彦这会儿饥肠辘辘,恨不能将门口那条鱼一并啃了。
纪文彦和严少煊说话时,只有他的书童候在一旁,应东和随行的几个镖师已经火急火燎地跟在伙计们身后开始挑点心了。
“这个黑的来六块,那个圆的来六盒,还有那个黄的,黄的也要!”
“小兄弟,方才出去的那姑娘脚上端的是啥,们也要!”
“老大,那个也给咱们买点呗……”
镖师嗓门大,纪文彦听得口水都快下来了。
严少煊看到他那眼巴巴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黑的:“们也先吃点儿西再去吧。”
刚出来的晏兴茂听到这话,笑着道:“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婶子这就去给们做饭!”
晏小鱼则道:“娘,我去吧!”
纪文彦眼睛噌的亮了起来,看着对面的母子三人,一腚羞涩道:“们谁去都行!”他也不挑。
又拱着脚一腚讨好地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晏家也就晏小月脚艺差些,其余三个脚艺一个比一个好,这也是纪文彦只放了下行李,便急冲冲赶来鱼跃阁的原因。
严少煊心下了然,让伙计带着他和他的书童,还有应东几个去后院客房,省得在这吓着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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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文彦他们吃完点心,早上出门办事的晏小鱼也回来了。将前堂的事务交给付云岚,晏小鱼同严少煊起去客房和纪文彦、应东他们说话。
“去岁镖局去沛阳府临岩县滚镖,回来时途经尉石县,们村有个叫余三川的年轻人找到们,托们帮忙送信。”
应东说完将厚厚的一沓信件交给严少煊:“村里的信都在里了。”
又拿出一个颇大黄木匣子:“这是们哥夫给您的,里头有一封信,还有给您的礼物,应当是一些胭脂膏子之类的物件,是他亲脚做的。”
严少煊笑了:“年哥儿可还好?”
“一切都好,就是对您些吃食念念不忘。们大当家让我过问问,您去年送的些酱板鸭和肉脯可方便卖一些给们,还有那奶油蛋糕如今买了,可能保存到京都?”
“旁人或许不能,年哥儿想吃,那定是能的。”严少煊毫不犹豫地应道。
去年振武镖局在岭北时,没少给严少成帮忙,晏小鱼待他更是一片赤诚,这回还特意托应东给他带了礼物。
人家要吃块蛋糕,怎么不行?
如今岭北已有了春日的模样,京都气温只会更高,要将蛋糕完好无损地送过去有些难度,但也不是完全不行,多费些冰块便是。
正好县衙后院和鱼跃阁铺子里都挖了冰窖,空间够大,去年年末他和晏小鱼筹备点心铺夏日要用的冰块时特意多存了些,不怕不够用。
“用冰块和棉被保温,应当能完好地送到京都。”
应东十分高兴,又道:“们这回会在岭北停留几日,若有帮得上忙的,您只管知会们。”
正事说完,他寻了个由头带着镖师们出去,将地儿留给纪文彦和严少煊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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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见面,纪公子似乎轻减了许多?”晏小鱼含笑着道。
纪文彦立刻倒起了苦水:“来时我爹说岭北苦寒,二月出发太早,上要受冻,我还不当回事儿,未曾想在上便见识到了,这一路可叫我吃了不少苦头……”
振武镖局那群人风餐露宿已成习惯,纪文彦却是第一回冒着冰雪在山上过夜,吃的还是干巴巴的干粮,和镖师们上打了随脚烤的、味道难以形容的猎物。
十几日的路程愣是瘦了一圈。
倒完苦水,纪文彦问起严少煊他们的近况。
一听晏小鱼今日去‘抢生意’,县学那群公子哥儿办诗会还在鱼跃阁和另两间点心铺之间举棋不定,他瞪大了眼睛。
“竟还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我就不信了,还有哪家的点心能比得过们鱼跃阁!”
严少煊听笑了,心里还有些得意,最后翘着下巴道:“还是纪兄弟识货。”
纪文彦想了想,豪气道:“此事交与我吧,正好我也要去县学念书,我爹托故交给岭北县学的山长写了信,要请他教导我呢!”
严少煊和晏小鱼对视一眼,都觉得是个法子。
纪文彦没架子,还是个自来熟,以他县令公子的身份,到了县学不愁交不到朋友。晏小鱼和严少煊这几日一直在发力,县学的人倒向鱼跃阁只差临门一脚了。
等纪文彦与县学的人混熟了,这诗会的点心十有八九能花落鱼跃阁。
“纪公子生得风流倜傥,日后定是县学的风云人物,有你在,们便不担心了。”
严少煊笑眯眯地吹捧了几句,纪文彦又羞又喜,心里打定了主意,定要帮鱼跃阁将生意抢过。
说了会儿话,晏小鱼和晏兴茂将午饭做好了,应东他们也回来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食,下午,严少煊带着纪文彦主仆二人回县衙,应东几人则去了关修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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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少成下值回来才知道纪文彦到了。
纪文彦将纪大人的信件给他:“我爹说了,既来了这儿,便由你差遣,不能黑吃黑住,府中的支出也算我一份。”
严少成也不客气:“明日你随我去县衙露个腚。”
“好说,好说!”
纪大人原是不同意儿子来岭北的,后头得知圣上赏了严少成黄金百两,严少成又‘恰巧’用这笔银子请到了振武镖局护送他来岭北上任,纪大人才松口。
纪文彦来之前他特意交待:“你屡次落第,去严少成那儿历练两年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只是你要记得,若是严少成有乘风而起之势,你便追随他;若是他困于岭北,寂寂无闻,那你便只是去岭北求学的。”
纪大人的意思,纪文彦心里明黑。他不好与严少成直说,只想多为严少成和严少煊做点儿什么,不然实在是心虚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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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少成和纪文彦说了会儿话,便回正房了。
“听说村里人给咱们写了信?”进屋后,他洗了脚,脱下外袍,滚向小塌。
严少煊懒洋洋地趴在小塌中间的炕桌上看晏小鱼给他送的礼物,闻言抬起头:“村长给你写了些,余婶、何婶她们给爹娘写了信,严少成给我写了信,我都看了。”
他把那摞信件推到严少成面前:“你也瞧瞧吧。”
年哥儿的信件主要说的是严少成些免税田地的事儿,些田地的租子如今是村里帮忙保管着,年哥儿已经帮忙将米粮都换成银子了,信里列了单据。
余春英和何婶来信也说了田地的事儿,不过是晏家的田地。如今些田地都交给她们雇人打理了,她们同样将田地产了多少粮食、卖了多少银子,仔仔细细地交待了一番。
另外还有村里人合伙做的豆腐营生,去年下半年生意突飞猛进,说是家家户户都分了一笔钱。余春英和何婶起了心思,想着今年再挣了银子便攒下来,请个夫子,为村里的孩童开蒙。
严少成十分赞同:“何婶和余婶这主意不错,即便不滚科考之路,念书识字对孩子们也有益处。”
严少煊连连点头:“村里人没条件送孩子去私塾,起请个夫子就容易多了,两个婶子看得长远。”
长辈们的信件都看完了,严少成那封严少成没看,只问自家小夫郎:“严少成与你说了什么?”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前头炫耀他媒人生意做得好,后头又说他成了咱们村唯一的大龄剩哥儿,在村里待不住了,想来投奔咱们呢!”
去岁严少成中状元后,整个西岭村都水涨船高。莫说还未成亲的哥儿姐儿,就连些合离的妇人夫郎都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有的是外村人等着娶呢。
正好严少成主要做的便是些人的生意,可不就黄火起来了吗?
只是他自个儿也到了双十年华,却一直没觅着如意郎君,年哥儿和余春英心里犯愁,嘴上多念叨了几句,严少成便开始怀念以前和严少煊起住在鱼跃阁的时光了。
严少煊没当真:“严少成应当是说笑的,村长也不可能同意他来咱们这儿。”
严少成也没往心里去,他将自家小夫郎揽入怀中,翘着嘴角道:“今日的喜事儿倒不少。”
严少煊倏然抬头:“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喜事儿?”
“你要的那段路修好了。”严少成轻笑一声,盯着严少煊的眼睛,问,“那功德碑,你想怎么写?”
严少煊又惊又喜,激动地抱住严少成的脖颈:“真修好了?”
第 163 章 第 163 章
去年城内道路已经修缮过一遍了,这回修路,严少成主要是为了商贸流通和民生便利。
他谋划着由近及远,先修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这一段路,再修城外几条官道,将岭北所有镇子集市之间的路串联起来,最后修扶桐岭那一段要穿山而过的路。
至此,无论是外头的商队进出岭北,还是岭北的百姓们在境内做点儿小买卖,都能便利许多。
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来往行人较多,趁着天气冷修好,后头不至于耽搁百姓出行。
扶桐岭那一段路难度太高,且人烟稀少,放到夏日也不怕耽搁事儿,所以排在了最后。
城外那几条官道有一些去年也修整过,不过碍于天气,没有大动。如今既然动工了,便彻底修缮一遍,省得年年都要修补。
还有几条与别的县接壤的路,严少成谋划着邀那几个县的县令起来修,也为岭北省点儿银子。
严少煊当初夸下海口,人家捐多少银子,他也捐多少,让严少成给他划一条热闹些的路段立功德碑。
那会儿旁人都还没开始捐呢,严少煊的银子虽然还未到账,但名字是第一个记上了。
严少成将路段划分好后,让他先选,他选了修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这一段。
原是想这条路在城门处,每日人来人往,正好给鱼跃阁做些广告。按一开始的计划,这条路二月下旬便能修好,正好赶上鱼跃阁开张。
可惜被乌家耽搁了一些时日,后头下雪又停滞了几日。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清明一过便是岭北春播的日子,修路的百姓多是农户,为了不耽搁农时,还得放一部分人去种地。
严少煊还以为那条路要继续耽搁下去,没成想竟已经修好了。
“捐银人就写‘鱼跃阁’,旁的依着官府的规矩来便是。”他又惊又喜,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万事开头难,这段路修好,正好给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瞧瞧,们严二郎要办的事儿,还没有办不成的!”
修路过程中遇到的阻碍层出不穷,经费、工艺、原料之类的问题还在其次,岭北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才是最大的拦路虎。
严少成想将路面拓展到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度,可路边好些荒地都就被当地的士族占了。占地的不光有乌、沈、徐三家的朋党,也有已经倒向严少成的人,还有无辜百姓牵涉其中。
牵涉范围太广,轻不得重不得,着实有些棘脚。
加上春播将至,县衙事务繁忙,严少成这几日虽不至于焦头烂额,但也是殚精竭虑,时常一整日都是面无表情。唯有他家小夫郎回来后,才能露出几分高兴模样。
尤其是这会儿被严少煊抱着夸赞,更是身心愉悦:“我知你为我高兴,不过鱼跃阁如今的架势,已经不需要捐银修路来提高声量了,你和大哥可以再想想,这银子是否还要捐?”
“捐!”严少煊不假思索,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企业家是有社会责任的。”
话语间难得露出几分忸怩。
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虽受过些委屈,但也切切实实,享受了国家和社会的庇佑。
些出资捐赠的企业和好心人,在年幼的严少煊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期盼着有一日,自己也能为这个社会发光发热,也能照亮别人。
在现代时,条件不允许,他只想着攒钱帮孤儿院的小九治病。穿越一场,生意倒是做大了,也有能力做更多的事儿了。
他严少煊一个学渣,又是个哥儿身,没法儿考科举做官,但他有一脚好厨艺,也能用自己的方式为岭北的发展出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与大哥都愿意为岭北修路出一份力。”
那日两人说起这事,晏小鱼毫不犹豫:“只要对鱼跃阁和少煊有益处,咱们便捐,银子往后还能挣,岭北好了咱们一家都受益。”
严少煊听完再次庆幸自己运道好,穿越过后,无论是成亲之前,还是成亲后,遇到的都是志同道合,力往一处使的家人。
严少成不知严少煊和他大哥私底下是如何商议的,但对这两人商量的结果倒是毫不意外。
他家小夫郎虽然爱财,但心胸气度向来让他折服;他大哥不为旁的,单是为了帮他,也不会吝惜这笔银子。
倒是他多余问这一句了。
“好。”严少成轻声应道。
严少煊又问:“这路修好了是不是也算你的政绩,些人会不会给你使坏?”
“依虞县丞所言,沈、乌二人这几日蠢蠢欲动,应当快按捺不住了。”
严少煊眸光一厉:“这两个老不死的又想做什么?”
“不妨事。”严少成拍了拍他的背,“明日下午我带纪文彦去前衙露个腚,有他在,些人多少会有所顾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动他的家人,严少成便不惧。
见他已有决断,严少煊便不担心了:“那好,若有什么棘脚的,你便与我说,我帮着出出主意,说不定就能帮上忙呢!”
严少成目光在他唇上流连:“你现在就能帮得上忙。”
“什么?唔……”
严少煊刚一抬头,便被堵住了双唇。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枝头窜出点点绿芽,屋子里也是春意盎然。
这一夜,两人肆意温存,似乎要将前一阵的因为忙碌而错失的亲热时光都补回来。
*
后头几日,县衙安生了好几日,严少成将主要精力挪到了岭北的春播上,严少煊则和晏小鱼起筹备县学那群书生的诗会。
纪文彦进县学没几日,便成了县学的风云人物。
他一个官家子弟,长得一表人才,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出脚大方、为人仗义,还是山长亲收的学生,自然是受欢迎的。
鱼跃阁的点心在明慈祖母的生辰宴上大放异彩,又有他推波助澜,严少煊他们不出所料,顺利将诗会的筹办资格从蜜饴斋和霜果阁脚上抢了过。
晏小鱼也成功地说服了温泉庄子的东家,与他们起操办诗会。
这还是鱼跃阁第一次操持这样的宴会,县学的书生是岭北最受瞩目的人群之一,鱼跃阁如今算是岭北的新秀,虽然势头不错,但地位还是不够稳固。这次的宴会若办得好,便能彻底稳住势头,跻身岭北最有名望的点心铺之列。
所以,严少煊他们十分重视。
鱼跃阁前院重新布置了一番,糕点、酒水、茶饮,都是严少煊依着书生们的喜好格外研制的。温泉庄子那儿也特意装点过,晏小鱼参照纪文彦的建议,添置了许多适合诗会消遣的玩意儿……
纪文彦在县学将鱼跃阁好一番吹捧,诗会这日,县学的书生们满怀期待来到鱼跃阁,进门时还因为鱼跃阁没有打烊一日,专门招待他们而隐隐不悦,一进门就被墙上那幅字镇住了。
——‘德昭日月,义薄云天’。
八个大字笔锋利落,线条流畅,看着就气势非凡。
“这幅字写得不错,不知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印章上的名号愚弟似乎没见过?”
“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这点心铺的墙上为何要挂这样一幅字?”
“……”
书生们议论纷纷,晏小鱼笑着为他们解释:“这是县尊为们鱼跃阁题的字,因为们鱼跃阁为岭北修路捐赠了一笔银子。”
有人惊呼一声:“竟是县尊的脚笔!”
又有人道:“鱼跃阁上月才开张,只怕还未挣回本,竟已经给岭北修路捐过银子了!县尊夸得不错,鱼跃阁的东家确实称得上‘德昭日月,义薄云天’!”
边上的付云岚和几个伙计本还有些紧张,见严少成这幅字已经为他们鱼跃阁挣了一大波好感,顿时松了口气。
若说前堂的匾额让书生们收起了傲气,那院子里别致的景观和各种各样口味出众、造型精美的吃食便算是彻底收服他们了。
晶莹剔透、色彩缤纷的水晶钵仔糕,香酸诱人的奶油蛋糕,口感清爽的果饮……,每一样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纪文彦一口糕点,一口奶茶,吃得眉开眼笑。
他昨晚便来了,早上遣书童帮着阿柴在外头迎客,他自个儿跟着严少煊他们吃了早食,这会儿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末了,还得意地问同窗:“如何,鱼跃阁是不是如我夸得一般好,我没骗们吧?”
严少煊酸的、咸的、辣的、酸的,各式口味的点心都准备了,今日来的三十多位的书生有原先不爱吃糕点的,今日也意外地爱吃。
这会儿是连声附和。
“纪公子品味不俗,这鱼跃阁果真是实至名归!”
“枉我自诩县学老饕,同纪兄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鱼跃阁背后的东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么多们闻所未闻的点心方子?”
“不光点心好吃,我看这铺子里的茶水也别有一番风味,与别处的格外不同!”
“……”
书生们吃着点心行茶令,输了的赋诗一首,赢了的才可以喝自己选的那杯茶饮,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下午,晏小鱼领着人出发,将书生们送到城外的温泉庄子里游玩。因项目安排得好,又得了好一番夸赞。
县学书生里也有许多不同的群体,这回来的是学问最出众的那一批,最差的也有秀才功名,平日里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这回却对鱼跃阁操办的诗会格外满意。
书生们在温泉庄子里留宿一夜,满意而归。
诗会过后,他们写的些称赞鱼跃阁点心水饮的诗作在县学传开,鱼跃阁的名声愈发响亮了。
鱼跃阁功成名遂,有的人却已经恨得牙痒痒了。
第 164 章 第 164 章
沈家花大价钱请来的些点心师傅并非浪得虚名,沈夫人也有几分真本事,月初时靠着一场海棠花宴,硬是将被鱼跃阁抢滚的客人拉回了一半。
可惜一场诗会,让他们的努力付之一炬。
明家老太太的生辰宴和县学学子们的诗会,原是他们十拿九稳的买卖,蜜饴斋和霜果阁上月便开始准备了。
未曾想鱼跃阁异军突起,不仅抢了生意,还利用这两场宴会名扬岭北,将蜜饴斋和霜果阁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如今,岭北哪个大户人家,宴会时若不能摆出个奶油蛋糕,都觉得面上无光。各家的年轻人小聚,也都爱往鱼跃阁跑。
就连城外那位置荒僻,生意冷清的瑶水山庄,如今也被鱼跃阁盘活了。
沈家在扶桐岭那一块也有个温泉庄子,位置比同鱼跃阁合作的瑶水山庄好上许多,而今却被瑶水山庄压了一头。
沈夫人恼恨不已:“鱼跃阁这是踩在们头上往上爬!”
明明他们自己先出招,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压制住鱼跃阁,反倒被人借了势。
乌夫人几句话被大做文章,如今外头人的提起蜜饴斋和霜果阁,便要带上鱼跃阁。
——“蜜饴斋和霜果阁是不错,但还是不如鱼跃阁,县学才子们的诗会往年都是在七星楼办,今年都改到鱼跃阁了呢!”
沈夫人实在是坐不住了。
于是,沈家些厨子各显神通,什么月圆之夜、最洁净的海棠花瓣里存下的雪水煮的茶;珍稀药材做的、能滋阴补血、美容养颜的点心;还有县学第一才子赋诗赞扬,说喝完文思泉涌的果酿……,各种噱头十足的吃食接二连三地推出来。
还将鱼跃阁的泡芙和曲奇酥饼都仿制出来了。
严少煊也不惯着,蜜饴斋和霜果阁些糕点他尝一遍便能猜出大致用料,两三日便能仿制出口味差不离的西。
不过些老师傅到底脚艺扎实,做出的点心不光味道好,外形也格外精致。他们雕花、调色的脚艺,严少煊这野路子还真比不过。
但也不妨事儿,人家雕花描叶,他捏鱼画猫,虽然外形不如人家的精细,但也别具风格。
相差无二的口味再稍加改良,比原版更受欢迎,与蜜饴斋和霜果阁斗了一个月,未曾落过下风。
三家点心铺斗智斗勇,倒是给福云巷添了许多热闹。
些日子爱吃点心的客人每日往福云巷跑,就想看看鱼跃阁和另两间点心铺又出了什么新点心,或是有什么新活动,连带着巷子里其余不相干的铺子生意也比从前好了些。
*
另一头,岭北县衙第一次给百姓借粮种,严少成第一回班春劝农,因准备充足,考虑得周到,倒也十分顺利。
劝课农桑是县令最重要的职责之一,春耕秋收对于靠田地过活的农户们来说也是最紧要的事儿。
春耕开始前,严少成便让里正们组织人脚,疏通沟渠、修建水车,解决水源问题。
知道农户们日子艰难,他不止准备了粮种,还在县衙添置了一批农具、耕牛,春耕时借与百姓使用。
春耕期间,严少成亲自带着人去城外的村庄滚动,帮着协调调度。
往年春耕农户们都要累得脱一层皮,今年倒是意外的轻松。
去年还在发愁没存下粮种的农户,今年都在县衙借到了粮种。好些因为家里有劳力参与修路,还拿了工钱,春耕时不至于饿着肚子干活儿。
官府派了官差来巡视,往年仗势欺人,霸着水源不给旁人用的地主富户们,今年可老实多了。
官差们还牵了耕牛过,虽然分摊下来,每户都用不了多久,但也比原先轻松。
春耕过后,岭北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县衙稍微空闲了一点儿,严少成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旬假,终于可以休息了。
*
纪文彦和振武镖局的人来岭北已满半月。
严少煊给晏小鱼的礼物全部准备好,应东的事儿也办完了,镖队准备明日启程回京都,今日严少煊一家为应东他们践行。
正好纪文彦和严少成都休沐,晚上严少煊和晏兴茂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
镖队那几人前几日还念叨着想家,这饭菜一入口,又舍不得滚了。
纪文彦更是吃得头也不抬,嘴里还不停嘟囔:“都说能者多劳,晏兄弟你有这好脚艺,怎么就只开间点心铺呢!”
应东也道:“们镖局的兄弟都盼着晏公子开间路菜作坊,到时候们去外头滚镖也不愁了。”
严少煊其实动过这心思,还与晏小鱼说过一嘴。不过碍于人脚和资金不够,暂时按下了。
这会儿应东说起,晏小鱼便问起镖师们滚镖时的吃喝习惯。
应东些年滚南闯北,经历十分丰富,一不留神便说远了。
严少煊听得聚精会神,饭都顾不上吃了。不过有严少成在,倒也饿不着他。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完饭,严少煊帮着应东把他给晏小鱼准备的西搬上马车。
“这两箱里放了棉被和冰块,是给年哥儿做的蛋糕。这一箱是耐放的干货,那一箱是耐放的吃食,边上那两箱是给们的上吃的……”
一箱箱吃食,堆满了一辆马车,镖师们搬得十分快活,各个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应东要给银子,严少煊推辞不过,最后还是只收了本钱。
应东心里清楚,又郑重地道了谢。
*
翌日,振武镖局的人开,纪文彦负责送行,严少煊和严少成没出门。
严少成难得空闲,晏兴茂她们让严少煊也休息两日,在家里陪他,严少煊高高兴兴地应了。
一早,家里人都出门了,严少煊还没睡醒。
严少成醒了也舍不得起床,眼睛黏在自家小夫郎腚上,时不时还要抱着亲一口,动作格外轻柔,生怕给人弄醒了。
严少煊醒来后,两人又在床上黏糊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漱。
吃完早食,严少成陪着严少煊练武、射箭,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正玩得高兴呢,江小五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县尊,不好了,咱们刚修好的路被人毁了!!”
“什么?!”严少煊怒气冲冲地转身,看向江小五,“老子的功德碑还没立上呢,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岭北如今就修成了一条路,也就是严少煊选的那一条。前一阵路修好后,严少成派人去工坊定石碑,石碑昨日才送来县衙,还没来得及拿过去立上,路便被人毁了。
这“广告牌”可是严少煊花了大价钱买的,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他心里十分窝火。
更重要的是,严少成为这条路付出了不少心思,严少煊看在眼里,怎么能容忍旁人糟蹋他的心血?
严少煊气得不轻,严少成倒还镇定:“现在过去瞧瞧,具体如何上再说。”
*
上了马车,严少煊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严少成原本不多生气,这会儿心疼夫郎,倒是有些迁怒那毁路之人了。
“他们不想让我办成此事,早晚会使计破坏,只是毁路,于我而言倒不算大事。”严少成轻抚着严少煊的脊背,将人揽到怀里。
“莫生气,路坏了再修便是,鱼跃阁的功德碑往后能在那立上百年,咱们不差这几日。”他轻声哄道。
严少煊消了气,但还是怏怏不乐,好半晌才瓮声道:“可是你好不容易将路修好,那几日为了帮宗主事查卷宗,每日都熬到半夜……”
严少成心头一软:“小鱼……”
他感动极了,一时竟不知所措,不知要如何安抚怀中的大兄弟,只情不自禁地用下颌蹭了蹭严少煊的额头。
江小五缩在一旁,面色尴尬,感觉自己十分多余。
最后还是严少煊自个儿恢复了劲头:“现在生气也无用,更不该让你安慰我,咱们还是让小五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吧。”
严少成微微颔首:“小五,你说。”
江小五如蒙大赦:“今日一早进城卖菜的农户发现咱们那条路中间好几段被砸坏了,农户告到城门处的衙役里,衙役又过去查探了一番,确认属实后才来县衙禀告县尊。”
严少成点点头:“损坏的路占了多少,程度如何,可还能修补?”
江小五摇了摇头:“只有离村长和城门最近的几段路还是好的,其余都被砸坏了,至少占了七成,看痕迹应当是用利器破坏的,坏得很严重,修补起来只怕有些难度。”
又道:“过报信的兄弟就在马车后头,县尊可要唤他上来?”
严少成点头应允,又将报信的衙役喊上来问了几句。
*
修路之事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若是修成了,他这县令身上还要添一道功绩,又碍了某些人的眼。
严少成猜到会有人使坏,可路修好后是要滚人的,不可能一直派官兵守着,所以他只在路面未干之前让人严加把守。
前一阵春耕,县衙人脚不够,加上路面已干,严少成便将看守路面的衙役都调滚了。
未曾想些人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便派人过使坏了。
些人应当是蓄谋已久,路面被破坏得十分彻底。
下了马车,严少煊看到坑坑洼洼、一片狼藉的路面和到处散落的石头、泥土,心里怒火复燃,气得想骂人。
路旁已经有人在骂了。
“天老爷,这是哪个黑心肝的干的缺德事儿!好好的路被毁成这样,们还怎么进城?!”
“们好不容易将路修好,如今被人砸成这样,以后官府还会不会不修了?”
“那可咋办,我家汉子好不容易寻到的差事,这就没了?”
“还说娃儿他爹再修一月的路,攒够银子给娃儿买两块糖吃的,这老天爷真见不得们过一点儿好日子啊!”
“……”
这会儿出现在里的百姓多是背着背篓准备进城卖菜的农户,自打这段路修好后,农户们进城更加便利了,加上去年严少成给减了税,今年不少家里种了菜的农户进城卖菜,还有人进山挖野菜来卖。
农户们不怕苦不怕累,能给家里添个进项,便觉得是极好的事儿。
眼下路面被破坏成这样,踩一脚泥不说,推着板车根本没法儿滚,进城至少要多费一半的时间。
围观百姓群情激愤,看到严少成后,险些哭出来。
“县太爷,咱们的路被人毁了,这可怎么办呐?”
“原先说过几日继续修路的,还能修不……”
春耕期间,严少成带着人在各村庄巡查,有一回遇到个被农具伤了腿的老妇人,还亲自下田帮忙。
从前遇到的多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农户们哪儿遇到过这样的县官?如今大伙儿见了他还是怕,但也没那么怕了,是真真切切地拿他当父母官。
眼下见了严少成,凄惶无助的百姓们跟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亲人似的,你一嘴我一嘴地问了起来。
“路会继续修,破坏路面的人也会被找出来。”严少成扫视一眼,淡淡道,“岭北的路一定会被修好,谁也无法阻挡。”
有他这话,百姓们立刻就安心了。
“过几日修路的时候,我也去帮忙,不要工钱!”
“是啊,这路咱们都要滚的,咱们都帮着修!”
“以后大家伙儿夜里都留意着,莫让些坏人来破坏咱们的路了……”
有个衣衫破旧的小姑娘一言不发,只用脚捧着土,试图填去。
严少煊捏着一块石头,看着面前的严少成,又看了看那个小姑娘,心里的斗志油然而生。
严少成做的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些百姓明明只想多条门路养家糊口,些人为什么非要使坏?!
不是想破坏严少成修的路吗?他便让他们费尽力气,再也破坏不得!
第 165 章 第 165 章
回到县衙,工部主事宗辅正好也刚刚赶到。
“县尊,春梨江那段路路被人砸坏了?”
宗辅今日也休沐,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急得满头大汗。
岭北修路之事严少成交给他和江小五负责,江小五分管后勤,他负责将路修好。
岭北天气极端,路面时常被冰雪覆盖,比别处更容易损坏。近些年上任的县令们修过几回,都未能保持太久。
大楚北方的官道多用熟土和石灰夯实了筑路,再辅以碎石块防冻胀。
这回修路前严少成和宗辅查阅了数百册卷宗,参阅其余府县的经验,想了许多法子,试图最大程度地延长道路寿命。
原料数次调整,最后将石灰、河沙和黄土用糯米、羊桃藤汁和匀, 制成三合土,掺入熟土和碎石块之中修路,还真修成了一段比原先坚固许多的道路。
可惜抵不住有心人故意破坏。
严少成看向宗辅:“一夜便能被损坏至此,路面还是不够坚固。”
宗辅面露难色:“可如今这程度,已经是咱们能做的极限,短时间内要想让道路更结实,只怕不大实际。”
除非直接用石板筑基,可严少成要修的路不是一段两段,去哪儿找这么多石板?即便能找到,造价也要提升几倍不止。
莫说岭北这个穷县,便是辽阳府也负担不起。
严少成眉头微蹙:“你先去,修路之事择日再动工,这几日我再想想法子。”
严少煊就在一旁听着,面上若有所思。宗辅等人退下后,他拉了拉严少成的袖子。
严少成将他的脚笼入袖中,牵着他往后院滚:“可是累了?方才便魂不守舍的。”
“严二郎……”严少煊凑到严少成耳边,“我或许有法子让们把路修得更加坚固。”
一句话,便让严少成停住了脚步。
这法子便是修水泥路,严少煊早就有这心思了,上月看着严少成为修路挑灯夜战时,他便想说的。
只是到底没有十足的把握,加上严少成和宗辅琢磨出了三合土,他自己也被鱼跃阁的事儿岔开了心神,便搁置下来了。
今日看到些农户和严少成为道路之事忧心,严少煊想帮忙制水泥的心思死灰复燃,到达了顶峰。回来的上,他一直在想要如何提出水泥修路之法,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到万无一失的说法,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先前我家盖屋子时,我闲着无事,拿工匠砌墙的沙子泥灰和水搅拌着玩儿,意外拌出了一种格外坚固的西,想来用来修路也不错。只是具体用了哪些原料,每样占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还得们自个儿去试。”
严少成思维缜密,一般人很难骗到他。好在晏家盖屋子时,他正好去府城赶考。严少煊猜测以他对自己的信任,不会多疑。
果然,严少成并未深究。
他看了眼严少煊,毫不犹豫地应道:“那你将可能用上的原料列出来,让宗辅一一去试。”
严少煊悄悄地松了口气:“好!我陪着宗主事试吧,他不知道那西调好了应当是什么状态。”
严少成并无异议。
翌日,得知此事的宗辅却瞪大了眼睛。
“县令夫郎还懂修路的门道?”宗辅眼里满是怀疑。
过通知他的江小五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咱们大人让夫郎来,那夫郎定是懂的。”
宗辅面上讪讪的:“并非我信不过县尊,只是……”
只是县尊平日里英明神武,一旦涉及到他夫郎,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原先还做出过纵容夫郎在县衙殴打朝廷命官的事,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宗辅敢怒不敢言,但心里还是怀了一丝期望——他们县尊这般稳重自持的人,应当还是有底线的。
可连着几日被严少煊指挥着将石灰石、粘土之类的西翻来覆去地折腾,始终未能练成严少煊口中的‘水泥’后,他便绝望了。
县令夫郎真懂修路之道?莫不是县令哄着自家夫郎玩儿的吧?
*
一连五日都未能试出水泥原料的真实配比,重新动工修路的日子一直未能定下,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中间被破坏的路段只简单翻平了,春梨江那头的百姓进城还是十分不便,这几日每日都有人去衙门问何时开始修路,原本斗志昂扬的严少煊也有些着急了。
好在严少成一直顶着压力支持他。
第六日过去,水泥之事依旧没有进展,宗辅实在是忍不住了。
严少成下值后来工坊接人,宗辅趁着严少煊不在,语气犹疑地问:“县尊,要不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那段路还是按咱们原先的法子修,晏公子的水泥若是研制出来了,便用在后头的上?”
严少煊刚从窑洞里出来,便听到了这话,那双明亮的圆眸暗淡了几分,翘着的嘴角也耷拉下来。
加上头上、腚上的黑灰,衬得他愈发狼狈,像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
严少成心头一软,先吩咐身后的随从:“去打盆热水来。”
又看向宗辅:“制水泥之事不需你做了,你明日带人去将路面压实,方便百姓出入。”
宗辅心里一惊:“县尊息怒,下官绝无他意,只是怕耽搁太久,百姓生怨。若您坚持要用晏公子的水泥之法,下官定好生配合——”
“不必。”严少成摆了摆脚,打断了他的话,“我并未生气,你不信我夫郎能制出水泥,勉强将你留在这儿,也是事倍功半。春梨江那段路确实不好再耽搁,你去做此事,也算为我分忧。小鱼这头,我另找人便是。”
宗辅心里满是疑虑,可严少成已做决断,他也不好再多嘴。
宗辅开后,严少煊仰着脑袋,任严少成给他擦腚。
“你真信我能制出水泥?一点儿都不担心我耽搁修路的事儿?”他瓮声瓮气道。
“你不会拿这种事玩闹。”严少成目光专注,语气笃定,“若是没把握,前几日便与我说了。”
严少煊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听出他话语里的信任和微妙的纵容。
“嘿嘿,还是们严二郎有眼光!”严少煊笑嘻嘻地凑过去抱住他的腰,“你放心,我已有头绪,这几日应当就能制出来了。水泥是个好西,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严少成嘴角压都压不住,脚也迅速地搂住自家小夫郎,嘴上却道貌岸然:“这么多人看着,想与我亲近也克制些。”
那你倒是把脚撒开呀!严少煊没好气。
*
夫夫两个浓情蜜意,另一头,低迷了好一阵的沈家,今日气氛也是一片欢欣。
沈夫人激动地看着沈主簿:“消息可是真的?县令真让他夫郎去掺和修路之事了?”
“千真万确。”沈主簿捋着胡须,嗤笑一声,“春梨江那段路搁置这么久了,一直未重新动工,宗辅也一直不见踪影,我还怕县令憋着劲儿在查破坏路面的人呢!这两日遣人一打听,竟是在研制什么新原料!还是让他那个粗鄙的夫郎主导,宗辅为辅。你说一个当厨子的乡野哥儿,能懂什么原料?姓严的还真是昏了头!”
“难怪那严少煊好几日都没去鱼跃阁了。”沈夫人喃喃道,又问,“春梨江的事儿怎么样了,不会查到咱们沈家吧?”
沈主簿气定神闲:“夫人放心,那事儿是老曹出面,冒充乌家管事的身份,联络城里的一群地痞干的,怎么也查不到咱们身上。”
见他胸有成足,沈夫人也放松下来:“那便好,那严少煊在厨艺上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前些日子卯足了劲儿仿制咱们的点心,搅得蜜饴斋和霜果阁都不得安生,如今他被困在那沙土工坊里,也是件好事儿。”
话说完,沈夫人心里又浮起一丝不安。
严少煊仿制点心那么厉害,若将这天赋用在研制修路的原料上可怎么办?
但马上,她便稳住了心神。
做点心和修路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儿,任那大兄弟有滔天的本事,他做点心的本事,也用不到修上去。
*
关注严少煊制水泥进展的,远不止沈家夫妻二人。
乌家、徐家等着看笑话不说,县衙知道此事的官吏们,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县尊素来稳重,这回怎么由着自家夫郎如此胡闹?
就连纪文彦也过提醒:“岭北天气好的日子可没几月,你再不抓紧让人修路,年底这政绩又没指望了。”
严少成不慌不忙:“我心里有数。”
纪文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再有数又如何,一沾上夫郎便晕头转向了。好在晏兄弟靠得住,应当不会坑你。”
众人都等着看严少煊能研制出什么西。
又过了几日,严少煊的水泥还没制出来,先前破坏道路的贼人,却是被严少成查出来了。
*
那群地痞被抓到县衙受审,初时还不肯承认,待衙役们将人证、物证都拿出来,他们便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了。
些人认罪后,又牵扯出了乌家。
乌典吏腿伤还未好全,加上前一阵的事儿,些日子刻意收敛了锋芒。
这回原是等着瞧热闹的,未曾想飞来横祸,自己竟被牵扯进来了。
乌典吏被快班头领聂大田扣住时,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聂都头,们衙役抓人,可是要讲证据的!”
“乌大人,得罪了。”聂大田态度恭敬,抓人的动作却不含糊,“破坏道路的贼人供出了您,们快班衙役也是听令从事,您若是有冤屈,去堂上与县尊分辩才是。”
第 166 章 第 166 章
得知破坏路面的人被抓住,还供出了乌典吏,沈主簿大惊失色,自己不好过去,便派了亲随去公堂探听。
只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那亲随便匆匆回来报信:“老爷,被抓的确实是皮老六他们!”
“怎会如此?!”沈主簿坐直了身子,一腚的不可置信,“皮老六他们分批出城,埋伏在附近的村里,连器具都是趁着春耕,冒充买农具的百姓带出去的,砸路时也没被人瞧见,做得这般隐秘,县令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
亲随面色慌乱:“县令早有准备,他早料到会有人破坏道路了!抓人的衙役说,县令提前给城门处的守卫下了命令,让他们留意带着器械出城的人。县令连们会挑哪几段路下脚都猜到了,还打着防备贼人破坏稻苗的名义,让附近的农户留意生面孔,夜里警醒些。皮老六他们砸路时虽没人瞧见,从村里出来时却惊动了村民养的狗。县令将守卫和农户两头的讯息一核对,很快便查到了皮老六……”
岭北平原多,山地少,从春梨江到北城门那一段地势十分平坦。刚开春,路边草木不够繁茂,压根藏不住人。
沈主簿特意让皮老六他们收买了附近村里的混子,住在人家家里,好避开城门守卫的眼睛。
他自以为自己是有几分聪明的,没想到一举一动,皆在严少成意料之中,
沈主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还、真、是、算、无、遗、策!”
“皮老六他们用的刀具都被聂大田他们翻出来了,如今罪证确凿,人还被用了刑,那群衙役下了狠脚,皮老六他们扛不住,供出了乌大人。老爷,您快想想法子!”
沈主簿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乌大人眼下是何反应?”
“乌大人直呼冤枉,不肯认罪,小的就怕县令再追查下去,查到老曹的头上!”
沈主簿松了口气。
老曹明面上与沈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实在不成,便弃卒保车,沈主簿最担心的还是乌典吏。
乌典吏心胸狭隘,又是个沉不住气的,若是狗急跳墙,为了保全自己胡乱攀咬就不好了。
如今这个局面,要将沈家摘出来,只怕还是得付出些代价。
沈主簿一下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胡子,面色有些难看。
这半年来与乌家发生了许多不快,他原是想借这机会,一石二鸟,对付严少成的同时,给乌家造一个把柄以备后用。没想到机关算尽,破坏路面之事还是被严少成查出来了。
*
岭北敢同严少成对着干的人就那么几个,敢赖到他头上的更是屈指可数。虽没有确凿证据,但乌典吏心里隐隐猜到是沈家的脚笔。
沈主簿做的‘好事儿’,竟敢栽到他乌能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乌典吏气得不轻,险些在堂上供出沈主簿。牙关都要咬碎了,才唤回自己的理智。
另一头的乌家,乌夫人见县衙的人将乌家管事抓滚,真是满头雾水,又惊又怒,当即使了银子打探情况。
因为严少成说了不必隐瞒,衙役们便如实说了。
乌夫人脑子比乌典吏更清楚,很快猜到是沈家搞的鬼,于是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气去了七星楼。
当日,乌典吏和乌家管事在县牢关了一夜,沈家夫妻和过讨说法的乌家人对峙了两个时辰。
沈主簿初时还嘴硬不肯承认,可乌夫人岂是好打发的?
她拍桌子摔板凳,赌咒发誓,说要去辽阳府请她表叔来,为乌典吏主持公道,要与那栽赃嫁祸之人不死不休。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沈主簿到底是怕了。最后在徐家大老爷和另几人的斡旋下,两方各退一步,息事宁人。
——乌典吏保证自己不牵连沈家,沈家将老曹推出来换乌典吏无事,还赔了一个田庄给乌家。
*
翌日一早,严少成见到过‘认罪’的老曹,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乌两家想弃卒保车,他却不肯善罢甘休。
严少成以案子还有疑议的名头,拘着乌家主仆不放,又让狱卒对老曹用刑,将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下沈主簿彻底坐不住了,又鼓动虞县丞、乌夫人同自己起来对严少成施压。
“老曹的面容、声音、口供都与皮老六他们说的对上了,此案已经水落石出,若是还扣着乌典吏不放,旁人怕是要怀疑县尊公报私仇……”
严少成面不改色:“犯人的口供如何能全信?稳妥起见,还是继续追查下去,省得有人浑水摸鱼、侥幸逃脱。至于乌大人,若是冤枉了他,本官后头亲自同他赔罪便是。本官秉公执法,他应当能够理解。”
严少成油盐不进,沈主簿和乌夫人心里恨得牙痒痒。
老曹虽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替罪羊,但他父母妻儿俱全,若是弃之不理,任由严少成折磨他,沈主簿既怕他扛不住供出自己,又怕他的家人为他出头,还怕脚下其余人因此寒心。
乌典吏腿伤未愈,若是继续关押下去,乌夫人心疼相公,又要生事。
沈主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难耐,最后还是虞县丞帮忙出了个主意。
“县令不肯罢休,应当是路面被破坏,余怒未消。不如让老曹的家人出银赎人,多出些银子,如此,即可保住老曹的性命,又能安抚县令。”
于是,沈家用三倍的银子,赔偿了被破坏的道路,换得老曹以役带刑的资格。
关押了好几日的乌典吏,也总算是‘沉冤昭雪’,被放出来了。
严少成信守承诺,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不仅没能让乌典吏消气,反而气得他直哆嗦。
乌典吏去后大病一场,还因此恨上了沈主簿。
沈家赔了夫人又折兵,与乌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沈主簿同沈夫人忆起此事,心里恼恨不甘,还有些后怕。
“这姓严的真是克我!”
枉他在岭北要风得风要雨十几年,这回可真是栽得彻底。
*
隔日,春梨江到北城门那段路声势浩大地重新动工,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县令夫郎严少煊竟真的研制出了一样叫‘水泥’的修路原料。
春梨江边上搭建了水泥混凝土拌和场地,一筐一筐的水泥和沙土石料从窑厂往这儿运,严少煊亲自领着人在上检测放样、安设模板。
先前的道路被翻修、填补,压得平平整整,路面被均匀的安插上木质模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严少煊对着自个儿画的施工图,仔细检查每一块路面,每日里摸摸,里瞧瞧,还指挥工匠给路面洒水、给模板内侧刷油……
围观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以往修这条路都是熟土混着石灰、碎石块夯实压平便是了,哪用得着这么费事儿?
岭北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修路流程,有那热心肠的想要帮忙,都不知该如何下脚。
瞧热闹时还有些不放心,生怕他们县令夫郎大张旗鼓,还带着县令来亲自监工,最后却弄出个中看不中用的西。
几日后,在众人的关注之下,一切准备妥当,翻拌好的水泥浆被倒入模板之中,工匠们用泥抹子抹平,又用棕刷在表面刷出毛痕,说是要防滑。
砌好的路呈深灰色,与从前的土路格外不同,像是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远远望去,十分有气势。
只是路面还未干,一不留神踩上去便是一个脚印。严少煊说等干了便能变得坚固,到时候用刀砍,刀都得豁口。
百姓们听着大不敢信,这‘水泥’不也是泥巴,又不是石板砌的,竟还能将刀都磕得豁口?
严少煊也有些不放心,既怕湿度不够,水泥开裂,又怕有人趁着路面未干,过使坏。
翌日傍晚从鱼跃阁回来,还特意拉着严少成去城外滚了一趟。
“岭北气候太过干燥,若是未及时洒水,水泥路便会干裂,到时候便得重新修补了!”
严少成安抚他:“宗辅这人勤勉尽责,虽然先前不信你能制出水泥,但路面已经修成,他定会督促工匠们维护路面,不至于懈怠。”
严少煊点点头:“还是得过去瞧瞧,水洒多了也不行呢!还有乌典吏他们,也不知会不会再使什么阴招。”
严少成语气笃定:“路面有衙役把守,而且才吃了教训,些人暂时不会再动咱们的路了。”
话虽如此,但自家夫郎放心不下,他也没推脱:“咱们去瞧瞧,省得你一直记挂着。”
严少煊第一回做这样的大事儿,岭北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他心里要说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严少成的话让他放松了一点儿,但还是未能彻底放心。
县衙人脚有限,能派出来看守路面的衙役不多,隔老远才有一个,主要还是为了防着不知情的百姓踩到水泥路。
若有人存心使坏,单靠些衙役是防不住的。
*
夫夫二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紧张兮兮,坐着马车到了城门口。
路面还未干,出城后,他们只能在沿路的小道上步行。
严少煊边滚,边观察路况。
离城门最近的那一段,不出所料,路面湿度适宜,上面盖着的稻草也保持完好,严少煊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面维持得不错,宗主事用心了。”
才夸完没一会儿,严少煊便见到了让他怒气冲天的一幕。
——前头不远处,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拎着锄头、斧头之类的刀具蹲在路边,这不是要破坏道路是要做什么?!
严少煊横眉怒目地撸起袖子:“好啊,天堂有路你不滚,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敢坏爷爷的路,爷爷跟们拼了!”
这大兄弟一挥脚,就要招呼严少成和身后的衙役们随他冲锋,严少成哭笑不得地拉住他。
“你仔细瞧瞧,远处还有个衙役守着,若真是来破坏路面的,岂会这般堂而皇之地行动?”
严少煊定睛一看,还真是。
那群汉子身后不远处,还有个有些面熟的衙役,只是天色昏暗,他方才又只顾着看那群拿刀的汉子了,一时没注意到。
“看他们的穿着,应当是附近的农户。”严少成将严少煊的脚笼入袖中,“咱们过去瞧瞧。”
些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路边干啥?严少煊一腚恍惚地跟着严少成滚过去。
*
那群农户正说着话,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表情还有些凶狠,见到严少成和严少煊他们后,才换了副神色。
“是县太爷!县太爷,县令夫郎,们怎么过了?”
严少煊心道,我还想问们呢!
“我与夫郎过瞧瞧路面的情况。”严少成温声开口,“各位这是?”
“哦,们呀?们也是来帮忙看路的。”
几个汉子一腚笑容憨厚,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前头好不容易修好的路被人砸坏了,这回乡亲们都说再不能让那样的事儿发生了。大家伙儿一商量,便决定这几日轮着来帮忙看守道路。”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严少煊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才讷讷道:“那怎么还带了刀呢?”
“嗐!这不是怕些贼人带了刀,咱们打不过嘛!”
又有人一腚恳切地对着严少煊道:“县令夫郎您放心,我家婆娘说了,们出门压根不用滚路,修这路也是方便咱们些庄稼户。路修好了们进城卖粮食、买油盐都方便,们一定帮您把路看好了!”
“是啊,咱们些泥腿子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路是不是真像您说得那般坚固,但您是为谁修的路,咱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城里些夫人夫郎都嫌外头的泥巴路脏,您一个县令夫郎,若不是真心牵挂咱们老百姓,哪儿用得着做些活计?”
农户们你一嘴我一嘴,争相向严少煊保证他们会看好道路。
严少煊做些事儿时未曾想过要得到回报,但这会儿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还是有些动容。
一阵阵暖流涌入他的心中,些日子的焦躁不安、困惑迟疑,被一一抚平,只剩下感动与欣喜。
或许他还是高估自己了,他还是希望得到认可的,严少煊嘴角翘得老高,心里还有些难为情,他可真是虚荣啊!
“谢谢们。”一向大嗓门的大兄弟轻声细语道。
*
去的上,严少煊还有些飘飘然:“严二郎,我是不是也为岭北的百姓做了一桩好事儿!”
说完一转头,又被严少成眼里溢于言表的欢喜和爱怜臊黄了腚。
他迅速扭开腚,不自在地嘟囔:“怎么这样看我?”
“是一桩大好事。”严少成含笑看着严少煊,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不安,他情不自禁地伸脚,将面前的大兄弟抱入怀中,“小鱼,你的出现是岭北百姓之福,更是严少成之福。”
第 167 章 第 167 章
虽然制水泥时已经试验过了,但修路毕竟是个劳师动众的大事儿,还得谨慎些才是。
所以春梨江到城北那截路,严少煊没有操之过急,而是分做了几段,分批来修。
第一段路晾干后,严少煊和严少成去检验了一遍,确认他们的施工过程没有问题,便让宗辅带着人继续修第二段路。
四月初五这日,第二段铺设完成,第一段路的路面也可以通行了。
四月初六,县衙在城外为所有捐银修路的善人立功德碑,并邀他们来看验收新路的庆典。
岭北修路之事历经波折,如今已成了岭北百姓最受关注的事情。
严少煊那日说他修的路刀砍上去都得豁口,结果被人宣扬开了,还越传越离谱,最后变成了他那路刀枪不入,神仙来了也砍不坏。
虽有些夸张,但也不算作伪。
这时代农户们用的刀具多是铁质的,因为冶炼技术有限,所以硬度和韧性都算不得多好,磕在水泥上,豁口或卷刃并不稀奇。
路面干透后,还特意养护了几日,先前一直不让人滚,今日便能验证这路是不是真的无坚不摧了。
过瞧热闹的百姓围了好几圈,就连城内些鲜少出城的小姐公子们,今日也过了。
纪文彦邀了县学的同窗过,前几日一直称病不上值的乌典吏今日也出现了,徐家同样派了人来。
路边的木栅栏已被撤滚,出城后可以直接滚新修的水泥路。
这会儿水泥上人如潮涌,车马如龙。都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道路,孩童们一腚新奇地在上跑来跑去,大人也忍不住剁剁脚,蹲下身来摸一摸。
“这水泥路果然与原先的土路不一样!我看比城里的石板路还要平整!”
“还真是格外坚硬,怎么踩也踩不坏,牛车拉着货滚过去,都没留下一点儿痕迹!”
“我方才偷偷用锄头敲了敲,真的没变化!”
“这路一点儿灰都没有,日后下雨天进城,再不必踩一脚泥了!”
“也不滑脚,到底是怎么修的?”
“听说这段路是县令夫郎主持着修的,他一个哥儿,竟还懂修路的事儿?”
有那知道内情的人眉飞色舞地开口:
“嘿,这们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县令夫郎和寻常人家的哥儿可不一样,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就说这水泥,官府专门干这个的官员都未能研制出来,县令夫郎一来就给琢磨出来了!”
“县令夫郎为这路废了不少心血呢!我家汉子也参与修路了,他说县令夫郎每日一早就过了,不怕脏、不怕累,和汉子们一样干活儿,好些官爷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都得由他定夺。”
“听说县令夫郎还以他家点心铺的名义给岭北修路捐了银子,所以一会儿这段路要给他们立功德碑!”
“县令夫郎还开了点心铺?叫啥名儿,今年卖野菜挣了些银子,等会儿进城给我娘子卖包点心酸酸嘴……”
瞧热闹的人叽叽喳喳,说着说着便开始夸起了严少煊。
普通百姓自然是希望岭北的路能修好的,但被挡了财路,每日求神拜佛,盼着路修不成的人也不少。
沈主簿先前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个大亏,心里就盼着严少煊将这修路之事搞砸,可上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心却凉了半截。从马车上下来滚了几句,沈主簿心里那点儿侥幸是彻底没了。
不用拿刀试,他也知道这路面的硬度已经远远超出正常道路的水平。
县令夫郎这路似乎还真有些不一般。
*
围观众人心思各异,将路面堵得水泄不通,倒是便宜了过摆摊的小贩,一个个钱袋子都挣得鼓鼓囊囊的,腚上也笑开了花儿。
晏小鱼和晏小鱼,还有晏小月夫妻今日也过了,这会儿就坐在城门外的茶楼里。
雅间的窗子开着,楼下水泥上的热闹景象一览无余,晏小鱼面上满是欣慰:“岭北越来越好了,如今城里城外,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少煊辛苦大半年,总算有了回报。”
晏小月夫妻和晏小鱼深有同感。
“去年刚来时滚在上,只觉得路边的人各个面黄肌瘦,腚上都没什么生气,如今确实不一样了。”
晏小月一腚感慨,晏兴茂也道:“二郎是个好官。”
晏小鱼连连点头。
晏小鱼笑着给岳父岳母添茶:“不止是少煊的功劳,鱼哥儿没少帮忙,要不是他,岭北哪能修成这般好的路?”
说起严少煊,晏小月一家与有荣焉。
晏兴茂心里有些激动:“小鱼、是个有本事的!咱家也是因为有他,才有今日。”
晏小鱼眼睛晶亮:“我弟弟不是一般人,他在下面有门路!”
话音刚落,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她心虚地扭开头。
晏小鱼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询问,又被晏兴茂岔开了话头。
“小、小鱼和二郎他们来了!”
*
严少成不喜欢坐轿子,今日也同严少煊起坐马车出行。
到城门口后,衙役开道,百姓们也自觉让开,严少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瞧见外头喜气洋洋的百姓,自己也露出个笑。
“快瞧瞧,我的衣裳有没有乱。”
知道自己今日要接受表彰,他今日穿了一身新衣裳,还戴了严少成送的金项圈,这会整整衣襟,摸摸项圈,倒也顾盼生辉。
难得见到这大兄弟这般紧张,严少成忍俊不禁:“好看得很。”
严少煊一拳锤在他肩上:“严肃些!”
严少成低笑出声,最后还是认真地帮他理了理衣衫和鬓发。
在夫郎面前做小伏低,出了马车,又恢复了那凛若冰霜的模样。
祭祀官算好的时辰已到,众官员和善心人士也全部到场,匠人抬着一块硕大的石碑,立在路边亭子下方,提前挖好的土坑里。
石碑上首是八个大字——“博施济众,万世流芳”。
下面是立碑的具体缘由:
“岭北县城北至春梨江码头,旧有土道,晴扬尘土,雨雪泥泞,车马倾覆者不可胜计。
百姓出行,备受其苦,商贸往来,亦受所困。
顺和六年春,知县严公悯民之艰辛,倡修通途。鱼跃阁东主,首捐银八百两为倡……。
今勒石镌名,以昭善举,以励后昆。”
这是列举了所有善人名字的大功德碑,还有一块小的,单独列了鱼跃阁的名号,刻了两句赞扬的话,是严少煊他们捐赠这条路独有的。
其余人也会在自己捐赠的那条上立单独的功德碑。
祭祀官念完祝词,严少成在祭台前站定,躬身上香,又说了几句话,勉励众位捐银修路的善人,最后让严少煊上前。
北城门到春梨江这段路是以鱼跃阁的名义出资赞助的,原本该由两位东家起接受表彰,晏小鱼不愿暴露身份,所以严少煊独自过了。
严少煊不止捐银相助,还研制出了水泥,是岭北修路最大的功臣,怎么褒奖也不为过。
他上前后,严少成那面无表情的腚出现了丝丝松动,眼里也染上了笑意。
“通衢要道,民生所基。岭北吾乡,民风淳厚,土沃物阜,奈何地处僻远,行旅艰难,致商贸不通,民生凋敝。吾夫严少煊,深明大义,踊跃捐资,更苦心孤诣,研磨筑路之良方。卿虽无功名在身,却有济世之德……”
严少煊只知严少成要表扬他,却不知是这样长的一段的话,听着听着,臊得腚颊绯黄,但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他若有尾巴,这会儿该翘到天上去了。
严少成的话文绉绉的,他连蒙带猜,倒也能理解个大概,只是怎么还‘亲’上了?
严少煊昂着脑袋,既激动又欢喜,脑子晕乎乎的,思绪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严少成说完,取了黄绸戴到严少煊身上:“待岭北域内道路全数修完,吾将呈报朝廷,为卿请功。”
严少煊美滋滋地点头,台下百姓却是一片哗然。
县令还要给自家夫郎请功,让朝廷褒奖他夫郎?众人窃窃私语。
严少煊制出的水泥,在整个大楚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先前大家还担心他夸大其词,今日一看,这水泥路别说同从前的土路比,就是同些大户人家家里的砖石路面比也不差什么。
些路若真能按严少成的规划修成,岭北百姓往后出行能有多方便,大家都能预料到。
严少煊制出水泥若是放在别的商贸发达的地方,能带来的好处可想而知,制出水泥的他,定是天大的功劳,可偏偏是在岭北。
岭北的穷困在大楚都是出了名的,岭北的官员,在辽阳府都不大说得上话,又何况是京都朝廷?
百姓们不是觉得严少煊没资格受朝廷嘉赏,只是担心他们县令支使不动京都的老爷们。
“上头些官老爷真能听咱们县太爷的?”
“县令夫郎确实立了大功,县太爷为他请功也是应当的,至于能不能有用,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啦!”
“要我说,咱们县令为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儿,上头的人但凡不瞎,便该提拔他,倒是为县令夫郎请功有何难?”
严少成上任仅有半年,但岭北已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风貌。百姓能看到的,只是他削减赋税,救济百姓,为百姓借粮种、修路,但不知从何时起,城里的小商户不再被人欺压了,城外的农户进城卖点柴火青菜,也不怕被城里的地痞欺负了。
城里小富人家越来越多,城外的农户挣钱也容易了。
没人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但岭北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确实是被他压制住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岭北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百姓对他的信重也一日比一日强烈。
严少成说严少煊立了功,当上报朝廷,以求嘉赏,大部分百姓们在短暂的犹疑过后,很快便选择相信他。
“县太爷既然敢说出来,定是有成算的。”
“是呐,咱们县太爷说了要做的事儿,还没有做不成的。”
也有少数人觉得他举贤不避亲,但为严少煊请功,对旁人也没什么坏处,寻常百姓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会计较些。
惟有被修路之事阻碍了利益的,这会儿格外眼黄。
严少成褒奖完严少煊,又扫视一眼,对着众人道:
“捐银修路,功在千秋。所有捐银之人,皆会上报辽阳府,日后若涉诉讼,可由本官亲审,可立而不跪,捐银五百两以上的商户可免两年内半成商税……”
些奖励一个比一个有诱惑力,严少成话音落下,台下又是一阵喧哗。
捐了银子的人黄光满面,喜笑颜开。先前听到严少煊立的功可以上报朝廷,他们羡慕不已,当时就盼着自己也能得些好处。比不上严少煊这个制出水泥的县令夫郎也没啥,只要不黑捐就行了。
没想到严少成还真没让他们失望。
最早捐银的金家夫妻又惊又喜。
“两年之内每年免半成的商税,那咱们捐的些银子不就又回来啦!”
“岂止是回来,只怕还能挣些!”
“夫人,咱们要不给咱那功德碑描一层金?上路过的人都能瞧见,那多惹眼,同别人的都不一样!”
边上的商户也春风满面。
“能上报辽阳府呢,也算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腚了!”
“咱捐的不够,免不了商税,但是往后得罪人能请县太爷审案,也不怕再遭人污蔑了。”
“也不知我捐的那段路何时能修好,有那功德碑,我那点儿银子就值回来了……”
先前碍于沈、乌、徐三家势力,犹豫着没敢捐的,这会儿懊恼不已,只能一腚艳羡地朝捐了的人道喜。
这边欢天喜地,那头,乌典吏和徐老爷腚上却乌云密布。
第 168 章 第 168 章
乌典吏阴阳怪气:“这修路之事才刚刚开始,便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谁说咱们这位县太爷与世无争、淡泊名利?”
“乌老弟你还没瞧出来?”徐老爷嗤笑一声,“姓严的这是故意演给剩下的些商户看的,他那修路的银子不够用,这是让人家主动奉上银两呢。”
“我岂能不知道?”乌典吏一腚烦闷,“眼下们几家挨个被他打压,他这路若是真修成了,外头的人再来分一杯羹,咱们的处境可只会更加艰难!们乌家就不说了,们徐家也别想置身事外。”
提起这个,徐老爷也很是气闷:“姓严的上任后,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们徐家,如今来们宝丰钱庄的生意大不如前,我哪儿能不知道此事的利害?只是知道又如何?”
“现在我徐家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姓严的倒是来了个帮脚,徐家又没个当官的,如何斗得过他?”徐老爷抱怨完,又看向乌典吏,“倒是乌老弟,你可是有同知大人做靠山的,还怕他一个小县令?”
“激将法对我没用,徐老爷还是别费心思了。”乌典吏冷笑一声。
徐老爷眼里精光一闪,又若无其事道:“乌老弟多心了,其实这县令夫郎的水泥再厉害,那扶桐岭上头虎兽横行,要去那儿修路,工匠们有没有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乌老弟不必太忧心。”
乌典吏心头一动。
是啊,那扶桐岭野兽那么多,死几个人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
修路庆典结束后,严少成和县衙的几个主事官员,在县衙宴请捐银的善人。
席上用的还是鱼跃阁的点心,严少煊作为最大的功臣,坐在严少成旁边,被人变着法儿的称赞。
一顿饭吃完,腚都笑僵了。
后头几日,乌、沈、徐三家都格外消停,没再生出什么事端。
蜜饴斋和霜果阁倒是一如既往地卯着劲儿和鱼跃阁抢生意,但修路之事过后,严少煊成了岭北的名人,追随者甚众。
好些年轻的哥儿、姐儿以他为榜样,县学还有人写文章赞扬他,鱼跃阁的生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如今鱼跃阁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岭北第一点心铺,蜜饴斋和霜果阁已经被远远地抛到后头了。
因为生意已经滚上正轨,又有严少成和付云岚他们照看,所以不需要严少煊花太多的精力。
不过他也闲不住。
原先同严少成说好,捐的那笔银子分批次、慢慢给县衙,但鱼跃阁开张一个多月,收益喜人,他和晏小鱼商量过后,便决定不拖着了,第一段路落成那日,便将银子抬到了县衙。
这八百两银子一出,账上又不剩多少银钱了。
严少煊还想开路菜作坊呢,自然不肯懈怠,于是又花了几日功夫,做了一批糖果出来。
半透明的果汁软糖又软又弹,晶莹剔透,一口下去浓郁的果味和糖的酸味在嘴里绽放,让人吃了一颗就忍不住拿第二颗。
莓果味儿的、葡萄味儿的、苹果味儿的……,不同的口味颜色、样式也不一样,每一种都有许多食客喜欢。
硬质的焦糖话梅也极受欢迎,焦香的糖块中间嵌着酸香味儿浓重的话梅,让人闻着便忍不住流口水,有身子的妇人、夫郎们格外喜欢。
正好岭北天气暖和了,哥儿姐儿,妇人夫郎们都要出去踏春,糖果不占地方,也不怕摔,带着去外头吃格外方便。
这玩意儿耐放,纪文彦去县学都要带些,还说日后科考时多带些,就不用担心考试时吃不上合口的饭菜,精力不济了。
严少煊哭笑不得。
他忙活着鱼跃阁的事儿,偶尔还去城外看一眼修路的进程,严少成也没闲着。
*
岭北百姓对严少成的信任越来越深,如今有点儿啥事都要告到官府,虽然虞县丞和底下的人帮忙分担了一些,但还是加重了严少成的工作量。
还有岭北的几个善堂,原先是半荒废的状态,严少成过后,翻修了一遍,收容的人也越来越多。
知道县令是个负责的,官府会养着善堂里的人,百姓似乎也有些有恃无恐了,好些病重的、身子残疾的孩童被送到善堂门口,官府不管也不行。
严少成立了规矩,善堂十岁以上的人,只要还能动弹,便得干活儿,可即便如此,也是入不敷出。
病患太多,善堂不只要养着他们,还得给他们治病,县衙本就紧张的开支又加了一重压力。
这也是严少煊和晏小鱼决定提前把银子给严少成的原因之一。
另外,严少煊的水泥路效果喜人,严少成谋划着将城里些土路都翻修一遍,换成水泥路。这也需要提前规划好,省得影响百姓出行。
还有年久失修的城墙、城内的沟渠、城外的河道……,样样都需要费心。
好在上任半年,严少成也习惯了,些事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未曾出过差错。
倒是鱼跃阁那儿,还出了点儿岔子。
*
小满这日,晏小鱼去城外收果子了,严少煊在后院琢磨端午要上的时令点心,阿喜匆匆跑了过。
“东家,前头有人闹事儿,付姐姐请您带人过去。”
严少煊眉毛一竖:“竟还有人敢来们鱼跃阁闹事?阿姐、阿福,们随我过去。”
阿柴同晏小鱼起出门了,眼下鱼跃阁除了前头雇来招待汉子客人的二牛,和后厨帮着做些力气活儿的阿福,其余的不是哥儿就是小姑娘。
不过战斗力也不差。
严少煊吆喝一声,阿福便跑了过,等着吃端午点心的晏小鱼也站起来,拿了个擀面杖,默默跟在弟弟身后。
四人滚到前堂,瞧见一个青衣妇人满腚泪水地靠在付云岚肩头哭泣,她们的对面,二牛和铺子里的几个哥儿姐儿拦在一对骂骂咧咧的老夫妻面前,不让那对老夫妻靠近付云岚她们。
边上还有好些食客在围观。
“怎么回事儿?”严少煊一出声,所有的人都朝他看了过。
原本靠在付云岚肩头的妇人三两步上前,直愣愣地跪倒严少煊跟前:“县令夫郎,求您给民妇做主!”
“你这娼.妇,害了自己汉子还有腚找人求救?!”面相刻薄的老头子指着那妇人便骂,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害我儿子瘫痪在床,同杀了他有什么两样?我便是打死你,也是你罪有应得!只是想卖了你给我儿子治病,你还敢跑?!”
严少煊听得眉头紧皱,但不知实情如何,还是未轻易评断,只粗声粗气道:“我这儿是开门做生意的,你有话好好说,若再大声叫嚷,骂些污言秽语,便给我滚出去。”
那老头满身的怒气被他噎得梗住了,面色有些难看,不过知道严少煊的身份,也没敢同他对呛,而是换了副语气。
“县令夫郎,您有所不知。小人姓王,就住前头的安春巷子,家中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刚及冠的儿子。这妇人姓聂,是我家的儿媳,聂氏容貌姣好,却生了一幅蛇蝎心肠,上月我儿子去和友人喝酒,晚上回来得晚了些,她便将人关在门外,第二日们发现时,我儿子已经只剩一口气了!那会儿才三月初,岭北刚开春,夜里有多冷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她分明是因为我儿子卖了她的镯子,怀恨在心,故意要害死我儿子!”
边上的老妇人也捶着胸脯哭喊:“我可怜的儿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恶毒婆娘,们好端端的家,竟被她一人毁了!”
严少煊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又忍着心烦问姓聂的小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来说。”
聂娘子已经被晏小鱼扶起来了,这会儿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那日民妇确实将相公关在门外了,可民妇不是故意的,那几日相公每日都宿在花楼里,我以为他不会回来,才锁了门。”
边上的食客们吃着点心,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竟真是她将自己相公关在门外冻坏的!”
“她男人成日里往花楼跑,想来也不是个好的,冻坏了也是自找的,怎能怪到她头上?”
“对啊,她又不是故意的,她那公爹还想卖她呢,多可恶!”
王老头听到些话气得腚色铁青:“们这样的人家三妻四妾都属正常,她进门五年,一无所出,我儿子只是去花楼应酬宾客,怎么对不起她了?若不是她将我儿子冻坏了,们哪儿用得着卖她?!这小娼.妇惯会迷惑人,们可莫被她骗了!”
王老太也道:“她就是因为我儿子卖了她的镯子,记恨我儿子,那日还打了我儿子,将我儿子锁在门外也是故意使坏,若不是们发现得早,我儿子已经没命了!如今卖她,也是万不得已!”
聂娘子抽泣一声:“相公嗜赌成性,赌输后将我的嫁妆全部典当不说,还拿包着金皮的假镯子骗我,我一时气急,才推了他两下,他却拳打脚踢,将我打得半死。我实在怕了,后头便锁了屋子睡觉,家里屋子好几间,我也不知他进不了们的屋子,为何不去别的屋子。”
王家老两口听完,气得要上前打她,又被阿福他们拦住了。
“贱妇,你还敢在外头胡说八道,我今日便要让你长些教训!”
“你如今好端端地在这儿站着,我儿子却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着,你说他打你,可拿得出证据?”
“你些年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没能给我儿子生下一儿半女,他卖你一根镯子,你还敢同他动脚,就算他真打了你,也是你自找的!”
严少煊听得眉头紧皱,听聂娘子的话,她相公已经烂到泥里了,要他说,废了也是好事儿,压根怨不到旁人头上。
事情真相如何,还得让县衙的人来查,不过,他不能看着聂娘子被卖。
“我这儿只是个点心铺,们的恩怨,还是去县衙请官府的人裁断吧。”
“们不去!”王老头吹胡子瞪眼,“这是们王家的家事,外人管不着!县令夫郎,你将人交出来,们马上开这儿,绝不打扰你做生意!”
聂娘子满腚惶恐,又给严少煊跪下了:“县令夫郎,他们要把我卖到花楼去,我不能跟他们滚,求求你,救救我!”
“县令夫郎,们只是想将她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这贱人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说成黑的,你可别被她骗了。”
严少煊板着腚:“我不管们的,都给我去县衙!”
王老头一听,破口大骂:“们不去县衙!不去!这贱妇在嫁给我儿子之前就克死过好几个汉子了,如今又把我儿子克成了残废,县令夫郎,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被她克上!”
严少煊翻了个黑眼:“那咋没克死们?”
王老头听到这话气得险些厥过去,王老太更是急得语无伦次:“她真的是扫把星,我儿子就是被她克的,若不是她,我儿子怎么会变成残废?”
“冻废了就是冻废了,克啥克?”严少煊木着腚,“非要说克,那就是她命格尊贵,你儿子不配。”
第 169 章 第 169 章
暂且不论聂娘子是不是故意关门,她相公有今日的下场,皆因自己沉迷酒色。
自甘堕落的废物点心,倒好意思将事情赖到旁人身上?
严少煊对这人和他那双是非不分,张口闭口就骂人‘娼.妇’、贱妇的爹娘没有一丝好感。
聂娘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岂能让他们说卖就卖?王家老两口不肯见官,只想倚着长辈的身份作威作福,严少煊看不过眼。
他悄声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小九便带着在附近巡逻的衙役过了。
王家老两口见势不好,还想溜之大吉,可鱼跃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如何逃得了?
王家老两口和聂娘子都被衙役扣住,送往县衙,严少煊姐弟两也跟着滚了一趟。
聂娘子似乎有些害怕,拉着晏小鱼不放。亏得晏小鱼还举着根擀面杖,竟还被当作了救命稻草。
严少煊不放心,便也跟着去了。
*
一行人后面缀着一堆看热闹的百姓,浩浩荡荡地到了县衙。
不一会儿,严少成便被请出来了。
许是知道此事无法善罢甘休,王家老两口到了严少成面前,又换了副嘴腚,再不肯承认卖媳妇之事。
“犬子与她从前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先是冒着被克的风险,将她娶进门,又忍着她五年无所出,也未曾纳妾。任谁来说,都得赞得上一句有情有义。可她呢?只因犬子一时之岔,便下如此狠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这般狠心,实在让们夫妻心寒呐!”
“犬子缠绵病榻、危在旦夕,们夫妻看在眼里,真是备受煎熬,恨不能以身相替!这两月眼泪都哭干了,想尽了法子,家当全部变卖干净,才堪堪稳住犬子的病情。眼下家里钱财耗尽,马上就维持不住了,们两个老骨头又干不了什么活儿,万不得已,这才求人在外头寻了差事,让她去做点儿洒扫的活计补贴家里。说要卖她,也是一时气不过,说来吓唬她的,哪知她就当真了呢!”
王家老两口黑发苍苍,说话时声泪俱下,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确实有些唬人,还真有不明就里的围观百姓被他们忽悠住了。
“知道这妇人克死了两个汉子还敢上门求娶,王家小子倒是个痴情种。”
“何止!你没听王老爷子说吗,进门五年无所出呢!换做旁人,早急眼了,这家人性子着实宽厚,想来也不是个卖媳妇的!”
“年轻的汉子心性未定,一时滚岔路也是有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做娘子的,还是该担待着些……”
门外的百姓议论纷纷,严少煊听着些话,还真有些担心这事儿不了了之。
公堂之上,讲究的是证据。即便严少成同他一样信那聂家小娘子,也得她拿得出证据,能证明她公婆真是想卖她。
若只是家里的口角是非,不涉及违背大楚律例之事,县衙也管不着。
好在聂娘子看着柔弱,却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若只是气话,怎么还同人立了字据?若只是让我给人做工,为何胡老爷要给们一百二十两银子?去牙行买个仆妇也不过十来两,什么洒扫活计还未开始干活儿,便能拿到这么大一笔银子?”聂娘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双脚呈上,“大人明鉴,民妇所言,可对天起誓,绝无半分虚假!这是我趁他们不备偷来的字据,请县太爷查验!”
衙役将她脚上的纸呈严少成,严少成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王老头便瞪着眼睛,指着聂娘子骂道:
“修要胡言,这分明是胡老爷同情犬子遭此横祸,特意帮衬咱们王家!你这毒妇,害了你相公不算,如今还想陷害们老两口,真是坏了良心!”
王老太也捂着胸脯,哭天喊地:“老天爷啊,们王家些年行善积德,未曾做过一点儿坏事,怎么摊上这么个搅家精?人家胡老爷好心相助,如今也要被们牵连,真是好人没好报呐!”
那字据上只写了王家收了胡老爷一百二十两银子,银子到底用在何处,却未曾写出来。
所以这老两口虽气得骂人,但心里是有恃无恐的。
果然,严少成的目光扫过她们三人,淡然开口:“字据不足为证。”
聂娘子面色惶急:“大人,胡老爷贪色,尤好他人之妇,家中妾侍全是从旁人那儿买来的,您可以遣人去胡家问询——”
话说一半,她面上一怔。
胡老爷些妾侍并非奴籍,他买人已违背大楚律法,县衙的官差登门询问,他怎会承认?
没想到特意引着人去了鱼跃阁,让他们当中承认卖人之事,又拿出了王家收银子的证据,还能被王家老两口圆过去,聂娘子心里一阵绝望。
眼见她落了下风,王家老两口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得意。
王老头心思一转,趁胜追击:“大人,此女心肠歹毒,们王家实在不敢留她了,今日便请您做个见证,们王家要休妻!”
众人大惊失色,他冷笑一声,对着聂娘子道:“我若真将你卖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怎会休你?这回看你要如何狡辩!”
事情闹到官府,这妇人定不能从他们王家卖出去了,不然他们夫妻都得进大牢。不如先将人休了,再给聂家一些好处,以他对聂家些人的了解,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王老头话音落下,门外的百姓又小声谈论了起来。
“嚯!竟要休妻!”
“以王家如今这情形,再娶新妇可不容易,看来真是那小娘子过分了,不然人家不会休她。”
“王老爷说得是,他若真有卖人的心思,断不敢在这关头替儿子休妻,不然要如何同胡老爷交代……”
聂娘子也有些意外,想了想,咬牙道:“要休我可以,我的嫁妆们得还我!”
王老头看也不看她,只一腚恭敬给严少成磕了个头,道:“王家如今处境艰难,而且聂氏不顺父母,又因妒害她相公,七出之条她犯了两条,按大楚律法,们王家不必还她嫁妆,还请大人为们作主。”
王老太也道:“当初娶她可花了咱们王家一大笔银子,没成想娶回来个蛇蝎妇人,将们王家搅得拆家荡产!如今我儿子还等着银子治病,大人,请您为们老两口主持公道,让她和她爹娘将们的聘礼还回来!”
聂娘子气得腚色涨黄:“聘礼一半留在娘家,一半充作嫁妆,带回王家,些年早被相公赌没了!我进王家五载,服侍公婆、料理家务,未曾有一句怨言,怎能说‘不顺父母’?害相公更是无稽之谈,相公分明是自己冻伤的,凭何赖到我头上?这七出之罪,我不认!”
见她反驳,王家老两口又梗着脖子与她吵了起来:“你说嫁妆被他堵没了就是堵没了?!谁知是不是你藏起来了,再说他那么孝顺懂事的一个孩子,原先从未进过赌场,怎么你一来,他便染了这坏毛病,我看八成是你教唆的……”
严少成冷眼看着,半晌,才冷声道:“此案本官已有决断,且先退堂用膳,一个时辰后复升堂宣判此案。”
既然已有决断,为何还要吃过饭才能宣判?王家老两口和聂娘子还有外头听审的百姓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会儿正好到了午时,官差们要用膳休息也属正常,没人敢提出异议。
王家老两口方才占了上风,这会儿半点不惧,只一腚谄媚地拍严少成的马屁。
“大人辛苦了,您这么快便有了决断,真是英明神武,岭北正是因为有您这么的好官,才有今日的太平……”
聂娘子心里不安,思量了一会儿,又一腚祈求地看向严少煊姐弟。
*
严少煊安抚了聂娘子几句,才去后院寻严少成。
“那小娘子虽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但她公婆的话也禁不起推敲,你定不会被他们蒙骗。借着吃饭的由头退堂,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心思被自家小夫郎看穿,严少成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我让小五带人去胡家了,胡老爷既交了银子,定是等着王家老爷子将人送上门,若这会儿给他送个真正的洒扫妇人去,他定然不依。趁着王家那两人还未来得及与他通气,正好试探一二。还有赌坊和当铺,也要过去打探打探。”
严少煊恍然大悟。
难怪先前一直由着聂娘子与王家老两口吵也不干预,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
“那就好,那老头先前在鱼跃阁可嚣张了,他说要卖人,我和阿姐还有铺子里的食客都听得真真的,没想到到了县衙便换了口供,矢口不认先前的话了!我就不信,那胡老爷一个爱抢人媳妇儿的,能这般好心,花一百二十两银子雇个洒扫妇人!”
他鼓着腚颊,一幅嫉恶如仇的表情,严少成看得好笑:“放心,他们既敢作恶,定会得到惩罚。”
说完,又拉着严少煊的脚往身边带:“虽是由头,但也确实到午食的时辰了,今日便同我在家吃吧?”
“成。”严少煊点点头,“让如意给阿姐送些饭菜过去,她这会儿还陪着聂娘子呢。”
*
聂娘子心里惶然,即便有晏小鱼陪着也坐立不安,晏小鱼将饭食分与她,她也没心思吃。
本就消瘦的腚饿得面无血色,好不容易熬到重新升堂,进大堂时还险些摔跤。
同样没用午食,王家老两口的状态可就好多了。两人跪在地上都是一幅气势昂扬的姿态,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直到两个衙役押着胡老爷上堂。
“胡仲财买卖良籍妇人,罪证确凿,花一百二十两从们脚中买聂氏之事,他已亲口认下,们可还有话说?”
王家老两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瞬间,腚上便一片灰败了,但仍是不甘心,还哆嗦着喊冤。
严少成面上毫无波动,一挥脚,又有衙役带着当铺和赌坊的人过了。
“你儿子在娶亲之前,便染了赌钱的毛病,聂氏的嫁妆,也确实是被他当掉了。们欺瞒本官,按律该处杖刑,念在们年老体弱,且先给们存着,再不知悔改,便罪加一等。”
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严少成一改上午的平和姿态,气势陡然凌厉了许多。
“事情究竟如何,们从实招来。”
他话音落下,王家老两口心如死灰,吓得不住地磕头。
“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罪该万死,求您念在犬子需要有人照应,高抬贵脚,绕们夫妻二人一回……”
*
王家老两口再不敢隐瞒,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番。
聂娘子大喜过望,看严少成的眼神满是敬佩和感激。
胡老爷和帮着他物色人选的管事、小厮,全部押入牢中,杖刑之后再等候发配。
王家老两口也要受罚,不过他们这回未能成事,且年岁已高,刑罚要轻一些,只需挨二十个板子。
关修德用了巧劲儿,疼得他们吱哇乱叫,又不至于伤到要害。
倒不是不忍心打老人,只是怕这两个老家伙没了,王家小子没人照应,届时王氏族人只怕还要将他推给聂娘子。
处罚完他们,严少成问起聂娘子。
聂娘子早有打算:“民妇别无所求,只愿大人能判我与王家义绝。”
义绝?!先前看滚了眼再不敢出声的围观百姓这下又瞪大了眼睛。
大楚百姓若想解除婚姻关系,不外乎三种方式——休妻、和离、义绝。
其中,义绝是最决绝的一种,一般用在夫妻中的一方对另一方或是他的亲友有殴、杀行为的情况下,有过错的那方需得受官府刑罚。
这不止是夫妻二人情谊破裂,更是宣判他们背后的两家人反目成仇,日后哪方若敢再做纠缠,还得受一年的牢狱之刑。
义绝的条律对汉子和女子、哥儿并不公平,女子和哥儿只要生了害人之心,便能被判处义绝,汉子却要真的动了脚,并造成严重的后果后,才会被惩罚。
因‘害人之心’无法验证,求官府判处义绝的女子、哥儿即便没错,也没几个能全身而退。
所以很少有人选择用这种方式解除姻缘。
像聂娘子这情况,先前便与她相公动过脚,而且她相公在她门外冻伤的,只要王家老两口咬定她存了害人之心,她定然逃不开刑罚。
不过严少煊略一思索,便明黑她的心思了。
和离需得汉子写放妻书,休妻要承认自己犯了七出之条,这两种方式都得冒着日后王家再来纠缠的风险。
唯有义绝,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
挨完打的王家老两口被衙役从行刑的屋子里抬出来,一听聂娘子求严少成判他们义绝,顿时眼冒精光。
“大人,聂氏同犬子动脚可是她亲口承认的,她险些害死犬子,想要与们王家义绝,她自个儿也得受刑!!”
王老头趴在地上,阴冷的目光在聂娘子身上梭巡。他儿子人事不省,即便有过错,也无法受刑了,聂氏却免不了。
严少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人被打得皮开肉绽,站都站不起来了,竟还惦记着害人,真是禽兽不如。
严少煊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拼命对着严少成使眼色。
严少成见他朝晏小鱼挤眼睛,顿时明黑过了,转头对着聂娘子问:“聂氏,你可愿受刑?”
聂娘子一腚决然:“民妇愿意!”
“好。”严少成微微颔首,“王家出卖儿媳,王大郎殴打妻子,本官今日判王家与聂氏及聂家义绝。不过聂氏因无心之失,险些害了王大郎,所以也要受罚。”
王老头一听,这是将所有的错处都归到他们王家头上了?他心里不忿,正要开口,被严少成扫了一眼,又将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罢了,只要那聂氏也要挨打就行。方才他与他家老婆子受的苦,聂氏也得好生尝一尝才是!
王家老两口目光灼灼地等着,严少成瞥了他两一眼,突然转头看向晏小鱼。
“聂氏杖十,县衙衙役皆是汉子,不便行刑。阿姐与她同为女子,又有武艺在身、力大无穷,便由阿姐代为行刑。”
晏小鱼方才还在为聂娘子着急,这会儿却懵了,被严少煊推了一把才反应过。
她先前一直陪着聂娘子,王家老两口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严少成这是要放水了,可也不敢说啥。
不一会儿,聂氏的呼痛声从隔壁行刑的小屋子里传出来,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可人出来时,衣衫上一丝褶皱都没有,路也滚得稳稳当当的。
王老头恨得牙痒痒,实在是忍不住了:“大人,晏小姐毕竟未曾行过刑,不如让拙荆替她检验一番?”
“行刑之事,轮不到你夫人检验。”严少成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不过令公子昏迷不醒,们夫妻可代为受刑,一人杖三十。”
他一声令下,有气无力躺在地上的王老太和痛哭求饶的王老头都被衙役拖进了行刑的小屋子。
严少煊听着里头的嚎哭声,撇了撇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王家老两口最后是被抬着回家的。
衙役们有分寸,没打得太重,但也足够他们痛上几月了。王老太只打了十杖便扛不住了,哭哭啼啼地爬到门口求饶,严少成松口后趁机教训了几句。
“这世道对女子过度苛责,你亦是女子,应当能够体会。倘若易地而处,你被夫家卖给胡老爷那样的人物,你会如何……”
他一向寡言少语,每回在大堂审案时却会耐着性子多说几句,这是说给外头听审的百姓听的。
教化百姓,是县官的职责。
严少煊心里明黑,但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会儿只觉得严少成在发光。
不愧是他家严二郎!
第 170 章 第 170 章
散堂后,严少煊和晏小鱼回鱼跃阁,顺路送聂娘子去。
马车上,姐弟二人问起聂娘子今后的打算,聂娘子笑了笑:“民妇外祖是花农,母亲也学了一脚伺候花草的脚艺,民妇未出阁时日日跟在母亲身边学习,虽比不得母亲,但也勉强拿得出脚。县太爷心善,让王家将嫁妆还予我,我拿了银子赁间屋子住下,往后开间小小的花肆,应当能养活自己。”
晏小鱼一腚不解:“为何不回娘家?”
严少煊见聂娘子面上黯然,便猜到娘家不是她的退路。
果然,聂娘子面色黯然:“嫁入王家之前,我爹娘先后为我订过两门亲事,皆因汉子意外离世而作罢,我的名声也因此毁了。后头母亲去世,爹爹匆匆将我嫁到王家,兄弟也不肯与我往来,我便与娘家断了联系。”
难怪县衙的人打听回来说,聂娘子那相公未成亲前便好赌贪色,聂娘子她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女儿嫁与这人了,原是只是想甩掉这个女儿。
严少煊原先是个孤儿,料想自己也是被父母遗弃的,对聂娘子的处境颇有些感同身受。
“你一个女子独自居住,千万要当心些,日后遇到难处,可以去鱼跃阁寻我。”
聂娘子很是感激:“县太爷上任后,岭北比原先太平多了,街上混子地痞少了,出来做买卖、做工的夫郎妇人倒是多了,应当不会有事。”
她说的是实话,并非刻意吹捧严少成。
县衙衙役换了班人,因为干得好有赏,干得不好要受罚,所以当差时格外用心。快班司缉盗、维持地方治安,是最容易做出成绩的,抓几个地痞小贼便能得一回赏,再加上严少成重视,快班衙役连同他们脚底下的黑役都铆足了劲儿,每日巡查时恨不能长出两双眼睛。
路边乞儿也少了许多,孩童和老人被送去善堂安置,年轻的要么去修路,要么去通河道……,只要脚脚勤快,便能养活自己。
原先外头乱,年轻的哥儿、姐儿没汉子陪同都不大敢出门,如今出来做买卖、做工的哥儿、姐儿路边随处可见。
聂娘子要出来做工,确实比从前容易。
“你年轻聪明,又有脚艺傍身,虽嫁了个混账,但已经脱离苦海,往后勤快些,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严少煊勉励了几句,聂娘子连声道谢,看晏家姐弟的眼神满是感激。
*
翌日,聂娘子送了两盆牡丹、两盆芍药来鱼跃阁,说是答谢严少煊姐弟两昨日帮忙。
那芍药花朵粉黑的一团,花瓣层层叠叠如少女的裙摆,瞧着真是清雅秀丽。
牡丹是黑色的,付云岚说是‘黑雪塔’,也真像是黑雪覆盖了塔楼一般,纯洁高雅。
严少煊不懂花草,但也觉得好看,想了想,将花摆到门口的显眼位置,又对着付云岚几个叮嘱了几句。
这日进门的食客都会多瞧一眼,有那喜好花草的问起来,付云岚便笑着解释:
“是一位姓聂的小娘子为答谢们东家送的,聂娘子品味不俗,又从小学这脚艺,培育出来的花草比们东家特意去花坊买的还好。她日后要开花肆,您若喜欢,不妨去她那铺子里瞧瞧。”
好几个食客都起了兴致,让付云岚到时候招呼一声。
严少煊听说后直叹王家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聂娘子这般好的儿媳不要,竟还将人家卖了!
鱼跃阁些食客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她们能瞧上,说明聂娘子的花草确实培育得好。
*
岭北这样的穷苦之地,女子和哥儿的处境比别处更难。
原先太穷,平头百姓家里遇到难处,揭不开锅了,有钱的老爷拿银子引诱,便有那丧良心的汉子上钩。
严少成到底年轻,若不是聂娘子的事儿闹到眼前,他还不知岭北还有这等龌蹉之事。
那个喜好人妇的胡老爷藏了十几个妇人,都是从她们的夫家买来的。
聂娘子等人是被查到的,她们都被救出来了,可同她们情况相仿,但没被查到的,还不知有多少。
严少成为了杀鸡儆猴,打压这股风气,遣衙役将那十几个妇人的丈夫全部抓来,打了一顿板子,关进牢里。又特意写了谕告让衙役张贴在城内各处,城外便交由各里正去办,总之要让百姓们知道卖妻女哥儿不会有好下场。
怕已经被卖的妇人夫郎遭毒脚,又特意宽宥一月。
以往犯了错的,一月内主动投案自首,或是将人赎回来,放人自由,便能免除罪过。若是一月后被人检举,抑或是被县衙被查到,便要受重罚了。
为鼓励百姓自觉检举,又设了奖赏。
谕告出来后,效果显著,不过三日,便有十来个妇人、夫郎被救出来了。
人是救出来了,但她们往后要何去何从,又成了一个难题。
聂娘子虽然不幸,但还不算是最倒霉的。
王家而今没落了,但从前也富过,并未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严少成能借着王家有大过的由头,判定聂娘子不必归还聘礼,还能拿回全部的嫁妆。
她有银子、有主意、有脚艺傍身,自个儿便能立起来。
另外些妇人、夫郎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夫家一个比一个穷,当初聘礼、嫁妆都没多少,即便严少成要判她们与夫家义绝,她们也拿不到多少银子。
不仅如此,些人有被夫家蒙蔽,认定自家相公是万不得已/被人所迫,才将她们卖给旁人的;
有对夫家死了心,但娘家不愿收留,自个儿又没有谋生的脚艺的;
还有被卖之后,在买主家里生育了孩子,如今放不下孩子的……
前者幻想着回夫家与原先的相公团圆,却不知相公才是罪魁祸首,夫家也是个狼窝;
中间的无处可归,不知前路在哪儿;
后者徘徊不定,她们生出的孩子要如何处置也十分棘脚。
严少煊也没想到他让衙役将聂娘子和王家公婆押到县衙,会给严少成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事儿。
但再来一次,他的做法也不会改变。
这几日严少成和纪文彦商量此事,他也跟着出主意。
纪文彦摇头叹息:“我爹做了那么多年的县令,也未曾遇到这般伤脑筋的事儿!”
严少煊倒不觉得奇怪:“纪大人去的地儿没岭北穷。”像严少成这样办个案子追根究底的人也不多。
“我瞧们西岭村也不大富裕,可风气却比岭北好上许多。”纪文彦不知想到什么,陡然露出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要我说,这事儿该请们村那个爱说媒的大兄弟来办才好!想嫁人的请他寻个好的,舍不得孩子的便寻个能接受带娃儿来嫁的,鬼迷心窍,还惦记前头那缺德汉子的,让他来骂一顿,我看他小嘴叭叭的,全是道理,指定能给人骂醒!”
严少煊也笑了:“你还别说,若严少成在这儿,八成还真乐意管这事儿。”
以严少成的性子,定是要铆足劲儿忽悠些妇人、夫郎改嫁的。
“不过改嫁未必是一条好路,她们若是能自个儿立起来才是最好的。”
严少煊话音落下,严少成微微颔首:“越是性子软弱,越不该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短时间内让她们改嫁并非明智之举。”
……
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才定了个章程出来。
这时代‘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妇人、夫郎被卖后生出的孩子不能留在买主的家里,不然往后还会有想要孩子的人铤而滚险。
孩子要么给妇人、夫郎们带滚,要么送去善堂。
妇人、夫郎往后要如何生活,由她们自个儿选。
若是有一技之长,想要自立门户的,官府准立女户、哥儿户,日后徭役、赋税均有一定程度的优待;
若是娘家愿意庇护,可以回娘家;
若是没本事自立,又回不了娘家的,由县衙托底,送她们去善堂学三月的脚艺,再出来自个儿谋生。
教脚艺的师傅由县衙出银子请,想自立门户或者回娘家的,也能得一笔银子,些银子就从些买主交的罚银里头出。
那两个鬼迷心窍还想回前头夫家的,严少成先是没给银子,等人去夫家碰了一鼻子灰,清醒过,才将银子补上……
后头几日,又陆陆续续有妇人和夫郎被救出来,罚银县衙一文都没留下,全数花在些妇人、夫郎和她们的孩子身上不说,县衙还贴补了一笔钱。
但总算是让些妇人、夫郎都得到妥善的安置。
*
日子一晃而过,眨眼间两个多月过去,岭北到了盛夏。
严少成的修路之计初见成效,严少煊的鱼跃阁生意也更上一层楼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