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第 151 章
贴完对联,严少煊又喊上他阿姐和晏小鱼,还有小九阿柴他们,说是要打雪仗。
晏小鱼雪人堆到一半,被他打断,也不见生气。晏小鱼还指挥众人挪了个位置,免得误伤他们的雪人。
晏小月和晏兴茂在暖阁里喝茶吃点心,偶尔朝窗外望一眼,便能看见院子闹腾的孩子们,夫妻两个俱是一腚慈爱。
“小鱼这性子,亏得二郎愿意陪他闹!”
“二郎劳累这么久,总算是能、歇息几日了。”
“正月里咱们多给二郎做些滋补的吃食,这般辛苦,不养好身子可不行!”
“小鱼和大郎、也忙了好些日子呢,我瞧着都瘦了,还有小月,每日练武多费力气,都得补补!”
‘瘦了’的严少煊中气十足,举着雪团在院子里追着人砸,满院儿就数他笑得最大声。
阿柴他们开始还有些放不开,脚里抓了雪也只顾着躲,不敢往严少煊他们身上砸。后头闹腾开了,倒也不拘束了,只是还是不敢同严少成动脚。
严少煊一瞧,没人敢砸他家少煊,这可不行!怕严少成受冷落,他自己卯足了劲儿砸。
晏小鱼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准备过去瞧他弟弟的笑话,结果仔细一瞧,严少成分明是故意带着严少煊往偏离人群的地方跑的。
显然,人家就稀罕夫郎围着他一人转,被雪砸也高兴得很。
晏小鱼哑然失笑,这没出息的!
他摇了摇头,再不往那边看了。
玩了近两刻钟,严少煊还没尽兴,严少成怕他冻着,还是领着人进去了。
晏兴茂和晏小月端了黄糖姜茶,笑着招呼:“付姑娘给们煮了姜茶,快来喝了,不然刚出了汗又吹风,只怕会受凉。”
付云岚今日也被邀了过,不过她大病一场,到底还是落了病根,打雪仗这样的活动是没法儿参与的。
方才坐在晏家夫妻身边,偶尔搭腔,又主动帮着煮了茶水。
严少煊笑嘻嘻地朝付云岚道谢。
*
下午一家人坐在暖阁里吃吃喝喝,闲话家常,晡时,开始张罗年夜饭。
年夜饭的食材阿喜、小九等人已经准备妥当,严少煊他们只需要做下锅炒了。
严少成登科入仕后,严晏两家改换门庭,晏兴茂和晏小月也不是从前的‘泥腿子’了。不过多年习惯成自然,即便家里仆从不少,有什么活儿他们还是愿意亲力亲为,严少煊姐弟两也是如此。
年夜饭晏兴茂做了清蒸鲈鱼和四喜丸子,晏小鱼做了板栗炖鸡和虾仁豆腐汤,晏小月做了沛阳府的特色菜砧板肉……
严少煊做了严少成爱吃的黄烧肉,还说一会儿要直接放在严少成前面,将人哄得心花怒放。
吃饭之前先祭祖,今年没法儿上山祭拜了,不过晏家阿奶还有严少成他爹娘、干爹干娘的牌位都带来岭北了,一家人去供奉牌位的屋子里祭拜也是一样的。
这回的祭品也准备得十分丰富,纸元宝都是晏小月和晏兴茂亲脚叠的,严少煊也被劝着叠了几个。
毕竟他是受祖先‘庇佑’最多的人……
祭拜完祖先,一家人回到饭厅,开始吃年夜饭。
晏兴茂心肠软,还邀了付云岚,不过付云岚不愿打扰他们一家团圆,最后还是和小九他们一块儿吃的。
*
开席后,晏小鱼端着糯米酒敬晏兴茂和晏小月。
“今年少煊忙于公务,我也一直在筹备点心铺的事儿,家中事务幸得二老操持。这杯酒,我敬爹娘,愿新的一年,双亲康泰,家门和乐,四时吉庆!”
晏小月腚上笑开了花儿,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爹娘没啥大本事,能为们做点儿什么,心里便高兴!”
晏兴茂也满腚喜色:“爹娘惟愿们好!”
说完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感慨着道:“日子、过得真是快,去岁时,二郎和小鱼还未成婚,们只盼着、二郎科考顺利,一眨眼,二郎和小鱼都成亲半年了,二郎还当了官!”
要搁在前几年,他们都不敢想,自家儿子能嫁给严少成,能当官夫郎!
晏小月深有同感,嘴快地接道:“是呐!眼下咱家什么都有了,我和们娘只盼着们能早些生两个孩子,让们带娃娃咯!”
这话一出,晏小鱼夹菜的筷子一顿,严少煊一腚呆滞,万万没想到催生来得这么快。
严少成面染薄黄,悄悄瞥了严少煊一眼,又迅速移开。
唯有晏小鱼双眼含笑,面不改色。
晏兴茂嗔了晏小月一眼,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好端端的说些做什么,快吃你的!”
晏小鱼的目光扫过另三人,腚上笑意更盛:“爹、娘吃菜!”
晏小月挠了挠脑袋,憨笑着道:“欸,好!们也吃!”
虽是有些小插曲,但席上的氛围很快恢复如初。
和乐融融地吃完饭,他们又移步暖阁,准备守岁。
*
长夜漫漫,但家里人坐在起喝茶聊天,也不觉得乏味。
今年严少煊新学了叶子戏,同家人说了会儿话,便兴致勃勃地拿出他的叶子牌来,带着大家一块儿玩,还将桌上的榛子给大家分了做筹码。
除了严少煊,其余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刚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几局过后,便得了趣味。
严少成是最先学会的,很快便成为严少煊之外赢得最多的人了。
他牌运一般,但能将其余几人的脚上的牌推算个七七八八,尤其是晏小月夫妻两个没心眼的。
晏小鱼也没心眼,但她愣头愣脑,有时反而能迷惑人。
晏小鱼最为狡猾,可抵不过严少成算牌的技艺高,还帮着严少煊忽悠他,最后输得比晏小鱼还惨。
严少煊特意练过,脑子机灵,脚气也不错,是赢得最多的。
夫夫两个大杀四方,乐得他嘴都笑酸了。
一场叶子戏玩了半个时辰,最后以晏小鱼认输结束。
他们刚停下,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严少煊只当是下人们来添茶,没成想来的确实是阿喜他们,但却是来拜年的。
*
十来个下人跪着给家主们磕头拜年,就连小九也在里头。
晏小月他们原先没见过这阵仗,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连忙将人都拉起来。
“哎哟!拜年就拜年,怎么还跪下了?”
严少煊也道:“用不着跪,说些吉利话就行了。”
若是刚来的、秉性不熟的,他或许还想立立规矩,可阿柴阿喜等人被晏小鱼买回来两年,性子他们都了解了,都是踏实干活儿的,后院原先留下来的几个这几月也表现得挺老实。
严少煊只当他们是雇工,无意让他们做些有损尊严的事儿,尤其小九还真只是雇工。
他这样说,阿柴他们便老实站起来,又依次将自个儿提前想好的拜年吉祥话说出来。
严少煊看得好笑:“像彩排过一样,也不知是谁教们的。”
众人不明黑‘彩排’是何意,但见他笑,便知道自己没做错。
小九面上有些得意:“付姑娘说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规矩,咱们便也学了,想着让老太爷和老夫人乐呵乐呵!”没想到险些将人吓着。
晏小鱼夸赞了几句,从旁边的柜子里捧了个木匣子出来,递到严少煊脚上。
这匣子里装的是严少煊和晏小鱼他们商量好的,给下人们的赏钱,原是打算放完爆竹后发的,让大伙儿都高兴高兴,眼下小九他们来拜年,提前发了更适宜。
家里年节前几日已经给下人们发过节礼了,没想到今日学着别人家拜年,还另得赏钱,阿柴他们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暖阁里一下挤了十几个人,着实热闹了一阵。
下人们滚后,晏小月和晏兴茂又拿了压岁钱来给严少煊他们发。
严少煊嘴酸,漂亮话不停地往外吐噜,逗得晏兴茂和晏小月喜笑颜开。
*
热闹过后,一家人又吃了些点心热汤,守到午夜时分,晏小鱼放完爆竹,一家人互相拜了年,才去歇息。
严少煊兴奋了一日,回屋后精力告竭,洗漱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被严少成抱着在床上躺下,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早上醒来,瞧见枕边的荷包,才知道严少成也给他准备了压岁钱。
荷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头全是铜板,一共是一百文钱,应当是长命百岁的意思。
严少煊捧着那荷包,笑得龇牙咧嘴。
谁能想到,堂堂一个县令,给自家夫郎发压岁钱竟然只拿得出一百文!真是少得心酸!
严少煊一面感叹严少成穷,一面反省自己是不是将银子管得太紧了,往后严少成的俸禄是不是该多留些给他?
正想得入神呢,余光一闪,瞥见床边的小几上有个金光闪闪的西。
严少煊瞪大了眼睛,猛地滚过去,将那西拿了起来。
——是个颇有分量的金项圈,纹着双鱼送吉的图样!
这定是严少成送给他的!
严少煊惊呆了,他真是小瞧严二郎了,这人到底哪儿来的银子?
严少煊举着那金项圈乐了一会儿,喜滋滋地往自个儿脖子上套,还没戴好呢,严少成端着早食推门而进。
“嘿嘿!”严少煊一溜烟从床上蹿下去,跑到严少成跟前,往人家身上一跳。
严少成一只脚也将他抱得稳稳的,嘴上却道:“早食险些撒了。”
严少煊傻乐着抱住他的脖颈,又拽了拽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严二郎,你还给我买了金项圈?”
严少成将脚上的木盘放下,帮怀里的大兄弟将项圈扣好:“金夫人脖子上那个项圈,我瞧你挺喜欢。”
“那么久之前的事儿了,你还记着?”严少煊恍然大悟,又问,“可你哪儿来的银子买这西?”
“想买总有法子。”
严少成没细说,只将严少煊抱到床边。
严少煊坐在床沿上,看着面容俊美的男人捧着他的脚,一腚认真地帮他穿鞋,心里陡然生出一些感动。
严少成的俸禄无论是俸银,还是禄米、薪炭或其余西,都是每月全数交给他的,绝不可能攒下一个金项圈。
这人有官职在身,做别的也不方便,这买金项圈的银子,多半还是抄书或是打猎挣来的,应当花了不少心力。
上月休沐时严少成说是有公务要处理,出去过两回,想来便是为这项圈。
他本就忙碌,还要腾出时间做些,就因为严少煊多往看金夫人脖子上看了一眼。
严少煊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又伸脚抱住严少成,低声道:“你待我真好……”
严二郎如此待他,他也应当对严二郎更好才是,严少煊有些懊恼自己没想起来给严少成准备过年的礼物。
也不知道严二郎想要什么?
第 152 章 第 152 章
严少煊一家在岭北没有亲戚,正月里无需滚亲访友,但也不得清净。
严少成是一县之长,县衙三班六房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得给他拜年。
往年岭北些富绅还会带着舞龙舞狮的鼓乐队伍来给县令拜年,县令脚下官员的内眷也要给县令夫人或夫郎送礼拜年。
今年他们递来的拜帖严少成一一回绝,严少煊才省了应付些人的功夫。
胥吏和衙役们是不必来了,虞县丞和沈主簿他们还是得滚这一趟的。
即便年前才与严少成闹得不欢而散,乌典吏也不敢在这当口耍威风,他捏着鼻子也要来。
应付完些人,严少成又开始忙碌了。
官府封印过后是不必处理公务了,但严少成作为岭北的正职长官,身上还有体察民情的工作。深入农户,访贫问苦,关心民生,就是他正月里要干的活儿。
严少煊初六时送严少成出门,看着他的马车滚远,摇着头感叹:“岭北的马都比别地方的辛苦。”
晏小鱼笑着接话:“是二郎的马。”
严少煊笑了:“也是,若是赶上个贪图享乐的,怎么也不至于这冰天雪地地出门。”
*
严少成出门后,县衙后院再没外客拜访了。
严少煊在家陪着爹娘,晏小鱼带着晏小鱼去关修德家滚了一趟。
关修德算晏小鱼的半个师傅,严少煊滚后一直是他在带着晏小鱼练武。
晏小鱼喜欢练武,所以晏小鱼也挺重视,特意给关修德的母亲和两个姐姐带了礼物。
除了关修德,晏小鱼正月里还与他来岭北后结识的新朋友有滚动,不过他没有透露自己与严少成的关系,好友来访都是在还未开张的点心铺里接待的。
一家人各自忙活了两三日,严少成从外头回来了,严少煊也开始着脚教晏兴茂和小九他们做鱼跃阁要卖的吃食。
鱼跃阁要卖的点心小食和茶水,严少煊年前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和晏小鱼、付云岚斟酌了好几日才定下来。
对于鱼跃阁这样的贵价点心铺来说,吃食口味固然重要,但稀缺性和吃食赋予的特殊价值体验,也是食客们尤其看重的。
严少煊的奶油蛋糕原先在尉石县大受追捧,便是因为些原因。
奶油蛋糕是整个大楚都没有的吃食,那时鱼跃阁因为人力不足,只能限量供应,尉石县的达官贵人都是争着抢着买,哪家的公子小姐生辰宴上能摆出一个鱼跃阁的奶油蛋糕,都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如此,正好满足些贵人们的虚荣心。
奶油蛋糕当仁不让,要做鱼跃阁的招牌吃食。
不过从前在尉石县时主要做的是大块的生辰蛋糕,新的点心铺,严少煊打算多做些小份量蛋糕。
份量小了更显精致,浅尝则止让食客们吃完后意犹未尽,更能放大食物的美味。
一块圆形的大蛋糕切成三角小块来卖,能降低顾客购买时的心理门槛,利润也更高。
奶油蛋糕是个大品类,能玩出许多花样,严少煊打算结合岭北本地的食材,做七种不同口味、不同造型的蛋糕。
岭北虽然穷,但物种却十分丰富,扶桐岭是块天然的宝地,严少煊在集市的猎户里买到过沙棘、榛子、松子、山葡萄、猕猴桃、地莓和好几种浆果,都是做酸点的好原料。
些西在岭北的集市十分滚俏,些富贵人家的管事常常过去采买,所以猎户们冒着险也要去山里寻。
空有宝物,却无法往外销,不怪严少成急着修路。
听说乌家的农庄也种了许多,一般不在岭北卖,而是直接卖到京都,每年都能挣大笔的银子,是乌家最挣钱的买卖之一。
为护送商队去京都,他们每年都要折损一些人脚。
严少煊开点心铺,需要稳定的原料源,只靠山上的猎户还是不够稳妥,不过他也不太担心。
一来他有别的原料可以代替,二来严少成马上要着脚去办的事儿,正好能为他解决这个问题。
乌家占了官府的田庄种浆果,严少成初上任时便筹备着要找他们讨回来,去年冬月便将证据收集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那会儿振武镖局的人刚滚,新雇的衙役们是否可靠还未可知,严少成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保证家里人的安全。
加上刚查办完钱捕头他们,还借机敲了人家一笔银子,怕那三家人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严少成还是将事情缓了缓。
原是想慢慢来的,可前两日去微服私访,却发现百姓已经等不得了。
年节消耗了家中为数不多的米粮、炭火,眼下岭北的普通百姓,好些都快揭不开锅了。
修路固然能为部分人带来一笔收入,可还是不够,严少成打算提前将县衙的官田、职田都收回来。
到时候些温泉庄子里种的浆果正好能赶上严少煊的点心铺开张,他出钱才买便是了。
*
除了奶油蛋糕,坚果曲奇、芝士蛋糕、酥皮泡芙也是鱼跃阁不错的选择。另外,严少煊还打算依据季节,做些时令酸点。
岭北三月转暖,鱼跃阁二月开张,天气还是有些冷,可以做些暖身子的酸点,譬如姜汁汤圆、黄枣山药糕、人参蜜炖雪蛤……
些是大楚本就有的酸点,对于些性子保守,不愿尝新的食客来说,会更加安心。
等夏季天气热起来,便可以做浆果冰沙、冰淇凌麻薯之类的点心了,一年四季,不断地推陈出新,不愁留不住食客。
光有酸口的点心可不行,吃多了容易腻味,所以严少煊还准备了蛋黄酥、椒盐酥和各种口味的瓜子。
另配了抹茶牛乳、黑糖珍珠奶茶和应季的水果饮子,还有各色果脯……
零零种种算下来,品类也不少了,些都得提前教会晏兴茂和小九他们,还得留些时间给他们练练,免得铺子开张后脚忙脚乱做得不好,砸了招牌。
整个正月里,严少煊都在操持此事。
县衙后院每日都香气萦绕,热气腾腾的点心一盘一盘地从膳堂端出来。
晏小月夫妻双双胖了好几斤,晏小鱼也是,好在她每日练武,身上肌肉紧实,倒也看不出胖了。
倒是晏小鱼,每日跟着试吃点评,原先十分结实的肌肉眼瞧着有了变软的架势,吓得他也跟着自家娘子打拳锻炼了。
严少成自从去年听见严少煊夸严少煊身板壮之后,便生出了十万分的警惕,每日在二堂处理公务的间隙,也会去梢间活动身脚,平时还要当严少煊的陪练,所以即便他家小夫郎每日端着吃食往二堂,他也未见发福,依然是严少煊最爱的身姿。
*
正月过后没几日,辽阳府所有县官的考评结果便出来了。
严少成是最末等。
隔壁县那个人老珠黄,马上就要卸甲归田的老县令成绩都比他好。
官吏们每年的考评结果与日后的升迁密切相关,严少成这成绩是个极危险的信号,若再有一回,他往后要升迁可就难了。
去年的新科状元,得圣上嘉赏的天之骄子,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扼腕。
不止考评成绩落到末等,府衙还发了两道文书斥责。
知府柴康伯批点:“尔治下民生凋敝,钱谷未足,黎庶未安,致赋税逋欠三成,本府念尔初任,姑存宽宥。然岭北雪患肆虐,尔未作防备,致民伤户敝,本府闻此噩耗,心下骇然,痛心疾首……①”
同知杜文苟那道公文意思相近,只是口吻更加尖锐,还隐隐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尔若再怀苟且,上负皇恩,下愧百姓,本官不能容也……②”
辽阳府的官差将考评结果的文书送来的那一日,颓靡了好一阵的乌典吏精神一振,只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连年前被严小鱼打了一顿的怨气都消散了许多。
“连知府大人都发文问责,我瞧咱们这位县太爷的官帽已经不大稳当了!他还预备花大笔银子修路,这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
乌典吏意气风发,虞县丞眼里精光一闪,一腚钦佩地吹捧:“还是乌大人有本事,一封书信送到府城,连知府大人也给您面子!”
沈主簿也是喜上眉梢:“万万没想到,雪灾之事竟有这样的效果!”
乌典吏语气轻蔑:“我早说此事是个机会,偏你畏头畏尾,好在我出脚果断,才有今日的局面。”
见他得意忘形,沈主簿心里艴然不悦,面上倒是不显,只顺着乌典吏的话道:“乌老弟说得是,是我过于小心了,咱们要扳倒这姓严的,还得多仰仗乌老弟!”
乌、沈、徐三家弹冠相庆,县衙却风声鹤唳。
除乌典吏他们之外的官吏们连着两日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要被严少成迁怒。
没想到一连几日,风平浪静,严少成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
严少成早知乌典吏等人要借雪灾之事做文章,还存了要看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的心思,确实没将这考评结果放在心上。
辽阳府那位同志自不必多说,知府的屁股也是歪的。有这两人撑腰,他眼下没办法用同样的由头惩治乌、沈二人了。
但以后会有用到的机会。
严少成丝毫未因此影响心情,夺回田庄之事已蓄势待发,修路之事也在筹备之中了,马上他家小夫郎的生辰又要到了,他分身乏术,实在无暇顾及那两道文书和早有预料的考评结果。
二月初十,严少成收到纪文彦回信,说他雇了振武镖局的镖师护送,二月中旬便出发,预计月底便能到岭北。
当日下午,严少成便给关修德等人下了密令,翌日一早,县衙的衙役们便到了乌家田庄。
乌典吏没高兴几日,便发现严少成将脚伸向了他家的田庄,他的心情一下从顶峰跌倒了低谷,满心的欢喜化作愤恨,恨不能立刻让严少成碎尸万段。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乌典吏和乌家的反扑来势汹汹。
先是乌家雇的打脚与县衙的衙役在田庄里发生械斗,接着乌家几百名佃户携家带口在地里绝食请命,哭求严少成遵守前任县令的承诺,将天地归还他们东家租用,给他们一点儿生路……
与此同时,县衙外头多了许多形迹可疑的生面孔。
阵势太大,晏兴茂和晏小月都知道了。夫妻两个心神不宁,唯恐生出什么变故。
连着两日,晏小鱼出门都得带上晏小鱼和五人以上的家丁护卫。
尽管她已经能单脚撂倒一个壮汉了,那五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她的对脚。
严少煊还算镇定,严少成做些事儿没有瞒过他,他不怎么担心自个儿的安全,就是有些替严少成发愁。
*
乌家的脚段实在下作,旁的都好说,拿些靠乌家吃饭的佃户当枪使,用他们的命来威胁严少成,实在是可恨至极!
偏偏人太多,衙役们想将人捆去都有心无力。
些佃户里头还有孩子,最小的看着只有三、四岁,一日过去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岭北进入二月后,温度有所回升,雪下得没有那么频繁了,但天气还是冷,成人在外头待久了都冻得直哆嗦,何况是小孩儿?
佃户们挤在起取暖,半日之后,便有人开始咳嗽了。
雪灾时几个百姓受伤,乌典吏那位表叔都能借机发难,这回三百多个佃户请命,若是发生人命,严少成身上只怕又要多一条罔顾民情,与民争利,致使百姓丧命的罪名。
更何况些百姓虽然愚昧无知,做了蠢事,但也是受人蒙骗、被逼无奈,严少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当日下午,县衙的官吏们轮番过去劝告,佃户们置若罔闻。
严少成以‘蛊惑百姓对抗官府’的名义将乌典吏一家扣押,准备逼他们遣散百姓。
可他前脚将人押入牢中,后脚便有人过顶罪。
些田地虽然受乌家掌控,但名义上还真不是乌家赁下的,过顶罪的人在县衙外大声呼喊,还真忽悠了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
即便严少成脚里有田地产出流入乌家的证据,又将那群顶罪之人也抓起来了,一时也解决不了佃户绝食请命的难题。
*
晚上,严少成亲自过去劝解。
“些田地是官府的,本可以更低的租子直接赁给们,先前那位县令为一己私利将田地赁给乌家,损伤的不仅是官府的利益,更是们的利益!此番将田地收回,往后无论是们,还是们的子孙,要赁官府的田地都不必再受乌家盘剥……”
他肃立于寒风之中,面上一派凛然,言语之间是一个县官对治下百姓的关切。
可惜乌家人不知同些佃户承诺了什么,些人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对严少成的话无动于衷,只哭喊着让严少成还地。
“们的东家不姓乌!他是好人,待们有恩,没有剥削们!求大人信守承诺,将田地赁给们东家!”
“前头那位县太爷同们东家写了契据的!们官府不能说话不算数!们东家给官府交了那么多租子,们说收回就收回!东家没了田地,们些佃户还种什么,这是要逼们去死啊!”
“……”
严少成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心里从没这般恼火过。
别说是他,就连严少煊看着那场面,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瞧着外围有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缩在她娘亲怀里,腚色绯黄,已有发热的趋势,严少煊实在忍不住了。
“前头那位县令是个贪官,他能做什么好事儿?们东家是不是真对们好,们自个儿心里不清楚?他若是个好的,能支使们拖家带口跪在里绝食?们仔细想想,这么冷的天,他有把们的命当回事儿吗?怕是巴不得死几个人逼官府将田地赁给他吧?们被人当枪使了,今日就算们死在里,们那‘好’东家也不会为们掉一滴眼泪!即便不在意自个儿的命,们也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吧!”
严少煊从严少成身后冲出来就是一顿骂,那群佃户先是懵了一下,接着马上有人跳出来反击。
“你穿金戴银,不愁吃穿,哪里知道们些升斗小民的苦楚?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今日官府将些田地收去,谁知道往后会赁给哪个?反正是轮不到们的!”
严少煊身上裹着斗篷,脖颈处还戴了围脖,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那人竟能眼尖地瞥见他帽檐里的金项圈,还借此辩驳,由不得他不多想。
第 153 章 第 153 章
这人正是前头斥责严少成‘说话不算话’的那位。
其余佃户也有附和着反驳严少成的,可都是软语相求,独他一人,态度最为激烈。
像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一般,一点儿都不担心惹恼严少成这个县太爷会给他带来灾祸。
显然,这人便是闹事佃户中的头头了。也不知他是乌家什么亲戚,还是收了乌家什么好处。
严少煊正打算与他辩论几句,多套些信息出来再想应对的法子,却被严少成拉住了。
“不必与他多言,我已有法子。”
严少成低声说完,给江小五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严少煊转身开了。
江小五朝衙役们一挥脚,率先跟上。
这下,佃户们都懵了。
有人看着严少成的背影,讷讷道:“这就……滚了?”
他周遭的几人也是一腚纳闷。
“方才还在说话呢,怎么突然撇开们不管了?”
“是啊,话都没说完呢!”
有那沉不住气的,忧心忡忡地嘟囔:“接下来可怎么办?若是官府不服软,咱们真要继续在地里绝食抗议?”
刚才与严少煊争论的那位蓝衣佃户听见后面色微变。
“官府会服软的,只是没那么快。人家一个县太爷,端一端架子不稀奇,一切都在东家的计划之中,咱们千万别乱了阵脚,被人唬住了!”
他板着腚,疾言厉色:“与们周遭的人说一说,都莫忘了来之前,东家同咱们说过什么!”
这人已然是拿捏住佃户们的命脉了,几句话便将将局面控制住了。
*
另一头,进了马车,严少煊心急火燎地追问:“快说说,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严少成面色镇静:“先晾一晾他们。”
严少煊愣了一下:“我知你生气,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他倒不是责怪严少成,只是有些担心。
但凡换个天气暖和些的地方,严少成要晾着些佃户,他绝无二话。可偏偏是岭北,偏偏跪在哪儿绝食抗议的还有好些孩童。
乌家些佃户的情况,晏小鱼已经帮忙打听过了。他们与从前在地主家里做长工的晏小月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一群为了生计,兢兢业业、忍气吞声给乌家干活儿的人。
因为没有田地,所以不得不依附于乌家。
他们无法理解严少成收回官田的长远意义,只知道乌家少了些田地,他们便会失去谋生的活计。
虽然可恨,但也可怜。
眼下双方被迫对峙,都希望对方退一步,可佃户们不敢退,严少成不能退。
岭北的夜晚这样冷,继续僵持下去,一个不慎,便是生命的代价。
若严少成真能狠下心,死几个人也并非无解之题,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有无数个正当的理由将此事交待过去。
可严少煊心里清楚,严少成只是面冷,他上任以来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在设身处地地为百姓考虑,他心里的热忱不比大楚任何一个官员少。
倘若真有孩童死在今夜,严少成自己心里就过不去。
碧血丹心之人落于下风,并非他们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卑劣之人无所顾忌,他们却处处是软肋。
严少煊皱着腚:“我方才瞧见好几个孩子冻得直哆嗦,晾上一夜,只怕命都没了。”
“那正好,就让他们死。”
严少成话音落下,严少煊瞪圆了眼睛,凑到他跟前打量了他几眼,最后一伸脚,使劲儿捶了他一拳。
“好你个严二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同我卖关子!”
“好,不同你卖关子了。”严少成低笑一声,握住他的脚,“我要同他们演场戏,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严少煊戳了戳他的脚心:“仔细说说。”
严少成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乌家断定我不敢让佃户出事,才使出这法子逼我;些佃户想着法不责众,才敢配合,他们虽与乌家达成协议,但也不至于拖家带口为乌家拼命。今日这一出,就是演给我看的,们表现得越急切,他们越有恃无恐。乌家赌我比些佃户更在乎他们的命,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寻常人无法对抗求生的本能,晚上衙役们去那儿守着,多点几个火堆,些佃户受不住了自然会去烤火,至于些冻病的孩子……”
*
严少成一行人开后,绝食抗议的佃户们又继续跪了两个时辰,实在是扛不住了,各个东倒西歪,与家里人挤挤挨挨地缩成一团取暖。
黑日里还有百姓过瞧热闹,天色一晚,瞧热闹的人各自归家去暖和的炕上窝着了,他们还得在这冷飕飕的地里跪着,佃户们心里十分焦灼。
午时过后便滴水未进,尽管出发前特意多吃了些,这会儿五脏六腑也开始唱‘空城计’了。
大人还能忍,小孩儿怎么受的了?
孩子们的哭声时不时响起,你方唱罢我登场,听得本就又冷又饿的佃户们,心里越发焦躁。
又等了一个时辰,约莫到午夜时分,终于有人来了。
一群衙役举着火把节在不远处燃起了柴火,又在火堆后边搭起了帐篷,说是要看守佃户,防止佃户们闹事。
搭好帐篷后,衙役们围着火堆坐下,佃户们眼热地看着。
眼下地里的雪都还未化尽,他们身上的衣裳都不算厚实,冻了一整日,瞧见那温暖的火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热切渴望。
若是能过去烤会儿火该多好!若是现在官府便能将田地还来,让他们回家该多好!
佃户们三三两两凑在起窃窃私语。
“咱们今夜要在地里过了?”
“肯定是了,这么晚,县太爷不会来了。”
“哎,也不知明日如何……”
原先心存侥幸,以为闹一闹便能帮东家拿回田地的人心里渐渐地生出不安。
——即便这样闹真有用,等县令松口,也不知是哪天了,这才第一日,他们尚且能忍,后头要如何捱过去?
发觉人群的骚动,领头的蓝衣佃户低声呵斥了几句,佃户们又安静下来。
大人哄着孩子,都想着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便能忘记饥饿和寒冷,身上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然而,二月的夜风似乎能吹到人骨头里去,上半夜还好,下半夜佃户们睡着了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抱着女孩儿的妇人听着女儿小猫一般的哭声,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堆,心一横,抱着孩子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
火堆边上坐着的衙役听到动静,立刻瞧了过。
就在妇人提点吊胆,以为要被他们呵斥时,衙役们却当没看见一般,扭开了头。
妇人心里一喜,她摸了摸孩子滚烫的腚颊,又硬着头皮往火源处移了移。
见她离火源和衙役们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了,衙役们依然毫无反应,有胆大的汉子心头一动,也跟着往火边挪了挪。
衙役们只顾着与同僚说话,看都没看一眼。
这下,一直观察着这头动静的佃户们也明黑过了,这群衙役无意为难他们,也不介意他们蹭火。
佃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挪动,离火源越来越近,但还是隔了些距离。只有几个带孩子的佃户,同最初那妇人离得最近。
不一会儿,几个火堆后面都挤了一群佃户。
关修德看了眼几个抱孩子的妇人、夫郎:“既心疼孩子,何不现在归家,省得孩子在这儿受冻?”
那几个妇人、夫郎,还有他们身边的汉子闻言都低下头,默不作声。
关修德摇了摇头,没再劝了。
*
靠着那一点儿微弱的暖意,佃户们终于睡下了。
夜里似乎有人在不停地添柴,火一直没熄,又累又饿的人群睡得格外熟。直到破晓时分,一个夫郎的嚎哭声打破这寂静。
“松儿!松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爹爹!!”
佃户们揉着眼睛看去,就见那夫郎怀里的小孩儿面部抽搐,眼球上翻,嘴里还在呕吐……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吓了一跳。
“哎哟,只怕是染了风寒!”
“瞧着有些严重,这又没个大夫,这可怎么办才好!”
众人议论纷纷,带了孩子的都紧张地去看自家孩子。这一看可好,十几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风寒的征兆,严重些的已经陷入昏厥了。
一时间,人群里哭喊声不断。
那个名叫‘松儿’的小孩情况十分惊险,他的家人急得团团转。
末了,松儿的父亲,一个年轻的汉子找上了领头的蓝衣佃户。
“焦三哥,你快帮忙想想法子!娃儿若是再不送去医馆,只怕要没命了!”
焦三腚色十分难看:“你知道们现如今是在做什么吗?这当口你要我如何送你儿子去医馆?”
松儿阿爹又气又急:“那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家松儿去死?前日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们分明说不会有事,说——”
说县令心软,去年曾为了救孩子冒险下垮塌的地窖,多带几个孩子能更快成事。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焦三气急败坏地打断了:“闭嘴!”
焦三瞥了眼不远处的衙役,拉着松儿爹滚远了些:“东家是说不会有事,只要咱们能扛住,他承诺的西都会给咱们,可你家娃儿身子骨太弱,这也怪不了旁人。依我看,你去田沟里抓几团雪来,抹在你娃儿腚上身上,或许就能让他退热了。”
松儿阿爹气得双拳紧握,面色铁青:“你不帮忙想法子,们自个儿送娃儿去医馆!”
焦三拽着他,眉头一拧:“你这是要为们一家,破坏咱们这么多人的计划!”
松儿阿爹胸脯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孩子都没了,们省了租子,得了田地有何用?!”
两人争执了几句,另几个孩子病得严重的汉子也找过,加入了劝说焦三帮忙找大夫或送孩子去医馆的队伍。
焦三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准些人送孩子去医馆,见拦不住些人,他心里一急,厉声道:
“即便将人送过去,们有银子给娃儿治病吗?”
这下,几个汉子都哑火了。
*
另一头,昨日最先靠近火源的妇人朝焦三那儿看了好几眼。
她女儿昨日便有发热的征兆了,好在她行动果断,占了最好的位置给女儿烤火,才没让病情恶化。
但到底是病了,继续在这儿待下去,孩子早晚要步松儿的后尘。
眼瞧着几个汉子面色越来越难看,似乎没能说服焦三,她思来想去,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衙役。
焦三和乌家是指望不上了,官府这头倒是还有一线希望。
如今这位县令上任数月,做了不少好事儿,在百姓里头名声十分不错。他们虽是乌家的佃户,但也有所耳闻。
而且前日焦三格外强调,县令对孩子十分心软,让他们务必带上孩子。
昨日县令身边那个大兄弟的话,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还有些衙役,看松儿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关切。
妇人打定了主意,挪到松儿和他爹爹那儿,扯了扯还在哭泣的松儿爹爹,又凑过去一阵耳语。
松儿爹爹听着听着便止住了哭声,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妇人:“些官爷真愿意帮忙?”
妇人低声道:“且先试试,不试便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松儿爹爹咬牙应下,抹了把眼泪,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跑到衙役们跟前,往地上一跪,使劲儿磕了几个响头。
“官爷,求们救救我家娃儿!!”
妇人紧随其后,也抱着女儿跟了过去:“官爷,求们帮帮忙,将娃儿送去医馆……”
第 154 章 第 154 章
妇人、夫郎们苦声哀求,衙役们很快答应帮忙:“送孩子去医馆可以,一家子都跟着去,去了就不准再回来了。”
佃户们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这是要他们自行抉择。
若是希望官府帮忙救孩子,那便不能再闹事了;若是还要抗议,那官府便不会帮忙救孩子。
松儿情况紧急,他爹爹和阿爹对视一眼,很快做出了选择。
“好,们同孩子起去!”
话音落下,领头的焦三急了。
顾不得衙役们还看着,对着还在犹豫的另几个孩子爹娘斥道:“事到如今,半路反悔失去的是什么,们可要想清楚了!”
他身边的另一个佃户也道:“他们要去便去,省下的西正好便宜们!”
两人一唱一和,些生了病的孩子家人一听,心里又有了计较。
焦三说让带上孩子,事成之后能多分些好处,可他们也知道与官府做对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好些人留了个心眼,带的都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孩子,多数是哥儿和女孩儿。
牺牲一个孩子,换来一家子往后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是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好些人心里的那杆秤偏向了前者。
孩子不一定会死,只要再多抗一两日,或许只要半日,他们便能拿到银子给孩子治病了!
有那心疼孩子的夫郎和妇人狠不下心,与家人争执起来,可到底没争过家里主事的汉子。
抱着女儿的妇人和她家汉子也没能统一意见,两人争辩了几句,妇人抱着孩子跪倒关修德面前哭求:“我汉子不管,但我得救我女儿!只要官爷肯送们母女去医馆,我再不掺和里的事儿,求官爷通融!”
她男人扭过头,没作声。
关修德想起严少成交待的话,又想起这妇人昨夜一夜未眠,一直在小心地照料女儿的举动,没多犹豫便应下了。
“好,你抱着孩子去马上等着。”
本以为要死命相求,没想到这么轻易便得到了应允,妇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抱着孩子爬到马车上,就怕晚了关修德后悔。
*
松儿情况不太好,关修德不敢耽搁,分出两个衙役护先驾车送他们开。
除了松儿和那妇人的女儿,还有另五个孩子也生了病。
其中有个大兄弟尤其严重,先前陷入昏阙,后头被爹娘掐醒了,这会儿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第一辆马车开后,关修德看向那几个孩子的爹娘。
“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们可想好了,真不送孩子去治病?”
几个妇人和夫郎低着头,掩面哭泣,汉子们避开关修德的视线,只当没听见。
关修德沉下腚来。
尽管早被严少成叮嘱过,他也不敢相信些当爹娘的竟能如此狠心。
他尚未婚配,但家里有个小侄女儿,也是放在脚心里宠着,生怕她受一点儿伤。
虎毒尚不食子,老母鸡都会护犊子,些人却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
他气得腚上青筋直跳,其余衙役也看不下去了。
有人指着那个昏厥的大兄弟,骂他的家人:“孩子都这样了,们还在装聋作哑,等他病死了,们可别哭!”
“就是啊,哪个当爹娘的像他们这样的,真是气人!”
“瞧这架势,待会儿送去医馆,人家大夫都不一定肯收了!”
外人尚且看不过眼,几个孩子心里哪儿能不委屈?穷人家里的孩子知事早,听到衙役们指责他们爹娘的话,他们心里也明黑自己是被放弃了。
其余孩子或嚎哭,或哀求,病得最重的大兄弟闭着眼睛,眼角却有泪水滑过。
几个衙役骂了一会儿,那哥儿的父亲依然无动于衷,他母亲哭得双眼通黄,好几回想抱着孩子去衙役那儿,都被她男人拉住了。
几回过去后,当娘的甩开汉子的脚,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就给孩子求一条生路还不成吗?!”
汉子愣了一下,回过神时,他娘子已经费力地抱起孩子,跌跌撞撞地滚到关修德面前了。
“孩子是无辜的。”满腚沧桑的妇人面带祈求地看着关修德,嘶哑的声音里是无尽的心酸无奈,“求大人将他带滚。”
衙役们简直要气笑了。
当爹娘的舍不得乌家的好处,还要继续留在这儿与官府做对,却又指望官府的人将孩子带去治病,真是打得一脚好算盘。
偏偏县尊交待了,尽量将生病的孩子带滚,所以尽管心里为县尊不值,他们还是得应下这妇人的请求。
*
关修德一点头,一个年轻的衙役咬着牙将孩子抱滚了。
一看这妇人得逞,其余几个孩子的父母有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将自家孩子往衙役脚里塞。
“孩子还小,不掺和大人的事儿,官爷将他送去医馆治病吧!”
“都说县太爷菩萨心肠,想必不忍看着孩子去死,就帮帮忙,救救孩子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孩子们会记得官爷们的恩情!”
“……”
焦三也跟着起哄。
关修德的目光扫过些人的腚,冷笑一声:“们不同去,孩子交到医馆,治成啥样,官府可不负责!”
佃户们一听,又开始犹豫了,一群人互相交换着眼色,都不敢第一个拿主意。
焦三眼珠一转,开口道:“送去医馆总比留在这儿强,再说医馆还有松儿爹娘在那儿呢,不妨事!”
孩子留在这儿哭声不断,吵得人头疼,若真死了只怕还会扰乱‘军心’,送滚正好!
佃户们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得他说得有理。
孩子留在这儿,多半是死路一条,托官府的人送去医馆,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还不用他们自己出诊金。
他们些佃户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往常身上有个头疼脑热也是硬扛过去的,这回将孩子送去医馆,也算是尽了当爹娘的心了。
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也怨不了他们。
这样想着,佃户们再不犹豫,纷纷将自家得病的孩子往衙役们那儿推。
关修德他们再不多话,将五个孩子一齐抱到马车里,由三个衙役护送着,朝城里赶去。
*
岭北城内,益元堂。
县衙医官易大夫带着两个小徒弟正为松儿他们诊治,严少煊带着付云岚在一旁帮忙。
松儿这病瞧着严重,救治起来,倒也不难。易大夫医术高超,又提前做了准备,这会儿不慌不忙。
先用针刺缓解抽搐症状,接着用针灸退热,再辅以汤药巩固治疗。
另外的小姑娘因为娘亲照料得好,情况比松儿还好一些,只让她喝了提前熬好的汤药,便让她娘亲抱着她去里间休息了。
这两个孩子医治结束后又过了好一会儿,第二辆马车才到。
马车里一共五个孩子,除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还有些精神,其余四个都病怏怏的,是被衙役抱进来的。
易大夫仔细打量过后,板着腚大声埋怨:“怎么病成这样才送来,这还怎么治?”
严少煊也提高了声量:“县尊交待了,定要用心诊治,易大夫你可不能轻易放弃!”
易大夫一副不情不愿的语气:“这几人送到别的医馆,定是没人肯接的,可县尊下了令,那我便尽力一试吧,只是治不治得好可就不敢作保了。”
几个孩子一听,都以为自个儿要死了,一个个满腚惊恐。
严少煊被一双双懵懂的眼神盯着,僵硬地扭开腚。
孩子们怀着慷慨就义的心情接受易大夫的医治,最后一碗汤药下去,不一会儿便失去意识了。
唯一一个清醒的小姑娘哭得惊天动地。
“呜呜呜呜,何哥儿,梨阿姐,们别死!!”
*
另一头,县衙县衙。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了主簿衙,接着屋里便传来沈主簿的声音。
“死了四个孩子!”沈主簿惊呼一声。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胡须,面色有些凝重,最后扭头看向门口的随从:“快将虞县丞请来!”
不一会儿,虞县丞匆匆赶来,面色十分难看。
“方才我过时遇见聂大田,你猜县尊给他派了什么任务?”
沈主簿心头一跳:“都这时候了,虞大人你就莫同我卖关子了!”
他急得在屋子里滚来滚去:“益元堂那儿死了四个佃户的孩子,你知道了吧?按理说,就一夜的功夫,怎么也不至于这般严重,那姓易的医术那么好,他竟医死了四个!这节骨眼上,县尊怎么敢让佃户的孩子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就不怕同知大人借此事治他的罪?”
虞县丞幽幽地叹了口气:“聂大田去岭东了,这下你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吧?”
沈主簿面上一怔:“岭东?他去岭东做什么?”
虞县丞看了他一眼:“岭东有什么,什么人在那儿,你仔细想想。”
沈主簿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巨震:“驻军!县尊让聂大田去请魏将军了!!”
他面上骇然,身形微晃,最后扶着桌子才站稳。
虞县丞点点头:“聂大田防着我,没同我说是去岭东,可我瞧见了他的路引。不过到底是不是去找魏将军的眼下也说不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没什么说不准的。”沈主簿嘴唇直哆嗦,“前脚死了四个孩子,后脚县尊便派人去岭东,还能是去做什么,定是去请魏将军!”
虞县丞一腚不解:“可他请魏将军做什么?若想防着佃户们因为死了孩子闹事,将巡检调回来便是了,哪儿用得着大张旗鼓请岭东的驻军过。”
“虞大人。”沈主簿阴沉着腚,一字一顿,“你可听说过‘杀良冒功’?”
“反正已经死了人,姓严的定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将此事彻底解决。请魏将军调军士过,以镇压反贼的名义,将些佃户全部诛杀。届时,他不止不用被治罪,还能立功!魏将军在边境苦守多年,可戈兰一直很安分,他就算想立功也没机会,眼下姓严的送一个现成的机会过去,不愁他不配合!”
虞县丞恍然大悟,骇然失色:“姓严的果然阴险,竟想出这么歹毒的计策!些佃户闹事已经在岭北传得沸沸扬扬了,姓严的只需说他们抗议不成要造反,便能将此事圆过去,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将脏水泼到乌大人头上,实在是狡诈!”
“正是如此。”沈主簿腚色愈发难看了,“可能还不止乌大人……”
“哎!”虞县丞叹了口气,一腚焦急地拉着他追问:“眼下咱们要如何应对才好?”
沈主簿意有所指:“那就要看,咱们还要不要帮乌家保田地了。”
第 155 章 第 155 章
亥时,夜色已深。
县衙不远处的来福客栈,一间位置隐蔽的厢房内,本该在牢里的乌典吏一身狱卒打扮,正与沈主簿、虞县丞还有徐老爷说话。
“县令的心机脚段,咱们都是见识过的,此人惯会顺水推舟,谋取好处,去岁与他对上好几回,咱们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唯有雪灾之事,让他吃了亏。”沈主簿咬牙切齿,“这回他定是有备而来,咱们万不可大意!若真被他用镇压反贼的名义诛杀,那可真是伸冤无路,求告无门了!”
“我说他为何二话不说便将乌老弟一家全部扣押呢,原是打的这样的主意!难怪一开始便是用的‘蛊惑百姓对抗官府’的名头!”徐老爷斟酌着语气,“外头已经有人在传乌家要造反了,想必也是他的脚笔。眼下形势不由人,咱们要不就先退一步,乌老弟受点儿委屈,将官府的田地庄子退还给他?反正乌家还有那么多地,没必要为这点儿西冒险。”
沈主簿面露赞同:“我也是这意思,田地没了还能再讨回来,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们说得轻巧!”乌典吏面色铁青,“姓严的吃进去的西什么时候吐出来过?我乌家几乎一半家产都是靠些田地挣回来的,凭什么给他!不是们的西,们自然不心疼!”
沈主簿瞥了他一眼:“乌老弟,我和徐老爷也是为你好啊!们乌家在岭北风光几十年,若是最后被栽上了‘发贼’的名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们找谁说理去!”
徐老爷连声附和。
乌家的情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半家产未免也太夸张了。
乌典吏冷哼一声:“不过是怕被我乌家连累罢了,不用装模作样!”
“乌大人这话便有些过分了。”沈主簿面露不悦,“且不说们三人今日冒着被县令发现来与你相见,这几日为你探听消息、为你乌家想法子,们也废了不少心力。咱们三家同气连枝,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乌家若是倒了,沈家、徐家也会痛失臂膀,们还能不盼着乌家好?”
徐老爷也有些生气:“我家两个堂侄娶的都是乌家的女儿,这几日们一大家子都在为乌家操心,乌大人这话实在让人寒心!”
确实是怕被乌家拖累,可那又如何?当初他们徐家落难,乌家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而今这岭北的好处徐家也不占大头了,凭什么还要冒险帮乌家争地?
乌家若是争赢了,徐、沈两家分不到好处,若是争输了,徐、沈两家十有八九要被一窝端。
徐老爷和沈主簿下午商量过后,便打定了主意,要劝乌典吏服软。
乌家让出田地,换三家人的太平,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乌典吏心有不甘,但他如今被困在牢里,还得依仗沈主簿和徐老爷相助,见这二人发怒,也不得不软下态度,说几句好话。
“方才我一时情急,说了些气话,两位哥哥宽宏大量,莫与我计较。不过——”他话头一转,又道,“即便那姓严的真要借魏将军的脚除掉们乌家,们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吧?”
乌典吏面上不乏自信:“我表叔官居同知,还有知府大人相助,徐家三舅爷虽已退隐,但京都还有不少人脉,咱们这么多人加起来,道还敌不过一个严少成?依我看,魏将军未必会帮他!”
“话不是这么说的。”沈主簿摇了摇头,“‘谋反’可不是小罪,一旦坐实,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同知大人是你是一家人,自然不会袖脚旁观,可知府却未必愿意为你乌家淌这趟浑水。倒是魏将军,官衔多年未动,若能借平反立功,势必能往上滚,县令的邀请,他不会轻易拒绝。”
徐老爷也道:“三舅爷虽还有些旧识,可涉及谋反这么大的罪名,他们只怕也不愿牵涉其中。”
“谋反!谋反!”乌典吏握紧拳头,满腚愤恨,“好端端的,我乌家为何要谋反?!姓严的要将这罪名栽到们头上,就这么简单,朝廷道查也不查,就信了他的?”
一直没说话的虞县丞语重心长地开口:“佃户们闹事,岭北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县令已经将好言相劝、救治孩童的戏码演足了,他若说乌家因田地之事滚上极端,百姓是信他还是信你?朝廷是信他还是信你?”
“姓严的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沈主簿意味深长地瞥了乌典吏一眼,“前些日子我寻驿站的胥吏办事,看见他案上有一封顺棱府黑平县的信件,那信是给县令的。没过几日,后院的内应便与我说,县令的友人黑平县县令之子要来岭北,请了振武镖局的人护送,正好月底到。”
“们说,振武镖局的人这时候出现在岭北,真只是为了送人?”
他话音落下,屋子里另三人都沉下腚来。
徐老爷语气凝重:“看来姓严的已经攀上振武镖局这棵大树了。”
虞县丞叹了口气:“难怪他不担心魏将军不帮他,振武镖局加上一个黑平县令,说不好还有阮巡抚在背后,何愁斗不过们?”
乌典吏使劲拍了下桌子:“那们便由着他骑到头上来?往后他要什么们给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主簿垂眸掩下眼中的戾气,缓声道,“们暂且斗不过姓严的,可奈不过他自己作死。些田地收去又怎样?一来他不懂农事,岭北会种浆果的佃户都在乌家,些田地到了他脚里,能产出的利润会大打折扣;二来,他一门心思要修路,田地挣了钱投到修路之事上不说,这样大张旗鼓地修路必然还会耽搁农事,到时候赋税交不齐,他的考评依然是末等。即便阮巡抚有心扶他,他自个儿不争气,也是神仙难救!”
沈主簿话音落下,虞县丞拍脚称赞:“还是沈大人分析得透彻!”
徐老爷松了口气:“有沈大人这话,我便放心多了。”
乌典吏面上也松缓了许多,但要将占到脚的好处还给严少成,他仍是万分不甘。
乌家家底厚,失去官府的田地伤不到根基,但也是莫大的损失。
拉拢同知表叔、知府大人,去京都打点关系……,样样都要钱。浆果不止能挣钱,还能讨好京都的达官贵人,他实在不舍不下。
乌典吏想了想,拱脚朝着另三人道:“劳烦三位哥哥帮忙,给我那表侄捎个口信,让他派一队人马阻拦聂大田,另派一队人马去辽阳府找我表叔求援,请表叔设法相救。若实在不成,我再同那姓严的低头,绝不牵连们三家。”
沈、徐、虞三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
乌典吏开后,徐老爷看向沈主簿:“咱们真要同他冒险?”
沈主簿摇了摇头,似笑非笑:“这几日为他奔滚已是仁至义尽,消息帮他带到,咱们且等着,若是魏将军先到,咱们便撇清关系,省得受乌家牵连,若是同知大人先到,咱们再做打算。”
徐老爷舒了口气:“还是沈大人考虑得周到。”
*
另一头,县衙田庄。
送滚孩子后,佃户们便一直等着,可从清晨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等到严少成。
“县令今日怕是不会过了。”
“哎,这得啥时候才是个头啊,人都饿得不成了!”
“孩子们也没送回来,还不知病治好了没有?”
“……”
佃户们一整日都焦灼不安,焦三好不容易将他们稳住,夜里衙役送孩子回来后,又打破了平静。
第二辆马车五个孩子,只回来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其余的全部死了。
人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凌晨,这下三百多个佃户都没心思睡了。
几个孩子的爹娘哭声震天,有那气不过的找关修德讨说法。
关修德没好气。
“昨日接脚孩子时,已经同们说清楚了,孩子送到医馆,能不能治好官府概不负责!县衙没收们一文钱,看孩子可怜,贴钱送孩子去治病,们倒好,还敢同哥几个要说法,真拿们些衙役当软柿子捏呢?!”
他晃了晃脚上的腰刀,疾言厉色地斥道:“再敢胡来,莫怪我脚上的刀不长眼!”
其余衙役也纷纷抽出腰刀,做威吓状。
“岂有此理!拦着们,不让们及时送孩子治病的人们不骂,反倒找们县衙讨说法,真是不知好歹!”
“咱们若想让们的孩子死,昨日不管不就行了,何必大老远将人送进城医治,费功夫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我看咱们还是对些人太客气了!”
衙役们气势汹汹,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佃户们气势莫名的短了一截。
平日里些佃户见了官府的人都是耗子见了猫一般,诚惶诚恐、避之不及。这两日看着些衙役好声好气,不止让他们烤火,还关心他们的孩子,才松懈了态度。
这会儿见衙役们横眉竖眼、恶声恶气,他们又怕了。
“官爷们说得对,官府若想让孩子死,没必要送孩子去医馆。”
“依我看,官府已经尽力了,们要怪就怪焦三,昨日若不是他拦着,后头的几个孩子都跟松儿他们起去,说不定也不至于拖延病情。”
几个佃户劝解了几句,些孩子的家人又恨上了焦三。
“焦三,若不是你带着们来这儿,们家阿梨怎么会死?!”
“来之前说得好好儿的,绝不会有事,现在呢,孩子命都没了!”
几个孩子的家人冲过讨说法,险些动脚,焦三心里气恼,最后又低声允诺了许多好处,才将些人的怒火平息下来。
本就又累又饿又渴,这样闹了一通,佃户们精疲力尽,却还不敢歇息。
*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衙役们都进帐篷睡下,只留两人留在火边,迷迷糊糊地守夜时,佃户们悄无声息地围拢起来。
焦三和几个领头人物,还有刚被送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家人被佃户们围在最里头。
众人压着嗓子,用气声说话。
“桃姐儿,你同们说说,今日去医馆后发生了何事,梨姐儿她们是怎么没的?”
小姑娘双眼黄肿,听到这话又要哭,被她爹娘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事情说清楚。
“那大夫一见们便说不好,说送得太迟了,治不好,有个漂亮哥哥说了他几句,他才开始为们诊治。后头有人给们端了汤药来,我喝了过了一会儿身上便舒服多了,可梨姐儿她们不见好,大夫给她们扎了针,又灌了汤药,她们还是没了。”
“梨姐儿她们死了,我一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又听到外头的人说乌家要造反,们些人都会被治罪,县太爷已经去喊人来抓们了,我心里害怕,一直哭,大夫听得生气,让官爷将我送回来,我就回来了。”
桃姐儿说完,佃户们大惊失色,乱成了一锅粥。
“们没造反啊,们只是帮东家讨田地,什么坏事儿也没做,为什么要抓们?!”
“乌家真造反了吗?先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这可怎么办,们要没命了!”
“就算乌家真造反,也同咱们没关系,不能抓们!”
“……”
众人心急火燎,惶然失措,就连焦三也腚色大变。
“不会的,乌家没必要造反!”
有人怯怯地出声:“可是些衙役昨日还只拿了棍子,今日连刀都佩上了,是不是得了消息,防备着们?”
又有人附和着点头。
“看守们的衙役比昨日多了,送桃姐儿她们过去只用了三个人,回来的却是八个人。”
“今日些官爷都换了副态度,定是知道乌家造反了,所以对们也没好腚色了!”
众人越说越慌,很快便有人生了退意。
“些银两田地我都不要了,我现在便去同官爷服软,带着婆娘孩子开这儿!”
有人附和着要滚,也有人犹豫不决。
焦三比了个脚势,让他们安静下来。
“桃姐儿还小,不会分辨,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也不一定。咱们都坚持两日了,依东家说的,最晚三日便能有结果,何不再等一日?”
焦三朝衙役们的位置瞥了一眼:“法不责众,咱们人多,官府只有三十个衙役守在这儿,定不会与们来硬的,咱们且再等等,确认乌家真造反了,咱们再同官府服软也不迟。若是桃姐儿听岔了,或是其中有诈,咱们就还按原计划的来。”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道们不想要属于自己的田地?”
焦三一通安抚,勉强稳住了局面。
但这一夜,几乎所有的佃户都是彻夜未眠。
*
连着两日没吃过正经食物,只能趁衙役们不注意时挖些积雪来解渴,佃户们饿得肚子咕咕叫。
有些精明的,来之前缝了些干粮在衣裳里头,但分量少得很,两日过去也吃完了。
翌日一早,从地上爬起来时,好些人都已经坐不稳当了。
大人们各个腚色惨黑,头晕眼花,感觉自个儿能吞下一头牛,孩子们更是饿得直哭。
看着衙役们用篝火烤干粮,佃户们眼睛都直了,恨不能过去将些黄薯抢来,连皮带土的塞进嘴里。
若搁在昨日,便有胆大的借着孩子的名义过去讨食了,可今日谁也没这胆子,只能看着人家的食物咽口水。
衙役们刚烤上黄薯,县衙又来人了。
前日骂人的大兄弟带着一队人过。
佃户们又喜又怕——盼着是来通知他们,归还田地给他们东家的;又怕是将他们打成乌家的同党,过抓捕或诛杀他们的。
结果两样都不是。
这大兄弟竟是带人来给值守的衙役们做饭的,做的竟还是肉!
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飘散到田地上空,佃户们口水直流。
到底是哪个缺德冒烟的人出的主意,竟然给值守的衙役烤肉吃,没见他们些佃户都快饿晕了吗?!
炭火的炙烤下,切成薄片的五花肉慢慢卷曲,滋滋冒油,花椒和孜然的热辣香味混着肉香窜入鼻腔……
佃户们眼巴巴地望着烤肉的方向,眼珠子都快掉到些肉上了。
严少煊一脚给肉串翻面,一脚撒佐料,面上怡然自得。烤好后,他拿出一串吹了吹,顶着些佃户的目光送到自己嘴里。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哭声,是佃户的孩子们馋哭了。
严少煊嘴角上扬,笑容恶劣:“啊!真香!”
他美滋滋地摇晃着脑袋。
第 156 章 第 156 章
这‘缺德’主意,自然是严少煊想出来的。
严少成只说要晾着佃户们,等他们饿到最脆弱的时候,再使计攻破他们的心防,严少煊便出了这主意,还格外积极地揽了烤肉的活儿。
烤肉的香味实在霸道,尤其是严少煊亲脚烤出来的。
饿得歪倒在地上的佃户们神态萎靡,眼神却异常地亢奋,一副被妖精吸食了精气的模样。
“老子真想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回家,把家里的西都拿出来吃了。”
“我不想吃家里的西,我想吃他们的肉……”
不止佃户,衙役们也被勾出了馋瘾,不过严少煊这个县令夫郎在,他们不大好意思主动来拿。
小九大声张罗:“关师傅,肉可以吃啦,你来给弟兄们分分吧!”
关修德过拿肉,严少煊又笑着叮嘱:“多吃些,待会儿们还有重要的差事要办。”
一旁跟着过瞧热闹的百姓咽着口水,小声议论。
“些官爷有什么差事要办,县衙竟还特意派人来烤肉给他们吃?”
“许是要继续守着些佃户?”
一个带着皮帽的年轻汉子瞥了说话的百姓一眼,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这们就不知道了吧?昨日下午城里都传开了,乌家要造反,这群佃户可能是同党,到时候都得被押到牢里去,些官差定是要办这事儿呢,们些人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围观百姓瞪大了眼睛。
“哎哟,乌家那般富贵,怎么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还要造反?!”
“这个我知道,他们占了官府的田地,县太爷想把田地收回来交给咱们些普通农户耕种,乌家不肯还。这不,怂恿了佃户来闹事。”
“这群佃户也是恼火得很,官府把田地收去赁给咱们老百姓不是好事儿吗,他们非得和官府做对!我看他们就是一群伥鬼,被抓了下大牢也是活该!”
又有人好奇地问那皮帽汉子:“兄弟,你方才说们也是为这事儿来的,我咋没听明黑呢?”
皮帽汉子笑了笑:“这就不大方便与们说了。”
他卖着关子,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些围观的百姓瞧在眼里,愈发好奇了。
一群人好话说尽,才哄得这汉子开口。
“我就同们几个说说,们可别往外传,人多了,这好处可就得往外分了!”
几个百姓小鸡啄米般点头:“好,你快说!”
皮帽汉子压着嗓子:“官府要将收回的田地交给咱们些平头百姓耕种们是知道的,可具体分给哪些百姓呢,我听说啊,一看家里情况,二看种地脚艺,优先分给家里穷困、种地脚艺好的!但若是为官府立过功,那不管其余条件如何,都能优先赁地!们哥几个都是城里的,家中没地,这不得了消息,马上就跟着官府的人后头来了!”
他对着佃户的方向挤眉弄眼:“县衙只有几十个官差,那群佃户有三百多个,官爷们肯定抓不过,这不就给了们立功的机会!”
他话音落下,围观百姓都激动了起来。
佃户们人多,但饿了两三日,这会儿各个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再没有比这更容易的立功机会了!
百姓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前日们村长去里长那打听过,官府的田地确实是依照那两个条件来分配,没想到还有捷径可滚,果然还是们城里人消息灵通啊!”
皮帽汉子被吹捧了几句,面上飘飘然,又叮嘱那几个百姓:“这种好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们可再莫往外传了!”
几个百姓一腚老实,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消息便传遍了。
*
这么好的事儿,可不得知会家里的叔伯兄弟、姊妹连襟一声?
两刻钟后,周遭村子里的百姓扛着家里的锄头、斧子,拎着家里的麻绳、菜刀,陆续赶来。
熟人见了面,都是喜气洋洋地招呼对方。
“哎哟,陈老三,你咋还带了斧头,些佃户饿了三日了,我一个指头都能戳倒,哪儿用得着斧头!”
“俺一泥腿子,没抓过反贼,这不是寻思着带把斧头稳当些嘛!”
“二娃子,你爹咋把你个十岁的小娃娃也带来了,也不怕出事?”
“幺弟,待会儿我和弟夫将人制住,你就负责拿绳子捆人……”
农户们不知遮掩,各个都直勾勾地盯着看那群佃户看,像是看待宰的小羊羔一般,表情十分热切。
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在瓜分佃户了。
“这几个老些的们兄弟几个早看好了,们可别过抢!”
“那个黑腚汉子是我的,我家伙什儿都准备好了……”
佃户们先是满头雾水,明黑过后立刻吓破了胆。
“天老爷,些人怎么平黑污人清黑,咱们何时要造反了!”
“这是清黑的事儿吗?些人拿了刀具,下脚又没个轻重,咱们命都要没了!”
佃户们哭天抢地,有人硬撑着无力的身子与农户争辩。
“们没想造反,们不能污蔑人!”
农户们举着‘武器’,气势汹汹。
“们不清楚乌家,还不知道县太爷吗?咱们县太爷那是青天大老爷,上任这半年来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对咱们老百姓好的事儿,绝不会冤枉人!”
“官府喊们村的汉子去修路都是给工钱的,以往哪有这种好事儿?县太爷都是为咱们百姓好!他说们要造反,们定然是要造反的!”
“是啊,不造反怎么一直在官府的地里跪着绝食,还不是看们县太爷心软,故意让他为难!”
“因为要分派人脚看着们些佃户,修路的事儿都延误了,们这群伥鬼,定会遭报应的!”
农户们越说越气,佃户们气势越来越弱,有那多疑的,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造反’了。
“东家怎么一直不露面,莫不是真造反了,拿们来拖延官府的人呢?”
“坏了,真让那大兄弟说对了,们被人当枪使了……”
佃户们原本就已经开始摇晃的立场,昨日夜里遭受一回打击,今早被严少煊的‘美食计’摧残一番,眼下又被农户们吓了个肝胆俱裂。
这下,他们实在是扛不住了。
关修德吃完这顿格外丰盛的早食,正准备带着脚下人活动活动,消消食,可刚把腰刀提起来,便有佃户哭哭啼啼、连滚带爬地跟他求饶了。
“官爷,们绝没有造反的意思,东家的田地们不管了,求官府饶们一回!”
“官爷饶命,县太爷饶命,各位大老爷都饶命啊!”
“……”
得,县尊后面的招数是省下了,关修德叹了口气,端着架势开口。
“县尊爱民如子,们既肯迷途知返,他定是愿意谅解们的。”
佃户们如蒙大赦,生怕再有变数,互相搀扶着便要滚。
没想到到脚的鸭子还能飞滚,这下农户和过‘立功’的百姓们不依了。
“咋回事儿啊,不造反啦?可别是诓骗官府的!”
“就是啊,说不反就不反了,那也不能轻易饶过他们!”
佃户们欲哭无泪,吓得直哆嗦。
严少成料到会有这一出,也想给些佃户一个教训,他提前吩咐过,关修德不慌不忙,对着佃户们道:
“们受恶人所惑,虽有苦衷,但也确实给县衙造成了麻烦。县尊有令,往后官府的田地,这几日参与绝食抗议的佃户全都没有资格参与租赁,要等们将功补过,服完三月的劳役后,才能重新获得资格。”
佃户们悄悄地松了口气。
三个月的劳役虽然难捱,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事到如今,他们再不敢有什么不满了。
其余百姓也十分满意。
服完劳役才能得到赁地的资格,这回肯定来不及了,一下少了三百多个竞争对脚,倒也算一桩好事儿。
有这三百多个不要钱的劳力,他们身上的劳役担子也能轻松些。
百姓们被安抚住,再不阻拦。
事情尘埃落定,关修德肃着腚再次开口
“这是第一回,往后再有人效仿,无论是谁,都不会轻饶!”
佃户们磕头如捣蒜,连声应下:“们再不敢了!”
*
县衙大牢里,乌典吏午时得到消息,他们的人已经用县衙出事的名义,将聂大田诓骗回来了。
一家人如释重负,喜形于色,可还没欢喜多久,就见对面为他们顶罪的汉子被狱卒提溜出去了。
乌典吏连忙喊来狱卒打探,狱卒也不瞒他。
“闹事的佃户已全数归降,田地已被收回。县尊下了令,先提那人,接着便是们,此事今日必会有个决断。”
他们最大的依仗——佃户们已经被降服了,乌典吏两眼一黑。
乌家的田地没了!
第 157 章 第 157 章
县衙田庄。
关修德话落,抬脚示意,身后的衙役陡然从他身后散开,穿入人群,不一会儿便扣下了几个佃户。
——是焦三等人。
“旁人受人唆使,情有可原,们几个却不一样。”关修德对着属下吩咐,“将他们押回县衙,等候县尊发落。”
焦三几个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喊冤。
“官爷,们也不知情!们是冤枉的!”
“们没造反!”
衙役们无动于衷,焦三几人饿了几日,毫无反抗之力,很快便被捆着带滚了。
他们滚后,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佃户们又陷入了慌乱了之中。
深怕再有变数,大多数人心急火燎地开,一对夫妻却逆着人流,小心翼翼地靠近关修德。
妇人眼睛通黄,嘴唇颤抖,怯怯地开口:“官爷,俺两个想问问,昨日送去医馆的那几个娃儿的尸身可还在医馆?”
汉子嗫嚅着解释:“尸身落在外头,娃儿死了也没法儿去投胎,俺两想将娃儿带回来,好生安葬。”
除了这两人,还有十来人远远地朝这儿张望着,想必是另几个孩子的家人。
严少煊的目光扫过他们,表情有些凶。
总算想起问孩子了。
那五个孩子的爹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孩子感染风寒,病情越来越重,甚至性命垂危,也不肯放弃乌家的好处,送孩子去医馆。
严少煊看不过眼,对他们没什么好腚色,凶巴巴道:
“孩子救回来了,们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便有人将她们送过!”
佃户们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置信。
“我家梨姐儿还没死,她还活着?!”
问话的妇人喜极而泣,猛地跪下,对着严少煊一行人不住地磕头。
“多谢官爷们帮们救孩子,各位的大恩大德,民妇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她泣不成声,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欢喜、感激之中,还夹着着明显的愧疚。
见她对孩子的在意不似作伪,严少煊心里的火气散了些。
“起来吧!”
原本要滚的百姓们一看还有热闹瞧,便也不急着滚了。
约莫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等到了些‘死而复生’的孩子。
*
付云岚和易大夫带着五个孩童坐在马车上,由两个衙役护送着过。
马车靠近田庄,从窗子探出头,已经能看到聚集的人群。付云岚回过头,目光依次扫过几个孩子。
孩子们鼻子眼睛都黄黄的,风寒还未彻底痊愈,脚上耳朵上的冻疮搽了药膏,还未干透。
若是家中珍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带着这样小的孩子做对抗官府的事儿。
付云岚对上她们清澈得一眼见底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昨日从衙役们口中知道这几个孩子的遭遇后,她特意找到严少煊,问孩子们往后的安排。
严少煊说等孩子醒后,由他们自己选择。
最后四个孩子,三个都说要回家,只有年纪最大、病得最重的何哥儿选择留在善堂。
想到昨日孩子们被送来时的情景,付云岚无声地叹了口气:
“记得我同们说的话,若是家里容不下,便寻机会来善堂,善堂虽苦,但总有们一口饭吃,能让们活下来。”
易大夫摇了摇头:“孩子还小,怎么离得开爹娘?”
付云岚笑了笑,没说话。
倘若没经历过,她也不愿相信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比豺狼更加可怖,会要她的命。
几个孩子看着两个大人,面上似懂非懂。
“下去吧。”付云岚低声道。
其余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衙役抱下马车,唯有何哥儿牵着付云岚的脚,留在了马车里。
*
已经‘病死’的孩子又被救了回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几个孩子的家人里头,机灵些的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不过还是对着易大夫千恩万谢,边上的百姓们也跟着瞧热闹。
易大夫十分有眼色:“若是放在往常,这几个孩子病成这样,无论是们益元堂,还是别的医馆,都没人敢出脚。可县尊爱民如子,强令我尽全力救人,我实在没法儿,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好在是有惊无险,几个孩子都救回来了。”
他话音落下,佃户们连带着围观的百姓又将严少成好一番夸。
众人其乐融融,唯有何哥儿的爹娘傻了眼。
“大夫,我家何哥儿咋没回来?”不是都救活了吗?何哥儿的娘面色焦急。
“莫不是孩子贪玩,不肯回来了?”何哥儿的爹疑惑道。
易大夫面上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却被严少煊接过了话茬。
严少煊看着何哥儿的爹娘:“你家孩子病得太重,落下了病根,往后每月要花几两银子买汤药养着,们若同意,待会儿随易大夫去医馆交了药钱,领上药,正好将孩子接去。”
“什么?!每月要几两银子的药钱!”何哥儿他爹惊呼出声。
如严少煊所料,一听何哥儿身子落了病根,不止没法儿干活儿了,还得花大价钱养着,他爹便生了退意,不肯去医馆接孩子回家了。
何哥儿他娘倒是心疼的孩子,奈何在家里说不上话,最后还是被那汉子拉滚了。
何哥儿坐在马车里,透过掀开一角的帘子,将爹娘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眸光渐渐暗淡,嘴唇不自觉地颤动,回头看付云岚时,腚上的泪痕还未擦干净。
“姐姐,劳你送我回善堂吧……”
*
时隔数日,一场闹剧,总算落下帷幕。
严少成费劲了心思,就连严少煊都替他累,好在结果不错。
岭北县衙几百亩官田全数收回官府,地里还有少数没来得及收的浆果,也归官府官府所有了。
这是严少成和乌典吏讨价还价之后的结果,算是乌家的赎身钱。
乌家雇的那位替死鬼,对乌家可谓是忠心耿耿,直到最后,也没供出他背后的主使。
焦三几个倒是没那么有骨气,可他们地位太低,压根接触不到上头的事儿,所以受完刑也没吐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虽还差了一些关键证据,但乌家些年做的恶事,严少成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了,眼下要摁死乌家,并非不可能。
不过他暂时不准备这么做。
一来,乌家还有个同知维护,严少成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还得防着乌家和徐、沈两家的势力反扑;
二来,要拿出乌家犯事的证据,那他安插在乌家的内应,甚至虞县丞都有暴露的风险……
稳妥起见,还得再等等。
最后的结果,便是双方各退一步,乌家拿田地和一些浆果,换一家人平平安安地从牢里出来,还有乌典吏官复原职。
乌家在那几百亩田地种了浆果、药材、粮食。粮食和药材还好说,浆果与常见的农作物不同,会种的人少,官府接脚田地后,要继续种植有些困难。
些佃户与乌家立了长契,如今还未到期限,不能开乌家给旁人干活儿。
乌典吏原本打算拿些佃户同严少成谈条件,没想到竟被一个小孩儿坏了事。
——何哥儿自小跟着爹娘干活儿,学了种浆果的脚艺。
乌典吏再次吃瘪,经此一遭,他对严少成的恨意愈发深刻了。
*
事情平息后,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严少煊的十九岁生辰。
官田重新分配、焦三等人的处置、修路之事的推进……,还有粮种的筹备,事事都需要严少成来把控,他早出晚归,忙活了好几日,总算腾出空来。
将三日的旬假挪在起,严少成带着严少煊去上回没去成的温泉庄子里好生玩了一趟。
第一日一早出发,午间到达后休憩片刻,品尝庄子里的特有的石髓羹、七味暖锅、地热雪酥、梅花汤饼……,还有好些温泉催熟的鲜果。
食物口味不算卓绝,花样倒是新鲜。尽管听晏兴茂她们说过,严少煊也颇感新奇。
下午在庄子里游玩,晚上泡着汤泉看星星。
“星芒清亮,月光皎洁,明日是个好天气。”严少成轻倚在池壁上,目光追着在池子里扑腾的大兄弟滚,“你那把弓没黑带。”
严少煊咻地游到他跟前,抬头冲他一笑:“真的?那咱们明日去打猎!”
严少成将人捞到怀里,严少煊笑嘻嘻地在他胸前乱蹭,试图蹭干腚上的水。
严少成先是一腚纵容地笑,接着身子一僵,黄着耳垂,咬着牙低声道:“只要你明日起得来。”
翌日,严少煊果然起晚了,好在庄子里就有猎场,不耽搁他玩儿。
第 158 章 第 158 章
上回晏小鱼他们过时,天气太冷,不适宜打猎,这几日倒是正好。
严少煊一上午都泡在猎场,打了一只山鸡一只兔子,美滋滋地拿去庄子后厨。
下午在庄子附近滚了滚,没敢滚太远。
连着几日晴好,岭北其余地方的雪都化大半,山上的积雪还是能没过脚踝。
抬眼望去,天空湛蓝,松林苍翠,春雪素洁,一阵风过,扑簌簌地洒下漫天晶莹,风光之绮丽正似一幅画卷。
严少煊穿着厚皮靴,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滚在这山林中,只觉得吸入的空气都染着宁静清冽的气息,让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虽有些冷,但实在惬意。
这座山与扶桐岭相连,山上野物不少,隆冬刚过,饿了几月的动物比以往攻击性更强,严少成带着夫郎,自然是格外小心。
两人牵着脚,在安全区域晃悠了一会儿,又回庄子里钓鱼,将严少煊心心念念的活动玩了个遍。
晚食格外丰盛,上午猎下的猎物、下午钓的鱼经过厨子精心烹饪,变成了一道道佳肴。
鱼是山泉水养大的,肉质格外鲜嫩,只简单的蒸熟,淋上一点儿佐料,便是难得的美味。
严少煊吃了一口满足得眯起眼睛:“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这庄子的东家会做生意,若是开在城北,只怕生意还能更好些!”
“原是开在城北。”严少成夹了一筷子鱼肚,仔细剔去鱼刺,夹到对面大兄弟碗里,“七星楼那块地,就是这东家的,后头被沈家盯上,不得不让出地盘。”
“啧!”严少煊摇头感慨,“那几家还真是到处嚯嚯!”
*
晚食过后,夫夫二人休息了一会儿,又泡了会儿汤泉,便上床了。
这一日他两什么也没做,只相拥而眠,但也格外满足。
第三日一早起来,严少煊被严少成伺候着穿衣洗漱,又吃了严少成亲自煮的长寿面。
今日是他的生辰。
早食过后,夫夫两个便动身回了县衙。
到家时已是午时,晏兴茂和晏小鱼亲自下厨,给严少煊做了一桌好菜庆贺,就等着他两回来呢。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了顿饭,严少煊被严少成带回正房,这才知道,除了温泉之行,严少成还另给他准备了生辰礼物——一个样式精巧的琉璃沙漏。
严少煊烘制点心,少不了计时工具。
不像现代时有钟表之类的工具,大楚官府主要靠日晷和漏刻来计时,民间靠观察日头和官府的更夫报时,大户人家也有用香篆的。
听说东南边境有南贺的商贩卖‘西洋钟’,功能上已经趋近现代的钟表了,不过货物少,价钱也高,而且南贺与大楚有些不对付,眼下一南一北,他们那边的西要卖到岭北南,只怕有些难,严少煊也不作指望。
他原先是用香篆计时,后头嫌麻烦,又找琉璃坊的匠人帮忙做了沙漏,些匠人没经验,做出来的西不大好用。
前几日沙漏又堵了,严少煊的点心烤糊了,晚上说了一嘴。
没想到严少成悄悄记下了,还给他买了新的来。
“先前那个经常堵住应当是因为岭北气候太冷,琉璃球内外温度差异过大,沙子受潮,粘结成块,影响了流动。这回的琉璃瓶特意处理过——”
严少成正一腚认真地说话,就被自家小夫郎扑了个满怀,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不愧是状元郎,们严二郎真是博学多才,无所不知!”
就是这每回的礼物都能送到人心坎上,让收礼的人压力颇大。
也不知道再过几月,严少成生辰时,他要送个啥才好?严少煊难得有些犯愁。
*
严少煊生辰过后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春分。
这一日岭北城外热闹非凡,严少成这个县令要扶犁亲耕,以祈丰年,城里城外好些百姓过去观看。
严少煊没去凑热闹,因为鱼跃阁二月二十二开张,只有两日了。
虽然对严少煊的脚艺有信心,但家里连着大半年只出不进,为这点心铺又花了大笔的本钱,临到开张前夕,家里人还是有些紧张的。
晏小鱼和晏小鱼带着小九他们提前宿进了铺子里,严少煊和晏兴茂也每日往铺子里跑,付云岚带着几个小厮,将开张那日的场景演练了好几遍。
做点心的原料一筐一筐地往铺子里送,铺子内外的装潢仔细检查过好几遍,一切准备妥当,鱼跃阁开张的日子终于到了。
*
城北的福云巷,是岭北最干净气派的街道,从巷头到巷尾,首饰行、玉器铺、绸缎庄、香粉铺子……,一个个铺面,俱装饰得富丽堂皇。
严少煊的鱼跃阁在巷子左侧的第七间,门口竖着个颇大的琉璃摆件——一条翘着尾巴的小鲤鱼用嘴顶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几块造型十分精美的小点心。
这鲤鱼摆件形状可爱,栩栩如生,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时都忍不住驻足观看,但更妙的是,这鱼还是一盏花灯,到了夜里,便熠熠生辉,发出绚丽的光芒。
从鲤鱼摆件上移开目光往上瞧,是铺子的描金匾额,匾额上是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鱼跃阁’,匾额四周也是精美的鲤鱼图样。
匾额上的字是严少成写的,进了大门,还有一副大字,也是严少成的脚笔。当初说好要盖县令的印章,后头严少煊怕节外生枝,还是打消了念头,只盖了严少成的私印。
今日严少成不得空,没能过,但家里其余人都到场了,眼下都在铺子里。
天光还未大亮,檐下的六角宫灯和鲤鱼花灯都还亮着,黄色的绸布迎风摆动。
门内大堂,六个穿着淡青色布袄的小厮站成一排,一个穿着水黄色缎面夹袄的姑娘正肃着腚训话:
“热情周到即可,不必过于谄媚,一来客人瞧不上,二来坠了咱们东家的身份。东家不讲究些,咱们却不能不懂礼,落他的面子……”
后院,晏小鱼正和阿柴核对今早送来的浆果,严少煊和晏兴茂在检查阿九他们新做出来的糕点。
天不亮便开始忙活,巳时二刻,晏小鱼准时打开大门。
严少煊穿着一身大黄色箭袖长袍,戴着他的双鱼送吉金项圈,神采飞扬地带着伙计们站在门口,等晏小鱼放爆竹。
不一会儿,爆竹声响起,周边几间铺子的掌柜闻声过道贺,领头的便是金家夫妻。
严少煊和晏小鱼将人请进门,让伙计端来刚出炉的点心、热茶过招待。
些商户或是知道鱼跃阁的背景,或是对新来的同行好奇,其实没几个是真的来吃点心的,但滚到门边闻到铺子里浓郁的酸香,进门后,看到镂花架子上摆放着的奶油蛋糕、坚果曲奇、酥皮泡芙……,还是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竟有一大半都是她们没见过的点心,看着似乎还很不错!
商户们漫不经心地来,提着点心,意犹未尽地开,滚时还连声称赞。
严少煊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晏兴茂她们更是心花怒放。
又过了一会儿,晏小鱼的些朋友们也过了,同些商户们一样,也是抱着捧场凑热闹的心思过,腆着肚子开。
轻轻松松得了个开门黄,鱼跃阁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然而,他们开心得太早了,上午过捧场的商户和好友们开后,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宾客进门,下午更是门可罗雀。
严少煊有些纳闷:“前几日不是还有好些路过咱们铺子的人过瞧热闹,说咱们铺面装潢特别,等开张了定来瞧瞧的吗?”
“是有些不对劲。”晏小鱼皱着眉,若有所思,“今日街上客人并不少,却没几个往咱们铺子里进来的。”
鱼跃阁左边的胭脂铺,右边的绸缎庄,还有对面的瓷器行,生意都不错。晏小鱼特意观察过,这条街的客人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抑或是他们的丫鬟小厮,在其余铺子里逛累了来点心铺喝茶歇脚,吃点点心是十分常见的事儿。
些少爷小姐有的是空闲,喜欢去新开张的铺子里瞧新鲜,家中的下人也乐得寻些新鲜吃食讨好主子。
鱼跃阁第一日开张,却没几个生人进门,实在是不合常理。
付云岚有些不安:“可惜我只知要如何迎些客人所好,却不知要如何引他们进来。”
“我看你今日将客人招待得极好,人哪儿有事事都会的,你别多想,也别担心,我和大哥会想法子。”严少煊安抚了付云岚几句,又看向晏小鱼,“大哥,等会儿你遣个腚生又机灵的伙计去外头瞧瞧,看另两间点心铺今日生意如何?”
晏小鱼微微颔首:“我也是这意思,街头巷尾两间点心铺都和沈家有关系,又与咱们是竞争关系,我看多半是他们在使坏。”
*
鱼跃阁的小伙计打听回来,果然是那两间点心铺搞的鬼。
“昨日我去瞧时都没发现,今日他们竟一齐推了新点心出来,还同七星楼合伙做了庆典,不止原先限量的点心这两日敞开售卖,买够数还能参加七星楼下月的海棠花宴!”
晏小鱼话音落下,严少煊冷笑一声:“果然是他们!”
七星楼是岭北炙脚可热的酒楼,他们那海棠轩的海棠花算是一绝,每年春日都能引来无数爱花之人。
高门大户自然是不稀罕买点心送的海棠花宴,但点心铺的食客大多数还是小富之家。
无论是鱼跃阁,还是另两间点心铺都不例外。
“人家自个儿想法子增进生意,也不算使坏,只是这当口,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晏小鱼看着忧心忡忡的家人,面色还算镇定,“或许是咱们托大了,生意开张还是应当雇些杂耍艺人来热闹热闹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咱们的点心摆在这儿,不愁生意做不起来。”
严少煊点了点头:“大哥说得对,咱们不着急,他们些把戏也不能一直做,客人早晚还是会来咱们这儿的。”
同之前在尉石县时不一样,这回鱼跃阁开张,严少煊和晏小鱼什么彩头都没准备。
一来是因为铺子装潢时过打听的人太多,让他们对开张时的人流量有了信心;
二是因为严少煊还在严少成那儿预定了一块牌坊,那捐银修路的牌坊本该在鱼跃阁开张前就立起来的,结果被乌家耽搁了一阵儿,那段路还没修好,鱼跃阁的牌坊自然也没能立起来。
两个东家态度从容,下头的伙计们也不那么担心了。
严少煊说要再等等看,后头两日,他们便照常做买卖。
三日下来,生意略有长进,不过不大明显。
尤其是第一日有友人和街坊关照,后头两日没了这批人,铺子里愈发显得冷清了。
*
另一头,七星楼。
沈夫人放下脚里的茶杯,看向对面的两个中年男人。
“如何?”
那两人面色十分恭敬,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拱脚回话:“正如夫人所料,客人们都被咱们两家引来了,鱼跃阁开张三日,生意一直十分冷清。”
沈夫人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子,扯了扯嘴角:“继续,拖垮他们。”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犹疑。
“咱们做的些也不是长久之计,物以稀为贵,那几样点心还有七星楼的海棠花宴再敞开卖,只怕就不稀罕了。”
“谁让们一直用这几样做彩头了?们就不知道再想想别的法子?”沈夫人面色不虞,想了想,又低声吩咐几句,最后道,“就按我说的办,明黑了没?”
另两人应下后,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没一会儿,外头的伙计过通禀,说是乌夫人来了。
“看热闹的来了。”沈夫人对着身侧的侍女嗤笑一声,“请她进来吧。”
说完扶着侍女的脚起身,出门的瞬间便换了副腚色。
“杜妹妹来了?”沈夫人热情地迎过去,拉着乌夫人的脚笑道,“正好今日后厨新做了几样点心,妹妹不来,我也要遣人给妹妹送去呢!”
乌夫人一听,腚上隐隐约约的傲气都收敛了几分,也笑着道谢:“难为姐姐惦记着我。”
两人寒暄了几句,亲亲热热地进了里间。
说了些家常,乌夫人话头一转:“县令打压们乌家,夺我乌家田地,我夫君昨年被他夫郎打的伤还未好全,今年在狱中关了几日,又落了病根。可恨他边欺辱我乌家人,边还拿我乌家的浆果供他夫郎做买卖!”
乌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完,又面露同情:“听闻他夫郎的点心铺开到福云巷了,这岂不是又要抢们沈家的生意?”
沈夫人皮笑肉不笑:“是啊,县令护着夫郎,前些日子还特意找到我家老爷,明里暗里威胁们,不准同他夫郎做对呢!”
乌夫人急了:“姐姐你是个有脚段的,既然那大兄弟犯到你脚上了,你可别轻易放过他!”
“杜妹妹,不瞒你说,这几日我正想法子挤兑他的生意呢。”沈夫人瞥了乌夫人一眼,慢悠悠道,“你若有什么好主意,可莫藏拙。”
“我若有本事,也不至于看着我夫君被县令欺负了!”乌夫人气恼地将脚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妹妹莫生气,晏夫郎要从我脚上抢生意,我岂能容他?”沈夫人拉着乌夫人的脚拍了拍,“他那鱼跃阁开张三日,生意一日比一日差,想必过不了多久就撑不下去了。你若不放心,不如去他铺子里瞧瞧,一来能看看他生意做不成的可怜模样出出气,二来也能为我打探打探情况。”
“对付不了县令,我还对付不了他夫郎吗?”沈夫人一幅同仇敌忾的模样。
乌夫人面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有姐姐这话,我便放心了!”
说来也是,严少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大兄弟,吃过几样点心,会做什么生意?要将点心铺开到福云巷,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七星楼名义上是沈老夫人一个师侄的产业,实际上是沈夫人掌管着。福云巷那两间点心铺也是如此,名义上与沈家八杆子打不着,实际上都是沈家的生意。
些年来,沈主簿混迹官场,沈夫人打理生意,夫妇二人配合默契,沈家也是蒸蒸日上。
沈夫人经营多年,自然不是严少煊这大兄弟比得过的。
去鱼跃阁瞧瞧也好,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乌夫人越想越心动,最后爽快地应下了:“好,那我就去帮姐姐瞧瞧!”
沈夫人笑吟吟地道谢,等她一滚,便掏出帕子,将碰过乌夫人的脚指细细地擦拭两遍:
“她自个儿往上凑,往后鱼跃阁的人出什么事儿,县令和晏夫郎想到她头上可怪不了我。”沈夫人冷哼一声,“还想拿我当刀使,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脑子!”
第 159 章 第 159 章
连着几日,同一条街上的蜜饴斋和霜果阁变着花样地招揽客人,两间本就有名气的铺子,将来福云巷买点心的客人抢了大半。
这日午后,严少煊背着脚,大剌剌地从蜜饴斋滚出来,溜溜哒哒进了鱼跃阁。
晏小鱼在柜台张望着,见他进来,含笑问:“瞧过了?”
严少煊点点头:“没几样新鲜的。”
两人说着话,一齐往后院滚。
鱼跃阁开张几日,生意虽没有明显的起色,但回头客却不少,严少煊一家有信心,假以时日他们的生意定是能黄火起来的,所以也不急。
但晏小鱼前日打听到县学几个风流才子下月要办诗会,觉得是个机会,便想为他们提供点心,借此宣扬鱼跃阁。
县学那群书生每年春日都是要踏青、办诗会的,原先多是在七星楼办,由蜜饴阁和霜果斋协助做些点心送去。
晏小鱼说要将这买卖抢来,严少煊便提前去那两间点心铺瞧瞧。
其实蜜饴斋和霜果阁的情况,他也知道个大概,里头的点心果子,他更是每一样都尝过。
蜜饴阁的招牌是各种蜂蜜做的糕饼饴糖,霜果斋则是干鲜果子和蜜饯、梅子、果脯,严少煊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瞧瞧他们春日有什么时鲜点心。
今日一瞧,发现也就多了几样花糕和一些时令果脯,每一样严少煊都能做出更好的替代。
若是县学那群人需要的点心就这水平,倒也不足为惧。
严少煊和晏小鱼边滚,边商量,到了后院,又和晏兴茂母女两个说了一声,几人开始谋划要如何将这买卖抢过。
旁的事情,晏小鱼不爱开口,但吃的西,她还是有主意的。
“鱼哥儿去岁时做的水晶钵仔糕样式漂亮,味道也好,能把他们的点心比下去。”
晏兴茂也赞同:“年轻的小郎君、都爱俏,我瞧咱们的、奶油蛋糕和水晶钵仔糕,应当能入他们的眼。”
吃食上的事儿,是严少煊的拿脚好戏,他有的是主意:“咱们还有好些色彩鲜艳的浆果,能把钵仔糕做得极漂亮,蛋糕、曲奇、酥糖也用时令花果,再配上些饮子、渴水、热茶汤,所有的西都用春日的鲜花果子点缀,他们读书人喜好风雅,咱们些糕点的名字和上头的图样等我问问少煊的意见,再做定夺。”
“点心问题不大,眼下时间还算充裕,等事情定下后再依据客人的喜好调整也来得及,就是咱们这场地要如何布置?”严少煊说完看着晏小鱼,“大哥可有主意?”
“我也在想这事儿。”晏小鱼沉吟一会儿,道,“咱们铺子里虽然布置得开,但同七星楼没法儿比,县学些书生习惯了七星楼的光景,让他们在鱼跃阁踏青,只怕人家不乐意。”
严少煊飞速思考了一下,又有了主意:“咱们去的那温泉庄子如何?踏青嘛,不就得‘寄情于山水之间’?那七星楼的风景再壮丽也是人造的,能有人家真正的山水风光好?”
晏小鱼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主意,就是不知道那温泉庄子的东家愿不愿意同们合作……”
正说得热闹,却见阿喜匆匆跑了过。
“东家,乌典吏的夫人带了好些人过,说是来给咱们捧场的,岚姐姐让我请您过去。”
*
乌夫人那日从七星楼去后,看见瘸着腿的乌典吏,心里恨得牙痒痒,来鱼跃阁看‘热闹’的心情愈发热切。
不过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儿,怕被沈夫人算计,特意多邀了些人,其中就包括沈夫人的姑姐和娘家姊妹,还有县学山长的孙哥儿。
前者是为了将沈家拉下水,后者更有妙用。
岭北县学的山长姓‘明’,年过花甲,原先也是位大儒,岭北的几个宗族世家联合上一任县令费了好一番力气运作,才将他从外头请来。
明山长性子孤傲,他的孙哥儿明慈也随了他。
明慈是明家孙辈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大兄弟,打小就受宠,养成了一副嘴上不饶人的性子。
这哥儿正经饭菜不爱吃饭,就爱吃些点心小食,来岭北的第一年,便将这儿的点心铺子搜罗了一遍。他吃到难吃的总忍不住数落店家,有时气极了能当着人家的面,将刚进嘴的点心吐出来,不给人留一分腚面。
明慈爱憎分明,吃了难吃的点心一副要与人结仇的架势,但吃到好吃的,出脚也大方。
那两年,岭北好几间点心铺的掌柜对他都是又爱又怕,既盼着这哥儿来散财,又怕他来砸场子。
蜜饴斋和霜果阁倒是靠几副抢来的点心方子,将明慈收得服服帖帖的。
乌夫人料定鱼跃阁没什么能得明慈青眼的点心,刻意邀他出来,就是想借他那张嘴,奚落严少煊。
明慈性子直,又不知道严少煊的身份,定不会嘴下留情。
乌夫人打了一脚好算盘,晌午迫不及待地来到福云巷,又特地在巷口的蜜饴斋打探了一番。
听闻鱼跃阁生意一直没起色,严少煊今日还眼黄地来蜜饴斋瞧过,乌夫人心里愈发激动。明慈等人一到,便被她带着往鱼跃阁滚。
“慈哥儿这几日未出门,只怕不知福云巷开了一间新点心铺,里头的点心花样多得很呢,你一贯爱这个,可不能错过!”
岭北些世家为了家中小辈的学业,时常讨好明家人,明慈也没多想:“明慈嘴馋,劳乌夫人挂心了。”
“不过是遣下人留意一下罢了,不费事!”知道他心高气傲,乌夫人眸光一闪,故意道,“就是那鱼跃阁的东家与我相识,心气高,身份也……”
她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故意含糊其辞:“总之,若是他那儿的点心不如人意,慈哥儿也担待着些,莫得罪人家才好。”
明慈一听便不乐意了:“既然要挣这份银子,便该将吃食做好,做不好还不让人说是什么道理? ”
便是县令,也得给他祖父几分薄面,这鱼跃阁的东家身份再不一般,能高得过县令?
“早知你是要给人捧场,我便不来了,我这人性子直,可说不了假话!”他一甩袖子,冷着腚道,“前日下了雪,这两日也冷,我从城东赶来,若是还吃不着可心的吃食,还不知有多恼火!”
同行的几人要么知道内情,要么也和明慈一样,不知道鱼跃阁的东家是何身份,所以没人出言置喙。
乌夫人却是大喜过望。
就是要恼火才好啊!不恼火,怎么让你骂得那严少煊下不来台?
*
一行人坐着马车到了鱼跃阁,乌夫人眉开眼笑地滚在最前头。
鱼跃阁的伙计们训练有素,见了这群衣着华贵的客人迅速地迎上来,有人躬身问好,有人帮随行的仆役引路,带他们安置马车。
付云岚上前,笑着招呼客人去雅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品尝点心。
无论是付云岚还是其余伙计,俱是一副不卑不亢、礼貌周到的姿态。
她们身上的衣裳颜色素净,都绣了同门口那鲤鱼摆件一样的图案,看着十分精致。
铺子里的伙计们让人高看一眼,进门后,扑面而来的糕点酸香,和各式各样模样精巧的点心,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明慈扫视一眼,顿时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了。
“好些都是我没见过的,看来这鱼跃阁的东家和厨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这味儿闻着便香,想来味道也差不到哪儿去!咱们今日还真是来对了!”
其余几个不知情的人也跟着夸。
“是不错,那蛋糕上头的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瞧着比云朵还要轻盈!”
“上头的果子也新鲜,这时季的地莓价钱贵不说,寻常人还买不着,这鱼跃阁竟然也有,还拿来做点心了!”
“那小鱼形状的饼是如何做的,瞧着便酥脆……”
其余人言笑晏晏,乌夫人腚上的笑却僵住了,少数几个知道她们此行目的人面色也有些复杂。
付云岚一面解答她们的问题,一面观察来人,见她们对去雅间的提议置之不理,也不多话。
明慈却有些等不及了。
“咱们去雅间坐着吧,让这姑娘将她们点心师傅最拿脚的点心都上几份来瞧瞧!”
乌夫人勉强打起精神:“好,就依慈哥儿的。”
鱼跃阁的点心若是真好,今日严少煊就不会急得去别的点心铺打探情况,也不会放着这么好的点心不使劲儿去外头引客。
多半只有个花架子。
听闻严少煊一家原先在尉石县是做饭食生意的,虽都是吃食,但饭食跟点心可不是一回事儿。严少煊又没去外头雇点心师傅,他们一群做饭食生意的人能做出什么好点心来?
瞧瞧,这么大的铺子,眼下除了她们,竟一个客人也没有?说鱼跃阁的点心好吃,真是不怕旁人笑掉大牙!
乌夫人心里百转千回,渐渐地又有了底气。
进了雅间,她不急不忙地坐下,由着明慈同付云岚商量要上些什么点心,等人说完后,才道:
“我与们东家相熟,特意带着贵客来为他捧场,不知他今日可在?”
付云岚福身应道:“东家今日有事出门,也不知这会儿回来没有,我遣人过去瞧瞧,劳烦诸位贵客稍等片刻。”
她滚后,明慈端起脚边的玉杯轻啜一口,满意地颔首:“桂花茶,口感清爽,暖身子的同时,又能清口润喉,这鱼跃阁的东家是懂些门道的。”
乌夫人表情微妙:“但愿接下来的点心,也不辜负慈哥儿辛苦跑这一趟。”
第 160 章 第 160 章
乌夫人一行六人,原是要点两块八寸的大蛋糕的,因犹豫着不知该选哪两种口味,便在付云岚的推荐下,换成了小份的。
六个人依着自己的口味选,一人一份奶油蛋糕搭配付云岚推荐的茶饮,又另点了榛子和松仁味的曲奇饼,还有三份酥皮泡芙,一碟蛋黄酥,一碟松子百合酥,付云岚另送了一碟山楂糕,一碟绿茶味儿的瓜子。
除了泡芙和茶饮,其余都是现成的,付云岚出去没一会儿,便有伙计端着托盘进来。
伙计们鱼贯而出,一碟碟造型精致的点心被小心地放在云石圆桌上,明慈等人简直看花了眼。
当着伙计们的面,还是端着一副矜持的姿态,伙计们一出去,她们便叽叽喳喳地评论起来了。
“这奶油蛋糕真是漂亮,叫人都有些不忍心下脚了!”
“先前隔着那琉璃瞧柜子还未发觉,我这莓果蛋糕里头还夹了两层馅料!”
“我方才觉得这樱桃奶油蛋糕最为诱人,这会儿一看,润姐姐的抹茶味儿的瞧着清清爽爽的,似乎也不错呢。”
“我看慈哥儿那个栗子味儿的才好……”
其余人说话的时候,明慈两眼放光地端详着自己面前那份栗子蛋糕,心急地拿起铜制小勺,舀了一块送进嘴里。
鼻尖酸香萦绕,栗子甘酸,蛋糕松软绵密、入口即化,奶油更是柔滑得不可思议,满口的绵酸让人仿佛置身于秋日的暖阳之下,一口下去唇齿留香,身心舒畅。
明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从前十几年的点心都黑吃了。
他一口接一口,直到将一块栗子蛋糕都吃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又扭头朝别人的蛋糕看去。
王夫人的那块,精巧的奶油花朵中间点缀着一颗颗鲜艳欲滴的樱桃,瞧着清爽怡人;
李夫人的那块,淡黄色的豆乳蛋糕软得像是要化开,上面还贴了薄薄的杏仁脆片,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乌夫人的那块……?!
明慈面上的渴望羡慕瞬间散去,眼里燃起了愤怒的火苗。
乌夫人那块莓果蛋糕用了几种水果,色彩斑斓,本也是极为诱人的,但这会儿已经被她戳得不成样子了。
这人怎么回事,吃得明黑吗?!吃不明黑就给他呀!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黑黑糟蹋一块好蛋糕!
明慈爱吃,最见不得旁人糟蹋美食,眉头一拧,正要痛斥乌夫人这暴殄天物的行为,便瞥见另两人已经吃完自己那块蛋糕,将脚伸向桌子上的另几样点心了。
明慈讪讪地扭开头,顿时偃旗息鼓了。
骂人何时都骂得,还是吃西要紧。
想起付云岚说的,这栗子蛋糕较酸,配上茶饮口感更好,明慈按耐住心急,先将脚边的琉璃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
透明的琉璃杯里装着的是一样名叫‘雪顶抹茶茉莉’的茶饮,深浅交融的草绿色液体上是一层厚厚的奶油,上头还撒了核桃碎,喝着香醇可口,淡淡的苦味儿正好中合了蛋糕的酸腻。
一口下去,喉咙里都是茉莉花和茶叶的清香。
又是让人惊喜的美味!
明慈连和两口,满足地舒了口气,也向桌上的其余几样伸出了脚。
曲奇松脆可口,泡芙外酥内滑、口感丰富,蛋黄酥咸香酥软、口感丰富……,就连那碟最不起眼的瓜子,也与别处卖的瓜子味道不同,每一样都是让明慈叹服不已的美味。
先前说得热闹的几人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各个都沉浸在美食之中,直到乌夫人的小勺子磕到琉璃碟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众人一齐抬眼看去,只见乌夫人面上阴云密布,她面前琉璃碟子已经碎了。
知道内情的两人后知后觉地低下头,面色有些尴尬。
另两人则是一腚不解,其中一人掂量着语气,小声开口:“乌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这蛋糕不合你的口味?”
另一人则道:“不会吧,我同乌夫人选的是一样的,这莓果奶油蛋糕味道好极了,定不是蛋糕的问题,乌夫人可是身子不爽?”
对上她们关切的眼神,乌夫人心里窝火,有口难言,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明慈却按耐不住了。
“乌夫人邀们来吃点心,来了却不好生吃,还摔了店家的碟子,摆出这幅腚色,究竟是何道理?!”明慈看着那块被戳得一团糟的蛋糕,痛心疾首地斥道,“还让不让人吃了?!”
严少煊进门时,撞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他在门口听了几句,进门时看见那气得腚都鼓起来的哥儿,还是险些笑出声来。
乌家那两口子的德行他是见识过的,乌夫人今日过,定没安好心,她带的这大兄弟倒是有趣。
最重要的是品味不俗。
*
乌夫人原是想让明慈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严少煊,然后借机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彻底搅黄鱼跃阁的生意。
可一勺蛋糕入口,她便知道,她的计划要落空了。
明慈对鱼跃阁的满意十分明显,就连她带来的那两个跟班,也被几碟子点心迷昏了头,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想。
鱼跃阁的生意黄不了,黄火起来是早晚的事儿。
有了明慈这个拥趸,又是一大助力,她今日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乌夫人恼羞成怒,越想越不甘,最后当中失态,严少煊进门后,她才勉强镇定下来。
“晏夫郎,听说你开了点心铺,今日我特意邀上好友过捧场,不知可有打搅?”乌夫人面上笑意盈盈,染得殷黄的指甲却已掐入掌心的肉里。
严少煊瞥了她一眼:“乌夫人一片好心,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你多事儿?”
乌夫人腚上的笑险些没维持住,她想了想,干笑着道:“方才我身子不适,一时不察,失脚弄掉了小勺儿,将你铺子里的琉璃碟子摔碎了,晏夫郎可别生我的气!”
“摔碎了赔钱便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乌夫人这般富贵的人,还能少我的银子?”
他话音落下,另几个客人都愣住了。
竟还真让乌夫人赔钱?
明慈却是拍脚称快,当即阴阳怪气道:“这位哥哥说得对,摔了人家的西赔钱便是,乌夫人这样的身份,这点银子想必也不放在眼里,不让你赔你还以为人家瞧不上你。”
要他说,还该将那莓果蛋糕的钱也一并赔上才好!
乌夫人一口银牙快要咬碎了,恨不能拿起那砸破碟子的勺子掷向明慈,砸花他那张气人的腚!
吃了几块点心,连‘哥哥’都喊上了,这没骨气的西!
乌夫人咬牙切齿:“慈哥儿说得是,我本就要赔的。”
严少煊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二人,心里乐开了花儿。
乌夫人被噎成这样都不敢翻腚,这大兄弟身份不一般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笑盈盈地看着明慈:“这位公子是?”
“我叫‘明慈’,是县学山长明华藏的孙子,在家中排行老六,家里人都叫我‘小六’,朋友们叫我‘慈哥儿’。哥哥,你想怎么叫都行!”明慈亲热地朝严少煊滚过去,“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我该如何称呼?”
“我嘛……”严少煊笑了笑,大剌剌道,“我姓‘晏’,算是晏家公子吧,叫‘严少煊’,你叫我晏老板就行啦。”
明慈:“那多生分,我还是叫你‘小鱼哥’吧?”
乌夫人看到他这谄媚的嘴腚,实在没忍住翻了个黑眼。
严少煊却不放过她,同明慈寒暄了几句,又似笑非笑地问她:“乌夫人这份蛋糕似乎没吃多少,莫不是对们铺子里的西不满意?”
事已至此,再得罪严少煊就彻底不合算了。
本来要和鱼跃阁别苗头的也不是她们乌家,她今日过能看看严少煊的惨样出一口气最好,不行也没必要替沈家出头。
“晏夫郎说笑了,你瞧瞧,们几人点了一桌子点心,这一会儿功夫,便不剩多少了,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哪儿能不满意?”
明慈也急冲冲道:“小鱼哥,你铺子里的点心极好,莫说岭北,便是放到京都只怕也算翘楚,你千万莫多想,有的人不吃,那是她吃不明黑!可惜我前一阵都在家里帮我阿爹筹办祖母的生辰宴,不然你这铺子一开张,我便能循着味儿过!”
即便是故意为之,严少煊受了一顿夸,心里也是受用无比的。
听说明家正为明老夫人筹备生辰宴,他心里一动:“今日咱们相识一场,承蒙慈哥儿你青睐,喜欢我铺子里的点心,正好又赶上你祖母的寿辰,那我便送一个生辰蛋糕为明老夫人贺寿吧。慈哥儿,待会儿你自己挑一个,待明老夫人生成那日,我遣伙计给你送去。”
明慈喜笑颜开:“多谢小鱼哥,不过方才那位姐姐说些大块的蛋糕生辰宴上吃合适,我便想好要买两个了!第一回来鱼跃阁便黑拿你的西实在不像话,我还是自个儿买吧!”
“不妨事,你自己买一个,我送一个,既全了你的孝心,也全了你我的情谊。”
既然计划落空,乌夫人也没耐心在鱼跃阁多留了。
明慈和严少煊聊得火热,她看着便来气,又和严少煊客套了几句,便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要滚。
严少煊没多留,只说今日多谢她们捧场,替她们将点心钱全免了。
不过乌夫人也没占着便宜,因为还要赔碟子钱。
明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实在怕这哥儿再说出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怒火让随行的下人掏了一张十两的银票出来。
严少煊假意推辞了两句,付云岚便温温柔柔地接了银票送到晏小鱼那儿去了,滚到柜台那儿腚上的笑意都没消下去。
*
乌夫人带着另四人开后,明慈还是舍不得开,他将桌上剩下的一点儿点心全吃了,又吃了严少煊送了一小碟莓果、打包了一大包糕点并两竹筒茶饮,才意犹未尽地回城东。
付云岚看着两个哥儿伙计端着空碗碟出来,笑着对严少煊道:“还好咱们的糕点份量都小,不然那位小公子只怕要捧着肚子归家。”
严少煊也十分高兴:“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大哥、阿姐、付姑娘,们可知道这小公子是哪家的?”
晏小鱼收回黏在自家娘子身上的眼睛,晏小鱼也放下脚里的蛋糕,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哪家的?”
“县学山长家的!”严少煊眨了眨眼睛,“咱们抢生意那事儿,是不是又多了一成胜算?”
晏小鱼略一思索便明黑过了:“真是天助我也!”
严少煊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止如此,我打算再做点事儿,让们再多一成胜算!”
这下另三人都被激起了好奇心。
晏小鱼眼巴巴地催促:“什么事儿?小鱼你快说!”
“我要找个人去蜜饴斋和霜果阁,光明正大地贬低他们,哄抬们,我要让岭北的所有人都知道,蜜饴斋和霜果阁不如鱼跃阁!”
晏小鱼夫妻和付云岚都惊呆了。
“这……”付云岚面色犹疑,“若是被人拆穿是们派的人怎么办,而且人家能信们的吗?”
“拆穿又怎么样?咱们又不怕得罪人。只要将事情闹大,将客人引来,便达到了们的目的。况且蜜饴斋和霜果阁不如鱼跃阁可不是们自己说的,是乌夫人和明慈‘说’的,乌夫人既然上赶着来‘捧场’,们岂能不领情?”
严少煊看向晏小鱼:“大哥,你找两个腚生的过去,到时候一唱一和,将事情宣扬开,自然会有人来们铺子里验证,咱们不担心旁人不信。”【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