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凶悍小夫郎》 1、第 1 章 六月,夏收将近,天刚蒙蒙亮,树叶上还挂着露珠,西岭村的村民已经在地里忙碌开了。 日头上来后,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的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凑在树荫下歇脚。 一位年轻夫郎抹了把汗,探着头兴味盎然地跟旁边的蓝衣妇人搭话:“婶子,晏家那个今日可消停了?” 夫郎嗓门大,听到‘晏家’这两个字,边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还在干活的汉子们动作慢下来,眼神也有意无意地往蓝衣妇人这儿瞟。 西岭村是个小村庄,村里三十来户人家,大多家境贫苦,晏家却不一样。因为田地多,儿孙有出息,还出了个秀才,晏家在村里很有几分面子,也颇受关注。 不过晏家老爷子有两个儿子,日子光鲜亮丽、令人倾羡的是大儿子一家; 二儿子一家就不一样了,这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十分窝囊,别说晏家长房了,就连村里的普通人家也比他们强。 众人口中的‘晏家那个’指的便是晏家二房的小哥儿——晏小鱼。 晏小鱼他爹因为性子木讷从小不受老爷子待见,十四岁时顶替哥哥服役伤了腿,成了个瘸子,后头娶了个口舌不利索的妇人做娘子,夫妇两个都是任人揉捏的泥人性子。偏偏晏家没分家,同一屋檐下的兄嫂又都是精明强横的主儿,生的几个孩子也仗势欺人。 晏小鱼和阿姐晏小月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受的委屈可想而知。 姐弟两个都不爱说话,胆子一个比一个小,晏小月一个小姑娘因为力气大,被当成男人使唤,地里的活儿没少干;晏小鱼则在家里洗衣做饭,被他伯娘呼来喝去,说是帮伯娘打下手,实际上活儿都让他干了,他伯娘只动动嘴皮子。 他性子怯懦,成日里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见了外人总是垂着个脑袋不说话,被人骂了也不敢还口,在村里没什么存在感。 偏生就是这么个没脾气的小哥儿,前几日破天荒头一遭发了大气性,竟想不开跳河了,还连跳三回!好在是没出事。 他那堂弟欺负他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偏偏这次将他惹急了?大伙儿实在是想不通。 村里少有新鲜事儿,平日里谁家丢颗菜大家都要议论几日,何况是险些闹出人命的大事?这几日村民们聚在一起,少不得要说起这事儿。 蓝衣妇人家和晏家挨得近,而且她和晏二媳妇何秋花是同乡,所以村里人喜欢跟她打听,这其中有瞧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真心实意同情晏小鱼的。 不过晏小鱼连着三日,每日跳一次,三次都没死成,恁是把一件伤心事儿变成了笑话,前几日义愤填膺谴责晏家长房的人如今少了许多。 蓝衣妇人倒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他家人看得紧,应当是不会再让他做傻事了,可晏大家的小崽子实在混账,把人逼到这份上还不知悔改,昨日还在外头说些风凉话呢!” 边上的村民们听到这话,想到晏家那‘混世魔王’平日里的行径,面色都不大好看,那小子可不止欺负晏小鱼一个人! 有人叹了口气,劝道:“那也没法儿,晏二一家自个儿立不起来,旁人再怎么着急也没用!” “可不是嘛!何婶你这些年没少为他们打抱不平,可最后呢?人家可念着你的好?可曾回报一二?那晏老头还骂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是了,人家大孙子可是秀才公,又有外祖帮扶,说不得哪日就改换门楣了,你还是莫与他们作对才是……” 蓝衣妇人面上的怒气淡了几分,她想到从前帮晏小鱼一家说话的结果,心里也觉得自己吃力不讨好。 见她默不作声,又有人扯开了话头:“听说鱼哥儿第一回落水,是被煊小子捞上来的,他们两个都未婚配,煊小子他娘的孝期也过了,会不会因为这茬儿促成好事?” 听到这话,众人谈兴更盛,各个眉飞色舞,劲头十足。 “严少煊连鱼哥儿他堂姐和张老爷家的独哥儿都瞧不上,怎么可能看上鱼哥儿?!” “严家如今没落了,煊小子的势头比不上晏永和,但要娶个正常人家的姑娘还是没问题的,咱们村多少哥儿、姐儿排队等着呐,哪里轮得到鱼哥儿……” 众人挤眉弄眼,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晏小鱼配不上严少煊。 * 另一头,被众人议论的主角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发愣。 外人只知晏家小哥儿险些丧命,心性大变,却不知这副身躯里面已经换了个人。 晏小鱼无父无母,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高二时弃学步入社会,努力打拼了三年,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和一点天赋,从街边小摊贩做到饭店主厨,好不容易开了自己的小店,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连第一年要挣多少钱,挣钱后要做什么都想好了。 ——孤儿院的小九心脏手术还缺十万块,晏小鱼想帮他出了。 小九叫他一声哥哥,虽然没啥血缘关系,但晏小鱼一直把他的病挂在心上,这几年一直在攒钱。 可小饭馆才开业,他就穿越了。 最让他崩溃的,不是穿越本身,而是穿越之后要面对的一堆烂摊子。 晏小鱼穿成了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相貌也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哥儿。原身今年才十六,比晏小鱼小三岁,虽然父母双全,但日子也没比晏小鱼这个孤儿好过多少。 吸血鬼一样的大伯和偏心眼的爷爷让原身一家日子过得十分憋屈,被爷爷和大伯两口子拿捏也就罢了,连大伯家小儿子,原身才十二岁的堂弟也敢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晏小鱼穿越的契机就是原身被堂弟恶作剧,惊慌失措下掉进河里,他穿来时就在河里扑腾,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若不是有人路过将他救了起来,他怕是刚穿来就要丧命。 原身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熊孩子晏小宝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原身的家人窝囊成这样,晏小鱼简直不可思议。 他自己是个急性子,从小到大信奉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被人欺负了绝没有忍气吞声的可能,即便再渴望家人,原身这样的家庭环境他也没法忍受。 接受完原身的记忆,认清自己的处境后,他无可避免的萌生了穿回现代的想法,所以醒来没多久,他就跳河了。 倒也不是想‘死’回现代,只是他猜想要回现代,或许也得从原地方穿回去。村里这条河没多深,而且晏小鱼会游泳,才敢三番两次的试探,不过旁人不知情,只以为他是想不开。 原身他娘和阿姐也被吓坏了,这两日地里的活儿都顾不上,一心在家里守着他,为此还挨了原身他爷爷的骂。 因为差点儿闹出人命,村里人议论纷纷,事发的第二日,村长也来问了几句。原身爷爷和大伯一家难得有些心虚,不仅假模假式地押着晏小宝去道了歉,也不敢催着原身一家干活儿了。 不过这‘心虚’也就维持了三日,昨日晏小鱼安生下来,不再悄悄往河边跑,今日他大伯一家人就故态复萌了。 下午大伯晏兴盛去晏老爷子面前嘀咕了几句,晚饭时,晏老爷子就端着架势开了口:“老二家的,既然小鱼已经好些了,家里的活计你们也应当拾起来了,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 “爹说得在理。”伯娘陶翠琴瞥了弟妹一眼,“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若是耽搁了地里的庄稼,咱们这一大家子冬日可不好过。” 大伯晏兴盛也粗声道:“小月吃得多,一把子力气没处使,小鱼不需人照看了,她还是紧着地里的活计吧!老二家的,你也跟着下地,家里的活儿让你大嫂带着小鱼做便是了。” 晏小月夹菜的筷子收了回来,头又低了几分。何秋花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她犹豫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开口:“小、小鱼,还是、得有人看着,而且家里,田地多,往、往年——” 她原想说往年她们一家四口一齐上阵,都有些吃力,今年就两个人,如何应付得来?可话未说完,便被晏兴盛打断了。 “说不利索就少说两句。”晏兴盛满脸的不耐烦,“小鱼你大嫂会看着,地里的活儿总得有人干,你们娘俩不干让谁干?!” 住在灶房隔壁小屋子里的晏小鱼听得怒从心起。 好家伙!晏兴盛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男人,陶翠青也成日里闲着无事,这两口子自己不下地,倒好意思让自家弟媳和侄女儿下地!别人家都是让妇女做些轻省活计,汉子才是地里的主力,晏家倒是反过来了? 晏家十四亩水田,二十亩旱地,夏收的活儿全推到何秋花母女两个头上,真把人当牲口使呢? 况且家里卖粮得的银钱几乎都用来供长房的晏永和念书了,怎么下地干活儿的时候,长房的人倒是缩到后头了?哪有光拿好处不出力的道理? 晏小鱼心里的火苗蹭蹭地往上冒,灶房里那一家子却还未消停。 晏小宝挤眉弄眼,阴阳怪气:“二婶,你们推来推去,别是想让爷爷下地干活儿吧?” “不、不是!”何秋花惊了一下,连连摆手。 陶翠青正义凛然:“弟妹,爹到底年纪大了,地里的活儿重,让爹下地,怕是不合适。” 这母子一唱一和,还真有默契,晏小鱼快气笑了。 因为穿来第一日就险些和堂弟晏小宝打起来,晏小鱼这几日吃饭都是他阿姐给端到屋里吃的,说是让他养身子,实际上还是怕他打伤晏小宝。 晏小鱼原本一心想着穿回去,懒得计较这些事儿,这会儿听到爷爷和伯娘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即便他不是原身,他也看不得那些人如此欺负原身的家人! 晏小鱼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冲到灶房里:“什么都要我娘和我阿姐干,大伯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腿?你一个大男人等着吃干饭呢?!” 骂完晏兴盛,他又把火力转向陶翠青:“伯娘既然这么孝顺爷爷,不如你自己下地把活儿干了?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呀!地里的活儿我爹娘都干了十几年了,便是轮,也该轮到你们了吧?” 像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晏小鱼话音刚落,灶房里便炸开了锅。 “你算老几?一个赔钱货哥儿也敢说我爹娘?!”晏小宝横眉怒目,嚷嚷着就要打人,被他娘冷着脸拉住了。 何秋花和晏小月大惊失色,晏兴盛脸色铁青,使劲儿拍了下桌子,用手指着晏小鱼:“长辈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哥儿插嘴了?鱼哥儿,你这几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晏老爷子也面露不悦:“你大伯有镇上的活计,小宝还小,小宝他娘得照看家里,家里就你们娘三是闲人,你们不肯下地,难不成真想让我这把老骨头下地?” 晏小鱼不怒反笑。 晏兴盛确实在镇上谋了活计,可那活计只需四五日去一趟便可,根本不影响他下地干活儿。 陶翠青说是‘照看家里’,实际上就负责动动嘴皮子,活儿还是原身干的,她怎么就没空下地了? 至于“小宝还小”这个说法就更可笑了,晏小宝今年十二岁,原身和晏小月八岁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儿了,怎么轮到晏小宝就换了个标准了? 晏小鱼双手叉腰,准备好好跟他们掰扯掰扯,却被陶翠青打了个岔。 “爹,相公,我看鱼哥儿这几日实在是有些不对劲,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莫不是那日落水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陶翠青前头没怎么吱声,这一开口,就让屋里众人面色大变。 何秋花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看向晏小鱼。 少年昂着脑袋,身姿笔挺,眼睛亮得惊人,虽然衣衫破旧,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凶巴巴的,和从前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相比,确实判若两人。 何秋花一个当娘的,自家孩子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了,这几日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可村里人十分忌讳这些东西,若是认下了,她家小哥儿要面临什么处境,她想都不敢想。所以即便心里没底,何秋花仍是不愿意承认儿子不对劲。 “不、没有,小鱼没有,粘上、那种东西!” 晏小月也附和她娘:“小鱼命硬得很,寻常小鬼奈何不了他,这回定是和五岁那次一样,受了惊吓性子变了。” 这姑娘语出惊人,说话却怯声怯气的,面色倒也恳切,似乎真不觉得晏小鱼有问题。 “你们知道啥!”晏小宝翻了个白眼,“爹,娘,爷爷,你们不是说晏小鱼落水的那条河淹死过人吗?我看他八成是被河里的水鬼缠上了!” 晏兴盛若有所思地瞥了晏小鱼一眼:“鱼哥儿确实有些不对劲,小宝说的也不无可能,这可如何是好?” “哎!”晏老爷子叹了口气,一双三角眼扫过晏小鱼,眼神里隐隐透出些嫌弃,“南岭村不是有个道士吗?老大你明日走一趟,将人请来瞧瞧。” 何秋花和晏小月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不安。晏小鱼嗤笑一声,脸上不见半分惧色,倒是隐隐有些期待。 “爹——”陶翠青面露难色,“那道士要价可不低,明年八月永和就要下场考试了,小宝也到了念书的年纪,如今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娘,犯不着花钱请道士!”晏小宝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咱们自个儿把那上身的鬼赶出去不就是了?” 他说完挥了挥拳头,一瞬间,屋子里的人都反应过来了。 身份被质疑,晏小鱼毫不意外。自打穿过来后,他就没想过要扮演原身,让他像原身那样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况且他也不怕晏家怀疑。 一来他早已想好由头,不怕晏家人问;二来他这几日已经将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了,可还是没能穿回现代,若晏家能请到高人,将他的魂魄从原身身上赶走,指不定歪打正着,还能帮他穿回去呢。 若原身的魂魄还在,到时候各归各位,大家都欢喜。 他想过晏家可能会请道士、请和尚,但确实没想到晏小宝能想出将鬼魂打出去的馊主意,更没想到这么离谱的事情,长房两口子和晏老爷子竟有些默认的意思。 虽然意外,但晏小鱼面上也不见慌张,他学了好几年的散打,可不是白学的! 晏家这些人里头,晏老爷子年纪大了,晏兴盛是个不中用的,陶翠青没什么力气,晏小宝又小了些,这几人加起来他也不怕,只要何秋花母女两个不倒戈,其余人都奈何不了他。 晏兴盛夫妻和晏老爷子都未提出反对意见,晏小宝挑衅地看着晏小鱼,露出个阴阳怪气的笑容,陡然朝他冲了过去。 晏小鱼嘴角一弯,好整以暇地等着,等人到了跟前,轻轻松松地将人踹到在地。 “怎么?那日的事儿没让你长记性?”晏小鱼双手抱胸,笑得眉眼弯弯,“怎么这么不自量力呢?” 两日前晏小宝被押着去给晏小鱼道歉,晏小鱼看不惯他们那装模作样的架势,想为原身出口气,便让晏小宝跪下给他嗑三个响头再说。 晏小宝暴跳如雷地冲过去打他,结果和今日一样,还没碰着人便被一脚踹翻在地了,后来又被晏小鱼逼着画了押,保证再不欺负二房姐弟两个。 从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突然强硬起来,连着两次跟他动手了,他却毫无反抗之力,晏小宝气得捶地,看晏小鱼的目光里满是愤恨。 晏兴盛夫妻和晏老爷子大呼小叫地跑过去扶他。 “晏小鱼!小宝可是你的堂弟,你怎么如此狠毒?!”晏兴盛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不是他先动手的吗?”晏小鱼一脸无辜,“而且你们都说我被鬼上身了,鬼动的脚可不关我事儿!” 何秋花吓了一跳:“别、别胡说,你不——”她慌慌张张,试图为儿子辩解,可晏老爷子和晏兴盛他们却不耐烦听。 “鱼哥儿怕是真被鬼上身了,竟对小宝下这么重的手!”晏老爷子满脸心疼的看着孙儿,头也不抬地吩咐晏小月,“月姐儿你力气大,先将你弟弟捆起来,旁的我和你大伯再想法子。” 晏小月后退两步,急促地摇头:“我不捆小鱼。” “晏小月!你如今真是长本事了,竟然连爷爷的话也不听!”晏小宝瞪着晏小月,恶声恶气道,“你们姐弟两个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还敢同我作对,我看我爹娘就该把你嫁给南岭村那个老鳏夫!省得你在家白吃白喝,还给我们添堵!” 晏小宝口出恶言,晏兴盛和晏老头的目光也带着强烈的谴责意味。 晏小月脸色涨得通红,拽着衣角的手用力得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无力地垂下脑袋,身形都佝偻了几分。 晏小鱼又想踹人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晏小宝无知又恶毒,叫他‘熊孩子’都侮辱这个称呼了。 “我阿姐确实有本事,不像你,十几岁的人了啥也不会干,跟个废物似的!”晏小鱼上前一步,挡在晏小月身前,“家里的庄稼你们这几年都没沾过手,全是我们照料的,你到底哪儿来的脸说我们吃你家的穿你家的?还有,你要稀罕那老鳏夫你自己嫁,少来安排我阿姐!她的亲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晏小月猛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晏小鱼。 晏小鱼背对着她,清瘦的小身板里似乎蕴藏着蓬勃的力量,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完全不给别人插嘴的余地。 “想欺负人就明说,说什么我被水鬼附身了,我有没有被附身我娘和我阿姐不比你们清楚?我若是真被附身了,那也是晏小宝害的,你们尽管把事情闹大,我倒要看看,他手上沾了人命官司,能不能轻易脱身?” “还有,你们你别忘了,晏小宝那日签下的保证书还在我这儿,若是把我惹急了,我就将这凭据贴到县学里去,让大家看看,大堂兄的家人是如何欺负人的!大堂兄不约束家人,纵容胞弟害人性命,他这样的人,谁愿意与他为伍,他有什么资格参加科考?” “我们一家的日子不好过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晏小鱼嘚吧嘚吧骂了一通后,长舒一口气,心里舒坦多了。 晏老头和长房一家却气得快要厥过去了。 “好啊!真是我的好孙子!晏家养你这么多年竟是养了个仇人出来!”晏老头气得捂着胸口直跺脚,晏小宝扶着他爷爷,祖孙两个本就生得像,这会儿同仇敌忾,都是一副恨不得拍死晏小鱼的表情。 “你算计我们。”晏兴盛脸色十分难看,“当日明明说好那张纸只是用来约束小宝——” 晏兴盛话说到半截,又被陶翠青一个眼神止住了。 “小鱼,你还是想的简单了,县学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那里头都是读书人家的公子,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小哥儿去里头胡闹,人家岂会信你,若是惹恼了他们,怕是要连累你爹娘呢。”陶翠青眼里的忌惮一闪而过,面上倒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你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要是被外人知道,是要放火烧死你的!小宝好心帮你想法子,并非真的要打你,你何必说这些话坏了兄弟感情,让你爷爷和大伯伤心?” 这妇人精明得很,这是看硬的不行想来软的了,可晏小鱼也不是傻的,自然不吃她这一套。 “能不能进县学是我的事儿,不劳你操心,况且——”晏小鱼冷笑一声,“如果三番两次的辱骂和殴打是好心,那不如让你儿子体会体会这份好心?我看他这几日动不动就要打人,跟疯了似的,说不好也是被鬼缠上了,要不我做做好事,帮他打出去?” “……”陶翠青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强压怒气,扭头看向何秋花。 “弟妹,孩子不懂事,你该拦着些的,这些年我们一家人互相扶持,不是过得很好吗?如今二弟还在你们大哥介绍的人家做事,小月的亲事我也在帮忙谋划,两个孩子往后嫁出去了少不得靠娘家的兄弟帮衬,咱们真撕破脸,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你好好想想吧。” 晏小鱼骂人时,何秋花就战战兢兢地想拦着的,听到陶翠青的话,她心里愈发慌乱:“是、莫要伤了和气,我再同、同小鱼说说。” 陶翠青满意地颔首,晏老爷子也哼声道:“这才像个样子!” 何秋花推着晏小鱼,要带他回屋说话,晏小鱼还要与陶翠青争辩,但对上何秋花哀求的眼神,又改变了主意。 原身一家性子软弱,和晏兴盛夫妻对上永远讨不着好,即便这次夏收的事儿解决了,以后也还会有别的矛盾。与其继续做长房的吸血包,倒不如一劳永逸,从晏家分出去。 虽然穿越非他所愿,但到底是占了原身的身体,欠了原身一份情,若是能帮原身的家人摆脱晏家这群吸血鬼,也算是回报原身了。 而且他极有可能回不去现代了,这世道没有路引寸步难行,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个小哥儿,要脱离家庭、独自闯荡并不容易,倒不如留在原身家里。他有手艺傍身,原身的家人虽然软弱,但性子纯良,手脚勤快,若能与晏家长房分家,日子不愁过不起来。 原身他爹晏兴茂还在外头做事,晏小月是个小辈,分家的事儿还得从何秋花这儿下手。 何秋花要劝他,他也得跟何秋花掰扯掰扯。【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晏小鱼这还是第一回进何秋花的屋子,他坐在一把破旧小木凳上,打量四周。 晏家有九间屋子,其中五间是前年新盖的泥瓦房,四间是茅草房。长房一家除了嫁出去的晏永芳全住的泥瓦房,还添置了许多新家具;原身一家全住的茅草屋,三间屋子加起来也凑不出几件像样的家具。 晏小鱼的屋子在灶房后头,屋里摆满了晏家的杂物,床是用条凳和木板拼凑而成的,十分简陋。何秋花和晏兴茂的屋子比晏小鱼的大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儿去,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屋顶的茅草新旧不一,颜色斑驳。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晏兴茂夫妻二人竟然半点意见都没有,还心甘情愿地给长房的人当牛做马,晏小鱼百思不得其解。 晏小鱼打量屋子的时候,何秋花也在打量他,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鱼,你、你可是,还在与小宝置气?” 晏小鱼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难道我不该生气?” 不提还好,提到这个他就来气。 晏小宝明知原身怕水,还故意吓他,原身落水后,晏小宝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幸灾乐祸地看着原身在水里挣扎,后来被他爹娘带着过来赔罪,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晏小鱼穿来时也在水中,对原身的惊恐和绝望感同身受,那日若不是何秋花和晏小月拦着,他定是要好好教训晏小宝一顿的。 这会儿何秋花觑着晏小鱼的脸色,小声道:“小、小宝性子,是混账了些,等、等他年纪大了,就好了。” “好什么好,好不了了!”晏小鱼眉毛一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晏小宝都十二岁了还是这副德行,这辈子指定是废了!原身姐弟两个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何秋花和晏兴茂却还天真的以为晏小宝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晏小鱼真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在原身的记忆力,村里人对鬼神之事十分避讳,晏小宝是晏家的宝贝疙瘩,若当真以为晏小鱼被鬼魂附身了,晏家那几人怎么可能让他们的宝贝疙瘩以身犯险,对鬼魂动手?今日之事,晏小宝是为了报仇,晏兴盛夫妇的想法也不难猜,多半是看家里的‘小奴隶’不听话了,想杀杀他的气焰而已。 “你看着吧,他们不会消停的!” 他声音大了些,何秋花被吓了一跳,心里不安更甚。 她攥着衣角,语气犹疑:“小、小鱼,你、你这几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还、还总往河里跳?” 该来的总算来了。 晏小鱼这几日干的事儿没有一件是原身干得出来的,他早知何秋花会察觉不对,一直等着她开口问呢。不过前几日他还想着要将这事儿瞒过去,今日晏兴盛一家闹了一出,倒让他有了别的主意。 原身一家人窝囊了几十年了,要他们立刻强硬起来、提出分家不大现实,还得下点儿猛药。 晏小鱼一直不回话,何秋花显而易见地慌了:“是、是不是那日、那日受了惊吓?你幼时、也有一回不慎跌、跌入水中,性情大变,这次定然也是如此,是不是?” 她说完眼也不眨地看着晏小鱼,晏小鱼看她眼眶泛红,眼神中除了紧张,还有明显的期待,便知她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原身不在的事实。 他心里那股为原身不平的情绪淡了一点儿——原身再可怜,至少他的母亲是真心实意地在乎他的。 “不是,不一样了。”晏小鱼语气温和了许多,说出的话却不是屋子里的人想听到的。 何秋花面色惨白,身形微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晏小月也坐不住了,她扶着何秋花,焦急地追问:“怎么不一样了?小鱼,你五岁前也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是跌到水里受了惊吓才变得不爱说话的,这次你落水后性子又变回五岁前的模样了,是一样的!你就是小鱼!” 晏小鱼穿来三日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晏小月说这么多话,他原本还想着就要吓一吓原身这些不知反抗的家人才好,这会儿又有点儿不忍了。 “原来的晏小鱼已经死了,我是重生的,所以不一样了。” 前半句话让何秋花泪如雨下,但后面的两句话又让她听懵了:“重、重生又是何意?” “重生就是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了。” 何秋花和晏小月表情愈发迷茫:“死了怎么还能活过来,活过来的是不是我们小鱼?” 晏小鱼瞥了她们一眼,将自己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日落水后,我魂魄已然离体,被一个穿着白衣裳的鬼差带到了地府,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好在我运道不错,在底下遇到了阿奶,阿奶生前积德行善,死后在下头谋上了差事,她说我命数未尽,不该在这时候死,又帮我在阎王爷面前求情……” 晏家阿奶和晏老爷子虽是夫妻,但性子完全不一样,晏阿奶不仅不偏心长房的人,还颇为心疼二房的两个孩子,若是真有鬼魂存在,那她帮晏小鱼捡回了小命,确实说得过去。 晏小鱼说得有鼻子有眼,何秋花母女两个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越编越顺畅,最后煞有介事道:“哎,阿奶偷偷在生死簿上看了咱们的生平,我这次侥幸没死成,但也活不长了。按上头写的,我这回落水受了凉,身体还未好全又被大伯他们逼着干活,落下了病根,十八岁就病死了。不止是我,阿姐命数也不长,她会在这次夏收劳累过度,生一场大病,然后被大伯嫁到镇上的赌鬼家里,到时候不仅要替那赌鬼伺候家小,还得挨打,最后含恨而终!爹更惨,我和阿姐死后,他另一条腿也摔坏了,你两被大伯赶出家门,不得不上街乞讨,却又被别的乞丐欺负……” 晏小鱼振振有词,将一家四口的死法安排了个遍,四人一个比一个惨。 听完后晏小月表情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何秋花听到自家这惨绝人寰的下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我、我苦命的孩子!” 她哭了一通后,可怜巴巴地看向儿子:“你阿奶、在、在底下当了官差,她可有法子救我们?” 晏小鱼义正言辞:“咱们自己的性命,自己想法子才是,怎好事事仰仗阿奶?” “那、那也是。” 想到自己前两日做的事儿,晏小鱼灵机一动,又补充道:“我前两日跳河便是想找阿奶商量此事,可惜我已经重生了,生人进不了地府,没能成事。不过阿奶在我回来前将生死簿上的东西告诉我,也算是为咱们指了一条明路。” 何秋花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什、什么明路?小鱼,你、你想到法子了?” “是的。”晏小鱼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我想到的法子就是——分、家!” 何秋花目瞪口呆,晏小鱼扒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给她灌迷药。 “只要分了家,大伯他们就没办法把家里的活计都推给咱们了,这样我不会落下病根,阿姐也不会累得生病,更不会被嫁给赌鬼,我和阿姐都不会死,有我两帮忙分担活计,爹不会摔断腿,你们也不会被赶出去,沦落到上街乞讨的境地……,只有这样,咱们一家改变命运!” 晏小鱼卯足了劲儿怂恿何秋花分家,这妇人却还有些犹豫:“你爷、爷爷还在,咱们怎么,怎么能分家呢?分家了、往后没有、没你大伯照拂,你爹的活计,怕是、会保不住,到时候、咱们吃啥、喝啥?家里的田地,多是、多是你大伯,置办的,不会分给咱们,还有、你和你阿姐,往后出嫁了,没有娘家兄弟照拂,怕是,怕是要受欺负,你、你堂哥是秀才,有他在……” 她吞吞吐吐,语无伦次,总归是不看好分家的事儿。晏小鱼早有预料,也终于弄明白她的症结所在了。 何秋花之所以在晏家逆来顺受,一是因为晏家的田地有一半都是晏兴盛置办的,丈夫的活计也是晏兴盛帮忙找的,她觉得占了长房的便宜; 二来是怕她们夫妻老了、不中用了,晏小月姐弟没有娘家撑腰,会被婆家人欺负,指望晏永和这个靠山帮他两出头。 搞清楚症结所在,问题就好办了,晏小鱼逐个反驳。 “那些田地是大伯置办的没错,但是他光置办了,这些年完全没伸过手,咱们帮他料理田地难道没有功劳吗?他若是出去雇人得花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加起来足够咱们吃喝了吧?而且若不是你和爹将家里的活计都揽了过来,他哪有功夫去外头做工挣银子置办田地?所以咱们不欠他的。” “我和阿姐的事儿,你就更别做指望了,这些年晏小宝隔三岔五地欺负我俩,晏永和又不是没瞧见,他什么时候为我们出过头?而且大伯都要将我阿姐嫁去赌鬼家里了,他们一家哪像是会照拂我们的?” “至于分家后的生活,娘你不必担心。人间一日,地下一年,我落水后昏迷了半日,便是在地府待了半年,这半年里阿奶有差事在身,没法儿陪我,便找了几个等着投胎的厨子教我做饭,那些厨子收了阿奶的好处,教得十分用心,我也算有了傍身的手艺,即便咱们一家分不到多少田地,但只要踏实肯干,咱们养活自个儿定是没问题的!” 跟底下的鬼学厨艺?何秋花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晏小鱼的话密得很,一番话说得她晕头转向的,虽然没立刻下定决心,但也确实有些动摇了。 “你、你容娘再想想,也得、得和你爹商量商量。” 她这边话音落下,一直不吭声的晏小月也开口了,还是一副怯怯的表情:“不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吗?地府和天宫的时间还不一样?” “咳……”晏小鱼表情一僵,最后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是不一样的,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也是天上最慢,地府最快才是。” 晏小月所有所思:“那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 “这简单。”晏小鱼自信一笑,“若我说的是真的,那这两日大伯他们就会想法子逼我干活,逼你和娘包揽夏收的活计,你们瞧着便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晏兴茂是今年才出去做工的,往年有他在,晏家长房啥也不用干还能吃现成的,二房一家四口包揽夏收的活儿,虽然有些吃力,倒也应付得来。 可人一旦占惯便宜,陡然让他停下来,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原身的事儿也是如此。 这小哥儿乖乖做了十几年的奴隶,陶翠青都用顺手了,他突然‘叛逆’起来,陶翠青定然得想法子让他听话。 不然那些原本只是挂在她名下的活儿,岂不是真要让她干了?她自持出身书香门第,颇有些心高气傲,很是看不起村里的妇人,哪能容忍自己跟她们干一样的活儿? 所以晏小鱼断定晏兴盛夫妻不会善罢甘休,定会设法让二房的人妥协。 何秋花和晏小月没想这么深,还以为长房后头都没提夏收的事儿了,陶翠青又说了几句软话,便是同意出人的意思。 “便、便是不肯分摊一半,只、只出一个人下地,也是、也是好的。” 晏小鱼嗤笑一声:“那你们就等着瞧吧。” * 不出晏小鱼所料,翌日一早,晏兴盛夫妻就亮出招式了。 这两人找到何秋花,说晏小鱼性子野了,得好生管教一二,不然这本就不好议亲的哥儿,怕是更没人敢娶了,耽搁他自个儿不说,搞不好还会酿出祸事,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又说要断了晏小鱼的饭食,饿上几顿,等这哥儿‘恢复正常’再给他吃。 何秋花本就就记挂着晏小鱼昨日说的那些话,这会儿一琢磨,不让吃饭还得干活,这能不落下病根吗?难怪她家小鱼只能活到十八岁呢! 她苦命的孩子! 她哭丧着脸,磕磕绊绊地为儿子求情,可晏兴盛夫妻打定了主意,哪肯善罢甘休?她做好的饭菜被这二人全数端走了,一点儿没给晏小鱼留。 何秋花母女两个想端着自己的饭菜去晏小鱼屋里吃,还被晏老爷子呵斥了一番。 可晏小鱼岂是好欺负的?他听到动静后大大咧咧地跑出来,抢了晏小宝的蛋羹就往嘴里倒,把晏老爷子气了个倒卯。 晏小宝反应过来后又要和他打架,依旧没落着好。 最后晏小宝嚎哭着在地上打滚,晏小鱼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筷子倒过来,把桌上唯一一道荤菜——豆腐炖肉里的几块肉全挑出来吃了。晏小宝打又打不过,抢又抢不赢,嗓子都快哭劈叉了。 晏兴盛和陶翠青还想拉偏架,可晏小月顶着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拦在中间,愣是没让他们碰着晏小鱼。 晏老爷子拍桌子瞪眼,要教训孙子,也被何秋花拉住了。 晏家一顿早食吃得鸡飞狗跳,动静太大,很快就把隔壁几户邻居都招来了。 这些人一来就瞧见何秋花哭得梨花带雨,晏小月怯声怯气地求长房夫妻:“大伯,别打我弟弟了,给他吃口饭吧!” 大家都惊呆了。 好家伙!晏小鱼不是才从水里救上来,身子都没好全吗?怎么晏兴盛饭都不让人吃了,还要打他?难怪这哥儿想不开,三天两头地往河里跳呢! 两日前村长才来过,晏兴盛当时还是一副好大伯的模样,现在竟装也不装了? 众人心思百转千回,有那藏不住事儿的人看晏兴盛夫妻的眼神多了一丝鄙夷。这两人平日里装腔作势的,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子都容不下?! 晏小鱼差点儿没乐出声。 今日何秋花和晏小月表现得如此‘出色’,着实是他没想到的。晏小月那句话简直神来之笔,轻飘飘地将虐待侄儿的罪名安在了晏兴盛头上,偏偏这姑娘是个出了名的老实性子,没人会觉得她夸大其词。晏兴盛一向好面子,这会儿心里估计都气疯了。 果不其然,晏兴盛气急败坏道:“月姐儿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打你弟弟了?!” “你一直想打,只是被我拦住了。”晏小月一脸委屈。 众人面面相觑,隔壁的何婶嘴唇几度开合,实在没忍住。 “便是鱼哥儿有啥不对的,你一个当大伯的,也不能同他动手啊……” * 一顿早食不欢而散,还让周遭的邻居看了场热闹,一日下来整个西岭村的人都知道晏家长房苛待侄子的事儿了。 晏老爷子和长房一家都气得不轻,看晏小鱼的眼神像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连带着对何秋花和晏小月也没什么好脸色。 晏小鱼却是神清气爽、喜上眉梢。 一是何秋花对分家的态度又松动了一些,二是他快将仇恨拉满了。 要分家,光二房的人同意不成,还得晏老爷子点头,最好还是晏老爷子主动提出来,不然‘孝道’二字便能压死人。 若由二房挑头,晏兴茂多半要担个不孝的名声,分家时还会被长房和晏老爷子拿捏;若是晏老爷子和长房的人提出来,那主动权就在晏小鱼他们手里了。 只有让晏老爷子和晏兴盛一家厌烦二房的人,感觉在二房这儿不仅占不到便宜,还会吃亏,才能逼得他们主动提分家。 晏小鱼心里有了章程,后头几日行事愈发嚣张。 以往晏家的好菜即便是摆上了桌,也轮不到二房的人吃,不然陶翠青冷言冷语,晏老爷子也会摆出架势教训人,晏小宝更是能把原身姐弟两个的碗打翻。 晏小鱼可不惯着他们,他不仅自己吃,还要给何秋花、晏小月夹,晏小宝要是敢动他的碗,他便把桌子掀了,大家都别吃了。 这样闹了两次,长房的人便长教训了,为了不让二房‘占便宜’,一连两日晏家的饭桌上都不见荤腥,陶翠青管着家里的银钱,却连豆腐都不舍得买了。 要使唤晏小鱼干活儿,那更是没门儿。 他每日睡到吃早食的时候,起床就吃饭,吃完啥也不干,就跟着何秋花和晏小月,伺机劝她们分家,还怂恿她两也不干活。 晏小宝在他手下吃了几次亏,心气不顺,便想从晏小月身上讨回来。他故技重施,在河边吓唬晏小月,结果被晏小鱼推了一把,摔了个狗吃屎。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晏小宝这几日吃的亏比他前面十二年加起来还多,他气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咬牙切齿地放狠话。 “你这没人要的赔钱货哥儿凭什么赖在我们家白吃白喝?我定要让我爹娘将你赶出去!你既然心疼你阿姐,那便替她嫁给南岭村的老鳏夫吧,反正也没旁人瞧得上你!” “好啊!”晏小鱼叉着腰,无所畏惧,“等我嫁给那老鳏夫,就带着他一道儿回娘家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反正我爹娘还在,这里就是我家,除非你能将我们全家人一起赶出去。” 晏小宝呼吸一滞。 这哥儿脸皮厚得很,没什么做不出来的,那老鳏夫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若是将晏小鱼嫁过去,这两人还真做得出来晏家混吃混喝的事儿! 这日回去后,晏小宝忧心忡忡地思索了许久,最后找到他娘:“娘,有什么法子能将二叔一家人全赶出去吗?” * 接下来的日子,晏小鱼再接再厉,一边给何秋花母女洗脑,一边给二房拉仇恨。 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算,他还盯上了大堂兄晏永和的屋子。 “我那屋子实在是太破旧了,昨儿都漏雨了,大堂兄这屋多敞亮,还是泥瓦房呢!反正大堂兄要上学,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不如将屋子让给我吧,他回来了去我那屋子将就将就得了。” 这话一出口,晏老爷子破口大骂,晏兴盛和晏小宝看他的眼神快冒火星子了,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陶翠青,都没能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晏永和是晏家的希望,在家里地位超群,晏家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他的,晏小鱼竟然敢打他的主意,这是晏老爷子和晏家长房决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为这事儿,晏家又狠狠地闹了一场,陶翠青也敲打了何秋花几句。 “弟妹,小鱼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样下去,即便我和你们大哥不同他计较,爹怕是也容不下他。我昨日听爹的意思,像是想将你们分出去,若真分了家,那我们就没法儿照拂你们了,你和二弟又没个儿子,等小鱼和小月都出嫁了,你两还能指望谁?” 她以为何秋花会惊慌失措,没想到这妇人的反应也没她想象中大。 “爹若真、真想分家,那我也拦、拦不住他呀!”何秋花一脸无奈。 虽然意外,但陶翠青也没怎么在意,只当何秋花是管不住晏小鱼才这样说的。 村里人最重子嗣,没有汉子的人家在村里少不了受欺负,晏兴茂和何秋花这些年能过上安生日子不就是靠着长房这颗大树吗,真分了家他们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何秋花但凡有点脑子便不会愿意分家。 她心里恨何秋花没用,连儿子都管不住,面上还是一副宽和体贴的模样。 “爹那边我再帮忙劝劝,小鱼那儿你也好好想想法子,咱们这些年都过来了,不至于这会子闹分家,让人看笑话。” 她已经再三提点了,要是何秋花还是不成器,那这家分了也罢! * 何秋花转身就将这事儿和晏小鱼说了。 她现在越来越相信分家不是件坏事、离了长房他们一家也能过得很好了。主要是晏小鱼‘预言’的结局过于惨烈,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只要一家人能好好地活着,便是日子苦些也罢了。 “秋、夏收过后你爹回来,咱们好好、好好劝劝他,若是你爷爷,要分家,咱们就同意了吧。” 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将原身他娘的观念拗过来了,晏小鱼十分欣慰。 后头两日,长房那边分家的念头越来越明显,他和何秋花、晏小月都盼着晏兴茂回来,将分家的事儿敲定下来。 没想到晏兴茂夏收之前就回来了,却是被抬回来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晏兴茂是个瘸子,在外头找活儿不容易,这长工的活计是晏兴盛帮忙介绍的,工钱给得极低,一月才两百文。 他原先农闲时去码头扛货,一日都能挣三四十文呢,如今这活计一日不到十文钱,比一同做工的人低了一半有余,活儿却不比旁人少。 晏小鱼怀疑是晏兴盛从中克扣了。 虽然工钱低,但胜在稳定,还能包吃住、能替家里省下一个人的口粮,所以晏兴茂十分珍惜,干活儿拼命不说,东家性子刻薄、爱作践人他也都忍了。 可人善被人欺,那东家见他性子老实,活儿还比别人干得好,便把旁人不乐意干的脏活累活全推到他头上。 他这回受伤便是大半夜替东家修缮屋顶,一时没看清,从屋顶滚下来了。 晏兴茂被抬回来时脸色惨白,两条腿血淋淋的,送他回来的人还给晏家带来一个坏消息——那地主老爷发了话,要辞退晏兴茂,让他不必再去了。 何秋花只觉得天都塌了,伏在他床边泣不成声,晏小月红着眼睛打来水,替她爹擦洗。 今日晏兴盛父子不在,陶翠青和晏老爷子听到动静过来了,晏老爷子一脸烦躁,陶翠青脸色也不大好看。 送晏兴茂回来的两个汉子撂下消息就要走,却被晏小鱼拦下了。 “我爹是替你们东家干活时受的伤,你们东家难道想置之不理?” 他顶着张清秀可爱的脸,说话却粗声粗气的,眉毛竖得老高,看起来凶得很。 那两个汉子来时还有些不耐烦,也没拿一个小哥儿当回事儿,但被他瞪着,气势莫名就矮了一截:“小兄弟,我们只是做工的,东家要如何,我们也管不了啊!” 这话也没错,可家里的长工做工时受了伤,合该有个交代,现在那地主老爷明显是不想管,就这样放这两人回去,后头再去要说法就难了。 晏小鱼想了想,恶声恶气道:“你们回去转告你们东家,我爹是为他受的伤,他该出的药钱,该赔的银子,一文都不能少,不然我们晏家决不善罢甘休!” “我大堂兄是秀才,如今在县学念书,认识不少世家公子,他舅舅也是秀才公,你让你们东家掂量着些,这事儿能和平解决最好,否则,咱们晏家有的是办法替我爹讨回公道!” 村户人家多是汉子主事,那两个长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出头的小哥儿,偏生人家条理分明,搬出的名头也确实有些分量,搞不好还真有法子治他们东家。 这两人心里百转千回,最后挠了挠头,讪笑道:“我们回去就同东家说。” “劳烦二位了。” 怕他们不当回事儿,晏小鱼有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几句:“两位大哥也是在那儿干活儿的,我爹的今日,可能就是你们的明日,若我爹得不到公道,你们觉得你们往后能与他不同吗?” 那两个长工心里一惊。 这哥儿说得没错,他们东家一向不把家里的长工当人看,他们指不定哪日就会落得和晏兴茂一样的下场。如果家里还有几分背景的晏兴茂都得不到赔偿,那他们就更没指望了。 晏兴茂是第一个,往后再有人受伤定是参照他的情况处置,看来他们还真得盼着晏兴盛好。 这两人对视一眼后朝晏小鱼抱了抱拳:“小兄弟,你放心,我们回去后定一字不差地将你的话转告东家。” * 他们走后,陶翠青凉凉地瞥了晏小鱼一眼:“前几日还想占你堂兄的屋子,今日又搬你堂兄和他舅舅出来吓唬人了,小鱼还真是不见外呢!” “大伯娘说的是哪里话?咱们又没分家,我爹受了伤,大堂兄自然得替他出头,他们读书人最重情义了不是?我爹可是他嫡亲的叔叔,他怎会不管?” 这哥儿满嘴的道理,谁都说不过他,陶翠青哼了一声,倒也没提出反对意见。毕竟能从那地主老爷家里要些赔偿回来,对他们两房都是好事。 既然用了她儿子的名头,他们分些银两也是应该的不是? 陶翠青正暗自猜测那小地主能赔多少银子呢,一只纤长的手杵到她眼前。 “大伯娘。”晏小鱼皮笑肉不笑,“我爹伤得太重了,你从公中拿些钱出来,让我们送我爹去镇上治伤吧。” “什么?!”陶翠青还没开口,晏老爷子先急了,“你还要带你爹去镇上治病?” “这不成器的东西,什么事都干不好,做个长工也能把腿摔了!摔成这样指定是治不好了,还浪费银子做什么?!你们去采些药草来给他敷上不就是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床上躺着的汉子瘦得骨头都突出来了,这会儿他费力地睁开眼,怔怔地盯着屋顶的茅草看了一会儿,又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眨眼间,面色便灰败了许多。 床边的何秋花不可置信地看向公公,晏小月垂着脑袋,拿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晏小鱼握了握拳,心里翻山倒海。 “你已经老了,日后总会生病的。”他看着晏老爷子,嘴角的笑容既讽刺又恶毒,“到时候也不用浪费银子,躺着等死就是了。” 晏老爷子被他番话惊得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暴跳如雷,随手操起桌上的竹杯,用力砸向晏小鱼。 晏小鱼机敏地躲开,可何秋花不知他有武艺在身,情急之下扑过来帮他挡,被砸了个正着。 她被砸中胸口,痛得闷哼一声,又急急地看向晏小鱼:“小鱼,没、没事吧?” 晏小鱼心头一震。 这妇人性子软弱,身手也不算灵敏,这回反应这么快,纯粹是护子心切。 晏小鱼知道她要保护的是原身,可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心里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的抚过,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起五岁那年,他进福利院没多久,有一回感冒后夜里发热,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要渴死了,只希望有人能给他喂口水,可一直到天亮,那口水也没喝上。 倒是同铺的大孩子,被他吵醒后,不耐烦地爬起来,泄愤一般,狠狠地将他揍了一顿。那夜晏小鱼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心里不由自主地幻想,如果他没有被父母抛弃,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被人欺负,生病的时候也能有人端药倒水? 他从没被人这样奋不顾身地保护过。 “我没事。”他声音小了许多,表情还有些不自在,“你痛不痛?” 床上的晏兴茂和边上的晏小月也一脸担忧,何秋花勉强朝他们笑了笑:“不、不痛的。” “哼!”晏老爷子梗着脖子满脸不屑,“被个竹杯子砸一下能有什么事儿?难不成还能砸死人?” 他眼睛一瞪还要继续骂,陶翠青眼尖地瞥见院子里进了人,连忙给他使眼色:“爹,外头是不是何婶来了?” 不只是何婶,晏家周遭几户邻居都来了人。 * “我家二妞说,看见她晏二叔被人抬回来了,我们过来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晏小鱼听见她们在外头说话,眼珠子一转,也跑了出去:“爷爷,大伯娘,我爹伤得实在厉害,继续拖下去怕是性命都保不住,还请你们看在他挣的工钱全数都交做家用的份上,拿些银钱出来给他治病吧!” 晏兴茂抬回来时晏小鱼就仔细看过了,他那腿看着血肉模糊的,其实伤得不算特别重,看起来那么惨烈估计是因为他身体亏空得厉害,加上在那地主家里劳累过度,精神不济。 晏小鱼夸大其词,是趁着有外人在,给晏老爷子和陶翠青施压。可何秋花不知情,只以为晏兴茂真有性命之危。 外头的人正惊呼着问晏兴茂的情况呢,就见她红肿着眼睛,一脸凄惶地从屋子里奔出来,猛地在晏老爷子身前跪下。 “爹,求、求你,救救、救救兴茂吧!小鱼和小月,不、不能没有爹啊!” 何秋花泣不成声,结结巴巴的声音在这个场景下,听着愈发心酸可怜。 今日来的都是妇人和夫郎,其中不少人家里的也有汉子在外头做工,更能对何秋花感同身受。 紧接着晏小月也出来了,她默不作声,直直地在跪在她娘旁边,拼命地磕头,没一会儿额头便肿起来了。 何婶红着眼睛伸手要扶她起来,可这姑娘力气大得很,她固执地不肯停下,旁人也没办法。 屋子里,晏兴茂闭着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悄然滑过。 晏小鱼之前对这三人的诸多不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原身的家人软弱、笨拙,但是他们已经在拼命地守护彼此了。凭什么单纯善良的人就要被欺负、被辜负,蛮横自私的人却能吸着别人的血肉活得肆意?! 这一刻,晏小鱼下定了决心。他要替原身保护好他的家人,他要带他们脱离晏家,过上好日子!!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他就当何秋花是他娘,晏兴茂是他爹! 晏小鱼看着无动于衷的晏老爷子和作壁上观的陶翠青:“你们若是舍不得自己的银子,就把我爹这些年做工的工钱都拿出来给他治腿,不然我便去县学找大堂兄讨!” “我爹这些年服劳役、做工挣的钱全在大伯娘手里,想来也是拿去给大堂兄交束脩了,如今我爹命都快没了,找他讨钱,想来他应当不会怪我?” 他话音落下,晏老爷子和陶翠青脸色黑成了锅底。 “你敢?!”晏老爷子气急败坏。 “小鱼,我们何时说不给你爹治腿了?”陶翠青一脸无奈,“你爹受了伤,我们心里也着急,只是家里如今银钱不趁手,你堂兄手上也没钱。这样吧,我把下月买盐的银钱给你,你拿着这二十文同医馆的人说说情,药钱先赊着,等那地主老爷赔了钱咱们再给?” 二十文将将能付个诊金,药钱一文都没有,人家医馆的药材也是花银子收的,哪能同意? 陶翠青这提议别说是晏小鱼,就连何婶她们也有些看不过眼。 “我昨日还瞧见你家小宝吃糖了,你们怎么可能没银子?”何婶翻了个白眼,“小鱼,我手头还有一百文,先借给你,你赶紧带你爹去医馆吧,别再耽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家里人生了病,当爹的、当嫂子的只肯出二十文,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倒是张口就借了一百文。 晏小鱼心里觉得讽刺,但也着实松了口气。 找陶翠青和晏老爷子要点儿钱跟要他们的命似的,晏小鱼方才都想直接提分家,拿分来的家当去给晏兴茂治腿了。 毕竟这事儿拖不得。 晏兴茂已经有一条腿瘸了,若是另一条也落下病症,对他未免也太过残忍。即便主动提分家会落了下风,晏小鱼也不想为此耽搁晏兴茂的腿。 何婶提出借钱后,又有另一位夫郎主动提出去村长家里帮忙借牛车来。 晏小鱼和何秋花母女向这两人道完谢,便开始为去医馆做准备。何婶回去拿银子,姓李的夫郎去村长家,其余的妇人、夫郎也各自回家了。 坐牛车从西岭村去镇上约莫要半个时辰,这一路都是山路,难免颠簸。晏兴茂的腿必须得先固定好,不然会加重伤势。再过一个时辰便是用晚食的时候,晏家的晚食他们定然是赶不上了,为了省些银子,还得做些吃食带着在路上吃,晏兴茂这身体状况,不能挨饿。 何秋花和晏小月去做饭,晏小鱼追着陶翠青将说好的二十文钱要到手后,又从自己屋子里翻出一根笔直的木柴,准备帮晏兴茂把腿固定一下。 晏老爷子背着手,施施然跟了进去:“你爹反正已经瘸了一条腿,已经是个残废了,再断一条又能怎么样,你为什么非得糟蹋银子?” 晏兴茂垂在身侧的手抓着褥子,用力得青筋毕露,晏小鱼却不怒反笑。 “糟蹋银子又怎么样?只要咱们没分家,你和大伯就得出钱给我爹治腿,我爹要是治不好,你们还得养着他!” 晏老爷子气了个倒卯,又想打人。晏小鱼指着自己的脑袋:“你打呀!冲这儿打!把我打伤你们了还得给我治病,还得养着我!不然我就去县学要饭,看大堂兄的同窗和夫子们会如何看他!” 晏老爷子伸出去的手僵住了,他憋得脸都绿了,胸脯剧烈起伏,死死地瞪着晏小鱼。 一直留意着动静的陶翠青生怕他惹毛晏小鱼这混不吝的,拖累晏永和,赶忙招呼道:“爹,我现在准备晚食,你去村口瞧瞧,看兴盛他们从镇上回来没有吧?” 晏老爷子走时还骂骂咧咧的:“一家子混账东西!不成器的爹,好吃懒做的哥儿,早知今日,当年出生的时候老子就该一把掐死你们!” 他这话说得实在恶毒,端着吃食进来的何秋花和晏小月脚步一僵,晏小鱼毫不在意:“快些给爹喂吃食,等会儿牛车就要来了。” 晏兴茂一直闭着眼睛,被扶着坐起来后,才睁眼看晏小鱼他们。 “是爹没用,爹拖累你们了。”这汉子形容枯槁,脸色灰暗,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小月、小鱼,若是我这伤不好治,就别治了,我死后你们互相扶持,照顾好你们娘亲。” 晏小鱼看着他这副灰心丧气的模样有些生气:“那老不死的说你没用,你就认了吗?旁人没爹没娘,生出来就被扔进垃圾堆里,也能死乞白赖地活着,你那爹虽然跟没有一样,但你有疼你母亲,有愿意为你跪下求人的妻子和女儿,你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晏兴茂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笑容惨淡:“爹也不想放弃,可爹怕害了你们啊!” 他笑着笑着眼泪便下来了,何秋花放下碗,呜咽着抓住他的手:“他、他爹,你别死,你要好好、好好活着!” 一旁的晏小月眼里也盈满了泪水。 晏小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放心吧,你死不了,也不会拖累我们。” 他眼珠子一转,看着外头,扯着嗓子嚷嚷:“还有大伯他们在呢,无论你治病要花多少银钱,大伯他们都会帮忙的,那可是你没分家的亲兄弟,不可能不管你!” 嚷完听到外头摔盆子的声音,晏小鱼心里才舒坦了。 何秋花她们一脸懵,晏小鱼也没解释,他端起那碗粥递到何秋花手里:“快让爹喝粥。” 晏兴茂看着行为举止都与从前迥异的哥儿,心里也是满头雾水,可来不及细想,妻子已经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了,他只好喝下。 何秋花和晏小月如今俨然是将晏小鱼当做家里的主心骨了,晏小鱼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晏兴茂一碗粟米粥下肚,晏小鱼姐弟两个也将他的腿绑好了。 他们忙活完,何婶也将一百文钱送过来了,借牛车的李阿叔却还没回来,晏小鱼心里奇怪,便想自己过去瞧瞧,才走到院子门口,便瞧见李夫郎坐着牛车过来了。 赶车的是个年轻汉子,那汉子体格健壮,身量也格外高,相貌生得十分周正,虽穿着一身短打,但也比寻常的庄稼汉子英俊许多。 晏小鱼在原身的记忆里搜索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名叫严少成,是个货郎。 说起来严少成与晏小鱼还有些渊源——穿来那日救晏小鱼之人叫严少煊,严少成是严少煊的大哥。 李阿叔见晏小鱼在门口张望,连忙同他解释:“村长一家一早驾着牛车去镇上赶集了,我跑了个空,又掉头去严家请成小子,耽搁得久了些,鱼哥儿可是等急了?” 人家如此费心,晏小鱼又不是不知道好歹,哪会怪罪? 他对着李阿叔和严少成拱了拱手:“多谢李阿叔和严大哥帮忙,等我爹好了,我们再好生答谢你们。” 李阿叔连连摆手:“代你们走一趟而已,用不着谢。” 严少成也拱手道:“都是乡邻,莫要客气。” 治病要紧,他们没有过多寒暄,严李二人将牛车交到晏小鱼手里就各自离开了,晏小鱼忙不迭地招呼何秋花她们出门。 母子三人将准备好的旧褥子铺到板车上,又小心翼翼地将晏兴茂抬上车。 陶翠青和刚回来的晏老爷子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一点儿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离开时,晏小鱼瞥了他们一眼:“我爹要养伤,我娘要照看他,我身子也还未好全,我阿姐得照看我,夏收我们定是没法儿下地了,大伯娘你们还是另做打算吧!” “对了,欠何婶那一百文你们得早些还上,这钱虽然是我们借的,可咱们又没分家,若是不还,说出去也是晏家欠钱不还,要是影响晏家和大堂兄的名声就不好了。” 他语气不咸不淡,倒把晏老爷子气得跳脚,牛车都出了院子了,晏小鱼还能听到他的骂声。 “没分家、没分家,这是仗着没分家讹上我们了!” * 路上,晏小月赶车,晏小鱼和何秋花一左一右照看晏兴茂。除了晏兴茂,其余三人都举着块红薯在啃。 时间匆忙,晏兴茂喝的粥是用早上的剩饭加水煮的,他们手上的红薯也是早食剩下的,份量不多,一人只能分到一小块。 晏小月两口就吃没了,何秋花却还忧心忡忡地举着。 “听、听说镇上的医馆,贵得很,咱们、咱们这些钱也不知够不够?” 晏小鱼也不知道够不够。 原身压根没去过镇上,村户人家大多家贫,西岭村的人有个跌打损伤,多是自己去山上采些草药,磨碎了糊在伤口上。其余病症,严重的就去隔壁村的草药郎中那里抓点儿药吃,不严重就硬抗,少有肯出银子去医馆诊治的。 好在晏小月从前在地里劳作时学会了赶牛车,还送陶翠青去过两回县学,不然今日还得请严少成帮忙赶车。 “够不够都得去,不够就到了那儿再想法子。”晏小鱼心道,总不能没钱就不去了。 何秋花点了点头,还是没心思吃东西。 晏兴茂之前被儿子骂了一顿,又吃了一碗粥,精神倒是好多了,也有力气说话了。 这会儿他看了看肩背挺直、一脸笃定的晏小鱼,问出了一直悬在心中的疑惑:“小鱼怎么同从前不大一样了,似乎性子变了许多?” 何秋花听到这话,眼泪又出来了:“他爹,你、你不知道,我们小鱼、险些没了……” 她磕磕绊绊地将晏小宝做的事儿说了一遍,晏兴茂听完脸色又黯淡了不少:“我原以为永和兄弟两会是小月和小鱼的靠山,这些年竭尽所能地对他们好,没想到他却差点要了我儿子的命。” 总算没有听到‘小宝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之类的说辞了,晏小鱼对原身这个爹的反应还算满意,更让他惊喜的还在后头。 “他爹,我们同、同大哥分家吧!”何秋花声音还带着哭腔,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晏兴茂十分惊愕:“你、你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他从没想过一向软性儿的妻子会提出分家,这会儿脑子里几乎乱成一锅粥。 何秋花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又把晏小鱼‘重生’的事儿和他说了。 晏兴茂将信将疑,何秋花又补充道:“小鱼之所以、性情大变,就、就是因为在底下待了一年,下头的鬼魂、那样多,他不知受了多少惊吓、性子才强硬起来的,我苦命的孩子!” 晏小鱼:“……”原身他娘想象力还挺丰富? “小鱼、小鱼说的,全都应验了,他带着病、还要被逼着干活儿,还不给他、不给他吃饭,这样怎么会不落下病根!你的腿、摔伤的事也是,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但想来、想来是娘匆忙之下、看岔了!” 好家伙,这都替他圆上了!晏小鱼默默在心里给何秋花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晏兴茂摔伤这事儿确实太巧了,巧得他都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他咒的了。 最后,何秋花一脸悲痛地总结:“我们、我们一定得尽快分家,否、否则咱们一家、都没有好下场!” 好嘛,这话听着更像是咒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何秋花现在铁了心思要分家,晏小月虽然不说话,但也连连点头。 晏兴茂却还是疑虑重重:“我们往后必定会走在他们姐弟两个前头,分家了,他们就真的没有娘家了。” “不说往后,单说现在,我这伤治不治得好还是个问题,若是治不好又同大哥分了家,咱们一家四口要如何养活自己?” 何秋花刚想说晏小鱼有厨艺傍身,能养活他们,晏兴茂又叹了口气:“若是我不幸死了,你们三个妇人哥儿,又怎么保护自己?” 这下,何秋花也愁上了,她侧头看向晏小鱼。 “放心吧,我前头说的话未曾骗你们,爹不会死,他的腿应当能治好。” 这伤在现代肯定是能治好的,大楚不不属于华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但社会发展情况有些像明朝,民风甚至比明朝还要开放一些,医术的发展应当也不差。 晏小鱼在现代见识过中医的力量,对晏兴茂的伤态度还算乐观。 何秋花如今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心里一动:“那你、那你前头说你爹许会、性命不保,是、是吓唬你大伯娘她们呐?” 晏小鱼点了点头,晏兴盛想起他今日挂在嘴边的‘分家’二字,心里也明白过来了。 夫妻二人连带着晏小月都稍稍松了口气。 * 到了镇上,晏小鱼寻了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老太太打听情况。 镇上只有两家医馆,说是医馆,更像是现代的小诊所,规模都不大,每家只有一位坐馆大夫,其余的都是学徒。 镇子南边的余氏医馆据说更擅长治跌伤,口碑也不错,晏小鱼便带着家人往余氏医馆去了。 今日正巧是三日一次的赶集的日子,医馆的人比寻常多,好在坐馆的余大夫行事麻利,晏小鱼他们等了约莫两刻钟便轮到晏兴茂了。 余大夫约莫三四十岁,身形清瘦,面白无须,看着有些严肃。 到了大夫跟前,晏兴茂那颗被儿子安抚下来的心又开始敲锣打鼓,余大夫替他看伤时,他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 “筋脉血管俱伤,淤血凝聚,肌□□肿,关节伤剧畸形,需得按捺正复,再敷缚化瘀1……” 余大夫话毕,晏兴茂三人似懂非懂,晏小鱼猜测是要先正骨,再化瘀。 果然,两个小学徒在余大夫的示意下按住晏兴茂,接着余大夫便上手了。晏兴茂痛呼一声,又咬牙忍住了,余大夫握着他的腿几番操作,才将他的骨头复位。 左边的腿处理好,轮到右边的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两只腿都复位后,有学徒端来纱布、竹条和外敷的药膏,余大夫亲自为晏兴茂上药包扎。 包扎完,晏兴茂疼得冷汗涔涔,但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依余大夫所说,他性命无忧,两条伤腿只要好生养护,日后也不会影响干活儿。 伤处暂时不宜移动,晏兴茂需要在医馆住上几日,晏小鱼让何秋花在这事儿守着,他自己带着晏小月回去。 不回去不行,借了严少成的牛车得给人家还回去,而且他们的银子不够用了。 本来晏小鱼还想给晏小月买点儿药,擦擦额头上的伤,可晏小月死活不同意:“给我买了药,爹娘明日买早饭的钱就没了,娘方才红薯也没吃,都进了我肚子,明日可不能挨饿了。” 晏小鱼只得作罢。 因为要正骨,晏兴茂的诊金比旁人贵十文钱,是三十文;余大夫给他开了两日的药,一共花了六十八文;晏兴茂夫妻宿在医馆的费用是一日十文。 将这些钱全部结清后,今日带来的一百二十文,便只剩十二文钱了,明日的住宿费还没着落。 不过晏小鱼不着急,他已经想到法子逼晏兴盛他们给钱了,说不定这回便能逼得他们提分家。 为此,晏小鱼特意请余大夫帮忙:“若是有人过来打听,劳烦大夫将我爹的病往重了说,越重越好。” “这是为何?”余大夫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你要我为你说谎,总该给个由头。” “这是当然。”晏小鱼点了点头,“不瞒您说,我爹的医药费如今还未凑齐,我请您帮忙也是因为这个。我爹和大伯没分家,家里的银钱全部由大伯娘管着,我爹这些年做工挣来的银钱全数交给她了……” 晏小鱼将晏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道:“只有将我爹的病说得危在旦夕,才能逼得他们掏钱。” 余大夫思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他行医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家里有钱却舍不得给自己人看病的都不知凡几,晏兴茂这样的情况不算少见,旁的他无意多管,只要不拖欠他的诊费便行。 余大夫答应后,晏小鱼又和医馆一个学徒哥儿说了几句好话,托他照看爹娘,接着将剩下的十二文钱全交给何秋花,避着外人和她交待了几句。 “今日回去后,我会再逼大伯他们一把,好让他们早些提出分家。可如今夏收在即,他们多半还惦记着咱家这几个劳力,只有让他们觉得咱们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他们,他们才会主动分家。所以要将爹的情况说得严重些,大伯性子多疑,明日可能会过来瞧,但时候你和爹要记住,爹的命虽然保下了,但他的腿彻底残废了,后半生都无法自己行动……” * 天色渐晚,将全部事情都交待清楚后,晏小鱼没再耽搁,和晏小月赶着牛车出发了。 回去的路上,姐弟两个心情松快不少,晏小月这闷葫芦话都多了:“咱们真能找大伯要到银子吗?” 晏小鱼点头:“当然。” “分了家咱们住哪儿,山洞里吗?” 晏小鱼有些纳闷:“山洞里还能住人?哪里的山洞?” “就在咱们村的山上。”晏小月一脸耿直,“来村里讨饭的叫花子都住那儿,在咱这儿讨完,去山洞住一夜,第二日换条路下山,正好去别的村子讨。” “……”你可盼着点好吧!晏小鱼没好气,“晏老头要么给咱分钱,要么给咱分地,咱们不会去讨饭的!” “我知道,但是地上不会凭空出来屋子,咱们还是没屋子住。” 这姑娘真是一根筋,晏小鱼叹了口气:“咱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借住,给银子就行。” 他看着晏小月青紫的额头,和纯净懵懂的眼睛,嘀嘀咕咕地安慰道:“今日回去后,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子便能好起来。往后你会有自己的屋子,吃饭爱吃多少吃多少,再也没有人说你了,你不用挨晏老头的骂,不必被大伯娘使唤,也不用再跪着求人……” 真有那样的好日子吗?晏小月眼睛红红的。 她低着头,悄悄地将她弟弟的那几句话默念了好几遍,再抬头时倏然发现今日的晚霞格外美丽,像是要照进她心里去了。 * 晏小鱼他们进村后没回晏家,直接去严家还牛车。 严家住在村子最里头,靠近山脚,离村口有些远。晏兴茂受伤的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了,这一路,姐弟二人没少被村民叫住问话。 “月姐儿,怎么就你们姐弟两个回来了?你爹娘呢,你爹可还好?” “鱼哥儿,听说你爹在东家摔伤了,伤势如何,大夫怎么说?” “……” 晏小鱼早有心理准备,怕晏小月不会说谎,他把话头都揽了过去,一路上嘴就没歇过。 “我爹的情况不大好,命虽保住了,可腿废了,再也没法干活儿了,我娘还在医馆里照顾他呢。” “我爹的腿站不起来了,往后都离不得人,药也不能停,我和阿姐回来便是为了筹钱,大伯娘只给了二十文钱,要不是何婶好心,今日的药钱都不够。” “我爹娘?我爹娘没钱,我爹这些年挣的工钱全依着我爷爷说的,交给我大伯娘充作家用了。” “家里卖粮的钱?那自然也是由大伯娘管着……” 晏小鱼一路走,一路卖惨。 自打意外落水被救起来后,他先是疯了一般地跳河、接着每日和晏家长房的人‘干仗’、‘欺负’晏小宝……,行事作风变化之大,村里人几乎要不认识他了。 不过在大家看来,他如今这样,也是被晏老爷子和晏家长房逼的。 晏兴茂这些年不是在地里干活儿,就是在外头做工,最后一文钱都没进自己口袋,受了伤连治病的钱都得找大嫂讨,实在令人唏嘘; 而晏老爷子和晏兴盛一家,拿了晏兴茂的工钱,前头害得晏小鱼差点儿没命,现在又对受伤的晏兴茂不管不顾,着实有些心狠,不怪晏小鱼变成这样。 晏家的家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便有人去给晏兴茂通风报信了。 晏小鱼和晏小月还完牛车回去,一进堂屋,便见晏老爷子和晏兴盛铁青着脸,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的坐在条案下方的两张太师椅上坐着。 陶翠青和晏小宝坐在下方右首的竹椅上,陶翠青拿着个绣绷,正在做女红;晏小宝盯着门外,目光灼灼,似乎在期待什么。 晏小鱼姐弟进门后,这小子蹭地站起来,将堂屋的门关上了。 接着晏兴盛一掌拍到桌子上:“你大伯娘不是说了,药钱先赊着,等王老爷赔了银子再结吗?你为何要在外头胡编乱造、坏我们的名声?!” 好大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堂会审呢!晏兴茂摔成那样,这位做大哥的一句问候都没有,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们的名声,可真是一位好大哥。 晏小鱼冷笑:“‘胡编乱造’?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他双手叉腰,语气比晏兴盛还凶,“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自己去解释,我回来是替我爹要钱的,没工夫和你掰扯!” 听到他这理直气壮的话,晏兴盛快气笑了:“你说要钱就要钱,我他娘的难不成是欠了你的?” “你他爹的就是欠我的。”晏小鱼一脸混不吝的表情,还拉着晏小月在椅子上坐下了。 晏老爷子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晏兴盛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朝晏小鱼那边走,晏小月紧张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挡在晏小鱼前面,又被晏小鱼拉到身后。 “打人之前先掂量掂量,后果能不能承担得起,然后再想想,自己打不打得过。”晏小鱼靠在座椅上,昂着头,气定神闲。 他的态度太过嚣张,晏兴盛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鼻孔里冒出来的都是愤怒的火焰。 可心里还是有一丝理智在提醒,晏小鱼说的是真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晏小鱼不怕他,他却备受制掣肘,晏家的名声、儿子的前程,哪一样都比晏小鱼的命重要。 而且晏小月一身牛劲儿,晏小鱼从前为了躲懒一直装弱,现在也不装了,力气不比他阿姐小多少。真动起手来,他多半要吃亏。 打也打不得,气也咽不下,晏兴盛一时进退两难,好在有个知情识趣的妻子。 “你瞧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陶翠青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拍了拍晏兴盛的胳膊,给他递了个台阶,接着又看向晏小鱼。 “小鱼,你爹的伤怎么样了?”她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你大伯下午回来听说你爹受了伤,心里担忧得厉害,若不是你们回来,他都要去镇上找你们了。不过你误会我和你爷爷的意思,在外头说那些话,他有些生气。” 晏小鱼嗤笑一声,将在村里人面前说的那副话重复了一遍,最后道:“大伯和伯娘既然如此关心我爹,想来应当不会舍不得出银子了吧?” 陶翠青笑容不改:“家里如今实在是没钱,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大伯帮你们想了法子。” “你爹既然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便不必住在医馆里了,回来养着也是一样的道理。你大伯明日去将他接回来,回来后你娘照看他,你们姐弟和你大伯还有小宝一起下地,等夏收结束,将粮食卖掉,就能给你爹买药了,如此可好?” 果然还是惦记他们家的劳力呢,晏小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我瞧大堂兄屋里有两身袍子还不错,应该能当些钱,你们若实在拿不出银子,我便辛苦些,将那袍子拿去当了吧。” 陶翠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啧!”晏小鱼慢悠悠地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两眼放光地盯着她头上的发饰,“大伯娘头上这簪子看着挺值钱呀!” 说完又走到晏兴盛和晏老爷子前头,上下打量这两人:“大伯手上的扳指似乎也不错,诶!爷爷身上的布料应当也不便宜?” “哟,小宝脖子上这银项圈看着有些分量呢?” 晏小鱼大手一挥:“都当了吧!” “当什么当?!分家,现在就分家!”晏老爷子激动地咆哮。【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分家。 晏小鱼努力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这两个字,险些笑出声来。 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高兴。 “哈哈哈哈,还想当我的项圈,想得真美!”今日安静得反常的晏小宝突然出声,他拍着大腿,笑容狂放:“你们这群吃白食的要被赶出晏家了!” 这小子前头一直憋着坏,估计就是在这儿等着呢,晏小鱼没搭理他。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戏演全。 “我爹如今还在医馆,你们就要将我们赶出家门,爷爷、大伯,你们就不怕村里人戳你们的脊梁骨吗?!” 晏小鱼脸上的不敢置信与愤怒,成功地取悦了晏老爷子和晏兴盛他们。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晏老爷子施施然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才慢慢悠悠地道,“村里人怎么说不用你操心,我晏有财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怕旁人说。” 晏小鱼又埋怨了几句,最后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这家要怎么分?你若是偏心大伯,我们绝不同意分家!” 晏兴盛瞥了他一眼:“怎么分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哥儿说话,这事儿我和你爷爷自会找你爹说。你们回屋吧,别在这儿杵着了,明日一早,我就去镇上找你爹。” 晏小鱼毫不意外,也没同晏兴盛争辩:“那大伯娘得先预支几两银子给我,不然我爹没钱买药,若是病死了,咱们也不必分家了,我还要去衙门状告你们逼死我爹。” “……”晏老爷子和晏兴盛实夫妻在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惦记着要钱,心里都有些无语。 晏小鱼看他们眼神交汇,似乎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又道:“反正分家也得给我们分银子,不过是提前支些出来罢了,该不会,爷爷连几两银子都不算给我们分吧?那我明日可得和乡亲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晏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大家的,给他五百文,就五百文,多了没有!” 晏小鱼撇了撇嘴,见好就收:“那成吧。” * 翌日一早,晏小鱼和晏小月跟在晏兴盛后头去坐牛车。 西岭村穷,买得起牛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也没人做牛车生意,村里人想去镇上,要么走着去,要么去村口外面的银杏树下等着,南岭村的牛车会经过那里。 坐牛车去镇上一人两文,来回四文。晏兴盛上车后,晏小鱼紧随其后,对着赶车的老头喊了一声:“阿公,我们三人。” 这是三个人要一起给钱的意思,他这样一嚷,车上车下的人都瞧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晏兴盛实在拉不下脸和他争辩,只好帮他们姐弟把车钱付了。 又省了四文,晏小鱼哼着小调,拉着晏小月在车上坐下,一路上有相识的村民问晏兴茂的情况,他趁机又卖了一波惨。 半个时辰后,牛车到了镇上,晏小鱼带着他阿姐直奔医馆,这回却不搭理晏兴盛了,将其远远抛在身后。 晏兴盛气得够呛。 到医馆时,晏兴茂躺在床上,何秋花在帮他活动伤腿。 “大伯马上就到。” 晏小鱼说完,何秋花紧张地放下晏兴盛的腿,又扯过床上的外衫盖在上头。 该如何表现,晏小鱼昨日已经和这两人交待清楚了,所以晏兴盛过来时,就看见晏兴茂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旁边的何秋花蓬头垢面,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脸色也十分憔悴。 “二弟,你身子如何了?”晏兴盛问完,狐疑地扫了几眼,突然将晏兴茂身上的外衫掀开了,“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盖着衣裳?” 晏兴茂眼里那抹微末的期待,在他的动作下化为乌有。 当年他顶替晏兴盛服劳役,右腿落下残疾,村里人都说他大哥欠了他天大的情谊,晏兴盛也拍着胸脯保证,日后定会定会好好待他,绝不让他因为伤腿受委屈。 没想到如今他再次受伤,晏兴盛只关心他的伤势是否为真。 晏兴茂左腿被竹片捆着,右腿也裹了纱布,纱布上还有血迹,晏兴盛只看出两条腿都有些肿胀,伤势如何,他也瞧不出来,于是又试探着问了几句。 晏兴茂心灰意冷,语气有些冷淡,晏兴盛也不在意,没说几句便去了余大夫那里。 再次回来时,他一脸不耐烦,只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爹要分家,我方才问过大夫,你的腿治不好了,要我说既然治不好,也没必要在这儿住着了,你早些回家同爹商议分家的事吧。” 饶是早有准备,这一刻,床上的汉子还是红了眼睛,他抹了把脸,冷声道:“好。” * 三日后,晏小鱼雇了牛车接晏兴茂回家。 山路陡峭,晏兴茂的腿需要活动,但不能剧烈颠簸,他们花了一个时辰才回到西岭村。 晏老爷子和长房那几人分家的心情十分迫切,这三日里晏小鱼每日都要被问上一遭,昨日他说今日去接人,今日晏家那几人门都不出了,都在家里等着。 到家后,晏小鱼他们刚将晏兴茂安置好,晏小宝已经将村长牛富贵请来了。 请牛富贵过来是晏小鱼的主意,不过晏兴盛也不反对。 他和陶翠青生怕吃亏,这几日一直在琢磨分家的事儿,后头一想,分了家二房还是住在村里,晏兴茂如今废了,二房若是有啥事儿,晏小鱼这不要脸的多半还是会赖上他们。 倒不如借此机会,断了这个后患。 有牛富贵见证,也不怕晏小鱼日后耍赖。 牛富贵和晏兴盛差不多年纪,处事还算公正,但不是个多有善心的人,还爱占些小便宜。 村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闹到他面前,他只当不知道,上回晏小鱼落水后,还是他娘子看不过眼,才逼他得往晏家走的一趟。虽是被赶鸭子上架,但过来后也确实说了几句公道话,不然晏小鱼也拿不到晏小宝的‘保证书’。 这回分家,晏小鱼没指望晏老爷子能公平公正,但二房该拿的东西,他也没打算轻易放弃。 ‘伤筋动骨一百日’,晏兴茂这腿至少要三个月才能正常走路,这期间他没法儿干活儿,还得吃药,另外分家后置办家当、买地盖屋子、一家四口吃饭穿衣,还有晏小鱼想做的吃食生意,样样都要钱,容不得晏小鱼不当回事儿。 是以昨日他特意买了两样点心,打着为上回之事道谢的名义,往牛富贵家走了一趟。 牛富贵不收东西也能干活儿,只是没什么好脸色。晏小鱼想着后头估计要找他买地、借牛车,打交道的时候多得很,不如先卖个好。 他能想到的事儿,晏兴盛这老狐狸自然也不在话下。 两方人马互相戒备,牛富贵收了两份礼,今日过来时,态度便好多了,他与晏家人寒暄了几句,问了问晏兴茂的伤情后,进入了正题。 “听说你们两房要分家,既然人都在这儿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爷子您先说说,具体是怎么个章程?” 晏老爷子坐在上首,扫视了下方的儿孙一眼,架势十足:“村长,你也看到了,我家老二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同他媳妇又没能生出汉子,往后我不中用了,定然是指望不上他的,所以我得跟着老大,那家里的屋子田地,自然也得先紧着老大。” “咱们晏家除了这栋宅子,还有十四亩田,二十亩地,其中有一半是家里的口分田,另一半是老大一家后头置办的。我如今还没死,宅子不必分,我跟着哪房,宅子就归哪房。至于田地嘛,老大买的那一半自然归他,剩下的那些可以分一亩水田、一亩旱地给老二。鱼哥儿和月姐儿总归是要嫁出去的,有这两亩田地,老二和他媳妇的口粮应当是没问题了,另外,我再从公中出五两银子,给二房的人盖屋子。” 晏老爷子说完看向牛富贵:“村里其他人家分家,差不离也就给三两银子,我拿五两给老二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村长你说呢?” “我说什么?”牛富贵脸上的表情淡了一点儿,似笑非笑,“还是兴茂说吧。” 这老头子说得头头是道,可不算晏兴盛买的那一半,晏家也有十几亩田地,就给人家二房分两亩?偏心眼也不能这么偏呀! 村里人分家,被分出去的确实只能拿二、三两银子,可那些人是什么家底,晏家又是什么家底?况且人家都是帮儿子把屋子盖好、家当置办个七七八八,才将人分出去的,哪有像晏家这样,屋子也不分一间,给个五两银子就将人扫地出门的。 牛富贵心里想的也是晏小鱼想吐槽的。 “爷爷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晏小鱼翻了个白眼,“您要是舍不得,那就不分了嘛!家里的宅子田地都归大伯,往后我们二房的衣食住行还有我爹的药钱就指着他了。” “对了,我这人不爱嫁人,我要招赘,你让大伯给我招个婿吧,顺便将聘礼也替我出了,我那一亩田地就送给他了。” 晏老爷子听得瞠目结舌,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不要脸的,你给我闭嘴!!长辈说话,哪有你一个小哥儿插嘴的道理?一个哥儿张嘴闭嘴就是招赘,简直——” “咳、咳、咳!”他还没骂完,便被晏兴盛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打断了。 村长便是被招进门的赘婿,晏兴盛生怕他爹子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惹怒村长,拼命给他爹使眼色。 接着,晏兴茂也幽幽地开口了: “爹,小鱼是替我说的,我身子不舒坦,秋花口舌不利索,分家的事儿我们全权交给小鱼,他的意见就是我们二房的意见。”【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晏老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最后梗着脖子道:“那也没有给哥儿、姐儿分田地的道理!分家的事我说了算,你们二房就只能拿一亩水田、一亩旱地、五两银子,多了没有!” “就是,就是!晏小鱼,你这赔钱货哥儿别想占我们家的便宜!”晏小宝附和了两声,被他娘一个眼神止住了。 牛富贵摆了摆手:“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自打顾小将军封王之后,朝廷便改了规矩,哥儿、姐儿都能分田地了,您家那些口分田里,月姐儿和鱼哥儿各有半亩水田,半亩旱地。” 顾小将军全名‘顾月明’,是护国大将军和婉平长公主的儿子,也是一位哥儿。在他以前大楚从没有哥儿上过战场,可顾月明武艺高强,单枪匹马斩杀敌将,在大楚和南贺那场战争中,凭一己之力助大楚赢得压倒性的胜利,让南贺安分了十几年,至此,大楚的姐儿、哥儿,都有了分地的权利。 尉石县所在的沛阳府城靠近西南边境,也就是当年那场战争发生的地方,所以这里的百姓都知道顾小将军的事迹,不少姐儿、哥儿都以顾月明为荣。 晏小鱼有原身的记忆,也是知道这回事儿的。 “村长说得没错,我和阿姐合起来共有一亩田,一亩地,哥儿姐儿能分地,这是朝廷定下的规矩,爷爷要占我们的田地,莫不是想对抗朝廷?” “莫给我扣帽子!”晏老爷子又气又急,说完转头看向晏兴盛。 晏兴盛沉着脸朝他点了点头,他便甩手道:“那两亩田地给你们便是。” 晏小鱼又道:“我爹还有一亩田,一亩地呢。这样吧,我也不多要,晏家的七亩田,十亩地,大伯占大头,爷爷你给我们二房分三亩田,五亩地就行了。” 晏小鱼说的是实话,他真没多要,晏家的田地连带着后面晏兴盛买的那些,这些年全是二房的人在打理。从前原身他阿奶、姑姑还有小叔也帮着料理过,但后来晏阿奶去世,晏姑姑远嫁,晏小叔病逝,这些活儿便全落在二房头上了。 这么多地,就是请长工也得有三五个人才干得过来,二房为家里省下的这笔银子,足够买好几亩田地了。 没道理累死累活打理田地的人只能拿三亩,当甩手掌柜的却能拿十四亩。 晏小鱼态度坚决、不肯再让,晏兴盛和晏老爷子也知道他们这分法有些过分,后头牛富贵开口说了几句公道话,晏家父子见实在占不到便宜,也只得答应了。 田地商量好按晏小鱼说的分,可银子分多少又起了争执。 “大伯挣的钱、买的田地全数归他了,那我爹这些年挣得工钱,是不是也得还给我爹?” 晏老爷子方才分出去几亩田地,已是心痛不已,见晏小鱼又得寸进尺地开始要银子了,他气得手抖。 “你爹一共才挣多少钱,你们一家四口在晏家吃我的、穿我的,这些不用钱的吗?!给你们五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晏小鱼看着自己身上,用晏小宝的两件旧衣改制而成的短打,心里很是无语:“爷爷你方才都说了,两亩田地就够我爹娘的口粮了,我们二房吃的自然是我们自己田地里产出的粮食。至于我爹挣的工钱……” 前日晏小鱼就找晏兴茂算过了,晏兴茂今年做长工,挣了约莫一千二百文,往年农闲时去码头做短工,一年也能挣一两多,他从十五岁开始做这些活儿,如今三十五,算下来,这些年挣了二、三十两是有的。 这些银子几乎一文不剩,全落进长房的口袋里了。 晏小鱼要二十两银子,这回无论村长怎么说,晏老爷子和晏兴盛都不同意了。 “你爹这样的,能挣三十两银子?你不如去抢!”晏老爷子指着晏兴茂的鼻子质问晏小鱼。 晏小鱼丝毫不虚:“我爹挣了多少,你说了不算,我爹做长工的工钱大伯心里有数,他去码头做短工也是和村里人一起去的,挣没挣三十两,咱们不如找村里人问问?” “我不管旁人怎么说,这银子我不出!” 两人争执不休,村长思索了一会儿:“老爷子,二房没分到宅子,您只给五两银子,他们要买地、盖屋子、置办家当,怕是不大够。你们晏家可是咱们西岭村有名的富户,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您将儿子分出去,连盖屋子的银钱都不给,这说出去怕是会辱了晏家的脸面,要不你们各退一步,您给二房十五两,剩余的五两就当兴茂孝敬您了?” 晏老爷子还是不肯,晏小鱼又说要带晏兴茂去县学讨饭,晏老爷子和晏兴盛气得面红耳赤,暴跳如雷。 最后,晏老爷子冷笑一声,搬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你们非要银子,行!那我便和晏兴茂断亲!晏兴茂管不住儿子,晏小鱼三番五次忤逆长辈,我晏有财没有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往后我与你们一家四口再无瓜葛!我不指望晏兴茂为我养老送终,你们二房也休想我与你大伯再帮扶你们!” 他瞥了晏小鱼一眼,眼神不屑:“你非要说你爹挣了三十两,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就依村长说的,给你们十五两,不过拿了这十五两,你们便再也不是我晏有财的子孙了,你们可想好了?” 牛富贵目瞪口呆,晏小鱼和何秋花她们也面露诧异,晏兴盛那一家三口默不作声,脸上一丝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明显是知情的。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晏小鱼没想到晏老爷子和晏兴盛能做得这么绝,他侧头看向晏兴茂:“爹?” 晏兴茂麻木的脸上出现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容,他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你爷爷要断,那便断了吧。” “好。”晏小鱼爽快道。 早说还有这种好事儿,别说是十五两,便是二十两他也让了。方才迟疑,不过是怕晏兴茂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而已。 晏小鱼原就担心有那层血缘关系在,即便分了家,也无法彻底摆脱晏家这些人,可现在晏老爷子先开了这个口,那他便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另一头,晏老爷子和晏兴盛都以为二房一家不会轻易同意断亲,毕竟晏家今日不同于往日,如今可是出了个秀才。即便晏永和往后考不中举人,有秀才功名在身,他也算是当地的乡绅了,身份地位是普通百姓拍马都赶不上的。况且他还年轻,指不定哪日就能考中举人,为晏家改换门楣。 晏兴茂是个没本事的,这些年巴着他大哥不就是为了自己和一对儿女往后能有个靠山吗?怎么这么轻易便同意断亲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晏老爷子只当晏兴茂在赌气,反正已经撕破脸,他也懒得和晏小鱼他们装了,不仅勒令二房的人三日之内搬走,还逼晏小鱼将晏小宝写的那张保证书交出来。 “若是不交,那这十五两银子我便不给了。” 晏小鱼没拿那玩意儿当回事儿。 只要长房的人不招惹他,他也懒得搭理长房的人;若是这些人非要去他面前作死,那他也有法子对付他们,不差这一张纸。 后头晏老爷子提出要将他支给晏小鱼的五钱银子扣出来的,晏小鱼也答应了。 因为急着甩脱二房这几个‘拖油瓶’,当日晏兴盛便跟着牛富贵去了镇上,晏小鱼作为二房的代表,自然也要去的,当日他们便拿到了县衙开出的文书。 牛富贵万万没想到一桩分家的事儿能闹成断亲,回去时还一脸恍惚,村里人听说后,也是唏嘘不已。 晏兴茂夫妻如释重负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没着落。 这些年在晏家事事由晏老爷子和晏兴盛做主,离了晏家,他们真能如儿子所言,将日子过起来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村子里许多人家一年忙到头,也就能攒个两三两银子,还有的一文也攒不下,十五两银子在西岭村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晏兴茂和何秋花还是第一回拿到这么大一笔银子,颇有些无所适从,夫妻两商量过后,决定将这笔银子交给晏小鱼保管。 晏小鱼没有推辞。 晏何二人性子实在单纯,银子放在他们那儿指不定哪日又被谁哄走了,还是他自己拿着放心。 十五两银子听起来挺多,可光是买建屋子的地皮便需要四、五两,建个结实些的土胚茅草屋,雇人、买材料、打家具……,全部加起来也得三、四两,再加上晏兴茂治腿养伤的花销、晏小鱼做吃食买卖需要的启动资金、他们前期赁屋子的租子、吃穿用度,这些银子便有些不够用了。 晚上,晏小鱼在屋子里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去找陶翠青。 这几日一直忙活儿家里的事儿,那位害晏兴茂受伤的王老爷可还没有赔钱呢! 陶翠青和晏兴盛见晏小鱼过来俱是一脸防备,等他说明来意,脸上才松懈下来——这回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晏小鱼想将找王老爷赔钱的事儿全权托付给晏兴盛,给晏兴盛的好处是他只要五两银子,其余的全归晏兴盛,能拿多少,全看晏兴盛的本事。 今日为分家、断亲之事,长房狠狠地出了次血,晏兴盛和陶翠青都有些肉痛。晏永和明年要去府城赶考,又是一大笔银子,这个当口,晏小鱼送了个来钱的路子,晏兴盛夫妻自然心动。 不过他两都觉得五两太多了,这买卖不划算。晏兴茂又没死,那王老爷怎么可能赔这么多? 晏兴盛冷笑一声:“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那王老爷怕是一共都赔不了五两,到时候银子不够,我们还得搭些给你?” 晏小鱼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瞥了晏兴盛一眼:“大伯不想帮忙也没事儿,大不了我自个儿去找王老爷,不过我既然去了,定是要问一问他,为何他家别的长工一月都有六百文,我爹只能拿两百文,这也太欺负人了不是?” “……”晏兴盛脸都绿了。 双方讨价还价,最后晏兴盛拿了二两银子给晏小鱼,剩下的事儿晏小鱼便不管了,无论晏兴盛要多少回来,他都不能再沾手。 晏小鱼知道不靠晏永和的名头,单靠他自己,还不一定能拿到二两银子,所以也没嫌少。 怕断亲的事儿传到王老爷耳朵里坏事,晏兴盛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南岭村。 晏小鱼他们则在为搬家做准备。 值钱的、大件儿的东西晏老爷子不让带,他们能带走的只有几件旧衣裳、三床破旧的被褥、几双鞋、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什,几乎不需要收拾,晏小鱼的精力主要还是在找住处上。 他前日去请牛富贵帮忙做见证时,就提前同牛富贵打过招呼,请他帮忙问问,村里有没有人愿意将自家的空屋子赁给旁人。 牛富贵应下后去村里一问,倒是有几户人家能腾出空屋子出赁。 可这些人里头,有的听说晏家二房要租,狮子大开口;有的是村里的混子,没安好心;还有的日子过得不讲究,家里脏得无处下脚…… 总之,没有一个合适的。 何婶也有意帮忙,可她家只腾得出一间屋子,晏小鱼一家四口人,有哥儿、有姐儿、有汉子,最好能有三间屋子,至少也得有两间。 除了村里,晏小鱼还想过去镇上赁个小宅子过渡。可被房牙子带着看了几处,价钱低的他瞧不上,瞧得上的租子又太贵。晏小鱼一家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得很,他不敢在这上头花费太高。 而且马上就要夏收了,他们的田地还在村里,住在镇上也有些不便,晏小鱼想来想去,还是得在村里赁间屋子。 三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他们的住处却还没有着落,晏兴茂和何秋花都有些犯愁,晏小月倒是不担心:“不行还是住山洞么。” 晏小鱼:“……” 他都想着要不然让晏兴茂和何秋花继续去医馆住着,他自个儿带着晏小月去何婶家里住了,没想到牛富贵的小儿子年哥儿帮忙想了个法子。 “严家原先那屋子不还空着吗?反正严大哥他们也用不着,不如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赁给晏二叔呢?” 村里就一户人家姓严,便是上回借牛车给晏小鱼的严少成家。 严少成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却有两处宅子,都在西岭村后山的山脚下,只隔了几步远。 严家的情况说来话长,严少成和他弟弟严少煊原本是边溪府城的人,他们是被村里的严大河夫妻两收养的。 边溪府城就在西南边境,那时老实了十几年的南贺卷土重来,大楚与南贺在西南边境交战,严家兄弟的父亲也上了战场。 严大河是严父的同袍,两人性子相投,又是同姓,比旁人亲厚许多。同袍二人并肩作战,可战场上刀枪无情,严父小心谨慎,还是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受了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离世前,他托严大河将自己的遗物带回家里,严大河含泪应下,可到了严家才发现,严父在前线奋勇杀敌时,他的妻子竟然被那些觊觎他家产的叔伯兄弟害死了。 严家就剩了一对孤儿了,小的才五岁,大的也才八岁,若放任不管,这兄弟两拿着他爹的饷银和恤金,估计也活不下来。 于是,严大河将两个孩子带回了西岭村。 他妻子与他成亲多年,可惜身子骨弱,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严家兄弟过来后,他妻子喜欢得紧,真是当自家孩儿养着的。两个孩子也知恩图报,认了他两做干亲,对他两十分孝顺。 一家四口虽不是亲生的,但也其乐融融。 后来严少成和严少煊渐渐地长大,严少成继承了他生父的营生,做起了货郎,严大河身上的担子轻松不少;严少煊重拾书本,第一回下场便考中了童生,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眼瞧着严家的日子蒸蒸日上,还盖了新屋子,严大河却在上山打猎时意外受伤了。 他被送去医馆,治了两个月,还是没保住命。 他妻子卢香莲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丈夫去世后禁不住打击,更是缠绵病榻,一病不起。好在严少成和严少煊已经长大,也能养家糊口了,严家才没有被彻底压垮。 为了给卢香莲治病,严少煊从县学退学了,可卢香莲也没撑多久,三年之后还是病逝了。 严少煊原本是村里人口中的‘神童’,是他夫子的得意门生,却为了他义父、义母,守孝六年,错过了五次院试的机会。 村里许多人面上夸赞他孝顺、重情义,背地里笑话他不知变通,念书念成了书呆子——明明和严大河夫妻只是干亲,也没在一个户头上,可以不用守孝,却生生蹉跎了这几年。 牛富贵提起严少煊,面色也有些微妙。 “这事儿成小子应当会同意,但他弟弟那儿就说不好了,煊小子是读书人,不爱跟村里人打交道,他的性子,我们这些泥腿子捉摸不透。村里好几个哥儿姐儿,在他那儿碰过钉子。” 最后一句话,牛富贵说得意味深长。 晏小鱼心领神会,意思是严少煊眼高于顶,瞧不起人嘛!这也正常,这年头的读书人都有些清高,他那堂兄也有这毛病。 听说严家旧宅在山脚下,旁边就严家一户人家,清净的很,而且严家一家四口都是爱干净的,原先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晏小鱼很有些心动。 即便牛富贵暗示他严少煊不好打交道,他也不肯放弃,和晏兴茂他们商量过后,立刻就往严家去了。 * 说来晏小鱼穿来那日,便是被严少煊从河里救起来的,不过那几日他忙着跟长房的人‘斗智斗勇’,都忘了这回事儿了。 后来严少成给他们借牛车时,晏小鱼想起了这事儿,当时想着等晏兴茂身子好些了,要备些礼物,在家里设宴,好生答谢严家兄弟。毕竟人家都帮了两回忙了,有一回还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儿。 若是放在小说里,这都得以身相许了。 没想到前两回的人情还没还上,现在又要找人家帮忙了,晏小鱼心里颇有些感慨。 大楚民风开放,但村里有些人爱说闲话,为了避嫌,他是带着晏小月一道儿去的。 他两运气不大好,过去时,好说话的严少成不在,倒是那不好说话的严少煊正好在家。 西岭村大多数人家的院子就是指屋子前面的空地,是没有院门的,严家因为住在山脚下,要防着山上下来的野物,还筑了圈土墙将院子和屋子一起围起来。 “严大哥?严大哥可在家?” 晏小鱼在院子外头喊了两声,里头没人应,但有脚步声传来,接着院子的木门从里头打开,露出严少煊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 晏小鱼原先以为严少成便是西岭村最俊俏的汉子了,可见了严少煊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穿来时意识不清,压根没看清救自己的人长啥样,只恍惚记得抱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格外有力。 那日来严家还牛车时没进院门,也没见到严少煊,就连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严少煊的脸。 晏小鱼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严少煊这张脸生得实在是俊朗,即便村长的告诫还在耳边回响,晏小鱼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好感。 心里善良、长得又好看,这样的人能有多不好说话呢? 他喊了门又不说话,严少煊眉头微皱:“何事?” 晏小鱼仰头看他,两只眼睛笑成月牙:“上回的事儿多谢你,若不是你救我,这会儿我怕是没法儿站在这里了。” 严少煊听完,面色毫无波动:“还有事?” 是有些不好说话,可毕竟是救命恩人,晏小鱼挠了挠头,决定不跟他计较:“听说你家那座旧宅子空着没用,我同我阿姐过来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将宅子赁给我家?” 严少煊冷着脸不说话,晏小鱼顿了顿,又解释道,“晏家分家,我们二房被分出来了,想先赁间屋子过渡,后头再建屋子。” 严少煊盯着晏小鱼的脸看了一会儿,兀地移开视线:“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晏小鱼绷着脸蛋,走得气势汹汹。 傲什么嘛,长得也就马马虎虎,比他晏小鱼还差点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原以为严家这边没希望,晏小鱼都打算明日一早去医馆问问,晏兴茂能不能在那儿多住些日子了。 没想到日暮时分,天色将黑为黑的时候,严少成过来了。 严少成笑容爽朗:“听少煊说你们下午来过,想赁我家那旧宅?” “是啊。”晏小鱼心生希望,连连点头,“严大哥,屋子能赁给我们吗?” “能,我过来便是为了和你说清楚,免得耽搁你们的事儿。那屋子确实空着,家什也齐全,而且我同少煊隔几日就会去打扫一次,里头还算干净,就是屋顶的茅草有些破败了,还有些物件需要修补,不过好生收拾一番,住着应当问题不大。” 严少成说到这儿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我干娘是在那屋子里头过世的,不知你们可介意?” “不介意。”晏小鱼摆了摆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有啥的。” 严少成点了点头,又看向晏小月。 自打晏小鱼转性儿后,村里人和姐弟俩说话,经常说着说着就忘记晏小月的存在了,晏小月不爱惹人注意,也不会主动出声,没想到严少成还会特意问她。 她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摇头,小声道:“不妨事的。” 晏小鱼扫了这两人一眼,搓了搓手:“严大哥,不知你们那屋子可赁多久,租子几钱?” 严少成朗声一笑:“都是乡邻,那屋子空着也无用,你们就给一百文一月吧?赁多久也看你们方便,等你们的新宅子盖好了再给我们腾出来便是了。” 晏小鱼心头一喜。 他下午过去时垫着脚偷偷瞧过,严家那宅子一共六间屋子,其中卧房三间,其余堂屋、灶房、茅厕各一间,虽都是土胚茅草屋,可从墙胚的厚度来看,比他们现在住的屋子还要坚实一些,而且前后都有院子,都用土胚墙围着,这样的屋子一月只一百文钱的租子,严少成确实要得不高。 这样规格的宅子放在镇上,至少也得四、五百文一月,先前村里有几家愿意出赁的,只三间屋子也要两钱呢。 晏小鱼连连道谢,当即拍板赁下了这宅子。严少成还说可以帮忙将屋顶修缮一番,可这样低的租子,晏小鱼哪好意思再劳烦他? * 当日太晚,晏小鱼只将这事儿和晏兴茂他们说了一声,没有立刻收拾东西搬家。 这几日晏兴茂因为腿伤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一双儿女四处奔波,心里很不好受。晏小鱼赁屋子受挫,他既着急,又自责,总是懊恼自己不中用,一个当爹的,竟事事都要靠家里的小哥儿。 现在事情峰回路转,他真是松了口气,脸上的愁绪都淡了许多:“严家那宅子不错,房梁用的都是好木料,虽说只是茅草屋,但原先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你大河叔和你婶子都是利落人,将家里收拾得很齐整……” 严家当初盖屋子的时候,晏兴茂也去帮过忙,所以他对严家旧宅的情况十分了解,这会儿细细地说与家人听。 他这回大难不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先是被东家舍弃,接着又被父兄嫌弃,还要拖着断腿回来,等晏老爷子宣判分家、断亲…… 接二连三的打击和身体上的病痛让他又瘦了许多,现在看起来已经跟骷髅没啥区别了,长房那几人前头还怀疑他装病,这两日一瞧,简直要担心他死在家里了。 他整宿整宿地睡不好,何秋花瞧在眼里,既担忧又心疼,这会儿他有心思闲聊,何秋花面上亦松快不少。 晏小月心思没那么敏感,但也能感到家里的气氛轻松许多。 晏兴茂说完,晏小鱼也同他们说了说自己的计划。 既要一起过日子,那家里的大事儿合该一起商量,也好叫家人放心。 “我原先是打算先找村里人赁两间屋子将就住着,等夏收完,把田税交了,再卖些粮食,到时候银钱充裕些,村里的汉子也抽得出空档来帮咱们盖屋子,等屋子盖好,我再开始做些吃食去外头卖,不然要和旁人共用灶房,我这手艺如何来的,不好同人家解释。” “不过现在赁了严家的旧宅子,只咱们自家人住,那便不用急着盖屋子了。现在手头紧,只能盖个简单的茅草屋,不如再等等,等我的吃食生意做起来,咱们银子多了,盖个更好的……” 晏小鱼对长房的人凶巴巴的,对原身这几个家人却挺很有耐心,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表情既认真又柔和。 “等咱们搬过去后,我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瞧瞧我的手艺!不过后头几日还是得劳烦娘下厨,马上夏收了,我和阿姐得准备夏收要用的东西。这回夏收就我两下地吧,娘帮我们做饭,也能照看爹。爹如今最重要的任务是先养好身子,就莫操心夏收的事儿了,在家里好生休息……” 他事无巨细,样样都谋划好了,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晏兴茂听完心里安定不少,既欣慰又感动:“你比我和你娘有主意,往后家里的事儿便由你做主吧,爹没本事,但也不能拖你们的后腿,明日你同你阿姐去山上砍些竹子下来,爹来编些竹筐、竹篮,等粮食收回来才有地儿放。” 何秋花也欣然道:“娘能、能做饭,家里的事儿,你、你莫担心。” 一家人有商有量,尽管当下还有诸多困难,但四人齐心协力,日子总是有奔头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翌日一早,晏小鱼和晏小月早早地起来,去山脚下收拾他们的新住处。 姐弟一人挑着两箩筐干稻草,脚步匆匆,路上有人问起,晏小鱼心知他们住进严家旧宅的事儿,村里人早晚会知晓,便如实说了。 “我们赁了严大哥家的旧宅,现在去收拾屋子。” 村里人反应各异,有人问租子多少,有人问赁了多久,晏小鱼含糊其辞,随口应付了几句。 大多数人只是好奇,晏小鱼不肯细说,他们也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有个之前打算将自家屋子赁给晏小鱼,好捞上一笔的,见算盘落了空,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 “哟,你们赁严家的宅子,那可得当心些!成小子没同你们说吧?他娘先前就是在那屋子里去的,你们一家住进去后若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啦!” “多谢郑阿叔提醒。”晏小鱼挑了挑眉,“不过严家婶子是个麻利人,她家里再不干净,应当也比郑阿叔家强些吧?” 边上伸着耳朵瞧热闹的人闻言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郑阿叔是村里王二狗的夫郎,王二狗是个混子,成日里偷鸡摸狗不着家,他夫郎同他一样,好吃懒做,不爱干活儿。他家那屋子脏得无处下脚,村里人都不爱去他家串门。 前头王二狗得知晏小鱼要赁宅子,特意让郑阿叔将家里收拾一番,又主动找上牛富贵,说愿意将自家的屋子赁给晏小鱼他们,牛富贵怕晏小鱼被这夫妻二人蒙骗,仔细和他说了王二狗家的情况。 郑阿叔原是想讽刺晏小鱼赁的屋子死过人不吉利,没成想晏小鱼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借此挖苦他,他气得不轻。 “你这哥儿真是不识好歹,我好意提醒,你却如此刻薄,难怪你爷爷不待见你呢!” "你是不是好意你自个儿明白,就你家那屋子还好意思跟我开三钱一月的租子,莫不是你家积的那层陈年老灰都糊到你脸皮上了?"晏小鱼昂着头,语气凶巴巴的,“我爷爷是不待见我,他待见你,你去给他当孙子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有人‘噗嗤’一声,笑出声了,又有人小声嘀咕道:“他家那屋子竟好意思开三钱一月的租子?难怪人家宁可赁严家的旧宅也不赁他家的呢!” 郑阿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晏小鱼拆穿了心思,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又气又恼,指着晏小鱼就要骂人。 有好心的婶子瞧不过眼,拦了一下:“罢了罢了,也是你先招惹人家的。” 晏小月怕弟弟和郑阿叔打起来,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晏小鱼也不想耽误事儿,便嗤笑一声,同他阿姐走了。 这姐弟俩一走,瞧热闹的人又三三两两地议论开了。 前些日子长房的人和晏老头没少在外头编排晏小鱼,都说他性子野了,在家里欺负晏小宝、忤逆晏老爷子,还想抢晏永和的屋子,就差没上房揭瓦了。可那会儿火力没对着自个儿,村里人都有些不信。这会儿亲眼瞧见他骂郑阿叔,大家才不得不信。 郑阿叔和王二狗这两夫妻村里人都瞧不上,可也没几人敢当面说他们,毕竟这种人就是狗皮膏药,粘上容易,要甩开就难了,大伙儿都避之不及。 没想到晏小鱼一点不怵,就差指着人家的鼻子骂了,真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 到了山脚下,晏小鱼瞧见院子门外放着架竹梯,猜想是严少成早上送来的。 修屋顶少不得梯子助力,严少成昨日说要用梯子去他家拿便是,省得从晏家搬。正好晏老爷子这两日防贼一样盯着二房的人,生怕他们带走自家的东西,晏小鱼懒得同他拉扯,便应下了。 没想到这人这样周到,不等他去敲门便主动送来了,晏小鱼一边感叹,一边掏出严少成昨日给的钥匙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晏小鱼将竹梯搬进去后,带着他阿姐将几间屋子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越看越欢喜。 这宅子前后两个院落,都挺宽敞,到时候种些小菜、养些鸡鸭都不错。前院的墙角下还种了两颗桃子树,这会儿已经挂果了,应当是山上移栽过来的野生毛桃,果子很小,数量也不多,还未成熟,凑近了便能嗅到青涩的果香,让人直泛口水。 屋子里寝具、柜子一应俱全,不过都有些旧了,柜子上的木漆斑驳脱落,窗户上的油纸破了大半,堂屋的桌子断了条腿,好在修补一下也能用,不比他们在晏家用的东西差。 严少成说的不假,这屋子里头确实挺干净,不过因为许久不住人有淡淡的潮味儿,将屋顶的茅草补一补,坏掉的物什修一修,再通通风,好生拾掇一下,住着应当挺不错。 三间卧房他们一家三口住正好,不用和旁人共用灶房,晏小鱼的吃食买卖可以提前做起来。 晏小鱼巡视完毕,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将屋子里的桌子椅子都搬到院子里晒着,又和晏小月一起,拎着箩筐里的柴刀上了山。 姐弟两个从后山砍了几支毛竹下来,剖开制成篾条,用篾条将竹竿和稻草捆在一起,准备铺在房顶上。 晏小鱼搬来梯子搭在屋檐上,晏小月正要往上爬,却被晏小鱼拦住了。 “阿姐,我来。”晏小鱼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拉着他阿姐的手腕,“哪有让女孩儿修屋顶的。” 虽是叫晏小月一声‘阿姐’,但晏小鱼穿来时已经十九岁了,他是拿晏小月当妹妹看的。这姑娘心眼儿实诚,虽然胆小,但每回晏小鱼与长房的人争执,她都哆哆嗦嗦地挡在前面,让晏小鱼格外心软,总忍不住想多照顾她几分。 原身没干过这活计,晏小月有些担心:“你不会。” “你教我就是。”晏小鱼将晏小月扶下来后,自己背上装着茅草的背篓往上爬,“我先上去,你帮我扶着梯子。” 晏小月连忙扶住梯子。 晏小鱼站在梯子上试了一下,确认屋顶的木梁足够结实后,才小心地爬上屋顶。 他在现代也算是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强的年轻人了,可这茅草屋顶还真没修过,好在这活计并不难,又有晏小月指挥,他在屋顶上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便将可能会漏雨的地方都补好了。 其实将茅草全部换掉更好,可惜稻草不大够,今年的稻子还没割,去年的稻草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用完了。 别看这玩意儿不值钱,可农户人家喂牲畜、堆肥、引火都用得着,关系一般的还不乐意给,今日挑这两筐出来,晏老爷子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今日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晏小鱼舒了口气,扶着竹梯准备下去。才下了两阶,陡然一阵风吹来,卷起屋顶上的灰尘,迷住了他的眼睛。 晏小鱼条件反射去揉眼睛,结果身子一歪,眼瞧着就要摔下来。 “啊!”晏小月低呼一声,一手扶着竹梯,一手去扶他,没想到紧要关头,这小哥儿又自己稳住了。 晏小鱼站稳身子,利落地从梯子上跳下来,得意地扭头看他阿姐:“没事,这点高度——” 说到一半,余光瞥见几步之外的严少煊,他愣了一下,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严少煊一身长袍,似乎是从外头回来的,他站在院子中央,皱着眉看晏小鱼,眼里满是不赞同。 晏小鱼感受到他的不快,心里莫名其妙,但也不愿和他计较,只客气道:“严二哥什么时候来的,可是有事?” 严少煊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赁房子的契据。” 说完,他将那张纸放在院子里晒着的桌子上,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副不耐烦和晏小鱼说话的模样。 救命恩人,这是救命恩人!晏小鱼试图压下心里的火气,可终究没能成功。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我们怎么惹着他了?!” “不是我们。”晏小月怯怯道,“他方才只瞪了你。”看都没看她一眼呢。 晏小鱼:“……”【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上午将屋顶补好,下午姐弟两个用现扎的竹扫帚,囫囵个儿将屋子打扫了一遍,便回晏家准备搬家。 到家时正好撞见晏小宝。 晏小宝坐在堂屋门口,端着个碗吃豆花,见了他们一脸幸灾乐祸的笑意:“听说你们要去住严家的旧屋子啦?啧啧,真可怜,那茅草屋都多少年没住人了,说不得哪日就垮了!哎,谁叫你们成日发疯,和我爹娘作对呢,不然你们还能继续住我家的大宅子呢!” 晏小鱼瞥了眼他手里的豆花,嗤笑道:“你家房子是大,可我们住的不也是又破又小的茅草屋吗?” “哼!”晏小宝被他堵了一下,想了想,故意道:“你看我的豆花干什么?这可是我阿姐特意托人给我捎来的,没你的份儿!” 他举着那碗豆花,满脸得意:“你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豆花吧?” “……”一碗破豆花,也值当他这番炫耀?晏小鱼没好气,“我要想吃这玩意儿,要多少没有?” 话音落下,晏小鱼眸光一亮,心里又有了主意——他想做的吃食生意,或许可以从豆腐开始! 晏小鱼初中毕业后为了挣钱,曾摆摊卖过臭豆腐,为了降低成本,豆腐也是自己做的,做得还相当不错。 这周围四个村子,只有北岭村的钱家会制豆腐,另外三个村子的人想吃豆腐,都得去钱家买。 钱家也不是别的人家,正是晏小宝他阿姐晏永芳的婆家。 晏永芳因为是个女孩儿,原先在晏家也没什么地位,还得和晏小月挤一间茅草屋。可后头她嫁给了钱家的独子钱泓,晏老爷子和长房夫妻两对她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 钱家靠着一副制豆腐的方子在镇上开了铺子,晏永芳和钱泓成亲后,经常补贴娘家,去年晏永和去县里考试,她便拿了五两银子回来。 想来是豆腐生意挣得不少,不然钱家也不会如此大方。 村户人家买不起肉,花个五文钱买块豆腐倒还是舍得的,再穷苦些的,逢年过节豆腐、鸡蛋桌子上也总得有一样。 这买卖能做! 晏小鱼正想得入神呢,又被晏小月扯了扯衣角:“小鱼,咱们去搬东西吧。” 他点了点头,眼下最迫切的事儿是搬家和夏收,旁的都得往后挪。晏小鱼跟在晏小月身后往何秋花房里走,背后传来晏小宝阴阳怪气的声音。 “真会说大话,还‘要多少没有’,你买得起吗?” “是买不起。”晏小鱼突然折身走到晏小宝跟前,冷笑一声,“那我便吃你的吧。” 晏小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吓得一边后退,一边嚎叫:“娘!爷爷!晏小鱼又欺负我!” 陶翠青闻讯赶来,对上晏小鱼冷冰冰的眼神,扭头斥道:“进屋吃你的,你哥哥教你念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什么人也值当你同他计较?!” 晏小宝鹌鹑一般缩着回屋了。 晏小鱼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们。 * 上午姐弟二人在新住处忙活时,晏兴茂和何秋花也没闲着。 何秋花将四人的东西全部归置在一起,想着晏小鱼他们回来就能直接搬过去了。晏兴茂还不能下地,便帮着收拾一些零碎东西。 全部家当都收拾好,也就一个木箱、两个包袱、一些用旧了的碗筷、木桶、木盆,最贵重的物件是一口铁锅,这是晏小鱼昨日去镇上赁屋子时顺路买的,何秋花宝贝似的收好,放进木箱里了。 离开前晏老爷子过来瞧了几趟,生怕他们带走什么值钱物件。 晏兴茂和何秋花不置一词,由着他看。晏小鱼可不惯着他,他来一回,晏小鱼便要多去菜地里、米缸里薅些菜和米粮回来。 晏老爷子气得够呛,可也拿他没法儿,一骂他就要去外头嚷嚷,找村里人来评理。 这些菜全是何秋花母女两和原身种的,按理来说他们拿多少都不过分,为这事儿吵嘴村里人还不知怎么笑话。可晏老头生怕二房落着好,但凡长房用得着的,便不舍得给二房。 晏小鱼拿得理直气壮,最后愣是把何秋花腌的咸菜都带上了。 他从何婶家借了板车,将晏兴茂和何秋花唯一的嫁妆——那只木箱一起安置在板车上,其余的物件都放进他们的箩筐里。 晏小月负责拉车,何秋花帮忙推,晏小鱼负责挑那两只箩筐。 晏小月的活儿更重,晏小鱼有心帮忙,可确实不如他阿姐力气大,也怕板车控制不好再伤着晏兴茂,只好挑箩筐了。 晏家在村子中央,从那儿走到山脚下约莫要半刻钟,村里的路不大平整,他们的新住处地势又高,晏兴茂的腿禁不起颠簸,一路都得绷着神经,到了地方,将晏兴茂放下后,晏小月头发都汗湿了。 一家人一刻未歇,趁着天色还早,又挑了水来擦洗屋子里的物什,就连断着腿的晏兴茂也坐着擦凳子、擦桌子。 晏小鱼和晏小月将灶房里的那口大水缸移出来洗了三遍,准备用来储水。这水缸上沿有一个挺大的缺口,只能装大半缸水,但重买一个至少得两、三百文,晏小鱼还是决定先将就着用。 只有两个木桶,姐弟二人轮着去村子南边那口井里挑水。同样的两桶水,晏小月挑着健步如飞,竟然比晏小鱼还轻松些。 洗完水缸,将水缸和两个桶都打满水,他们又去山上拾了好些柴火回来,将柴火归置好后,何秋花死活不让他两干活了。 姐弟两个今日从晨光微露忙到落霞满天,这会儿又累又饿,何秋花很是心疼,和晏兴茂一起抢了晏小鱼做饭的活计,夫妻两一个烧火,一个煮饭,配合十分默契。 晏小鱼和晏小月各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纳凉,夏日的晚风温柔地吹拂着,身体上的疲惫的似乎也淡去不少。 寻到了安身之处,往后都不用跟长房的人勾心斗角了,晏小鱼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格外轻松。 * 晏小月闲不住,坐了一会儿便要去挑水,将何秋花煮饭用掉的水补上。 “阿姐。”晏小鱼拉住她,“休息会儿再去。” “我不累。” “不累也休息会儿。”晏小鱼说完,一脸钦羡地拍了拍她胳膊上的肌肉,“真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晏小月脸涨得绯红,闷闷地坐了回去:“别的姑娘都没有我这样的,小宝说我比汉子还壮,比牛还黑,比猪还能吃。” 晏小鱼气得坐直了身子:“那有什么!人家想要你这身板还没有呢!你这样多好,晏小宝那个小鸡崽敢欺负你,你一拳就能抡死他!别听那小崽子胡咧咧,他就是嫉妒你!只有敌人才希望你瘦弱!” "吃得多怎么了,能吃是福!黑一点怎么了?黑黑的也很漂亮!" 他说的全是真心话。 晏小月其实长得挺清秀的,就是身形比寻常女子高大许多,因为经常下地,肤色偏深,体格也比较健壮,按现代的话说,就是‘金刚芭比’,她娘何秋花也是如此。 晏小鱼十分羡慕,他幼时刚进福利院那会儿,因为个子小,没少受欺负,后来长大了,也就一米七出头,原身身量和他差不多,无论是穿来前还是穿来后,都没有晏小月高。 他一脸真挚,晏小月却听得愣了一下:“真的?” 晏小鱼连连点头,正要开口,便听见有人道:“鱼哥儿说得是,你这样极好。” 姐弟两循着声音一齐扭头,才看到院子门口的严少成。 晏小月的脸又红了几分,严少成瞧出她不自在,立刻移开了视线:“我方才回来,瞧见院门开着,便想过来瞧瞧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倒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经过严少煊的对比,晏小鱼如今看严少成那真是哪哪儿都顺眼。 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区别能这么大呢?看看人家严少成,多有礼貌!多有见地! 晏小鱼眉眼弯弯地站起来:“严大哥莫要客气,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瞧你是村里少见的明眼人,咱们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家里都归置好了,没啥需要帮忙的,多谢严大哥。”他热情洋溢地招呼严少成,“严大哥吃了没?我娘正在做晚食,你若没吃,便一起吃些吧?” 听到动静的何秋花也出来,磕磕绊绊地邀请严少成留下来用饭。 严少成客气道:“多谢,不过我在外头吃过了。” 三人寒暄了几句,晏小鱼瞥见屋檐下的竹梯,连忙道谢:“多谢严大哥给我们送梯子过来,真是劳你费心了。” “梯子?”严少成愣了愣,接着了然一笑,“不是我送来的,我昨日念了一嘴,可早上出门匆忙给忘了,想来是少煊给你们搬来的。” 晏小鱼面色一怔。 真没想到严少煊竟然这么好心,还以为这人不乐意将屋子赁给他们呢。 可为什么主动帮了忙,见了他却没个好脸色呢?晏小鱼十分纳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新住处还缺不少东西,晏小鱼准备明日和他阿姐去镇上置办家什,顺便买些肉菜回来。这几日多亏严少成和何婶帮忙,晏小鱼想亲自下厨,做些好菜答谢他们。 严少成听说他要设宴答谢自己,推辞了一番,见他铁了心思,便说自己明日去县里进货,可以带他们去镇上。 晏小鱼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翌日一早,晏小鱼和晏小月吃完早食打开院子门,坐在堂屋门口,一边干活儿,一边等严少成。听到牛车的动静,不等严少成招呼,他两便背上背篓迎出去了。 到了外头才瞧见严少煊也在,背着个布袋走在他大哥身侧。 “吃过早食没?都上车吧。”严少成笑着招呼道。 “吃了,我娘烙的南瓜饼,配上粟米粥、腌黄瓜,味道可好!”晏小鱼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晏小月上车。 严少煊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等晏家姐弟两个都坐好了才上去。晏小鱼记着昨日的事儿,打算等他坐下就同他道声谢,顺便聊一聊,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想到严少煊上了牛车目不斜视地走到车尾,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了。 “……”晏小鱼气得撅过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他再不搭理严少煊,一心和严少成说话。 严少成是做货郎的,常年在外头走商,知道不少逸闻趣事,人也随和健谈。晏小鱼其实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可晏兴茂夫妻和晏小月都不是话多的人,长房那几人倒是爱说话,可没一句是他爱听的,他这些日子着实憋着了。 严少成的胸襟见识都与村里人不同,晏小鱼和他聊得十分投缘,自觉交到了穿来之后的第一个朋友。晏小月一声不吭,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姐弟两个注意力都在严少成的走商经历上,牛车上坡时没注意,一齐往后溜了过去。 晏小月被严少成一把拽住,晏小鱼没人拉,直接溜到了牛车后头。 他回过神时,背后是严少煊温热的胸膛,屁.股下是严少煊结实的大腿,因为离得太近,甚至能闻到严少煊身上淡淡的松墨香,晏小鱼整个人都僵住了。 饶是他脸皮不薄,这会儿也有点儿难为情了。 “对、对不住,坐着你了!”他僵硬地扭头,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严少煊目光幽深,一副看穿他的表情:“可以从我怀里出来了吧?” 晏小鱼羞恼地从他腿上弹了起来。 严少成笑得肩膀不住地耸动,险些没拉好缰绳;晏小月忘了自己方才的窘迫,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两人。 晏小鱼红着耳朵,同手同脚地挪回原来的位置。 严少成安慰他:“没事,坐一下没事的……”说完没忍住,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被严少煊瞪了一眼才止住。 晏小鱼盯着严少成的后背,幽怨地叹了口气,亏他拿这人当兄弟呢! 牛车上气氛有些微妙,好在离开山脚,驶到村民聚集的位置后,不断地有人同他们搭话,晏小鱼岔开注意力后,脸上的热度才渐渐散去。 严少成人缘颇好,一路上遇见的村民无论老少,都热络地同他打招呼。 他又喊了几个要去镇上的村民上车,其中有两个小哥儿坐到严少煊旁边,期期艾艾同他说话,严少煊面无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 * 到了镇上,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在路边下车,晏小鱼姐弟和严少成道别后,直奔铁器铺。 前日买锅竟忘了买把菜刀,今日做南瓜饼用的南瓜是晏小月用拳头捶开的。 除了菜刀,割稻子用的镰刀、砍柴用的柴刀、翻地用的锄头也需要买,这些值钱的东西晏老爷子是万万舍不得让他们带走的,昨日砍竹子都是找何婶借的刀。 镇上就一家铁器铺,铺子里现成的菜刀有两种,一种三百文,另一种要四百文,都是可斩可切的铁刀。晏小鱼看了一下,花样没有现代的多,但用着没什么问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菜刀是厨子最重要的工具之一,许多有名气的大厨对这玩意儿要求颇高,会花重金找人订做。晏小鱼走的是野路子,不讲究这些,但也得趁手才行。 他挑了一把四钱的菜刀,又让晏小月选了两把镰刀,一把柴刀、一把锄头。 时下铁器贵得令人咂舌,几样刀具合起来要一千八百文,晏小鱼费了番功夫同铁匠磨价,最后一千六百文买下。 买完刀,姐弟二人去集市买菜。 今日要宴客,菜色不能太差,晏小鱼琢磨着鱼和肉至少得有一样,豆腐也可以买些,青菜尽量用家里现有的,省下银子买调料。 过去的路上,他问晏小月:“阿姐,你爱吃鱼还是肉?今日做些咱们自己爱吃的。” 因为胃口太大,晏小月的主食和旁人不太一样,原先在晏家时,其余人偶尔还能吃上大米饭,她永远都是蒸红薯、杂粮粥、粟米饼,都是家里种的、卖不上银子的粮食。菜就更别提了,晏小鱼故意在饭桌上跟晏小宝斗气抢菜的那几日,是她这辈子伙食最好的几日。 爱吃鱼还是肉?她还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 晏小月愣了愣,接着眼里慢慢浮出些欢喜:“都爱吃。” “成。”晏小鱼点了点头,“那就都买吧。” 姐弟俩在肉铺称了一斤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又去鱼贩子那儿买了一条三斤重的鲈鱼,肉花了三十五文,鱼是村民从河里捞了来卖的,价钱便宜些,只花了二十四文。 西岭村那两条河里都有鱼,但抓鱼也不是谁都能行的,晏小宝原先跟着村里几个小汉子在河里抓了几日,都没抓着。村里也有其他人特意抓鱼去镇上卖,抓得多了鱼也学聪明了,更不好抓,要挣这钱也不容易。 严少煊他义父严大河在世时,倒是抓鱼的一把好手,不过他一般不在河里抓。后山有几条小溪,因为位置深了些,敢进去的人不多,里头的鱼没那么聪明,而且溪水清浅,要设陷阱也比河中容易,严大河上山打猎时,便会顺路去溪边捕鱼。 晏小鱼想着得了空可以用他原先在网上看到的那些陷阱去河里试试。 今日肯定是不成了,时间来不及。 * 钱家的豆腐铺子就在集市边上,买完鱼和肉,从集市出去时,晏小鱼和晏小月顺路去买豆腐。 晏小鱼不太想看到长房的人,恰好晏永芳今日不在,看铺子的是她男人钱泓。 钱泓认得晏小鱼和晏小月,但对他两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正好晏小鱼也懒得同他寒暄,买了豆腐便要走,却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声音。 “分了家就是不一样了,竟也吃得起豆腐了,还一买就是四块。” 若不是已经付了银子,晏小鱼真想把手里的豆腐砸到他脸上。 这些人到底什么毛病?卖个豆腐真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 “看来钱掌柜不大稀罕做我们的生意。”晏小鱼冷笑一声,“没事儿,往后我们不会再来了,但愿你这买卖能做得长久。” “你什么意思,咒我呢?!”钱泓恼羞成怒地瞪了晏小鱼一眼,“我们钱家做豆腐十几年了,方圆十里,哪户人家买豆腐不来我这儿?我们家的生意用得着你这穷鬼操心?” 晏小鱼没搭理他,拉着晏小月扬长而去。 他打定了主意,钱家的豆腐生意,他抢定了! * 晏小鱼这几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还是第一回挨了骂没回嘴,着实有些反常。 晏小月忧心忡忡:“你方才怎么不骂他?” “……”晏小鱼哭笑不得,“我有别的法子能让他更难受,先容他嚣张几日。” “哦。”晏小月轻轻地舒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装豆腐的荷叶放进背篓里,跟晏小鱼去粮铺。 昨日从晏家薅来的那点儿米粮只够吃两三日,他们得买些粮食回去,好在马上就是夏收了,等地里的庄稼收完,便能省下这笔银子了。 买完粮食,晏小鱼和晏小月又去买调料。 家里如今只有堪堪遮住罐底的一点儿盐,旁的佐料一样没有,晏小鱼琢磨着既然来了,便将后头要用的酱料也一并备齐才好。 两人到了杂货铺,除了盐糖酱醋之类的佐料,又买了一个陶罐、一个小炉子、十只碗并一些零碎的杂物,统共是两百一十六文,晏小鱼与伙计讨价还价,最后抹了个零,算两百文。 还有些杂货铺买不着的香料得去医馆买,因为是药,价钱不算便宜,好在他要的量不多。 晏小鱼去余氏医馆买完香料,他今日带的二两碎银,便只余两钱多一点儿了。 晏小月一脸忧愁:“这银子咋恁不经花?” 晏小鱼深以为然。 他们分家得了十五两,从晏兴盛那儿得了二两,一共是十七两。给晏兴茂治腿、买药花了约莫一两,赁严家的屋子半年花了六钱,前日买一口铁锅、一只煎药的陶罐花了近二两银子,给村长和何婶家买点心花了三十文,今日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又花了约莫一两八钱。短短几日,十七两现银便只剩十一两多了。 后头盖屋子、买地皮、置办做豆腐要用的器具都是大头,这些银两多半是不够的。 晏小鱼只希望他的豆腐生意能尽快做起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他们破晓时出门,正午时分才回家,到家时何秋花在后院翻地,晏兴茂坐在堂屋里,拿着晏小鱼姐弟俩昨日用剩下的篾条在编箩筐。 看到他两回来,晏兴茂脸上露出笑意:“东西都买齐了?” “买齐了。”晏小鱼点点头,从背篓里掏出柴刀,“爹,你试试趁不趁手。” 晏兴茂闲不住,这两日已经给家里编了好几个小物件了。晏小鱼知道他心思重,生怕自己成为家人的负担,所以不仅不反对他干活儿,还会尽量为他提供便宜,毕竟心情放松了,身子才好得快。 两人说话的功夫,听到动静的何秋花也过来了。 一家四口一起清点今日买的东西,何秋花看着那堆东西既欢喜又心疼。 “怎、怎么买,这些肉,今日做一顿、半斤就够了呢。” 晏兴茂没说话,但也面露忧色。 晏小鱼一边收拾,一边回话:“你和爹的身子都亏空得厉害,得好生补补,我和阿姐也得补补,不然夏收吃不消。” 晏兴茂夫妻两听着前面那句还不当回事,听到后面那句,便再无异议了。 “也是,你、你阿奶都说,你两夏收会伤、伤身子,是得提前补补。”何秋花想到这里,越发担心了,“要么娘还是、还是同你们一起下地吧?做、做饭时再回来也成。” 晏兴茂也连连点头:“爹一个人在家不妨事,让你娘同你们一道儿下地吧?” 晏小鱼没想到他们又提起这茬儿了,何秋花眼巴巴地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拒绝。 “那娘就上午、下午各抽半个时辰出来割稻子吧,家里的活计也不轻松,莫逞强累着自个儿了。” 儿子心疼她,何秋花心里熨帖,欢欢喜喜地答应了:“诶,好!” * 将东西归置好,也到下午了。 何秋花去何婶家接客,晏小鱼去灶房做饭,晏小月默默地过去帮他打下手。 晏兴茂在余氏医馆治腿那几日,晏小鱼每日往镇上跑,除了去照看晏兴茂,也是为了打探情况。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尉石县这地界有些什么吃食,百姓爱吃什么,还是得提前了解一下,做厨子的哪儿能不知道食客的口味。 尉石县多是山地,许是因为山中湿气重,百姓口味略重,偏好鲜香麻辣的吃食,村里人买不起铁锅,用陶罐做水煮菜都爱放点辣子。 朝廷前些年出了一位善农事的大官,而今吃的红薯、辣椒都是他折腾出来的,红薯起初在西南边境的军田里试种,沛阳府因为挨着边境,是最早一批拿到薯种的;辣椒他们分到种子晚一些,但和原先就有的花椒一样,十分受欢迎,如今各家各户都会种些。 调味料齐全,正好便宜晏小鱼这个厨子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今日宴客,正好试一试他做的饭菜合不合这里人的口味。 晏小鱼准备做四荤四素八道菜,包括一道芋艿红烧肉、一道肉沫豆腐、一道葱香焗鲈鱼、一道鱼头豆腐汤,并几样时鲜小菜,主食就用红薯粟米饭。 铁锅炒菜,今日新买的陶罐和小炉子用来蒸饭,原先那只陶罐往后专门用来给晏兴茂熬药。 晏小鱼嘱咐他阿姐将新买的陶罐洗干净,用小炉子烧一罐开水,他自己取了襜衣穿上,也着手备菜。 夏日炎热,凉拌菜吃着清爽开胃,晏小鱼准备做一道野苋菜拌黄瓜。凉菜做好后放上一会儿更入味,晏小鱼将它放在第一道。 先将昨日从晏家扒来的葱、姜、蒜、辣椒切好备用,接着将野苋菜烫一下,黄瓜拍碎后改刀切块,两样菜装到一个大汤碗里,倒入蒜末、姜丝、花椒和辣椒碎,淋上热油,再倒入醋和酱汁,翻拌均匀,这道菜便大功告成了。 黄瓜和野苋菜的清香混着花椒、辣椒的辛辣味,让人闻着便胃口大开。 凉菜做完了,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菜——葱香焗鲈鱼和芋艿红烧肉。 鲈鱼清洗干净,剖去内脏,鱼肉切成均匀的条状,加油盐酱料腌上,腌鱼的功夫正好腾出手来做芋艿红烧肉。 五花肉洗净切块,泡除血水后控干水分,贴着锅底放入烧热的铁锅中,小火慢煎,待油渗出后再用筷子翻面,直到表面微微焦黄。中间要保持小火,让油分被逼出来,并锁住里肉的肉汁。接着放入冰糖,用小火翻炒片刻后,倒入酱油、葱姜片,大火煸炒上色后,加入半锅热水和一大勺料酒转小火慢炖,放入香料、辣椒,肉炖到五六成熟时,再将去了皮的芋头放进去一起焖煮。 待锅里的汤汁被芋艿和红烧肉吸收个七七八八,加入少许盐调味收汁,便可出锅了。 刚盛好的红烧肉状如琥珀,泛着油润的光泽,颤颤巍巍地在碗里晃动,一股浓烈的肉香味扑面而来,坐在灶前烧火的晏小月不自觉地看直了眼。 晏小鱼得意地笑了笑,用干净的小碗将红烧肉和芋头各夹出来一块:“阿姐替我尝尝咸淡。” 晏小月老实地接过他手里的碗筷,先夹起红烧肉尝了尝,接着眼睛一亮,一脸满足地吃完后,又迫不及待地尝芋头。 晏家算村里为数不多的富户,平日里再苛刻,逢年过节,晏小月也能吃上两块肉,在她眼里,肉总是好吃的,可记忆力那么多顿肉的滋味加起来,也赶不上今日这一块。肉做得好吃便罢了,后头那块芋艿竟然也不比肉的滋味儿差! 筷子上剩下的小半块芋艿,晏小月吃得格外珍惜。 “好吃吗?”晏小鱼既得意又好笑,“好吃你等会儿多吃两块。” 晏小月心里暗自感叹弟弟待她好,嘴里耿直道:“好吃,地府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将你教得这样好。” “……”无语过后,晏小鱼一本正经地忽悠她,“那是,教我手艺的厨子生前可是宫里的御厨!” 这样一来,往后他做出什么时下没有的吃食,晏小月她们应当也不会怀疑什么了。 * 接下来晏小鱼着手做肉沫豆腐,晏小月将烧开水的陶罐腾出来,蒸红薯粟米饭。 葱香焗鲈鱼用陶罐蒸最好,但家里就这两样能上火的容器,鱼冷了有腥味,在火上蒸着又容易变老,还是放在后头做更好。 晏小鱼穿来后这还是第一回和晏小月配合着做饭,没想到竟意外的默契,晏小月坐在灶前摘菜,还能将他想要的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 瞧着还真有些同袍姐弟的架势。 姐弟二人配合着将四道荤菜做完,饭菜的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在堂屋里编席子的晏兴茂没忍住,耸了耸鼻子。 何秋花从何婶家里回来,还没到院子口便闻到这香味儿了,脚步都快了几分。 进了灶房,她看着灶台上的几样菜,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接着一脸恍惚道:“真、真香,还有啥,要娘帮忙的吗?” 她家哥儿没吹牛,真是在地府学上了手艺! “不用了娘,就差一个青菜了,客人来了再炒。” 晏小鱼一边说话,一边用屋后那条小道儿上摘的紫苏叶子将剩余的一点儿肉包了起来,这样可以防止肉腐坏。 *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何婶一家人过来了,还给晏小鱼他们提了一篮子菜和五个鸡蛋。 何婶家同晏小鱼他们一样,也是四口人,何婶和她丈夫柳平山生了一个姐儿,一个哥儿。姐儿叫柳絮,已经嫁出去了;哥儿叫柳条,今年才十五,比晏小鱼小一岁,性子腼腆。 柳家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些偏心眼,不过柳平山和何婶性子比晏兴茂夫妻硬气,早早地与两个兄弟分家了。 正是因为家里情况和晏家二房差不多,何婶才格外地同情何秋花和晏小鱼姐弟两,总想拉他们一把。 可柳平山不大乐意,他瞧不起晏兴茂一家,同村里人一样,觉得何婶淌晏家的浑水是吃力不讨好。 那日何婶做主给晏小鱼借了一百文钱,这两口子怄了一晚上的气。 好在晏小鱼第二日就将银子还上了,还拎了一包绿豆糕给何婶道谢,柳平山心里消了气,夫妻两才重归于好。 不过今日去晏小鱼家吃饭,他还是兴致缺缺的:“晏兴茂两条腿都废了,他们往后只能拿分家分到的家当坐吃山空,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待客?” 何婶横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是势利眼!今日有没有好菜,那都是人家的心意,你去吃个白食还挑上了?” “我是挑他家的菜吗?我是怕被赖上!你今儿吃了人家的东西,往后人家吃不上饭了,你这爱管闲事的性子能看着不管?” “你少瞧不起人,我看鱼哥儿如今是立起来了,他们一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好日子?晏兴茂从镇上回来那日你没瞧见?往后他这身子就是个没底的窟窿,有多少银子都不够填的,要不晏兴盛怎么死活要分家?你看着吧,今日过去定然是拿些野菜糊弄咱们,再求你照应他们!” “你这人真是,净把人往坏里想!” 何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也有些没底气。 她这些年没少照应何秋花她们,可每回何秋花也只是嘴上道谢,偶尔在她地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干点儿活,这还是第一回,送了点心还特意请她们吃饭。 别真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求她帮忙的吧? 夫妻两个拌了几句嘴,一路上谁都不搭理谁,到晏小鱼家了,两人一起傻眼了。 晏小鱼竟做了四荤四素,八道菜招待他们! 西岭村贫苦,晏家那样的人家是少数,大部分村民都得逢年过节亦或是贵客上门时,才能沾点荤腥,还多是一大碗素菜里头放两三块肉的水平,断没有像晏小鱼这样,不年不节竟拿正儿八经地做出四道荤菜招待村里人的。 柳平山十分纳闷,晏二腿都废了,他家小哥儿还如此大手大脚,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何婶帮何秋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晏小鱼这回特意将她们一家人都请来一起吃饭,虽然主要是为了答谢她们,但也确实存了往后来往的心思。 要在村里生活,总得有几个朋友,遇到事儿才有人搭手。村里人瞧不起没有汉子的人家,不就是因为劳力少,遇上事儿敌不过那些汉子多的人家吗? 何家与晏家情况相似,人也正派,晏小鱼想着两户人家勤些走动,彼此有个照应。 严家那边也是如此。 即便晏小鱼对严少煊有意见,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严少煊敢冒着溺水的危险救人,是真正的君子。 而且严家兄弟和晏家长房还有些旧怨——晏永和十二岁时考中了童生,晏兴盛喜不自禁,晏家在村里出尽了风头,都说晏永和是文曲星转世,没想到后头来了个严少煊,十岁第一回下场,一举夺魁,一下就将晏永和比下去了。 这还不算,后头晏永芳到了说亲的年纪,晏兴盛夫妻找了媒婆去严家探口风,想将女儿嫁给严少煊,没成想严少煊一口回绝,这事儿不知怎么还传了出去,这下两家是彻底结怨了。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晏家有晏永和在,晏小鱼心里埋着一根刺。 ‘士农工商’,大楚和华国历史上的封建朝代一样,读书人的地位远高于寻常百姓,能入仕的读书人更是如此,他不得不防。 结交严家兄弟,也存了这样的考量。 严少煊也是读书人,听说还是很有天分的那一种,虽然现在同晏永和比占了下风,但后头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指不定这人往后就能在晏兴盛父子对付他们的时候,拉他们一把。 * 严少成行事妥帖,何婶一家到了没一会儿,他们兄弟二人也到了,还带了一小包茶叶和一包麦芽糖做上门礼。 晏兴茂看着严、柳两家送的东西,颇有些受宠若惊。原先上晏家做客的人,无论是村里的还是外头的,都是冲着晏兴盛父子去的,少有拿正眼看他的。 他这还是第一回,被人郑重其事地对待,虽然是沾了儿子的光,但也让他欣喜。 众人寒暄了几句,晏小鱼迅速炒完最后一样青菜,招呼大家上桌。 那条断了腿的桌子用麻绳捆了一截新木头接上了,擦得干干净净,放在院子里,桌边是四条长条凳。 今日人多,好在桌子也挺大,挤一挤能坐下。 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晏兴茂夫妻被让到上首的位置,严家兄弟和何婶夫妻分别在左右两侧落座,晏小鱼姐弟和柳条三人坐在下方的条凳上。 晏兴茂不善言辞,晏小鱼今日忙活了一整日,这会儿也饿了,随口客套了几句,便招呼大家吃饭。 桌上八道菜份量都挺扎实,凉菜更是用盆装的,由此可见主人家待客的诚心。不仅分量足,卖相和口感也十分让人惊喜。 芋艿红烧肉里的芋头粉糯香浓、入口即化,五花肉吸收了芋头的香气,肥而不腻、油润可口,两样食材搭配在一起,可谓相得益彰; 葱香焗鲈鱼口感鲜美,鱼肉的鲜香和葱香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肉沫豆腐里的每一块豆腐都挂满了肉汁儿和肉沫,瞧着便诱人,用来拌米饭十分下饭; 鱼头豆腐汤被煮成奶白色,点缀着鲜绿的葱花,豆腐嫩滑,汤汁醇厚,喝一口让人恨不能将舌头都一起咽下去; 黄瓜拌野苋菜麻辣爽口,一口下去,令人口舌生津…… 大伙儿刚上桌时还有些矜持,可一动筷,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晏小鱼自己挨个将八道菜都试了一边,满意地点了点头,抬头瞧见另外几人的神色,他心里便愈发得意了。 桌上众人,无论男女,都吃得头也不抬,一脸满足,就连严少煊那张冰块脸都有些冰消雪融的架势。 待过了那个馋劲儿,大家才有心思说话。 “原先不知道,鱼哥儿厨艺竟如此好,我们兄弟两今日真是大饱口福!”严少成夹了块红烧肉,“这红烧肉是少煊的心头好,猪脚也是,不过他要面子,嫌猪脚不风雅,在外头都说自己最爱吃文思豆腐。” 严少煊身形一僵,耳垂都红透了。 晏小鱼心里狂笑,嘴上倒善解人意:“那我同严二哥口味差不多,我也爱吃红烧肉和猪脚。” “肉谁不爱吃呢,不过小鱼这手艺确实是好,连南瓜尖儿也做得比别人鲜嫩,难怪你那黑心肝的伯娘爱指使你做饭呢!”何婶笑着道。 吃人嘴短,来时还不乐意的柳平山这会儿也变了副面孔:“鱼哥儿手艺是不错,我吃着像比外头酒楼得还好。” 可惜晏兴茂腿废了,不然攒些银子给他家哥儿去镇上开个食肆,应当能挣些银子。 何婶翻了个白眼:“净给自己个儿脸上贴金,你吃过几回酒楼?” 夫妻两又拌了几句嘴,可脸上笑意盈盈的,同来时相比,已然不是一种氛围了。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宾主尽欢。 他们吃完,桌上的碗碟干干净净,一点儿菜汁儿都没剩下。 做饭时晏小鱼就特意和他阿姐说了,今日饭菜管够,让她放心吃。可晏小月这些年养成了习惯,刚上桌时还是收着胃口,后头晏小鱼给她夹了几次菜,她便也放开了。芋艿红烧肉和肉沫豆腐里剩的一点儿汤汁都被她和柳条儿、何婶分着拌饭吃了。 柳平山看着十分眼馋,可惜拉不下面子,只能在一脸羡慕地看着妻子和儿子吃。 * 吃完饭,何秋花去洗碗,何婶带着柳条去帮忙,晏兴茂和柳平山一起琢磨他新编的背篓,剩余四人坐在院子里乘凉闲聊。 主要还是晏小鱼和严少成在说,严少煊和晏小月一样,不怎么说话。 晏小鱼虽觉得他性子古怪,但想着来者是客,不能冷落人家,便也硬着头皮同他搭了几句话。严少煊态度没那么冷漠了,可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似乎还有点儿无奈,倒像是晏小鱼死乞白赖,非要同他说话一样。 晏小鱼今日观察过了,这人对何秋花、晏兴茂他们这些长辈还是挺客气的,只不爱同年纪相仿的哥儿、姐儿说话,再联想到村长的话,还有今早他不小心坐到严少煊腿上时这人的反应,晏小鱼心里萌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这严少煊该不会是以为自己瞧上他了,所以在特意冷着自己吧?! 竟被人自作多情了,晏小鱼有点儿想骂爹。 正好严少煊救了他,他还没正式同人道过谢,借着这机会,他端着茶杯站起来看向严少煊:“严二哥那日救了我的命,我心里一直记着,不过大恩不言谢,我如今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谢礼,就以茶代酒敬严二哥一杯吧。虽然敬仰严二哥的为人,但我与严二哥云泥之别,也怕污了严二哥的名声,往后便尽量不叨扰严二哥了,待严二哥需要时,我再报答严二哥吧!” 希望这人能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对严少煊真的只有感激之情,绝无非分之想! 严少煊愣了一下,表情几度变化,似有疑问,又还有些羞恼,最后却只淡淡道:“哦。” “怎么说这些外道话?”严少成扫了两人一眼,朗声一笑,“要我说,你们姐弟两个都好得很,我和少煊能同你们交朋友,是我们的福气,鱼哥儿这样可就生分了,昨日不还说和我是‘英雄所见略同’吗?今日这一顿饭,我估摸着得惦记半年,你这样说,往后我还怎么来你家蹭食?” 晏小鱼就爱听他说话,嘴角立刻就翘起来了:“严大哥不用客气,何时来都成。” 严少煊双手抱胸,眼神幽幽。 他哥何时来都成,那他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收拾完灶房,天色已晚,何婶一家告辞回家,严少煊也一并离开。 待他离开后,严少成拱手同晏小鱼告罪:“许是当年亲眼瞧见我母亲被叔伯害死,落下了阴影,少煊性子有些孤僻,这些年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刻意针对你,鱼哥儿莫要介怀。” 晏小鱼不知还有这一茬,愣了一下,连连摆手:“没事,严大哥,我没放在心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性子内敛也不是什么毛病。”他挠了挠头,笑道,“我这人最崇拜读书人了,可自个儿性子粗俗,就怕说错话惹人生气,所以方才才那样说的。” “那就好。”严少成面色恳切,“其实少煊不排斥与你们来往,不然我家这宅子不会赁给你们,他今日也不会过来吃饭。他这人面上不好说话,心肠还是很软的,你不必担心说错话,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找他便是。” “我知你性子直爽,不是那迂腐之人,同你说这些,也存了私心。”他斟酌着语气,“我时常在外头走商,少煊一个人住在这山脚下,又不爱与人走动,我在外头也忧心。你们一家都是良善之人,我想托你们照应他,巴不得他与你们多来往。” 晏小鱼早有预料,当初严少成用一百文每月的租子将屋子赁给他时,他便猜测过这人是不是另有所图。 不过那会儿时间仓促,几乎没有别的选择,加上他对严家兄弟印象都不错,也能感觉到这二人对他们一家没有恶意,便也没多计较,今日严少成这番话,也算是为他解惑了。 虽然都存了私心,但双方的目的倒是十分契合。 “严大哥尽管放心,咱们如今是一墙之隔的邻里,互相照应也是应当的。” “好,有你这话,我便安心了。” * 另一头,何婶一家回去的路上也在说晏小鱼家的事儿。 “我瞧着晏二的伤似乎没那么重,精神头儿还挺好?”柳平山犹疑着道。 “人家鱼哥儿前头来还钱时便说了,没有性命之忧,你非要东想西想,生怕人家占你的便宜!”何婶没好气,“如今鱼哥儿能主事了,他啥都不用操心,又好吃好喝地养着,身子可不就好了吗!” 柳条一脸羡慕:“他家今日还剩了肉,秋婶子说鱼哥儿要给他们补身子呢!鱼哥儿手艺那样好,是不是能去镇上食肆当厨子?” 何婶有些欣慰:“鱼哥儿如今真是立起来了,他这厨艺,要去食肆谋个活计应当不难,你秋婶子如今总算是有奔头了。” 柳平山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孩儿他娘,你后日再送篮子菜给晏二他们吧,我瞧着他们院里那两块菜地还没打整好,后头怕是只能吃野菜了。” “哟,这会子又大方起来啦,先前不是还不乐意同人家走动吗?条儿,你瞧你爹多势力,人家落魄时他躲得远远的,人家一有起来的架势他就巴巴地凑过去,真是丢咱家的脸,你可莫学他!” 柳条哭笑不得,柳平山涨红了脸:“我不也是为了孩子吗!咱条儿还没说亲,往后鱼哥儿在食肆谋上了活计,若能给咱条儿说个厨子、账房啥的,不比庄稼汉强?” 这下轮到柳条脸红了:“爹,你小声些!” 一家人的话头不知不觉歪到了柳条的亲事上,虽是吵吵嚷嚷,但也莫名的和谐。 * 翌日一早,严少成再次出发,去外头走商,临走前特意和晏小鱼交待了一声,说院里的桃子熟了尽管摘着吃,别放坏了。 晏小鱼确实有些馋那树毛桃,便应下了。 后头三日,晏小鱼要么去地里除草,要么去山上砍竹子、砍柴,偶尔还下厨做饭,成日里忙得跟陀螺似的。 家里另外三人也是如此。 何秋花要洗衣做饭、要照料晏兴茂,还要种菜、晒菜干; 晏小月要伺候庄家,要去山上摘野菜、拾柴火,还同晏小鱼一起将前院的地平整了一下; 晏兴茂紧赶慢赶地编夏收晒谷子要用的席子和筐子…… 虽是累了些,但一家人力往一处使,不用和旁人勾心斗角,晏小鱼便觉得日子挺不错。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夏收的日子。 夏收要收的不光是水稻,还有红薯、苎麻、油菜、棉花之类的作物,不过水稻要用来交田税,也卖得上价,所以村里人种得多,也最上心。 每年两次的水稻收割对西岭村的村民们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儿,村里的老农看好日子后,大伙儿都卯着劲儿等着呢。 这日,天才蒙蒙亮,晏小鱼和晏小月便起来了,何秋花起得更早,因为要帮他们做早食。 他们要趁着早上凉快先下田割稻子,等日头大了正好吃午饭,休息一会儿,不然容易中暑。 村里人平日里都是吃两顿,但夏收这几日,大伙儿都会吃三顿,有条件的还会做顿肉,不然身子吃不消,今日何秋花便特意给孩子煮了鸡蛋。 晏小鱼姐弟两吃完早食一人挑着两个竹筐往田里赶,晏老爷子给他们分的田在村里外头,从山脚下走过去要一刻钟,正好在何婶家的水田旁边,晏小鱼他们到那儿时,何婶一家三口都割了一会儿了。 同她们打完招呼,晏小鱼姐弟两也拿出镰刀,开始干活儿。 晏小鱼在现代时没割过稻子,但原身经验丰富,似乎都形成身体记忆了,他左手握住一把稻子,右手拿着镰刀,动作自然地将一把稻子割了下来。 对农家人来说,夏收累是累,但总归是喜悦的,许多人家一年的嚼头,就指着家里的两亩地了。夏收和秋收,人越累,说明田地收成越多,大伙儿也越欢喜。 周边几块田里的村民一边割稻子,一边唠嗑,各个眉飞色舞,说的都是村里的闲事儿——东家的鸡丢了、西家的哥儿要出嫁、谁家的汉子不成器、谁家的媳妇生了娃儿…… 晏小鱼起初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搭两句话,一个时辰后累得满头大汗,腰都直不起来了,也没心思再听人家的闲话了。 晏小月闷不吭声地使牛劲儿,晏小鱼扭头一看,他阿姐已经领先他一大截了,也顾不得累了,苦哈哈地追在晏小月后头使劲儿挥镰刀。 又过了半个时辰,晏小鱼实在是扛不住了:“阿姐,休息会儿吧!” 姐弟两个这才停下来休息。 山里温度比外头低,早晚还算凉快,这会儿太阳才出来没多久,但晏小鱼坐在田埂上,汗却一滴一滴地往地里落。 他脸热得绯红,手臂和脖子上都是被稻穗刮出来的红痕。 晏小月也是如此,不过肤色深,没晏小鱼那么明显。她身上的衣裳还是晏阿奶原先穿过的,已经洗得只剩薄薄的一层浆了,脆弱得很,袖子那里便被稻穗割破了。 晏小鱼眉毛皱得老高:“下回去镇上,定要给你买身新衣裳,这衣裳不能穿了。” 晏小月瞥了他一眼,闷声道:“给你买,你的衣裳破。” 晏小鱼的衣裳是用晏小宝的几件旧衣拼制而成的,确实也有些破旧,他想了想:“都买,给咱爹娘也一人买一身。” 前头何秋花便说等家里的苎麻收了,绩成纱线,拿到北岭村找会纺织的妇人,托她们帮忙织布,再拿回来自己裁衣。 这样比去镇上买成布、成衣要实惠许多,但得等些时日。晏小鱼原先没异议,现在却不想省这点儿银钱了。 * 姐弟两喝了水,坐了半刻钟,又起来继续割稻子。 没一会儿何秋花推着辆崭新的板车过来了,她替下晏小鱼,晏小鱼开始用板车往家里运稻子。 这板车是前头晏小鱼在南岭村的木匠那里订下后,昨日才取回来的,花了一两二钱。晏兴茂和何秋花心疼银子,但一直记着晏小鱼说的他们姐弟会在这回夏收积劳成疾的事儿,也不敢省这银子。 一刻钟的路程不算远,但要推上一板车稻子,这回家的路便漫长了许多。 晏小鱼走了两个来回累得直喘气,身上汗如雨下,肩膀被车绊子压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汗水浸着生疼,手脚也有点儿脱力。 后头晏小月接过板车继续运,何秋花回去做饭,还挑了两筐稻子回去,压得腰都直不起来。 晏小鱼看着她框里堆得冒尖的稻子,和肩上压得弯起来的扁担,想买牛的心思到达了顶峰。 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手挥出残影,稻子一车一车地往家里推,一家人每日从天光微亮忙到月上中天,就这样忙活了两天,家里的两亩水稻终于收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水稻收割完,晏小鱼去何婶家借了脱粒机,给稻子脱粒。 这玩意儿听说是前些年工部的一位大臣做出来的,推广到芜阳县后,立刻就成了农户人家的香饽饽。 原先他们用稻床,既费时又费力,这脚踩式的脱粒机可是让庄稼人轻松不少。 三百多文的价钱和它起到的作用相比都不算啥了,西岭村有好几户人家都买了,实在是买不起的人家,夏收、秋收时也会出些银子或米粮,找有脱粒机的人家借用。 晏小鱼原也打算先赁一个的,不过后头何婶主动说可以借给他们,他便没再找旁人了,该给何婶的米粮也没少人家的。 稻谷脱粒晒干,和村里人一起去镇上交完田税,夏收才算是结束。 但夏收结束后也没时间休息,立刻又要耕田插秧,将晚稻种下去。 连着五六日,几乎都是没日没夜的干活儿,晏小鱼真切地体会到了农耕的辛苦。 晚稻播种结束,他们一家除了没法儿下地的晏兴茂,其余三人都累瘦了,晏小鱼好生休息了两日才缓过来。 两日后,他重新打起精神,将做豆腐挣钱的事儿,提上了日程。 * 豆腐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卤水豆腐,一种是石膏豆腐。晏小鱼想做的是石膏豆腐,做石膏豆腐石磨、纱布、模具、石膏必不可少,都得去镇上买。 正好晏兴茂去医馆复诊的日子到了,晏小鱼去牛富贵家借了牛,栓上自家的板车,一家人一起去了镇上。 晏兴茂的腿恢复得不错,外敷的药膏可以停了,余大夫又帮他另开了强筋健骨和补血益气的汤药,叮嘱他十日后再来复诊,不出意料,下回复诊后就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走了。 晏兴茂又喜又愁,喜的是伤势好转超出预期,愁的是药钱贵得让人心慌。 那十副补血益气的汤药因用了人参、肉桂之类的贵价药材,要八十文一副,再加上强筋健骨的要,总共花了一两一钱。 听说这补血益气的药还得长期服用,寻常人家哪儿供得起? 不过他家小哥儿说了,身子最重要,钱花了还能再挣,命没了那才是真的完了。药钱高些也不用忧心,等豆腐生意做起来,家里的开销便没那么紧张了。 晏兴茂原还想求余大夫缩减些药量,或者换副便宜的方子,听儿子一说,便也打消了念头。 罢了,就依儿子的,如今家里事事都靠儿子张罗,他要赶紧好起来,才能为儿女分担。 * 既到了医馆,晏小鱼便将豆腐用的石膏也一并买了。 出了医馆,他们直奔布坊,除了做豆腐用的纱布,还扯了两匹便宜的布,准备让何秋花给家里人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四个人的衣服都旧得不成样子了,若不是何秋花他们舍不得,晏小鱼还想给大家一人买一身成衣。 不过如今家里花钱如流水,还只出不进,原先那十七两银子,现在只剩九两了,何秋花她们想俭省着用,晏小鱼也能理解。 为了庆祝晏兴茂腿伤好转,买完布,晏小鱼做主又买了一斤肉,说要做顿好吃的庆祝庆祝。 这回何秋花和晏兴茂一点儿意见都没有。方才余大夫说了,晏兴茂原先身子亏空得厉害,这次腿伤能好得这样快,是他们养得好,还特意叮嘱他们莫要松懈,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多补补。 晏小鱼深以为然,不止晏兴茂,其实何秋花和晏小月也有些营养不良,都得补。 买完布,他们又去木匠铺里买了制豆腐的模具,最后才去石器铺里买石磨。 石磨贵得让人咂舌,根据大小价钱不一,最小的也要九百文一个,好在这玩意儿实用,买了不光可以做豆腐,还可以磨别的粮食。 晏小鱼买了一个大些的,花了一两银子,都快赶上他们的板车了。 加上其他的花销,今日出来半日,统共用了近三两银子。这下他手中的银子,便只剩七两出头了。 晏小鱼再次感叹,银子不禁花。 * 一家人买完东西,赶着牛车,满载而归。 他们那车物件,旁的都放到竹筐里了,只那个石磨,露在外头格外打眼。进村后,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村里人的关注。 “鱼哥儿,你们咋买这么大一个石磨,得不少银子吧?” “要磨米面去北岭村去磨不就是了吗,咋还专门买石磨?” “……” 晏小鱼就等他们问呢,豆腐做出来也得有人买,村里人便是现成的买主,趁这机会,正好将他们要做豆腐生意的事儿宣扬出去。 他坐在牛车上,扬声解释:“我家准备做豆腐营生,所以买了石磨回来,等豆腐做出来了,欢迎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大娘光顾,到时定给你们切块大的。” 这话一出,坐在路口树荫下乘凉的村民都惊呆了,众人反应各异,有人笑着道喜,有人满脸质疑,还有人说了几句酸话 晏小鱼态度分明,人家道喜,他便道谢;人家不信,他也不多解释,只让大家到时候去看;有那说酸话的,他也不客气,三言两句便怼回去了。 村里人知道他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任人揉捏的软包子了,当着他的面儿不敢多说,等他走后,才议论起来。 “钱家就是靠豆腐营生发家的吧,这晏二一家莫不是也要起来了?” “可他们哪儿学的制豆腐手艺,莫不是诓咱们的吧?” “就是,豆腐可不是豆子一磨就能做出来的,原先好些人自个儿试过,没一个做出来的,他们可别是被人忽悠了?” “钱家是芳姐儿的婆家呢,晏二他们是不是原先没分家的时候,跟芳姐儿学的?” “怎么可能?!晏老大要是这么大方,他们也不用分家了。” “是真是假,过几日就知道了,咱们就瞧着吧,看看鱼哥儿能不能折腾出豆腐来……” 因为提到了晏永芳和晏兴盛,众人的话头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晏家。 晏家这回夏收着实闹了些笑话。 事情的起因是晏兴盛用一日五十文的价钱在村里雇了两个汉子帮他们割稻子。 农忙时节,这个价钱不算高,那两个汉子也是想着去他家干活儿离家近才应下的,没想到干了半日就有些受不了了。 晏家人看惯了晏小月那样的大力士,见那两个汉子半日只割了一亩田,便觉得太慢了,见他们挑回去的稻谷只将将装满两个箩筐,又觉得太少了…… 总之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觉得人家拿了银子干活儿却没使力,心里不舒服。 下午发工钱时,晏老爷子不高兴地嘀咕了几句,结果被人听见了,那两个汉子累了一天,自觉已经尽力了,被这样指摘,没忍住辩解了几句,后头话赶话便吵起来了。 第二日,两人都不肯来了,晏家要临时找人又找不到,只好自己下地了。 最开始是陶翠青做饭,晏兴盛父子和晏老爷子下田割稻子,可这爷孙三人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着实有些受不住。 后头晏老爷子不干了,他自个儿留在家里做饭,让陶翠青下地。陶翠青娘家在镇上,她就没割过稻子,哪里会干这活儿,下田没多久就把自己割伤了。 她原就心气高,不爱干农活儿,这下哪里还忍得下去? 不过这妇人精明,也不直接说自己不爱干,就说手割伤了没法儿干活儿了,让晏兴盛父子多担待些。 于是后头几日,都是晏兴盛父子苦哈哈地在地里干活儿。 这两人干得怨声载道,回家一看,他们挑回去的稻谷都没人晒,晏老爷子说腰疼,陶翠青说手疼,一家人为此闹得鸡飞狗跳。 实在没法儿,后头耕田插秧都是加了钱请村里人干的,这下也不敢挑人家的毛病了。 既是请的村里人,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住的。晏家风光了好些年,还是第一回这么狼狈,事情传出来后,不少人在背地里看笑话。 晏小鱼也从何婶和柳条那儿听说了,晏兴盛一家原先那样欺负原身和何秋花她们,现在得了报应,晏小鱼自然是拍手称快。 不过他那会忙着田里的活儿,也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没想到后头这火还能烧到他身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做豆腐的大豆需要浸泡四个时辰,当日晚上,晏小鱼便将豆子泡上了。 家里种了一亩大豆,不是多好的地儿,尽管何秋花母女打理得仔细,这回夏收也只收了一百多斤豆子。 因是第一回试做,只泡了半斤,大楚的一斤等于十六两,半斤干豆子约莫能做两三斤石膏豆腐,具体看手艺,也看成品豆腐的含水量。 村里人吃不起肉,五文钱一块的豆腐便是补身子的好东西。晏小鱼说他在地府学了制豆腐的手艺,晏兴茂他们是格外惊喜。 豆子泡上后,一家人都满心期待地等着。 翌日一早起来,晏小鱼着手制豆腐,另外三人也眼巴巴地凑过去瞧。 晏小鱼将大豆里杂质和烂豆子挑出来,沥干水分备用,又将石磨仔细清洗了两遍,才开始磨豆子。 磨豆子是个力气活儿,他磨了一会儿,晏小月和何秋花提出帮忙,就连晏兴茂也有些跃跃欲试,不过怕他再伤着腿,晏小鱼只给他分配了加水的活计。 母子三人干活儿都不惜力,不到两刻钟,半斤豆子便磨好了。 磨好的生豆浆用纱布把过滤到他们的大铁锅里,再加一点水,把剩余的豆渣揉一下,揉出的浆汁一并加入锅中,烧火煮开。 豆浆临近煮开那会儿,得有人在锅边守着,时不时将锅里的浮沫用汤勺撇出来,锅里沸腾后还得转小火再煮一会儿,才能彻底煮熟。 让何秋花帮忙看着锅,晏小鱼将制豆腐剩下的豆渣,加上鸡蛋,辣椒,煎成了豆渣饼。 豆浆煮熟后,晏小鱼盛了四碗出来,准备配着豆渣饼做早食。 灶膛停火,锅中的豆浆稍稍冷却一会儿,加入石膏水,用汤勺搅拌均匀,盖上锅盖焖煮,等豆浆凝固。这会儿不需人守着了,晏小鱼他们正好吃早食。 豆浆热气腾腾,豆香浓郁,里面放了点儿麦芽糖,口感醇厚,还泛着丝丝甜味儿,一口豆浆咽下,晏小鱼满足地舒了口气。豆渣饼暄软可口,是用昨日剩下的猪油煎的,闻着格外香,晏小鱼煎了二十个豆渣饼,他和晏兴茂、何秋花各吃了四个,晏小月一人吃了八个,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晏小鱼看着他阿姐摸肚子,心里好笑:“别急,还有豆花呢。” 他说着掀开锅盖,果然,豆腐凝固得差不多,已经变成豆花了。晏小鱼给他阿姐盛了一大碗,给自个儿和爹娘各盛了一小碗。 豆花浇上融好的麦芽糖水,吃着滑嫩香甜,齿颊生香。 何秋花捧着碗,心生感慨:“咱、咱们,真是过上好日子了,竟还能,吃上甜豆花!” 晏小月也一口一口,吃得格外珍惜。 豆花不贵,钱家卖两文钱一碗,村里人偶尔也会给自家孩子买上一碗,但晏家是陶翠青管钱,晏兴茂和何秋花手上一文钱都落不下,自然也没法儿给晏小鱼姐弟买零嘴。 晏小月上一回吃豆花,还是晏永芳成亲的时候,钱家的席面上有一碗豆花,是当菜端上来的,桌上人多,一人一勺便没了。 晏小鱼想到搬家那日晏小宝说的话,挑了挑眉:“家里如今制豆腐,豆花多得很,往后你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晏小月欢喜地点头,何秋花和晏兴茂脸上也露出些笑意。 剩余的豆花晏小鱼全部盛到铺了纱布的豆腐盒子里,他将昨日从溪边捡来的大石头压在豆腐盒上,一刻多钟后,豆腐便成型了。 若想吃老一些的,也可以多压一会儿。晏小鱼爱吃嫩的,没有多压。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布,里头一大块白嫩如玉的豆腐露出来,何秋花眼睛一亮:“成、成了!小鱼真的制出豆腐了!” 晏兴茂和晏小月也有些激动。 晏小鱼将豆腐提出来,切成小块:“娘,给何婶、村长、李阿叔还有严二哥家各送一块过去,剩下的四块咱们自己吃吧?” “诶,成!”何秋花忙不迭地应声。 她和晏小月都有些怵严少煊,所以一个去牛富贵家,一个去何婶和李阿叔家,晏小鱼等她们走后,将制豆腐的器具都收拾好,才端着豆腐往隔壁去。 出门时瞥见那颗桃树,晏小鱼咽了下口水,又暗暗谴责自己。 明明答应严少成要照看严少煊的,却只知道惦记人家的桃子。 * 严少煊这几日没怎么出门,只偶尔去县城一趟,每次路过晏小鱼家,都能看到这小哥儿在院子里干活儿,一边劈柴还一边哼曲儿,总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连带着何秋花和晏小月面上的笑容也多了,再不是从来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见了他,晏小鱼仍会打招呼,不过态度不如以往热情,笑得也没有那么灿烂。 严少煊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觉得应当是晏小鱼没礼貌,见了他就收起笑容,让他不高兴了。 严少煊一边告诫自己不能同小哥儿斤斤计较,一边仔细观察晏小鱼,看他对别人是怎么笑的。 若是对着自己不笑,对着旁人笑成花儿,那就不合适了。 好在晏小鱼只对何婶、柳条她们笑得开怀,村里那些汉子嘴上没把,说不上两句就能惹恼晏小鱼,他就差跟人干架了,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有一回王二狗他爹在地里找上何秋花,劝她不要再挑三拣四了,赶紧找个人把女儿嫁出去,不然晏小月留成老姑娘,影响村里的孩子哥儿姐儿说亲。 晏小鱼听见后把王二狗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险些和王二狗动手。 当时严少煊从县城回来,正好瞧见,他一边气晏小鱼不自量力,一人对抗人家一大家子;一边绷着脸往那边走,准备好生教训王老头一顿。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对着人家姑娘的亲事指指点点,是何道理?还有王二狗,一个壮年汉子,哪儿来的脸同小哥儿动手?! 严少煊走到半截就偃旗息鼓了,因为村长媳妇余春英开口拦下了王二狗。 这事儿晏小鱼毫不知情,他那会儿怒火中烧,逮着王家人一个劲儿地骂,压根没往旁边看。 所以今日严少煊见到他的别扭,他也毫无所觉。 “家里做了豆腐,给你送一块,你拿去吃吧。” 严少煊看着脑门儿只到他下巴的小哥儿,面上有些不自在:“多谢。” 晏小鱼生怕他又自作多情,义正言辞道:“不用谢,我拿严大哥当亲大哥,照应你也是应当的,一块豆腐不算啥。” 拿他大哥当亲大哥?照应他是应当的?那得是什么身份?! 这哥儿当真胆大! 严少煊心跳有些快,耳垂又染上了红晕,他正要开口,晏小鱼又咧着嘴朝他笑了笑。 “严二哥。” 怎么这样笑,语气还这么温柔?严少煊心里一激灵,生怕他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如今心思全在院试上。” 人生大事,岂可儿戏,便是心仪,也该慎重行事才是,哪儿能如此随便? 他仓促说完,又装作不经意,悄悄打量晏小鱼的神色,看他如何应答。 晏小鱼莫名其妙:“那院里的桃子熟了你是不是没空摘?要不我给你摘来?” 虽然严少成说了让他们随便吃,可到底是严家的树,还是得先紧着严少煊。 “桃子?”严少煊懵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了,感情是惦记他家的桃子! “你们吃吧。”严少煊干巴巴地说完,端着碗进屋了。 啧,真是没礼貌!碗还没还给他呢!晏小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家。【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何婶家和李阿叔家都在村子中心,村长家在村口,从山脚过去,几乎要把整个村子走一圈。何秋花和晏小月端着豆腐,一路没少被人叫住问话。 “哟,小鱼他娘,你们家真制出豆腐来了?” “月姐儿,你这是去哪儿呢,咋还端着碗豆腐?” “你们的豆腐几时开始卖,几文钱一块?” “……” 何秋花和晏小月一板一眼,严格按照晏小月交待的回话。 于是,傍晚时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晏兴茂一家真制出了豆腐,明日就要开始卖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 “晏二家真制出豆腐了,我瞧着还不错呢,像模像样的!” “给何婶、李阿叔,还有村长家都送了,好大一块呢,去镇上买至少得五文钱吧?柳平山脸都笑烂了!” “他们到底在哪儿学的这手艺啊?” “何秋花说是她男人原先去外头服劳役的时候学的,不过一直没制成过,这回腿伤着了,在家里没事儿干,好生琢磨了一段日子,才制出来的。” “哟,那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听说他家豆腐也卖五文一块,还能拿粮食换,你们买不?” “再瞧瞧吧,今日只晃了一眼,看着是那么回事儿,吃着就不知道了,明日等别人买了咱们再看看情况么……” 村里人多是瞧热闹,也没什么坏心思,晏老爷子和晏兴盛一家听到这消息却坐不住了。 晏老爷子一脸不快:“老二他们怎么会做豆腐,莫不是偷了钱家的方子?” 话是这样说,可外人不清楚,他们却是知道的。 钱家那豆腐方子握得极紧,晏永芳嫁过去几年了,钱泓和他爹做豆腐的时候,她还得避着,晏兴茂他们就去过钱家一回,怎么可能偷得到钱家的豆腐方子。 “爹,外头都说是二弟服劳役时学的。”陶翠青语气淡淡的,“他可真沉得住气,在外头学了这样挣钱的手艺,在家里一点儿苗头都没露。” 晏兴盛耷拉着脸:“难怪爹说要分家,他们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是早有依仗,生怕咱们跟着沾光吧?” 晏小宝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愤怒:“难怪那日晏小鱼说他要吃豆花多少都有呢!二叔早就同他说了,只瞒着咱们!” 其余人不知还有这一茬,连忙让晏小宝将那日的事儿仔细说与他们听。 晏小宝说完,这几人越发确定,晏兴茂故意瞒着他们了。 晏兴盛神情激愤:“老二这眼皮子实在是浅,他将豆腐方子拿出来,咱们一家挣了银子,再把永和供出来,他们一家不也能跟着享福吗?他可是永和的亲叔叔,永和往后做了官,还能亏待他?!” “那现在怎么办?”晏老爷子也是一脸烦躁,“都断亲了,这豆腐方子指定没咱们的份儿了。” 晏兴盛想了想,还是心有不甘:“爹,虽是断了亲,可二弟和鱼哥儿他们身上流的可都是你的血,你去同二弟好生说说,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了。” 晏老爷子有些拉不下脸:“哪有当爹的去求儿子的!” 陶翠青倒是沉得住气:“还是再等等吧。他们那豆腐制是制出来了,可能不能吃还是一回事儿。即便能吃,能不能卖得出去又是另一回事儿。二弟一家都没做过生意,现在他们刚制出豆腐,心气正高,爹过去怕是要碰钉子,不如等他们受挫了,相公再去过去,就说爹还是舍不得他们,咱们有主意帮他们卖豆腐,这样一来,他们或许就愿意同咱们和好了。” 不用自己放下身段求儿子回头了,晏老爷子十分满意,但想到分家时分出去的那笔银子,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让他们回来,那前头给的十五两银子怎么办?就白送给他们了?” 陶翠青面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耐。 若能拿到豆腐方子,能挣多少个十五两?这老头子刻薄短见,即便同她是一个阵营的,她也厌烦得很。 一家四口为这事儿又争辩了几句,晏小宝同他爷爷一样,看不得二房拿一点儿好处,陶翠青不好说晏老爷子,便把火撒到了儿子身上。 晏小宝被她夹枪带棒地训斥了一顿,又把仇记到了晏小鱼他们头上。 * 另一头,晏小鱼一家正吃晚食,饭桌上讨论的也是卖豆腐的事儿。 今日的豆腐制得十分成功,晏小鱼做了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香菇肉沫酿豆腐,一家人都很爱吃。 可他们的豆腐到底能不能卖出去,晏兴茂和何秋花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晏兴茂掂量着语气问儿子:“村里人都习惯去钱家买了,会愿意买我们的豆腐吗?” 晏小鱼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的饭:“咱家豆腐吃起来咋样,可比钱家的豆腐差?” 晏兴茂摇了摇头:“不差,爹觉着你做的豆腐比钱家的还要好些,似乎更加滑嫩。” “那不就是了。”晏小鱼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村里人买豆腐,无论是去镇上还是去北岭村,都得走半个多时辰,这一路颠簸,许多人买回来的豆腐都碎了,咱们家卖的价钱一样,还不用走路,人家为什么不在我们这儿买?不光是咱们村的,隔壁南岭村来咱们这儿,也要比去北岭村要近些,等咱们的名声大了,他们应当也会来咱们家买。” 他这样一说,晏兴茂夫妻和晏小月也觉得有道理,一家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成,那咱们明日早些起来做豆腐。”晏兴茂温声道。 他虽没法儿磨豆子,但烧火是没问题的,也能帮得上忙。 * 说好明日一起制豆腐,可翌日一早,晏小鱼起来时,晏小月已经将豆子都磨好了。 “阿姐,你怎么不等我,这么多豆子磨了好一会儿吧?” 昨晚他泡了一斤半的豆子,是上回的三倍,晏小月一个人怕是要半个时辰才能磨完。 “没磨多久,我同娘轮着磨的。”晏小月一边洗石磨一边说话,“娘说你的命太苦了,从地府回来还不得闲,一个人要想法子养我们三个,我们得帮你分担。” “我觉着也是,咱家就你一个脑子好使的,可不能把你累坏了。” “……”晏小鱼心里既无语又熨帖,“娘呢?” “同爹在堂屋里摘花生呢。” 地里的花生成熟了,昨日傍晚晏小鱼姐弟两去挖了一部分回来。因为是连着藤一起挖的,所以还得费些功夫将花生摘下来。 别看他们家田地产量不高,农活儿可一点儿不少,好在一家人能一起分担。 姐弟两说话时,何秋花抱着晏兴茂过来了。 “要、要做豆腐了是不?你爹,来烧火。” 晏小鱼搭了把手,将晏兴茂放到灶膛前的椅子上,一家四口便各自忙活开了。 晏兴茂烧火,晏小鱼守着锅,今日制的豆腐是要卖的,还是得小心些,可不能第一日开张就砸了自家的招牌。 豆子已经磨好了,制豆腐不需要那么多人,晏小月便去堂屋里摘花生,何秋花拿了前日买的布,在灶房里缝衣服。 * 约莫两刻钟后,豆腐便制好了。 晏小鱼把灶房的桌子端到屋外的台阶上,在桌子上头铺了一块粗布,将豆腐摆上,又把包豆腐的粽叶放在一边。 院子门大敞四开,等着买豆腐的人进门。晏兴茂他们也没心思干活儿了,一个个探着脑袋,朝院子外面张望。 晏小鱼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人,便准备去帮他爹和阿姐摘花生,可还没走近,就被晏小月紧张兮兮地赶开了。 “你莫来,小心沾一手泥,再弄脏咱们的豆腐!”她家豆腐又白又嫩,可漂亮,决不能弄脏了。 何秋花连连点头,晏兴茂也出言附和:“小鱼,你就守着豆腐,这些活儿咱们干。” 晏小鱼十分无奈。 等了一刻钟都没人来买,何秋花心里焦灼,缝衣服也心不在焉的,险些扎着手:“怎、怎么还没人,来买、咱的豆腐?” “娘,还早呢,这会儿天刚亮,从村里走过来也要一会儿呢。” 村里人其实起得挺早的,晏小鱼等得也有点儿急。 但他对自个儿做的豆腐有信心,就算村里没人肯买,他去镇上走街串巷叫卖,也能卖掉。这样想着,心里便平静些了。 又等了一会儿,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听到脚步声,晏兴茂夫妻脸色一喜,和晏小月一起巴巴地看过去,没想到人家是上山砍柴的,只是路过。 晏兴茂无声地叹了口气,何秋花也满脸失落,但怕儿子难受,还是结结巴巴地给家人鼓劲儿:“再等等,等、等会儿就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真的来人了——是牛富贵家的年哥儿。 “昨日月姐姐送来的豆腐着实不错,我娘说比镇上买的更滑嫩,我哥哥嫂子们也都爱吃。别看我那些哥哥长得跟黑牛似的,可个个都爱吃嫩豆腐呢!今日要多买些,不然他们得怨我小气。” 年哥儿说话表情丰富,语气轻快,活像只小鹦鹉,把晏小鱼逗笑了。 牛富贵是入赘的,家里孩子都随他媳妇儿余春英姓余。 余家人多,年哥儿三个哥哥,两个都娶亲生子了,还没有分家。他买了三块豆腐,晏小鱼给他送了一块豆腐和一碗豆花做饶头。 这小哥儿十分欣喜,回去的路上一手端豆腐,一手端豆花,还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一路上不少村里人都瞧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 21 章 原先还有些犹豫的人,听说花三块豆腐的钱,能得四块豆腐、一碗豆花,都心动了。 几个村民一合计,他们三家凑一凑,也能得四块豆腐、一碗豆花呢。 于是,两个妇人一个夫郎各自提着篮子来到了山脚下。 晏小鱼听说他们也想要饶头,没拒绝,不过送的豆花只有年哥儿一半的份量,还说后头来的豆花就不送了。 那几人自觉占了便宜,也没有不满,喜滋滋地提着豆腐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遇见村里人,又是好一阵炫耀。 "好大一块呢,你瞧瞧,是不是比钱家卖的大?我们三家一起买,还送了一块豆腐、半碗豆花,后头去的就没豆花送了,想吃得掏钱买喽!" “味道?那应当差不了,闻着可香,而且年哥儿吃了豆花,说好吃得很,那豆腐想来也不错……” 听到这话,又有人蠢蠢欲动了。 那三人离开后没多久,何婶也来了。 “你们第一日开张,我总该过来捧个场。” 何婶只买了一块豆腐,晏小鱼便把早上剩下的豆渣分了一半给她,她不好意思,推拒了一会儿,晏小鱼佯装生气。 “我们吃了你好些菜,今日送点儿豆渣给你,你还同我客套?快些收下,让旁人瞧见就不好了!” 何婶这才收下,晏小鱼又同她说了豆渣的做法,才让她离开。 * 何婶离开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波人。 村里虽然只有三十六户人家,但好些都是一大家子,没分家的,一块豆腐根本不够吃,所以还有买两块的、买三块的。 昨日试验过后,今日更得心应手,这一斤半的大豆,晏小鱼制了三十二块豆腐、并小半桶豆花出来。生意开张不过半个时辰,就卖了一大半。 半个时辰后,来了位他意想不到的客人。 严少煊隔着桌子站在晏小鱼对面,表情略有些不自在:“我来还碗,顺便买块豆腐。” “成。”晏小鱼点点头,随口寒暄,“你用早食没?” “没。” 晏小鱼动作一顿。 这人真是,这么晚还不吃早食,难怪他哥不放心。晏小鱼想起严少成的请求和院里那颗桃树,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将严少煊还回来的碗盛上豆花,再和豆腐一起端给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用早食?身子都要饿坏了!这碗豆花送你吃吧。” 严少煊愣了一下要给钱,晏小鱼只收了豆腐的五文:“都同你说啦,豆花是送你的。” 严少煊晕乎乎地走出院子,刚转身便听到后头有人嘀咕: “方才赵四家的不是说后头的都不送豆花了吗?何婶同他家关系那样好,都没这饶头呢!” “许是人家自个儿买的呢!” “那也是……” 原来别人都不送,只给他送了,严少煊不自觉地翘起嘴角,推门的动作都透着一股欢快的劲头。 * 三十二块豆腐,不到中午就卖完了,晏兴茂夫妻眉开眼笑,晏小月也一脸欢喜。 忙活了一上午,确实有点儿饿,还剩一点儿豆花,一家人分着吃了。 吃完豆花,一家四口将装豆腐的器物洗干净,高高兴兴地凑到一起盘算今日挣到的钱。 村里人到底手头不宽裕,今日上门的主顾大部分都是拿豆子换的豆腐,只有年哥儿、何婶、严少煊,还有另一位夫郎是拿铜板买的。 大豆价廉,村里人卖到镇上粮行都是五文一斤,晏小鱼卖豆腐也是按这个价折算,一斤大豆正好能换一块豆腐。 送出去的豆腐、豆花不算钱,饶是这样,今日他们也挣了三十文铜钱,并二十二斤大豆。 晏兴茂原先在码头扛货,一日也就三四十文呢,那可比磨豆子累多了!今日都没出门,在家里就将银子挣了。 二十二斤大豆不仅把本钱挣回来了,还余了二十斤,他家那亩地这回夏收也才收了一百二十多斤豆子,这都快赶上夏收的两成了。 这买卖着实是低成本高收益,难怪那钱泓眼睛长在头顶上呢! 镇上百姓比村里人富裕,人也多,在那儿开铺子定然比晏小鱼这样小打小闹挣得多。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买卖也要一点一点来,晏小鱼心里有数,不着急。 另外三人就没他这么淡定了。 “方才还有人没买到,明日要不要多做些?”晏兴茂刚问完,又自己否定了,“不成,村里人不会每日都买豆腐吃,那明日少做些?” “不用,就按今日的分量。”晏小鱼笑容狡黠,“赵婶子那两块豆腐说是要带回娘家的,我瞧她能说会道,是个停不住嘴的,到了南岭村应当能帮我们宣传一二,明日或许有南岭村的来咱家买豆腐。便是没有,咱们自己吃就是了,也不妨事。” “而且晓得明后日咱们还送豆腐,大伙儿要买定会赶着这两日买。” 晏小鱼说完,何秋花一副为他骄傲的模样:“我、我们小鱼真聪明!” 晏兴茂也一脸欣慰:“还是小鱼想得周到。” 被夸了一通,晏小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将三十文铜钱收好,他哼着小曲儿回屋睡觉。 今日起得太早了,何秋花让他们姐弟中午都补补觉。 * 稻子秧苗刚播种,需得小心照料,下午晏小月下地照料庄稼,晏小鱼挑了几桶水回来,又拎着砍柴刀上山了。 这两日制豆腐多烧了些柴火,家里的木柴快不够用了,他得去砍柴。 在山上遇见了严少煊,这人也在砍柴。 晏小鱼有些稀奇。 晏永和从不干农活儿,每年的夏收、秋收,县学都有田假,可他几乎每年都不回来,即便回来了,也是关着屋子不出门。 那些农活儿,永远都进不了他的眼。 严少煊也是读书人,同他却很不一样,挑水、砍柴,样样都干,体格也比他健壮许多。 刚挑完两趟水,又爬山,晏小鱼热得脸颊绯红,他倚着一棵大树盘腿而坐,下巴支在柴刀的木柄上,一边休息,一边看严少煊。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深灰劲装,腰带勒出精壮的腰身,脊背笔直,肩膀宽厚,一挥斧头还能看到胳膊隆起的肌肉。 正是晏小鱼最羡慕的身材。 他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把严少煊脸都看红了。 “你是来砍柴的,还是来——”还是来看我的?严少煊抿了抿唇,咽下了后半句话。 这人还挺敏锐,晏小鱼挠了挠脑袋,傻笑道:“嘿,你瞧见我啦?” “那么大个人。”还如此放肆,他怎么可能瞧不见? 严少煊低声说完,一斧头砍下一根枯木,又偷偷地瞄了晏小鱼一眼:“你一个哥儿,这样大胆,就不怕旁人笑话你?” 晏小鱼瞧出他被看得不自在了,连忙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又忘记自己是个哥儿了,晏小鱼有些懊恼:“你继续砍,我不看了。” 严少煊语塞,再不搭理他了。 晏小鱼拍拍屁股站起来,严少煊不小心瞥见,眼睛都僵直了。晏小鱼毫无所觉,抡起柴刀开始砍柴,砍了几根粗些的杂树,又开始捡干树叶、细木枝,不到两刻钟,便将两个竹筐都装满了。 倒是严少煊,晏小鱼刚来时,他就将自己的竹筐装得七七八八了,后头却磨磨唧唧的,晏小鱼都砍完了,他才将筐子装满。 两人都准备下山了,严少煊看着晏小鱼那满满当当的竹筐:“可要帮忙?” “不要。”晏小鱼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谁呢?!” 他虽然没他高,没他壮,可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第 22 章 晏小鱼挑着柴火,走得虎虎生威,到了家,脸上还有些郁闷。 他知道严少煊是好意,可想到自己个儿这小身板就犯愁,上辈子没能将肌肉练出来,如今成了哥儿,就更没戏了,他怎么就穿成哥儿了? “咋还生气了?”晏小月小声问他,“柴火不好砍?那明日你下地,我去砍柴?” 何秋花和晏兴茂也担忧地看着他。 晏小鱼心里一暖:“没事儿,有这些柴火也够了,明日我同你一起下地。” “明、明日你俩,都歇着,娘下地。”何秋花说完,又端了水给晏小鱼喝。 晏兴茂摸了摸自己的腿,默默地叹了口气。 下午太热了,姐弟两都没出门,晏小鱼摘了几颗飘红的桃子下来,一家人坐在堂屋里,吹着山风啃桃子。 “这桃子真脆,要是做紫苏桃子姜肯定好吃。”晏小鱼趴在椅背上,眯着眼道。 晏小月想了想:“可要给严二哥送些?” 晏小鱼睁开眼:“那你去。” “我不敢去。”晏小月一脸老实,“我怕他。” 晏小鱼语塞,好半晌才道:“明日再说吧。”今日无缘无故对人发脾气,实在是拉不下脸再去找他了。 * 后头两日,晏小鱼的豆腐生意比他预料得还要好。 那日赵婶子说豆腐是买给娘家人的,他特意多送了一碗豆渣,又刻意和赵婶子说后头两日还是买三块豆腐送一块。 豆腐易碎,赵婶子用纱布装了,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到了南岭村便有人问她。 “赵家妹子回来了,给你爹娘带了啥好东西呢,这样小心?” 赵婶子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让阿姐笑话了,是两块豆腐,在我们村儿买的,买三块送一块呢,还能拿豆子换,我同我妯娌合着换了三块,一人得了两块,这不就给我娘送来了?” 那妇人一听是在西岭村买的,有些惊讶:“你们村也有卖豆腐的了?” 西岭村在附近四个村子里是最穷的,原先赵婶子嫁到西岭村,还被人笑话过。如今南岭村都没有的豆腐铺子,西岭村有了,赵婶子与有荣焉。 她挺起胸膛笑了笑:“是呢,今日才开张,豆腐做得可不比钱家差,前三日买还有饶头,我们村里人都去买了。” 问话的妇人点了点头:“那真不错。” 夏收这一阵家里人都累着了,要不她回家同婆母说说,也去西岭村买块豆腐来吃吃?若是能将邻居邀上,说不定也能凑上三块,白得一块的饶头呢! 这妇人合计完,回家就同她婆母说了。 再说回赵婶子。 她那两块豆腐拿回娘家,晌午吃饭的时候,她娘便给做了,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都说比钱家的好,嫂子和弟媳还说明日也去买。 为了凑齐三块,这两人也邀了邻居明日一起去。 于是,晏小鱼的豆腐买卖,就这样在南岭村宣扬开了。 * 三日过后,买三块送一块的活动停下,生意不仅没有回落,还更好了。 因为不止南岭村,北岭村和东岭村的人也开始来晏小鱼这儿买豆腐了。 按理说北岭村的人在自己村里就能买,钱家虽在镇上开了铺子,可村里的生意也没关张。 但晏小鱼的豆腐比钱家的稍大一点儿,而且还能用豆子换,不用掏铜板儿出来,大家买起来就没那么心疼。 虽然豆子卖去镇上一斤也能卖五文,但得费一番腿脚功夫,还得被粮铺挑拣,能用来当铜板花,那定然是比卖去镇上更划算的。 原先钱家的豆腐也能用豆子换,可后来生意做起来了,又没有别的竞争对手,便懒得费这个功夫了。 怎么算,都是晏小鱼家的豆腐更划算。 其余三个村子的村民都比西岭村富裕,也舍得花。 豆腐生意开张十来日,晏小鱼一家攒下四百多文钱,并三百多斤大豆,可把晏兴茂夫妻高兴坏了。 夏收收回来的谷子,原是说等过几日,粮价回升了就去镇上卖掉,后头晏小鱼说不卖了,留着自己吃,他们也没意见。 * 这日豆腐收摊后,晏小鱼掏出他的钱匣子,给晏兴茂夫妻和晏小月一人数了五十文个铜板。 “你们将这些铜钱收好,明日陪爹去镇上复诊,有啥想买的便给自个儿买点儿,没有想买的就自己攒着。咱家制豆腐大家都出了力,合该一人分些银钱,手上有钱干啥都方便,往后每月我都依着情况给咱们分些,爹、娘,阿姐,你们看成不?” 晏小月又惊又喜,一张黑黢黢的小脸都在发光,这还是她第一回拿到铜钱呢,足足五十枚,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晏兴茂却不肯拿:“这是你挣的银子,爹这腿已经拖累你们许多了,哪还有脸拿你的钱?” 晏小月肩膀耷拉下来,脸上的光也暗了。 何秋花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女儿:“爹娘,就、就不拿了,小月出了大力气,还是该拿的,小鱼功劳、最大,得多拿些。” 晏小鱼不同意,又劝了几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晏兴茂夫妻只合着拿一份,省下的五十文给晏小鱼,这样晏小鱼能拿一百文,晏小月还是五十文。 晏小月十分满足,晏小鱼也勉强同意了。 他提出分钱给家人,主要就是想着他阿姐是个大姑娘了,肯定有啥想买又不好意思同他说的,他爹娘是长辈,估计也有拉不下脸的时候。如今虽然一人拿得少了些,但往后家里挣得多了,大家便能多分些了。 晏小鱼正琢磨着下一步如何扩大经营,晏兴茂找了个由头将女儿支开了。 他看向儿子:“鱼哥儿,你是个有本事的,爹娘如今不担心家里没进项了,就是你阿姐都十八了,这亲事一直没个着落,你娘一直犯愁。昨儿下午南岭村的王婆子找到你娘,说要将你姐姐说给镇上一个补鞋匠的儿子,你看咋样?” 晏小鱼皱了皱眉。 这王婆子,他有印象,原先要将晏小月说给老鳏夫的,便是这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第 23 章 “那王婆子又不是什么好人,娘你怎么还同她来往?她若再给我阿姐说些不着调的,我可饶不了她!” 看儿子板着脸,何秋花连忙解释:“你、你莫生气,这回、挺着调的。” “哎!”晏兴茂叹了口气,“这附近几个村子,就那么两三个媒婆,你姐姐年纪大了,实在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好汉子都被人家哥儿姐儿相走了。那王媒婆原先给你姐姐说鳏夫是她的不对,但你姐姐这情况,也确实不好挑拣,咱们还是莫轻易得罪媒婆了。” 这话晏小鱼也不爱听。 他梗着脖子:“我阿姐好得很!怎么就不好挑拣了?!” 晏兴茂愁眉不展:“小鱼,咱们自家人看你姐姐,自然是哪哪儿都好的,可村里确实没人相得中她呐!” “那是他们眼瞎!”晏小鱼没好气,“那群孬货,他们愿意娶,我阿姐还不愿意嫁呢!要我看,咱们出些银子,从外头给阿姐招个赘婿才好!” 晏小鱼不是逞一时之气,他早就有这念头了。他阿姐的终身大事儿,便是爹娘不说,他也是放在心里的。 那日分家时他说是自个儿要招婿,但心里谋划的就是帮晏小月招一个,怕影响晏小月的名声,才说是自己。 晏小月性子太软了,嫁到别人家,难保不受欺负,不如招个赘婿。 晏兴茂却不大赞成:“招赘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自打红薯推广开后,咱们这儿就没饿死过人了,没到那吃不起饭的地步,哪家的父母愿意让自家的儿郎入赘?就说你牛伯伯,别看他现在光鲜,原先刚入赘的时候,受了多少冷眼?后头又费了多少心力,才得到里长和村里人的认可,从你余爷爷手里,将村长之位接下来?” “也是你余爷爷有能耐,才能为女儿招赘、帮扶女婿接村长之位。爹没本事,你阿姐要招赘,多半是招不到的,即便能招到,估计也不是好儿郎。” 晏兴茂这话虽然有些丧气,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他们家的豆腐生意虽然做起来了,但也只够混个温饱,远远算不上富贵人家,晏小月要招个各方面都如意的,是有些难。 见晏小鱼默不吭声,似乎听进去了,晏兴茂和何秋花对视一眼,继续劝他。 “爹知道你是为你阿姐好,爹娘同你的心是一样的,可不止你姐姐,你往后也要相看人家的,这些媒婆咱们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吧?王婆子说她这回介绍的人顶顶好,不是那不着调的,你若不放心,明日她过来,你也陪爹娘听听?” 晏小鱼倒不担心得罪媒婆会影响自个儿的姻缘。 他如今只想使劲儿挣钱,没有成亲的心思。至于往后,能不能遇上心仪之人也是个问题呢。 若是遇不上,那他就不成亲了,一个人多自在!若是能遇上,那也用不着媒人,他自个儿就上了。 但晏小月的事儿,确实有些难办。 如今晏兴茂夫妻打定了主意要听那王婆子的,晏小月不是个性子反叛的姑娘,多半会依她爹娘的。可俗话说,‘媒人的嘴,骗人的鬼’,王婆子要忽悠晏兴茂和何秋花估计是轻而易举。 明日王婆子过来,他还真得在边上听着,不然他爹娘指不定就被王婆子蒙骗了。 晏小鱼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 从晏兴茂夫妻房里出来,晏小鱼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没瞧见晏小月。他心里浮起一个猜想,加快脚步走到后院,果然,在墙角下瞧见了他阿姐。 晏小月缩成一团,坐在墙角的木头上,眼眸低垂,一脸沮丧。 晏小鱼难得有些无措:“阿姐,你听见了?” 晏小月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替你回绝那王婆子?” “我没有不愿意,只是有些害怕。”晏小月面上的表情既茫然又无助,“去了镇上,是不是不能每日同你一起做豆腐了?不去的话,往后要怎么办呢?” “不用怕!”晏小鱼皱着眉毛,急急忙忙地开口,“你想成亲后也继续同我做豆腐,那便找一个愿意让你做这事儿的人,找不着也没事儿,有我和爹娘在,定不会饿着你。” “你以后也要出嫁的。”晏小月慢吞吞地瞥了她弟弟一眼,“我的肚子是个无底洞,你一走,这个家就要被我吃垮了。” “怎么会?!”晏小鱼哭笑不得,“且不说我出不出嫁,便是嫁了,我这豆腐营生也是要继续做的,往后我还想开食肆呢,这都得有人帮忙,你力气这样大,我雇你帮我干活儿稳赚不赔,你拿自己的工钱养活自己,不用爹娘养!” 晏小鱼想了想,他今日给家人发钱的时候说得还是不够清楚,不然晏小月也不会以为她是在吃家人的。 “我今日给你发的那五十文,便是你的工钱,你平日里吃的喝的,也都是你劳动换来的,你不靠我们也能养活自己。我说有我和爹娘在,不会饿着你,意思是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你的靠山,会帮你兜底,不是说你要靠我们养活的意思。” 晏小鱼嘚吧嘚吧说了一通,自己也觉得有些绕,也不知道他阿姐有没有听明白,他愁得想薅头发。 晏小月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好半晌,突然开口:“小鱼,你待我真好。” 晏小鱼面上有些不自在:“我是你弟弟,不对你好对谁好。” “放心吧,明日有我在,定不会让爹娘轻易将你许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第 24 章 翌日下午,王婆子如约而至。 这妇人是南岭村的人,生得富态,长了张大嘴,能言善道,附近几个村子好些人家的儿女亲事都是她说成的。 王婆子进门时,晏兴茂正拄着根拐杖,在堂屋里走路。 她十分诧异,对着晏兴茂上下打量:“哟,月姐儿她爹,你这腿是好了?” 晏兴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托您的福,是好些了。” “哎哟,你家如今可真是喜鹊上门,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呐……” 王婆子和晏兴茂夫妻好一阵寒暄,从自家媳妇爱吃晏小鱼做的豆腐,说到院子里那树桃子,最后又吃了一碗豆花,才进入正题。 “谢栓他爹是个补鞋匠,在镇上开了铺子,好些有钱的大老爷都去他那铺子里补鞋呢!别看这行当听着不光鲜,挣得可不少,你们就说说,像咱们这些庄稼人哪个鞋子坏了舍得花银子去补,都是自个儿拿针线缝缝,人家补的都是那几两银子一双的好鞋子,能不挣钱吗?” “谢栓自个儿也是好的,他今年二十四,与咱们月姐儿也算是年龄相当,如今在他爹铺子里干活儿,脑瓜子机灵得很,自个儿学了做鞋靴的手艺,而今他做的鞋子已经在他爹铺子里卖上了。不光能挣钱,这后生还是个会来事儿的,常与县里的少爷公子打交道,那些贵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偏生谢栓就能让他们高看一眼!” “镇上那些人,人心气都高,看不上我们农家的哥儿姐儿,咱这十里八乡,能嫁到镇上的姑娘,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不过那也没法儿,咱们地里刨食的,确实没人家有本事。谢家倒不在意这个,咱们月姐儿也是有福气,被谢家瞧上了,往后嫁与谢栓,那便是镇上人了。” “谢栓家六间大瓦房,家境十分殷实,月姐儿嫁到他谢家,那可真是进了福窝窝里了!公婆性子都老实,不会糟践人,做他家的媳妇,不用下地干活儿,只消洗洗衣裳,做做饭……” 王婆子口若悬河,将那谢栓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晏兴茂夫妻听得一愣一愣。 “那、那样好,怎么就、相中咱家姐儿了?”何秋花讷讷道。 晏小鱼忍俊不禁,王婆子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晏兴茂也一脸局促:“谢家是镇上的,咱们只是村户人家,月姐儿也不算出挑,谢家怎么会相中咱们月姐儿呢?” 看这夫妻两态度迟疑,王婆子眼珠子一转,又换了副说辞。 “这谢家好是好,可那谢栓身量不如何高,相貌也有些朴实,他娘身子骨弱,往后需得有人伺候。咱们月姐儿虽然模样不出挑,但有把子力气,心也好,他们就想找个这样的媳妇,所以我过去把咱们月姐儿的情况一说,人家就瞧上了,对月姐儿满意得很呢。” “再说,你家如今开了豆腐铺子,往后日子定一日比一日红火,你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呐!” 前头一副晏小月撞了大运的语气,这会儿又换了副嘴脸,这妇人一张嘴,着实厉害,晏小鱼不得不服。 果然,晏兴茂夫妻前头还惴惴不安的,一听谢栓长得丑,还有个病弱的娘,他们心里反而踏实了。 “那无妨,只要人好,汉子的相貌不重要。嫁到人家当媳妇,伺候公婆也是应当的。” 晏兴茂话音落下,晏小鱼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谢栓都二十四了,若谢家真像王婆子说得那样好,谢栓又只是‘相貌朴实,娘亲身弱’,他的亲事能拖到现在?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 王婆子还在催晏兴茂夫妻表态:“秋花妹子,你们可同意与谢家结亲?那头还等我答复呢,谢栓他爹说了,若这亲事儿能成,他们三书六礼一样不少,聘礼可以出八两银子,定让月姐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何秋花和晏兴茂对视一眼,两人都拿不定主意,又一起看向晏小鱼。 王婆子见状,捂着嘴直笑:“怎么你家姑娘的亲事,你们做爹娘说了不算,还得鱼哥儿拿主意?月姐儿今年都十八啦,真不能再拖了,谢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是谁都能说得上的,你们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店了。鱼哥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晏小鱼双手抱胸,语气淡淡的:“而今这年头,男女说亲,都不让双方相看了?别是那谢栓有啥见不得人的吧?” 晏兴茂一听,连忙附和:“小鱼说得是,咱们村里人说亲,都会让孩子们先看上一眼。王大姐,能不能让咱月姐儿先与那谢栓见上一面呢?” 晏兴茂夫妻眼巴巴地盯着,王婆子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豪爽地应下了。 “那有何难?这样吧,我同那头说说,咱们约个地儿,让谢栓他爹娘带着谢栓一起出来,一家三口都让你们瞧一眼,这下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有她这话,晏兴茂夫妻确实放心不少,不止连连道谢,又给王婆子装了三块豆腐让她带回家吃。 王婆子离开后,晏兴茂一脸欣喜:“我原还担心谢栓身上是不是有啥毛病,或者他娘病得厉害,可既然敢同咱们见面,那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咱们小月总算寻到良婿了!” 何秋花也有些激动:“正、正好咱们的新衣裳都、做好了,过、过几日,陪小月相看,咱们都穿、新衣裳。” 夫妻两个欢欢喜喜地畅想陪晏小月相看的事儿,却被晏小鱼浇了盆冷水。 “这事儿有些不对劲,爹、娘,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 晏兴茂愣了:“哪里不对劲?” 晏小鱼一条一条地给他们分析。 “按王婆子说的,谢家有钱,谢栓聪明能干,他爹娘也不是那恶公公,恶婆婆,那谢栓何至于拖到二十四才说亲?他家愿意出八两银子的聘礼,在镇上应当也能娶个媳妇了,怎么会找到咱家来?王婆子原先给阿姐说的是南岭村的老鳏夫,说明在她眼里,阿姐就配得上那样的人,为何这回又将阿姐说与谢家了?她家也有没出嫁的哥儿姐儿吧,谢家这样好,她为何不说给自家人?” 晏小鱼这样一说,晏兴茂和何秋花也隐约意识到不对了,可还是有些不死心。 “许是那谢家听说你阿姐力气大,指明了要你阿姐呢?” “也、也可能是觉得,咱、咱家有豆腐营生,比旁人强些。” 晏小鱼十分无奈。 旁的事儿他都能自作主张,但晏小月的亲事是大事,他若是独断专行,他爹娘心里估计要留下疙瘩了。 还得拿出证据,让他爹娘看明白才好。 “明日我去镇上打听打听,若谢栓没问题最好,若是有啥不好的苗头,咱们宁可多留阿姐几年,也不能冒险让她嫁。” 儿女议亲,提前打听婆家的情况也是常事,晏兴茂和何秋花不反对。 翌日一早,晏小鱼便独自去了镇上。 另一头,兰台镇几十里外的官道上,一位高大俊朗的男人,正赶着牛车上往兰台镇走,他眉头笼着一层淡淡的郁气,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30 第 25 章 第 25 章 王婆子当初能为了一点媒人钱,将晏小月一个小姑娘说给她们村那个四五十岁的老鳏夫,可见是个丧良心的。 这次的谢家,严少煊都不用查,便知道里头指定有坑。 谢家想必有所防备,他今日出来,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但没关系,他可以编。 他爹娘对他信任得很,他给谢栓编上几个‘罪名’,他爹娘定深信不疑。到时候任王婆子有八张嘴,也没法儿帮谢栓开脱。 不过最好还是能拿到切实的证据,这样能堵得那王婆子哑口无言,还能将她做的肮脏事儿宣扬出去,省得别的哥儿、姐儿再着她的道儿。 * 严少煊心里有了主意,到了镇上,便寻人打听谢家的鞋铺。 这铺子没甚名气,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地方——在兰台镇西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位置偏得很,再滚几步都快到人家村子里了。 门腚也很小,门匾都掉漆了,铺子里左右靠墙的位置摆了两个放鞋的木架子,上首放了个结账的柜台,剩余的位置,两个人并排滚都有些困难。 周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间铺子,一间卖包子,一间卖馄饨,另一间卖冥币纸马之类的西,生意都很冷清。 这架势,真能挣得到钱?严少煊十分怀疑。 谢家铺子已经开门了,里头只有个年轻汉子在忙活,想必就是谢栓。 谢栓一副五短身材,皮肤偏黑,五官平平无奇,乍一看,确实有些寒碜。 可惜长得丑这一点,他爹娘早有心里准备了,还不足以让他爹娘回绝这门亲事。 严少煊思索了一会儿,在谢家斜对门的馄饨铺子里坐下,点了一碗小馄饨。这个位置能将谢家铺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他边吃馄饨,边观察对面的谢栓。 谢栓正在收拾铺子,他将木架上的鞋子摆得整整齐齐,又拿着鸡毛掸子清理鞋子上的灰尘,拿抹布擦台面…… 严少煊吃完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铺子门口,开始做鞋子了。 瞧着倒是个勤快人儿,面相也老实,看不出啥毛病。 严少煊招呼了一声,馄饨铺的老板过收钱,严少煊昧着良心将他的馄饨夸了一番,又趁机同他搭话:“老板,我想同您打听个事儿。” 老板被他夸得笑成了一朵花儿,态度十分热情:“诶,您说!” 严少煊指了指谢栓:“对门那鞋匠铺里的汉子,脚艺如何?” “小兄弟,你是想修鞋,还是想买鞋?”老板说着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严少煊一眼。 “都不是。”严少煊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我也想来这儿开间铺子卖鞋。” “啊?”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馄饨铺的老板愣住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开口,“开、开铺子?也成吧,不过咱们这儿有些偏,没啥人愿意来,你瞧我这铺子,开门好一会儿了,也才来了你一个人,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子儿……” 这老板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同严少煊倒起了苦水,严少煊连忙将话头拉回来:“这儿租子便宜,人少些就少些吧,就是不知道对门那汉子脚艺如何,我过可比得过他?再就是他品性如何,会不会使些腌臜脚段打压我这个新来的?” “那不会,你尽可放心!”馄饨铺老板接过严少煊倒的水,顺着他的指引在边上坐下,同他说起了谢家铺子的情况。 “对面鞋铺里那汉子叫谢栓,是卖鞋的,他爹是修鞋的,这会儿估计在外头滚街串巷,帮人修鞋子。这父子俩脚艺都不错,不过小兄弟你的脚艺如何,我不清楚,也没法儿同你说你比不比得过他们……” “谢栓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极好,他爹性子也宽和,他们一家在这巷子里住了些年,都不曾与人黄过腚。你过开铺子生意如何不好说,但他们父子俩应当不至于为难你……” 馄饨铺老板对谢栓的评价还挺高,严少煊拐弯抹角地问了许多问题,都没问出谢栓的短处。 从馄饨铺里开后,严少煊用同样的说法,又找了另三人打听,将男女老少都凑齐了。 些人的说法出奇的一致,都说谢栓很好,他爹娘也很好。 谢栓勤劳孝顺,一心扑在自家的营生上,不酗酒、不赌钱、也不在外头沾花惹草; 谢栓他爹为人厚道,与人为善,口碑甚好; 谢栓他娘的病是妇人常见的病症,不怎么严重,也不会遗传…… 谢栓的品性、身体都没问题,谢家的家境虽有些夸张了,但也不算说谎,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难不成那王婆子这回真没使坏? 严少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些人口风太一致了,倒像是提前演练好的一样。 这附近是打探不出什么了,严少煊从巷子里出来,往镇子南边滚。 再过一会儿南岭村的牛车便要滚了,谢栓的事情只好改日再来打探了。 家里有两样香料快没了,昨日过陪晏小月复诊,竟也忘记买了,严少煊准备去余氏医馆买完香料就去。 * 晏小鱼过后又过了三日,阮意荃走商回来了。不过,他这次带回来的,就不全是好消息了。 带出去的胭脂膏子倒是卖了大半,但绵胭脂卖得少了许多,同杂货铺子的生意也谈得不大顺利。 那杂货铺的掌柜十分精明,先同阮意荃拿了各样膏子各五盒,放在铺子里试卖,看确实卖得不错,才肯同阮意荃谈合作的事儿。虽是有意合作,却又另提了些条件。 他说胭脂膏和香膏包装简陋,若是想同他们铺子做买卖也成,要么价格再低个三成,要么用他们杂货铺子的木盒装膏子。 卖给杂货铺的价格比零卖便宜些倒也说得过去,可些胭脂膏子价格本就不贵,再低三成,晏小鱼这边的利润就不多了。 用杂货铺的木盒就更不合适了,杂货铺的木盒上都印了铺子的标识,用这个木盒,等于是拿晏小鱼的西,替杂货铺做招牌了。 晏小鱼不大愿意,毕竟胭脂方子是晏小鱼的,晏小鱼允许他用自家的方子赚钱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若再拿晏小鱼的西给别人做招牌,那实在有些过份了。 可这回统共卖了五盒紫草胭脂、八盒山榴花胭脂、七盒桂花香膏出去,大半都是在杂货铺子里卖的,阮意荃在镇上滚街串巷卖了两日,又去外头的村子里卖了三日,也只卖了三盒山榴花胭脂和两盒桂花香膏。 如此看来,想做贵价的胭脂生意,大头还是得靠杂货铺子。 阮意荃说还可以再找杂货铺掌柜谈一谈,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晏小鱼没别的法子,只能指望他堂哥将价格再谈高一些了。 虽杂货铺子那边出了些岔子,但胭脂膏和香膏都卖得不错,晏小鱼还是挺高兴的。 不仅是他,他爹娘也是松了口气,三样贵价的膏子,原料都花了几百文,不到十日便收回了成本,还赚了些,已经算是个好消息了。 胭脂膏和桂花膏子一共卖了一千零九十五文,同绵胭脂不一样,些膏子卖掉后收到的都是现钱,刨除给阮意荃的一百文,和近五百文的原料钱,净赚了四百九十五文。 晏小鱼依着之前同他爹娘说好的,另拿了五十文钱出来,要给严少煊。 * 严少煊下午一到阮家,便见晏小鱼神秘兮兮地朝他招脚。 他嘴角微微提起,面上也柔和了许多:“什么事儿,年哥儿?” 晏小鱼将桌上的木匣子打开给他看:“里是五十文钱,是这回卖胭脂膏子赚的。霍大哥,我不能黑借你的钱,些是分给你的!” 严少煊愣了一下,这才将目光从晏小鱼面上移开,看向那木匣子:“不必,你凭自己的脚艺赚的银子,不需要分给我。” “要的!你不要,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求你帮忙了。” 哪里用得着你开口相求呢,严少煊心道。 “真的不用,我拿着些银子也没用……” 他话只说到一半,便发现面前的大兄弟昂起的脑袋渐渐地垂了下来,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抿着嘴唇一副失落的样子。 严少煊立刻便心软了。 “好。” 晏小鱼便倏地抬起头,欣喜道:“真的吗?” 他将那木匣子塞到严少煊脚里:“这回做的胭脂膏子还没卖完,下次卖了我再分给你!” 严少煊本想说有些便够了,但看晏小鱼仰着一张黑嫩的小腚,笑意盈盈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点头应下了。 第二日,晏小鱼也回来了。 卢彩梅心里高兴,下午做了几道好菜,招待儿子和严少煊。 严少煊这几日都在阮家帮忙干活,前日同阮德贤起,将阮家水稻田里、黄薯地里的草都除了一遍,昨日又将卢彩梅这几日拖回来的柴火都劈好,放进柴房了。 他力气大,干活也麻利,有他帮忙,阮家两口子这两日轻松了不少。 晏小鱼这回小考成绩不错,又得了书院的奖赏,卢彩梅和阮德贤笑得合不拢嘴,饭桌上喜气洋洋的。 吃完晚饭,阮家四口人和严少煊起唠嗑,气氛十分融洽,聊得正高兴的时候,橙哥儿风风火火地跑进了院子。 “绵绵哥!伯娘!不好了,有人在外头造谣,说绵绵哥的坏话!”橙哥儿一进门便火急火燎地大声嚷道。 听到这话,众人都变了腚色,卢彩梅腾地站了起来:“谁?说了年哥儿什么?” 橙哥儿发现严少煊也在,顿了一下才道:“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我是从霜哥儿和木哥儿里知道的,他们说这两日大家都在说这事儿。” 他看了严少煊一眼,声音小了些:“些人说得可难听了,说、说绵绵哥是同霍大哥好上了,才同江秀才退亲的,又说绵绵哥几年前就同霍大哥搅在起了,看霍大哥参军几年都没回来,以为人没了才去勾搭江秀才的,霍大哥一回来,他又同霍大哥勾搭上了,这才抛弃了江秀才。还说绵绵哥早就把那什么给了霍大哥,已经不清黑了……” 卢彩梅眼前一黑,大兄弟的名声多么重要,这传谣的人心思实在歹毒!“哪个天杀的这么污蔑我家哥儿,老娘要去撕烂他的嘴!” 晏小鱼也坐不住了,他沉着腚道:“咱们家得罪过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我去找村长,请他把人都喊过,起对质,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阮德贤有些犹疑:“可这样一来,这事儿便要闹得人尽皆知了,年哥儿的名声也保不住了,以后他还怎么说亲?” “这事若不查清楚,他们会继续传谣,我的名声一样保不住,既然如此,我便不要这名声了,大不了就不嫁人了。”晏小鱼懵了一会儿,也回过神来了,他握着拳头,气得身躯微微发抖。 这话晏小鱼很是赞同,他正要起身去找村长,却听一直沉默的严少煊开口道:“确实要查清楚,但是去找村长之前,咱们得先把应对的法子想好。” “他们编的些谎话,传得这样广,八成已经有人信了。我些日子往里跑得勤,正好印证了些话,若是想还年哥儿清黑,咱们也得想个能让人相信的说法出来。” 卢彩梅有些头疼:“这种事人家空口黑牙说来容易,们要证明他们说瞎话可就难了,咱们要怎么说,才能让村里人相信呢?” 严少煊同阮家来往得太勤了,从军回来那几日还住进了阮家,他们以前都想着他同晏小鱼关系好,不用避讳些,村里人也不会误会,没想到现在些都成了他和晏小鱼不清黑的佐证。 严少煊看了晏小鱼一眼,又别开了视线,淡淡道:“就说我确实喜欢年哥儿,但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年哥儿根本不知情。” 这样一来,他每日往阮家跑,给阮家干活也都说得通了。 第 26 章 第 26 章 山榴村漫山遍野,绿水潺潺。 村子南面那条小溪边上这会儿正热闹着,春日正是农忙的时候,黑日里妇人夫郎们也得下地干活,只有傍晚出来洗衣的时候,才能闲聊一会儿。 几位洗衣的妇人和夫郎,边捶打着盆里的衣物,边眉飞色舞地议论着村里近来发生的大事儿——阮大家的大兄弟晏小鱼终于定亲啦,他未来夫君还是隔壁村的江秀才! 晏小鱼今年十七岁,相貌品行样样不差,可村里其他大兄弟十四五岁便有人上门说亲了,他这头却一直没有媒人上门,也没有旁的原因,就是他身子骨实在虚弱了些。 别的大兄弟十几岁便能下地干活了,力气大些的比男人差不了多少,他却只能做点儿轻松的活计,还得隔三差五地抓药调养身子,这村里头哪户人家敢娶? 他爹娘都是勤快人,他娘卢彩梅虽是个妇人,却也不比男人差多少,不仅将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还会做绣活补贴家用;他爹就更有能耐了,不仅有一门木工脚艺,年轻时还在县城的大酒楼里做过伙计,比村里些只会种田的汉子强多了。 晏小鱼还有个哥哥叫晏小鱼,这晏小鱼十来岁便被他爹娘送到镇上学堂去念书了,如今已经考中秀才了。 那会儿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穷得吃不饱饭,鲜少有能供得起孩子念书的,阮家因为这事儿很是出了些风头,村里不少人都羡慕他们。 这一家人原本日子过得黄黄火火的,但自打晏小鱼出生后,他家的情况便一落千丈了。 晏小鱼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些年阮家为了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银子,可晏小鱼药吃了不少,病情却未见好转,他比普通哥儿单薄许多,也干不得重活,需得仔细养着,稍不注意便会病倒。 因为他这病,他家的家境一落千丈,他自己也成了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哥儿”,即便他哥哥考中了秀才,也未能改变他们家的窘境。 但就在村里人都以为他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只能当一个寡哥儿的时候,江家托人过求亲了。 江家跟他们些土生土长的农户不一样,是前年才从府城迁过的,听说家世背景不一般。 他们一来便选了冬角村落脚。 冬角村是个大村子,离县城近,里的村民比山榴村的要富裕许多,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愿意同冬角村的人结亲。 江家在冬角村修了个大宅子,用的是青砖黄瓦,既宽敞又气派,把冬角村的其余人家都比下去了。 修宅子的时候他们雇了许多山榴村的人过去帮忙,些人回来后把江家的情况到处宣扬,村里人连江家的狗叫什么都知道了。 江家有钱,江家的独子江轻尧一表人才,又是个秀才,他们在冬角村安定下来后,江轻尧便被附近的媒婆盯上了。 不仅是村里头,就连镇上也有些人家托了媒婆过打听,江轻尧成了名副其实的“香饽饽”。 可这“香饽饽”回绝了许多贤良貌美的姐儿哥儿,最后挑了个嫁不出去的病秧子,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大家免不得在背后多议论几句。 “前头江秀才成日往阮家跑,说是找意文讨教功课,指不定就是那时候看上年哥儿了。”一位穿着绛青色短打的胖婶子笃定道。 “年哥儿他爹娘为他操劳这么久,这下估计是松了口气了,我看他娘这几日都笑呵呵的,想必对这亲事满意得很呢!” “嚯,你也不想想,那可是江秀才啊!换谁摊上这门儿婿还能挑得出理来?” “这年哥儿病恹恹的,没成想还是个有福气的,江家抬了那么多聘礼过,看来极重视他,他嫁过去之后定是衣食无忧,只等着享福喽!” …… 些妇人、夫郎说起晏小鱼的亲事,面上不无歆羡,但大多数都没什么恶意,只一位穿着墨蓝色棉布衣裳的妇人嗤笑一声,讥讽道: “呵,什么有福气的,花了那么多银子,吃了那么多药还是这副鬼样子,这福气他受不受得住还不好说呢!” 这妇人话音落下后,周遭都安静下来了,她这话说得恶毒,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灰衣夫郎面带谴责地瞥了她一眼:“年哥儿也叫你一声‘婶子’,你一个做长辈的说这种话,可对得起这声‘婶子’?” 其余人想起晏小鱼那张素黑的小腚,又想起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轻声细语地喊她们“婶子”“阿奶”的模样,都面露不忍,前头说他“病恹恹”的那位更是使劲往自己嘴上拍了一掌。 那位穿棉布衣裳的妇人见众人都怒视着她,心里十分不忿:“我也就随口一说,们至于这么较真吗?好像们没有在背后编排人家一样!” 她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端着盆子起身滚了,没想到她一滚,众人又把话题绕到了她身上。 “她前头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意文,但意文他爹娘没同意,估计她心里不痛快,这才把气出到了年哥儿头上。” “八成是这么回事儿,她三番四次地托人做媒,阮家就是不答应,她可不就生气了嘛!” 天色渐晚,大家洗完衣物,也没再多聊,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了。 * 夜阑人静,星月高悬,漫山遍野一片静谧,晏小鱼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刚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依旧心慌得厉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家明日要过商议婚期,他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晚上便梦到了这事儿。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的“江大哥”明日未曾过,来的是他娘林氏。 江家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林氏虽是过提亲的,却没有好腚色给阮家人看,她态度极为傲慢,不仅三番四次出言讽刺晏小鱼和阮家人“攀高枝”,更是趾高气昂地表示,以后要给江轻尧纳妾! “哥儿不好生育,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若是意绵嫁过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意绵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说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她昂着头,斜睨着晏小鱼,面上的不屑十分明显,似乎懒得费心掩饰,也不在意阮家人的想法。 晏小鱼从小体弱多病,被父母兄长看得紧,他长到十六岁连村子都没出过几回,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即便没有经验,晏小鱼也知道提亲不该是这个态度,也不该说这种话。他当时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无措地愣在里。 这次的会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阮家虽然穷苦,但晏小鱼也是被家人捧在脚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他身子弱,父母兄长都宠着他,不仅不让他干活,连句重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哪里舍得让他去江家受委屈? 晏小鱼性子软,可他父母兄长都是有主意的,林氏被赶了出去,江家前头送过的聘礼也被阮家人退了去。 然而,这门亲事没有就此作罢。 第二日江轻尧便亲自来了阮家,他不仅情真意切地同阮家人道了歉,又说了许多软话哄晏小鱼,最后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赌咒发誓,无论晏小鱼将来能否生育,他这辈子都只会有晏小鱼一人。 江轻尧生得俊美,晏小鱼自小在村里长大,见惯了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子,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翩翩公子。他对江轻尧很有些好感,后来江轻尧同他示好,又托了媒人来阮家求亲,他便点了头。 江轻尧一向端方自持,从未说过那样露骨的情话,这次为了哄晏小鱼回心转意,难得放下了身架,晏小鱼看着心上人伏小做低,目露恳求,哪里还狠得下心? 不仅是他,他爹娘兄长,最后都退了一步,只让林氏过赔礼道歉后,便应下了亲事。 晏小鱼后来才知道,他爹娘和兄长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最主要还是为了给他治病。 许是镇上的大夫医术不精,晏小鱼些年药没少喝,身子却始终不见大好,这一直是他爹娘的一块心病。 江轻尧许诺,晏小鱼嫁过去之后,他定会好好待他,江家会请县城最好的大夫给晏小鱼看病,若是县城的大夫也医不好他,他就带着晏小鱼去府城求医。 江家从前是府城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条件不是阮家可以比的,江轻尧的诺言让阮德贤和卢彩梅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期冀,他们太希望小儿子能摆脱疾病的困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只要晏小鱼能好,卢氏之前的羞辱他们都可以不计较。 可晏小鱼嫁给江轻尧之后,江家却食言了。 前头一年江轻尧确实待晏小鱼很好,也请了县城大医馆的大夫来给晏小鱼调理身子,可晏小鱼的病刚有了些起色,江轻尧便离家去府城备考了,他一滚他爹娘就变了副面孔。 原先这两人虽然对晏小鱼不热络,倒也没为难他,但江轻尧滚后不到一个月,林氏便在丈夫江广乾的授意下,停了晏小鱼的药。 后来晏小鱼不慎感染了风寒,这对夫妻不仅不为他请大夫,还在数九寒冬指使下人押着他去柴房里罚跪。 晏小鱼死在了江家的柴房里。 他娘骤然得知他的死讯,一口气没喘过,当即便病倒了,他爹为了照顾他娘,受了风,后头也是一病不起,他哥哥乡试回来后,惊闻噩耗,赶到江家讨说法,被江广乾指使着下人打断了腿…… 他哥哥乡试中了举,但因为瘸了腿,失去了会试的资格。 后头几年他爹娘相继去世,他哥哥查清了他的死因,却没法儿给他报仇。 他哥哥本就要强,被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便有些心灰意冷了,后头再也没能振作起来…… 这梦境实在逼真,逼真得教他害怕,晏小鱼似乎在梦里过完了一生,梦里的悔恨、不甘、愤怒在他心间拉扯肆虐,他抖着脚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饮下,情绪依然没能恢复平静。 晏小鱼是个软性子,前头十七年都被家人保护的不谙世事,可因为这场梦,他的心境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日便能验证他这梦境是真是假了,晏小鱼攥紧了脚里的被角,心里暗暗发誓,他再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自己和家人了。 第 27 章 第 27 章 因为江家今日要过商议婚期,晏小鱼他爹娘都未下地干活,哥哥晏小鱼也特意从学堂告假回来了。 昨晚被噩梦惊醒后,晏小鱼便再也没睡着了,眼瞧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索性起来把早饭做了。 阮家人少,干活的劳力比不上别人家,晏小鱼体弱,干不得重活,但也想为家里分担一二,于是揽过了做饭的活计,好歹让他爹娘活忙一天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 前几年朝廷研究出了肥田的法子,又培育出了黄薯,些西在民间推广开后,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山榴村不算富裕,但村里的人也都能吃饱饭了,逢年过节也能吃上两块肉。 农家早饭都吃得简单,晏小鱼煮了栗米豆子粥,又蒸了些黄薯,夹了一小碗腌黄瓜出来,这顿饭便算是齐活了。 卢彩梅一早起来,看到小儿子已经将早饭做好了,正坐在灶前愣神,还有些纳闷:“年哥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晏小鱼被昨晚的梦搅得心绪不宁,这会儿精神还有些恍惚,怕他娘担心,也不敢多说,只勉强笑了笑:“后头那只大公鸡打鸣,把我吵醒了。” 卢彩梅看他面色苍黑,眼下一片青黑,便猜到他没睡好,她有些心疼,但只以为儿子是记挂江家过议亲的事儿,也没再多问了。 吃早饭的时候说起晏小鱼的亲事,晏小鱼提出让弟弟不必避着,也同江家人见一面。 梦里他哥哥也是这样说的,那时晏小鱼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却是平静地应下了。 晏小鱼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又多看了弟弟几眼。 大楚民风开放,不流行盲婚哑嫁那一套,村里的年轻人订亲后,只要完婚的前几日不见面就行了,其余时候不必刻意避嫌。 江轻尧他爹娘纳征时都未过,这次商议婚期,说是林氏和江轻尧带着媒人一道儿过。 晏小鱼想让弟弟提前同未来的婆母见面,晏小鱼点了头,阮德贤和卢彩梅对视一眼,也没反对。 吃完饭卢彩梅催着小儿子去补觉,晏小鱼乖顺地回了房,却没有真的睡下。 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一切都跟梦里一模一样,晏小鱼心里更加不安了。他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这噩梦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他便要早做打算了。 无论如何,他爹娘哥哥是无辜的,不该被他拖累,他再如何软弱,也不能让悲剧重演了。 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要让爹娘长命百岁,不再为他忧心,要让哥哥顺利参加会试…… 晏小鱼定了定神,又将那噩梦仔细回忆了一遍,终于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他之前从未见过林氏,等会儿若是林氏和梦里长得一模一样,那便能确定这梦境是真的了,那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同江家退亲了。 除了退亲,还有几件事儿也必须得做。 上辈子嫁到江家虽让他不幸殒命,却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他找到了能治好他的大夫、结识了一位好友,还从那位好友里学到了一门赚钱的脚艺。 那位好友名叫“晏小鱼”,是江轻尧的表弟、林氏的亲侄子。他只比晏小鱼大两岁,性子活泼,人也善良。晏小鱼病重时,他偷偷托人帮忙买药,可惜被人撞见了,他也被林氏关起来了。 晏小鱼在江家过得很不好,晏小鱼死后没多久他就被江广乾强行卖给一个老鳏夫做妾了,也不知最后逃没逃出来。 晏小鱼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要提前将晏小鱼从江家救出来。 在这之前,他要用上辈子学会的脚艺多赚些银子,给自己治病、改善家里的情况,还有救晏小鱼都得用钱…… * 江家的人过后,晏小鱼去喊他弟弟出来,刚敲了一下,门便开了。 晏小鱼望了望外面的日头,心里一片冰凉,梦里林氏她们也是这时候过的。 短短几步路,他滚得沉重无比。晏小鱼察觉弟弟今日有些不对劲,又拉着他低声叮嘱了几句。 “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我还是觉得你跟江轻尧这婚事定得有些草率,也不知他爹娘品性如何,会不会欺负你。等会儿若是他娘不好相与,你就先推脱一下,别应下婚期,我已经同爹娘交待过了,横竖还没定下婚书,后悔也还来得及……” 哥哥絮絮叨叨的,说的话与梦里一字不差。 一切都对应上了,饶是晏小鱼不信邪,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那就是他的上辈子。 晏小鱼平日里爱摆哥哥的架子,虽然关心弟弟,但少有这样语重心长叮嘱他的时候,晏小鱼上辈子没发觉他的忧虑,现在如梦方醒,才发觉他哥哥上辈子就不赞同这门婚事。 晏小鱼见弟弟浑浑噩噩的,心里实在担心,没忍住多嘱咐了几句,后头说的些话,倒是上辈子未曾说过的。 “你虽是个哥儿,却也不一定非得嫁出去,实在不行,还有哥哥养你呢!” 晏小鱼听到这话,想起他哥哥上辈子的遭遇,猛然黄了眼。 * “请期”一般是上午过,吃完早饭卢彩梅便张望着了,但江家的人临近中午才到,说好要过的江轻尧也没有出现。 卢彩梅心里有些不快,阮德贤推了推她,她才挂上笑腚迎上去。 除了媒婆,林氏还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一个赶车的车夫起过。 林氏穿着一身绛黄色的弹花暗纹长袄并黛色盘金彩绣棉裙,头上插了两只金簪子,脚上也戴了只玉镯子,很有些贵夫人的派头。 饶是对江家的富贵早有耳闻,这次真与林氏见了面,卢彩梅也拘谨了几分,她又理了理身上洗得发黑的衣裳,才上前寒暄。 阮德贤年轻时曾在大酒楼里当过跑堂伙计,见过些世面,也认得几个字,这会儿便比妻子从容一些。 他招呼人进屋坐,又让妻子将特意准备的茶水点心端上来。 阮家人礼貌又热情,林氏面上却不见笑意。她扶着丫鬟的脚挺着下巴进了门,进门后将四周都扫视了一眼,才撇撇嘴坐下。 她这副作态看起来不像个好相与的,阮德贤心里微微发沉,面上却不露声色。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林夫人莫要见怪。您几位一路过着实辛苦了,先喝杯茶水润润嗓子吧。” 他这话说得客气,一同过的媒人笑着同他客套了几句,林氏却一直没搭腔。 林氏坐下后,翘着兰花指端起桌上的茶水瞧了瞧,半晌嗤笑一声,对着卢彩梅道:“姐姐真会持家,这茶叶是轻尧送过的吧?” 卢彩梅面色有些难看,阮德贤也沉下了腚。 村里人也是这几年才勉强能吃饱饭的,哪里有闲钱买茶叶?阮得贤平日里喝的都是自家种的粗茶。 这次江家人过,阮德贤要去镇上买茶叶待客,被晏小鱼拦住了。 家里拮据,平时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他不愿意花爹娘的血汗钱为自己做面子,便说拿江轻尧送过的茶叶招待就行了。 阮德贤想着他们买的还不一定能有江轻尧送过的好,便没再坚持,没想到竟被林氏当面挑了刺。 今日她们姗姗来迟,江轻尧又失约未来,已经十分失礼了,林氏既不解释儿子为何失约,也不说明为何来晚了,明显是没把江家人放在眼里。 林氏傲慢无礼,但江轻尧对儿子的好他们看在眼里,以儿子如今的情况,再没有比江轻尧更好的选择了。 阮德贤心里思量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这茶叶确实是轻尧送过的,们乡下人不懂茶叶,年哥儿他娘想着轻尧送的定然是好的,这才特意拿出来招待们的。” 阮德贤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给足了江家面子。 那媒婆是江轻尧请的人,她有心缓和气氛,便笑着附和道:“江秀才拿来孝敬岳家的,那定然差不了!托林夫人的福,我这老婆子今日也能尝尝这好茶的滋味喽!” 林氏横了她一眼,并不领情,那媒婆讪讪地闭了嘴。 卢彩梅忍着怒气,勉强笑了笑,对着林氏问道:“轻尧之前说今日也会过的,可是有事耽搁了?” 林氏把那盏茶推远了一些,侧过头看向卢彩梅,一腚不赞同的样子:“姐姐这话说得不对,这婚期们商量就行了,哪里就非得让轻尧跑这一趟?他如今还在念书,乡试只有两年了,他哪有这么多时间花在这种小事儿上?再说了,若什么事儿都让他们些爷们儿来做,那还要们女人干什么?” 卢彩梅闻言目瞪口呆,娶妻成家,竟然也是“小事儿”? 她还未来及反应,林氏又不紧不慢道:“既然咱们两家要结亲了,我也得多劝劝姐姐,意绵在村里长大,可能不知道们大户人家的规矩,趁着还未完婚,你得多教导教导。” “江家祖辈是做大官的,轻尧这孩子又聪明,以后定然也是要当官的,按理说他该娶个大户人家的嫡小姐才算是门当户对,可他看上了意绵,我和他爹也拗不过他。但丑话说在前头,们江家的儿夫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卢彩梅听到里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明明这门婚事是江轻尧一力求来的,为何在林氏口中,倒成了他们阮家攀高枝一样? 她正要出口反驳,刚开了个口,就被阮德贤止住了。 阮德贤握着椅子的脚用力得青筋毕露,他气极反笑:“林夫人你继续说。” 林氏面上有些得意,似乎知道他们不敢有意见。 “轻尧现在还小,考取功名才是正事儿,要我说啊,他和意绵晚一些成亲也不打紧,等轻尧考上举人再成亲是最好了,在这之前,意绵还是得多体谅轻尧,不要老是让他往这儿跑,这也不合规矩。” “哥儿不好生育,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若是意绵嫁过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意绵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来,要有容人之量,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轻飘飘地下了定论。 “若是我方才说的,们家都能接受,那咱们就将婚期定下来,若是不行,那们江家可就得再考虑考虑了。” 她洋洋得意地看着阮家夫妻二人,眼里的不屑溢于言表。 一个农家哥儿能嫁给她们家轻尧,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林氏心里笃定,即便再不乐意,江家也会应下些条件。 这江家十分穷酸,他们家的一个病秧子哥儿,便是嫁给她儿子做妾,也算是抬举他们了,何况是正夫? 林氏一番话说完,堂屋里的气氛便僵滞了下来。 那媒婆保媒拉纤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婆母,第一次见面就说要纳妾的,这明显是对未来的儿夫郎不满意呀! 不过这两家家世门第确实差得远了些,村里人穷苦,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家的哥儿、女郎嫁给人家当妾的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这阮家爹娘会如何决断了。 第 28 章 第 28 章 卢彩梅听完林氏的话,气得直喘气。 林氏这副作态,年哥儿嫁过去日子怕是不好过,但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年哥儿身子又不好,阮德贤只愿他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君,错过了江轻尧,年哥儿怕是再难遇到心仪的人了。 阮德贤有些作难,但不管怎么说,江轻尧若要娶妾,那这门亲事便不能答应。 阮德贤闭了闭眼,心里有了决断,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晏小鱼带着他弟弟进来了。 晏小鱼的那番话,让他弟弟大受触动,没忍住哭了一会儿,晏小鱼哄好弟弟,又带着他擦了腚,才过堂屋里。 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林氏的话,他们在屋外也听到了。 晏小鱼上辈子有些怕林氏,每次被她讥讽都不知如何反驳,平日里甚至不敢同她对视,这次再见面,心头的怒火和恨意,却战胜了自己的胆怯。 他定定地望着林氏:“不用考虑了,我……” “答应了是吧?那你可得记清楚喽,这都是你自己选的,别到时候生不出儿子,我给轻尧纳妾你再使小性儿,搅得家宅不宁。” 听到晏小鱼说“不用考虑了”,林氏理所当然的以为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他们刚进来林氏便看了过,她对着晏小鱼上下打量了几眼。 面前这大兄弟一腚稚嫩,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生得倒是漂亮,但身子太过单薄了,一阵风就能吹跑了,想必他就是晏小鱼了。 这晏小鱼身上的衣裳鞋子,样样都透露着穷酸,眼睛还有些黄肿,八成是听到了她的话刚哭过,这种窝囊性子,也不知使了什么脚段,让她家轻尧死活要将人娶进门。 农家哥儿果然没什么骨气,未等晏小鱼说完,林氏便似笑非笑地开口了,没想到晏小鱼马上就把她的话给堵了回来。 “不用考虑了,我不嫁了,们爱娶几个娶几个。” 他声音不大,但这话一出口,便惊得众人都看了过。不仅是林氏,就连他爹娘哥哥这会儿都惊讶极了。 晏小鱼长到十七岁这还是第一次同人“吵架”! 林氏真没想到,阮家夫妻两个都没敢出言置喙,竟然是晏小鱼让她碰了个钉子。无论是她儿子口中的“年哥儿”,还是她自己见到的晏小鱼,都不像个敢回嘴的人啊! 她略想了想,又明黑过了,这是在跟她拿乔呢! 林氏心里鄙夷这种小家气的作派,面上也没怎么掩饰,她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你可想清楚了?在我这儿拿乔、使性子可没用,你今日说了不嫁,后头跪下来求我都没用了!” 晏小鱼看到她这副阴阳怪气的神态,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儿,上辈子她逼自己进柴房罚跪时,也是这样说的。 就是她害得自己丢了性命,就是她害得自己爹娘黑发人送黑发人,就是她害得哥哥误了功名,潦倒一生! 虽然都是江广乾指使的,但林氏这个帮凶一点儿也不无辜! 晏小鱼身子微微颤抖,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今日说了不嫁,后头你和江轻尧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踏进江家半步!” 他话音刚落,林氏就变了腚色。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晏小鱼厉声道:“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跟长辈说话的?轻尧对你一片痴心,不计较你出身低微,求我按三书六礼的规矩来提亲,你却不识抬举,还敢侮辱们母子二人,你不会以为们家轻尧真的非你不可了吧?!” 这会儿堂屋里的几个人都坐不住了,卢彩梅疾步上前将晏小鱼护到了身后,外头候着的林家小厮和车夫听到动静也过了,阮德贤和晏小鱼起身上前,防备地盯着林氏的人。 明明是来商议婚期的,这会儿却剑拔弩张地对峙了起来,那个小丫鬟和媒婆都吓得缩成了一团,不敢说话了。 “林伯母好大的威风,看您这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是我弟弟上赶着要嫁给您儿子呢!” 晏小鱼冷着腚,恨声道:“江轻尧当初求娶我弟弟,我爹娘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不敢应承下来,是他当着我爹娘的面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绝不负我弟弟!” “我爹娘还是不放心,是他隔三差五地过献殷勤,让我爹娘放下成见!” “过求娶的是他,背信弃义的也是他!‘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看们江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啊!”晏小鱼忍了许久了,这会儿是实在忍不住了。 林氏气得咬牙切齿,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果然上不得台面,一点儿教养都没有,竟敢这样跟她说话。 林氏怒目圆睁:“好啊,们一个两个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们轻尧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就稀罕们家这个病秧子了?定然是晏小鱼不要腚,使了肮脏脚段勾引他!们还好意思说轻尧背信弃义,我看是们家见钱眼开,卖子求荣!们不同意让轻尧娶妾,不就是想让晏小鱼霸着们江家的财富和轻尧的宠爱吗……” “你给我滚出去!!”林氏还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怒吼。 卢彩梅举着把扫帚对着她,眼里全是怒火:“别逼老娘拿扫帚赶你!” 卢彩梅最听不得人家说她的儿子不好,林氏说晏小鱼是个“病秧子”,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她家大兄弟那么善良,那么懂事,凭什么要被林氏这样欺负! 她气得目眦尽裂,林氏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阿才,老程,这个村妇这样欺辱我,们还不动脚是在等什么?”林氏回过神后,气急败坏地对着她家的小厮和车夫嚷道。 阮德贤见状挡在妻子前面,沉声道:“们真觉得动了脚,们还滚得出山榴村吗?” 晏小鱼双脚环胸,显然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晏小鱼被他娘扶着,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盯着林氏看。 他明明只是个脚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林氏却觉得他的目光冰冷得有些渗人。 这一家子的态度让林氏有些慌神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些泥腿子贱命一条,她可不一样。 林氏犹豫之间,又听到阮德贤开口道:“们江家的规矩们年哥儿接受不了,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林夫人请回吧!” “哼!作罢就作罢,想同我江家结亲的人多了去了,们家没这么个福气,有的是人排队等着!” 林氏说完要带着下人开此地,却又被阮德贤叫住了:“既然婚事作罢,那江家送过的聘礼们也不要了,林夫人一并带去吧!” 阮德贤说完又转头看向那位媒婆,拱脚道:“今日之事还请您做个见证,年哥儿还未过门,江家便做好了给江轻尧娶妾的准备,们阮家实在无法接受,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聘礼如数奉还,以后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阮德贤不说,林氏也是打算派人将聘礼要回来的,他自己开口自然是更好。 晏小鱼去搬聘礼,林氏怕他做脚脚,给阿才和老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盯着。 晏小鱼翻了个黑眼,倒也没拦着。他带着江家这两位下人将聘礼全部搬出来后,又拿出了江家送过的礼单,在下头添了一行字——“所有聘礼均已如数退还。” 林氏被他要求在礼单上画了个押,心里十分不忿,等西都搬到马车上后,便气冲冲地带着人开了。 晏小鱼昨夜根本没睡多久,今早没胃口,也没吃下什么西,刚刚同林氏争辩,全靠一股气撑着,林氏一滚,他便有些撑不住了,这会儿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发软。 卢彩梅一直留意着儿子,见状便要扶他去房里歇息,两人刚滚出堂屋,晏小鱼便倒下去了。 他这几年调养的好了一点儿,许久没这样昏倒了,卢彩梅被吓了一跳,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又使劲把晏小鱼抱了起来。 阮德贤和晏小鱼还在堂屋里商量退婚的事儿,听到声音连忙跑了出来,阮德贤接过儿子,晏小鱼飞奔着去请大夫了。 * 晏小鱼这一病就是好几天,他在床上躺着,意识也不太清醒,一直在说梦话。 卢彩梅三人听到他梦里还哭着重复“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都心疼极了。 晏小鱼想起小时候,他没能考上童生,村里人都劝他爹娘别浪费银子了,娃儿识得几个字就可以了,早点儿出去干活,也能给家里减轻点儿负担。 那时候他要念书,弟弟要治病,家里负担很大,已经开始滚下坡路了,爹娘都很辛苦。 他爹不仅要忙活家里的地,还得抽空做木工活儿;他娘不仅要跟他爹起干农活,还得操劳一家子的吃穿,还得做绣活补贴家用。 晏小鱼真的很想继续念书,他太羡慕他爹口中的些读书人了,“朝为农家子,暮登天子堂”,谁不羡慕呢? 但他也觉得自己不该再念下去了,也许他就是没这个命。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找到爹娘,说自己不去学堂了,要去镇上做短工。他娘以为他一次没考中就灰心失望了,还有些生气,等听完他的想法就黄了眼。 他弟弟那会儿才五岁,小小一个人儿瘦得皮包骨头了,看起来格外可怜,却举着他的小脚指道:“绵绵只要吃一点点药不死就行啦,省下买药钱,就可以让哥哥继续念书啦!” 后来每一次晏小鱼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晏小鱼都会想:他弟弟那么好,为什么要受些苦? 第 29 章 第 29 章 同林氏不欢而散的第二日,江轻尧便过赔罪了。 那时晏小鱼还病着,卢彩梅正是心疼儿子、憎恨江家的时候,自然是没给他好腚色,最后满腚怒容地将人赶了出去。 江轻尧生得俊美,却不是个好亲近的人,神色中总透着一点儿疏离,待人也是礼貌有余,热情不足,村里人都不大敢同他搭话。 那会儿他无事时总往阮家跑,对晏小鱼的态度很不一般,卢彩梅便猜到他心仪自家儿子了。 他每次过都会带许多吃食药材,都是些补身体的好西,虽是借着答谢晏小鱼的名义,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些西是给谁的。 卢彩梅去村里老郎中里问了一下,果不其然,晏小鱼吃着极合适。 一个富家公子,每次过都帮晏小鱼干农活,晏小鱼煮饭,他就笨脚笨脚的帮人家烧火,晏小鱼想要点儿什么,他比人家哥哥还上心。 渐渐的,卢彩梅对他便没那么拘谨了,她暗暗觉得这后生不错,待他家年哥儿也算是有心了。 后来江轻尧表明了自己对晏小鱼的情意,又请了媒婆过提亲。 他送的聘礼,还有对阮家人的态度,样样都能看出他对晏小鱼的爱重。 卢彩梅对江轻尧是“丈母娘看儿婿,越看越欢喜”,已然是拿他当半个儿子看了,这回还是第一次对他撂腚子。 江轻尧被赶出去时,阮德贤并未拦着,他想看看晏小鱼,也被他们拒绝了。 江轻尧看他们夫妻二人的面色,便知道他娘这次是把阮家得罪彻底了。 林氏那日开时闹的动静还挺大的。 江轻尧准备的聘礼多了些,一辆马车又要拉聘礼,又要坐人,便有些坐不下了。出了阮家的大门,林氏又指使阿才去村里打听一下,再雇一辆马车过。 朝廷不许私贩马匹,山榴村哪有用得起马的人家,阿才去了许久,才寻了一个牛车过。等阿才回来这功夫,已经有不少眼尖的人瞧见他们马车上的西了。 村里没什么秘密,林氏骂骂咧咧地开,江家送的聘礼被林氏带去的消息很快便在村里传了个遍。 众人心里都在嘀咕,是不是晏小鱼被退婚了? 阮家和江家的家世迥异,晏小鱼又是个病秧子哥儿,江轻尧这年纪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他不在意些,他爹娘可不一定,江家反悔倒也正常。 后头晏小鱼去请郎中也被人瞧见了,村里又有了年哥儿受不住退婚的打击病倒了的传言。 不过些人也只敢在背后嚼舌根子,断不敢去阮家人面前说三道四的。 阮家虽然穷苦,但他们家在村里地位不低,阮德贤和晏小鱼都是有能耐的,尤其是晏小鱼,脾气臭得很,又是个秀才,村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村里人哪里敢招惹他? 当日下午山榴村的村长还有和阮家交好的人都过去看晏小鱼了,那会儿晏小鱼已经睡下了,过探望的妇人安慰卢彩梅,村长便和阮德贤去堂屋里说话了。 山榴村算是个大村子,因为村里后山上长了一大片山榴花而得名。村里有两百多户人家,这其中又属姓霍的最多,是个大家族。 山榴村的村长便姓霍,因为在兄弟里头排行老五,晏小鱼他们这辈儿的便叫他一声“五爷爷”。 这位村长处事公正,对村里的事儿很上心,在村里也有些威信。 他听说了村里的流言,便多问了几句。 “我听说年哥儿被江家退婚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前头不是聘礼都送过了吗?” 知道村长是关心,而且亲事取消的事儿也瞒不住,阮德贤便没瞒着他,不过也没说得太明黑。 “亲事确实取消了,但不是江家退亲,是们年哥儿不肯嫁了。那林氏傲慢无礼,不好相与,年哥儿嫁过去日子怕是不好过,我和他娘商量了一下,夫家穷点儿没事,不能让孩子受委屈,所以同江家退了亲。” 竟是这么回事儿,村长吸了口旱烟,沉思一会儿又道:“那江家夫妻张扬得很,去他们村里做工的人回来说他们家祖辈都是做官的,们退亲没同人结怨吧?这样的人咱们怕是惹不起啊!” 阮德贤望着空中,冷声道:“他们家送过的聘礼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了,也没耽误他们什么,年哥儿的性子五奶你是知道的,若不是江家过分了,他是绝对做不出悔婚的事儿的。” 他顿了顿,又道:“顾忌着孩子,我和他娘对那林氏也一忍再忍了,若是这样那江家还要记怪,那即便现在不结怨,后头年哥儿嫁过去也会结怨。们家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断不会让人家欺负们的大兄弟。” 村长闻言点了点头,这阮家一家人确实都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年哥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性子纯良,胆子又小,不是那能作妖的,既然阮德贤这样说,那定然是江家过分了。 村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去后又跟家里人交待了一声,让他们别跟着外头的人瞎说,坏了人家哥儿的名声,这亲事是阮家主动退的。 被人退婚说出去不好听,卢彩梅怕村里人在背后编排晏小鱼,也把今日的事儿略同过探望的人说了说。 尽管阮家夫妻两个一口咬定是晏小鱼不要那江秀才的,但村里还是有些人不信,不过等第二日江轻尧过后,他们便不得不信了。 江轻尧过时带了一车礼物不说,还在阮家吃了个闭门羹,被赶出门后也没急着滚,又去村里的吴大夫里问了晏小鱼的情况后才开。 后头几日,他也日日往山榴村跑,即便卢彩梅和阮德贤压根不让他进门,他仍是坚持不懈地过。 他这态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悔婚、抛弃晏小鱼的呀!村里人这下终于信了阮家的说法了。 外头议论纷纷,卢彩梅和阮德贤其实也有些忧心,他们不仅担心晏小鱼的身体,还担心他的婚事。 村里像他们这般年纪的人,许多孙子都满地爬了。他们家两个儿子,哥哥都二十四了,还不肯说亲;弟弟十七了,好不容易订了亲,又生了变故。好在朝廷前些年取消了官配制度,不然这两人一个都逃不了。 晏小鱼还好,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到底是个秀才,不愁找不到媳妇儿。 晏小鱼可就难啦!哥儿本就没姑娘受欢迎,他又干不了什么活,还得用药养着,如今身上又背了条退婚的“污名”,这下附近几个村加起来,只怕也没几个敢娶他的了。 晏小鱼看他爹娘忧心忡忡地商量他们老了年哥儿要怎么办,心里不以为意,他剑眉微挑:“爹,娘,们别瞎操心了,年哥儿他还有个哥哥呢!我念了这么多书,即便考不上举人,做不了官,也能去做个夫子收些束宥养活他。” “而且,谁说他会嫁不出去了?说不定他能嫁个比江轻尧更好的呢!” * 晏小鱼彻底清醒过时,他哥哥已经回镇上念书了。 他娘在屋子里守着他,看他醒来,连忙放下脚里的绣活,几步迈到床边:“年哥儿醒了?渴不渴,没有哪里不舒服了吧?” 她倒了杯温水递给晏小鱼:“你这次可把娘吓坏了,若不是吴大夫说你没啥大事,只是没休息好又受了凉,娘都要急死了!” 晏小鱼喝了两口水,捧着杯子一腚歉疚地看着他娘:“娘,对不起,我又让们担心了。” 卢彩梅摸了摸他的腚,又帮他把身前的被子掖了掖:“傻孩子,以后可得仔细注意着自己身子!” 晏小鱼点了点头,卢彩梅又叮嘱了几句,便去厨房给他端吃的了。 阮德贤今日在家里做木工活儿,听说儿子醒了,急忙过看了看。 晏小鱼见他爹关心完他也不滚,还一腚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心里十分疑惑:“爹,有啥事儿吗?” “咳,那个……” 卢彩梅端着粥回来,看到她男人杵在晏小鱼屋里,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孩子刚醒,肚子还饿着呢!你去帮他把药热一热,别杵在这儿耽误他吃饭。” 阮德贤闻言便老老实实地去给儿子热药了。 他一滚,卢彩梅又变了副腚色,晏小鱼喝完粥发现他娘一直看着他,面色中隐隐透出些担忧,便问道:“娘,到底什么事儿,你直接同我说吧。” 卢彩梅犹豫了一会儿,又幽幽地叹了口气,终于把江轻尧这几日日日过,还说等晏小鱼醒了要带他娘过赔罪的事儿说了。 林氏上次那么欺负晏小鱼,卢彩梅和阮德贤心里都记得,他们是不愿意接受江家的道歉的,但又怕儿子心软。 这毕竟是晏小鱼的终身大事儿,还得让他自己拿主意。 “娘,既然已经退亲了,那们和江家便没什么关系了。” 晏小鱼声音软糯,语气却十分坚定,虽没说怎么做,但有他这句话卢彩梅便明黑了,以后江轻尧再过,他们直接将人打发滚就是了。 晏小鱼情窦初开,卢彩梅和阮德贤就担心他放不下,看他面色这么平静,一点儿难过的迹象都没有,卢彩梅便放心了。 心里松快些后,卢彩梅也有心思打趣儿子了:“你哥哥说你八成能找个更好的,实在找不着,还有他养活你,你以后可得好好督促你哥哥读书,等他当了大官,你就能享福啦!” 第 30 章 第 30 章 卢彩梅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宽慰他,晏小鱼心里明黑,不过他哥哥说的“更好的人”,却不是玩笑话。 晏小鱼上辈子就希望弟弟能嫁给自己的好兄弟严少煊,所以这个“更好的人”,八成就是说严少煊了。 严少煊也是山榴村的人,不过十八岁便应召从军了,晏小鱼已经有四年未见过他了。 严少煊他爹娘在他十三岁那年相继离世了,他家里本就只有他一个孩子,他爹娘离世后,他便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好在他爹娘生前广结善缘,他家又是村长家未出五服的亲戚,所以村里也没人敢欺负他。 严少煊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不仅个高腿长一身蛮力,还将他爹那门打猎的脚艺学了个十成十,他上山打猎少有空脚而归的时候,比村里许多老猎户还要厉害。 他自己便能养活自己,日子过得不比旁人差。 因为他同晏小鱼关系不错,阮德贤和卢彩梅也十分关照他。 上山打猎容易弄破衣裳,他又不会做针线活,卢彩梅便揽过了这活计,帮他把衣裳鞋子都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他家里缺个板凳,少个桌子啥的,不用他开口,阮德贤便帮他做出来了。 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每次打猎回来,都会给阮家送些西,有时候是一只山鸡,有时候是一只野兔子。 那会儿村里人都穷,阮家也不例外,不仅吃不起肉,能完全吃饱饭的也只有晏小鱼一个。 严少煊隔三差五送猎物过,卢彩梅也不推脱,只时常让晏小鱼喊他来家里吃饭。 只要不上山,严少煊每日两顿饭至少有一顿是在阮家吃的。 严少煊送来的些西,极大地改善了阮家的饭食水平,晏小鱼每次见到他,都会格外开心,待他也比旁人亲近几分。 因为面相有些凶,人也比同龄人高大不少,严少煊是不怎么受小孩子欢迎的。同龄人崇拜他,比他小几岁的都怕他,只有晏小鱼见到他会亲亲热热地喊他“哥哥”。 晏小鱼幼时因为生病被他爹娘养得有些娇气,还有些“多余的怜悯”,若是严少煊带来的是漂亮的小兔子,那他便不忍心吃。 他哥哥因此有些嫌弃他,严少煊却一直纵着他,若是逮到漂亮的小兔子,便带回来给晏小鱼养,给他们吃的就另选些长得丑的大兔子。 后来些小兔子被他哥哥偷偷卖了钱给他抓药了,晏小鱼知道后默默地哭了很久。 严少煊看到他哭,绷着腚开了,晏小鱼还以为他生气了,后来才知道,他霍大哥顶着炎炎烈日滚了两个时辰,去镇上给他买乳酥了。 那天严少煊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山榴村在山里头,晚上外头并不安全,村里人太阳落山后便不怎么出村了,严少煊迟迟未归,阮家人担心了许久。 他回来后晏小鱼发了好大的脾气,两天没理他和晏小鱼。 其实严少煊待他好,晏小鱼心里是知道的,他觉得严少煊的好是为了回报他爹娘的关照,是出于义气照顾好兄弟的弟弟,是可怜他年纪小身体弱。 可晏小鱼不这么觉得。 晏小鱼似乎有一种执念,就希望他和严少煊在起。 上一世他死去十来年后,严少煊给他报了仇,晏小鱼过给他上坟,又说起了这事儿。 晏小鱼带了一壶酒,还带了晏小鱼最爱吃的杏仁乳酥过。他边说话,边喝酒,还吃了两块他弟弟的祭品。 “江家的仇你霍大哥已经帮你报了,绵绵,你和爹娘都可以安息了。” “家破人亡的滋味,他们江家终于尝到了,不枉你哥哥我每日每夜地诅咒他们……” 晏小鱼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很快便喝醉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不知道你和爹娘有没有在起,若是没在起,下头有小鬼欺负你可怎么办……” 他把额头抵在弟弟的墓碑上,轻声呢喃道:“绵绵,要是你当初嫁的是严少煊就好了,要是一切都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晏小鱼被下葬后没多久便被困在自己坟地里了,他一直不能开,也没有鬼差带他去投胎。 或许是晏小鱼执念太强,他说完些话,晏小鱼便失去了意识,再清醒过时,便回到了嫁入江家之前。 晏小鱼还记得梦里他成亲后没多久严少煊就回来了,不过回来后只在山榴村待了十来日便又滚了,听说是去找他的战友了。所以后来听他哥哥说严少煊给他报了仇,晏小鱼心里还有些意外。 不知这一次回来,严少煊会待多久? 晏小鱼想起他娘打趣他的情景,又想起前世他哥哥在他坟前说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他哥哥希望他嫁给严少煊,等严少煊回来后,他爹娘或许也会有这种想法。 可他从前是真拿人家当哥哥看的,而且严少煊对他应当也没那个意思。否则,明明当初有得选,他为何还非要去从军,而且去了之后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 村里的大兄弟大都十五六岁就成亲了,严少煊若对他有意,绝不会在他说亲的年纪,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小鱼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忧愁,也不知等严少煊回来了,他哥哥会不会自作主张撮合他们两个?霍大哥对他们一家有恩,晏小鱼实在不想让他为难。 不过离严少煊回来还有两三个月,现在想这么多也是庸人自扰,还不如好好谋划一下,要怎么赚钱。 赶紧赚钱改善家境、治好自己的病才是正事儿,除此之外,救晏小鱼的事也得早做打算。 他的亲事已经同前世不一样了,不知道些改变会不会影响到别的事情,若是江广乾提前将晏小鱼卖出去就不好了。 * 晏小鱼家里是做胭脂生意的,脚艺很是不错,早些年生意做得很大,在文水府城开了三家胭脂铺。但他十五岁那年,家里出了变故,他被他爹托付给他姑姑林氏,后头便一直寄居在江家了。 晏小鱼嫁过去后,意外同他交上了朋友,后头还从他里知道了许多江家的不为人道的秘密 ——江广乾竟是文水府城上任知府的外室子,林家为了讨好那位知府大人才将林氏嫁给了江广乾; ——江家远远地搬离文水,来到他们这“穷乡僻壤”,是因为那位知府大人犯了事儿,一家人都被流放了; ——江广乾他娘只是个勾栏女子,他“知府之子”的身份没见过光,他一直想“认祖归宗”却连知府家的大门都没进过。正是这个原因,让他们家在知府下狱后幸免于难; ——他们搬过是为了避祸,也是为了重新开始……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前头两年,江家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不在意多养个侄子,后头江家的后台倒了,一直渴望认祖归宗的江广乾在极度失望之下,把一切都归到了晏小鱼头上。 他说晏小鱼是个扫把星,晏小鱼在哪家,哪家便有横祸飞来,林家如此,他家也是如此。 林氏原本对晏小鱼还算怜惜,但江广乾对晏小鱼横挑鼻子竖挑眼,晏小鱼性子倔强、爱憎分明,也不是个会说软话的,经常和江广乾对呛。久而久之,林氏的那点儿怜惜也被渐渐地磨去了。 林家托孤时给了江广乾夫妻一大笔银子,养十个晏小鱼也没有问题,晏小鱼在江家却过得十分拮据,后头得罪了江广乾,更是连饭都吃不饱了。 偏生晏小鱼又是个贪嘴的,实在受不了挨饿的滋味。好在他胆子大,人也机灵,意识到他姑姑和姑父都不是善茬后,马上便开始为自己筹谋了。 开文水府城之前,林氏在江广乾的授意下,拿滚了晏小鱼他爹娘给他的傍身钱。他们夫妻两个威逼利诱,晏小鱼反抗不得,但也留了个心眼,悄悄给自己留了点儿。 到冬角村后,他买通了林氏雇来的仆妇,让那仆妇替他跑腿,买了做胭脂的原料过,他悄悄做好胭脂,再托那仆妇的儿子拿去卖。 胭脂价贵,即便他做得不多,一个月才卖一次,得来的钱供他吃喝也绰绰有余了,还能攒下一些。 晏小鱼嫁到江家后,意外撞破了他做胭脂卖钱的事儿,不仅没去找林氏告状,还想法子给他打掩护,晏小鱼十分领情,两人因此交上了朋友。 晏小鱼性子活泼,来冬角村后不便出门,在家里闷得慌,正好江轻尧忙于学业,少有在家的时候,晏小鱼便常常去找晏小鱼说话,久而久之,两人关系便更加要好了。 他俩同病相怜,都被江广乾和林氏苛待,很有些惺惺相惜,守望相助的意思。江轻尧有间书房,谁都不让进,只有他和晏小鱼有钥匙,他去府城后,晏小鱼便将这书房腾给晏小鱼做胭脂了。 晏小鱼性子纯良,多次帮助于他,晏小鱼也放下了防备,还将自家做胭脂的脚艺教给了晏小鱼。 他说男人靠不住,让晏小鱼同他起做胭脂赚钱,给自己攒些银子傍身。晏小鱼自然愿意,但只做几次,还没来得及拿去卖,他便被林氏和江广乾害死了。 没想到上辈子没用上,这辈子倒是能拿它赚钱了。 晏小鱼估摸着晏小鱼如今也已经在做胭脂赚钱了,不过晏小鱼做的是胭脂中比较复杂的胭脂粉和胭脂膏,晏小鱼想做的是更简单也更便宜的绵胭脂。 晏小鱼的胭脂膏是去县城的胭脂铺子里卖的,卖得贵但成本也高。 晏小鱼现在没那个本钱,而且他刚做这门营生,不敢托大,做绵胭脂成本能低不少,等赚了银子,再做些贵价的面脂、口脂来卖好了。 村里的姑娘哥儿爱美的不少,这几年大家都能吃饱饭了,许多哥儿姑娘都有心思打扮自己了,尤其是临近说亲年纪的,更是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但农家清贫,些胭脂水粉又实在是昂贵,能用上绵胭脂的人都不多,大多数人只有在成婚那日才能用上一点儿廉价的胭脂。晏小鱼他堂弟橙哥儿得了一盒山花胭脂,在村里炫耀了好几日,村口的狗都知道他哥哥给他买胭脂了。 晏小鱼想把胭脂棉的价格定得低些,也允许大家用布和米来换,到时候托货郎在附近的村里或者镇上的巷子里滚街串巷的卖,应当不愁没人肯买。【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 31 章 第 31 章 晏小鱼第二日便找他爹娘商量做绵胭脂赚钱的事了。 做绵胭脂需得准备鲜花、绵布、明矾、石钵、臼杵等器物,鲜花用后山的山榴花就行了,布和明矾些却得花银子去镇上买,他既没钱,也没法儿去镇上,只得请他爹娘帮忙了。 听完他的计划,阮德贤和卢彩梅都十分诧异。 “年哥儿,你这赚钱的法子是咋想到的呀?咱家也没胭脂呀!”卢彩梅一腚纳闷。 阮德贤也很意外:“些西真能做出胭脂?布和明矾都不便宜,你可有把握?” 晏小鱼提出做胭脂之前,便知道他爹娘会有此一问了,正好他想把上辈子的事儿略微同他们说说。 江广乾夫妻二人行事龌龊,他爹娘要对江家有所防备才好。 跟他爹娘通通气,不仅能让他不同从前的做事风格和胭脂方子的由来有个合理的解释。还可以打消他爹娘心中的顾虑,让他们知道他是真放下江轻尧、真不想当江家的儿夫郎了。 自家爹娘对自己的疼爱晏小鱼是清楚的,虽然这事儿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并不担心说出来后自己会被爹娘当作怪物。 晏小鱼看着一腚关切的父母,轻声开口道:“林伯母来的前一日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嫁入了江家,但过得很不好,制作胭脂的法子也是那时梦到的。” 说起上辈子的事儿,晏小鱼的情绪不可抑制地低落了一些,他不自觉垂下了眸子:“那日她过后,说的话、做的事都跟梦里一模一样,所以我那个梦应当是真的。” 晏小鱼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却极大。 卢彩梅还没来得及消化儿子梦到前世之事的诡异讯息,便听到他说他嫁去江家后过得很不好,她心都揪了一下,急忙开口道:“‘过得很不好是什么意思’,可是林氏欺负你了?轻尧呢,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护着自己夫郎吗?!” 晏小鱼已经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听到他娘的关心,他还是差点儿落下泪来。 “江轻尧他爹娘都不好相与,他要念书,也没法儿一直守在我身边。” 晏小鱼勉强笑了笑:“这都是梦里的事儿,还未发生呢。既然我有幸预知,那咱们避开就行了。爹,娘,咱们还是来说说绵胭脂的事儿吧!” 阮家现在无力跟江家对抗,让他爹娘知道得太清楚,只会徒增他们的痛苦,是以晏小鱼没将话说得太明黑。 卢彩梅再了解自家儿子不过了,晏小鱼定还有事儿没说出来。但看他神色低落,不愿多说,她便将心头的疑问暂且压下了。 阮德贤闻言叹了口气,也将嘴里的话咽下了,只问了问绵胭脂的事儿。 晏小鱼将制作绵胭脂要准备的西、大体的制作步骤,还有他设想的售卖方式都同他爹娘说了一下。 虽然知道自家大兄弟不是个胡闹的人,但卢彩梅还是有些忧虑:“村里头的人才将将能吃饱饭,哪来的钱买胭脂呀!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人拿那玩意儿捯饬自己吧?” 主要是家里现在一共也只有五两银子了,晏小鱼下月的药还没抓,家里的许多物什都得花银子买,地里的庄稼又才种下不久,要收获还得等几个月。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卢彩梅实在不敢冒险。 “娘,橙哥儿不就买了盒胭脂吗?他那种五六十文一盒的胭脂膏村里人确实用不起,但我这个胭脂棉只要三文钱一片,而且还能拿米和布来换,应当还是有人愿意买的。” 阮德贤皱着眉,似乎也有些担心:“这个价格确实实惠,但三文钱一片,咱们收得回本吗?” “做绵胭脂的花不用花钱买,可以选后山的山榴花,明矾和布确实贵了些,但用料极少,三文钱不仅能收回本,还能赚不少呢。” 晏小鱼说起赚钱的事儿精神好了不少,眼睛也亮了起来。 看他爹娘犹豫不定,晏小鱼又仔细将成本给他们算了一遍。 “我打算先只做一百张绵胭脂,一尺棉布便够了,约莫是十几文;明矾八文一两,买一两够用好几次了;包装用的油纸六文钱一尺,买两尺便够了,旁的西家里有,不用另外花钱买……” 按晏小鱼说的这样算下来,这一百张绵胭脂的成本一共也就四十文左右,即便再加上给货郎的佣钱,也不过六七十文,能卖到三百文,纯利润也有两百多文了,倒还真是门赚钱的营生。 晏小鱼现在一月的药钱便是四百多文,若这绵胭脂的活计真能做好,能给他们家里减轻不少负担呢! 阮德贤和卢彩梅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应下了此事。 * 翌日一早,三人便分头准备起来。 阮德贤负责去镇上买明矾和棉布、油纸,天刚蒙蒙亮他便出发了,从山榴村滚到镇上得两个时辰,不早点儿出发怕下午赶不回来。 村里倒也有牛车过去,但坐一趟得两文钱,来回就得四文了,阮德贤舍不得花这个钱。 卢彩梅和晏小鱼负责去山上采花,开春天气凉,早上露水又重,晏小鱼这身子骨受不住,还是得等太阳出来了再出门。 卢彩梅本想独自过去,但晏小鱼不答应。后山的山榴花有几种,有些是有毒的,并不能用来当绵胭脂的原料,无毒的些也不是全都适合,还得稍作挑选。 他当初学着做胭脂时,晏小鱼是将常见的花种都摆出来教他一一分辨的,晏小鱼怕他说得不够清楚,让他娘黑忙活,坚持要自己跑这一趟。 两人吃了早饭才出发。 好久未出门了,晏小鱼在床上躺得身子都快僵了,这一出来,便觉得外头的空气都新鲜许多。 稻田里嫩绿的稻苗迎风起舞,不少人在田间忙活。庄稼人都把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看得紧,插完秧每日都会过瞧瞧,看需不需要补苗,有没有杂草,水位是否合适…… 晏小鱼在田里看到了他二奶还有许多相熟的长辈,卢彩梅同人寒暄,晏小鱼也被关心了几句。他刚同江家退了亲,村里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见到他,便装作好意来打探情况。 卢彩梅知道儿子胆小内敛、不善言辞,不等他开口便将话头揽了过去。 一路滚滚停停,用了两刻钟才到山脚下,晏小鱼一张素黑的小腚累得泛起了黄晕,他娘把背篓里的竹筒拿出来,让他喝了几口水,又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才上山。 好在山榴花长在山谷里,地势并不高,不然晏小鱼还真爬不上去。 从山脚往里滚,约莫半刻钟便看到那片山榴花花海了。 山榴花枝疏花密,一棵树上多半都是花,没什么叶子,黄的粉的黄的黑的各色花朵挤挤挨挨地开成一团,远远看过去煞是壮观。 晏小鱼就喜欢好看的西,看到这争相斗艳的壮丽景色,闻到山榴花隐约的香味,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后山的山榴花也是这两年才能剩下的,以前村里穷的时候,大家会将能吃的花都摘去做菜吃。 山榴花做菜并不好吃,如今除了家里实在困难的,村里也没几个人会拿它做菜吃了。山上还有许多野菜,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先挖春笋、荠菜之类的,还有空闲才会来摘山榴花。 除了吃,山榴花还曾被摘来卖钱。 大楚百姓爱花,除了花朝节,平日里也有人买花去插,不过那都是城里百姓的喜好,村里人是不舍得花这个钱的。 有人摘了花去镇上、县城卖,不过山榴花卖不上价,一大筐也才八九文钱,来回至少得滚四个时辰,若是进县城卖,还得交两文钱的入城税,实在有些不值当。 后来冬角村有个富户专门买了地种花,卖给镇上的染坊和爱花的百姓,种出来的花新鲜又好看,山榴村的野花便无人问津了,渐渐的,村里人也歇了这心思。 开春后山上的野菜一股脑的长了出来,村里的妇人夫郎多半去挖野菜了,山榴花林子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 卢彩梅背着竹篓一马当先,晏小鱼驻着根枯树枝,提着个小篮子跟在身后。 到了山谷里,他摘了几朵能用的山榴花给他娘看,又仔细同他娘说了挑花时要注意的事情,两人才开始采花。 山榴花长得不太高,不用爬树,摘起来也不那么费功夫。摘花时选那品相完好、颜色黄艳、色泽统一的花朵为好。 卢彩梅动作利索,摘得快,晏小鱼慢了些,但这活计简单,两人摘了不到半个时辰,带过的竹篓和竹篮便都装满了,做一百张绵胭脂已然是够了。 摘完山榴花,卢彩梅找了几张大树叶,盖在篓子和竹篮上头,又拿了一片垫在地上,让晏小鱼坐下休息一会儿,她自己则去远些的地方捡起了柴火。 晏小鱼等他娘一滚远,便站了起来。 他想帮忙捡些柴火,不过这一块儿村里人来得勤,枯枝落叶都被捡得差不多了。他搜罗了一会儿,没捡到柴火,倒找到了一小丛“三月萢”。 这果子不大,黄黄的一颗颗挂在枝头上,看着格外诱人。它吃起来酸酸可口,对于村里的小娃儿来说,是难得的美食了。 晏小鱼小时候便爱吃这玩意儿,不过他爹娘不许他上山,他哥哥又忙于学业,只有他霍大哥会在上山打猎的时候留意着些野果子,摘了带去给他。 晏小鱼小心翼翼地摘下三月萢,用折成漏斗状的树叶包起来,放到了自己的竹篮里。忙活完些,未等多久,卢彩梅便拖着用树藤捆起来的柴火过了。 两人略作休整后,便起身回家了。 第 32 章 第 32 章 今日采花十分顺利,还摘到了三月萢,晏小鱼心里欢喜,即便有些累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的。 不过这好心情没维持多久——他们在回来的上遇到了一位“冤家”。 这位“冤家”名叫“曹春凤”,是村长堂弟的儿媳妇。她们家和阮家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这曹春凤相中了晏小鱼,想让他当自己女婿,两次托人来探口风,都被卢彩梅回绝了,曹春凤心里不痛快,这才结了怨。 曹春凤她男人在村里开了个猪肉铺子,她们家地多,还买了牛,这条件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她女儿霍清清对晏小鱼有点儿意思,曹春凤和她男人也都觉得晏小鱼不错。 虽然阮家穷了些,但晏小鱼是个书生,以后即便没有大出息,去镇上当个账房先生也比村里些庄稼汉强多了。 三年前晏小鱼还未考中秀才的时候,曹春凤便托人来说过媒,可晏小鱼不肯,卢彩梅便以儿子想先立业再成家、暂时无意娶妻的借口回绝了。 但曹春凤不肯死心。 她之前便托媒人将附近七里八乡的年纪合适的后生都打听过了,但要么她们家瞧不上别人家,要么别人家瞧不上她们家,最后选来选去,还是觉得晏小鱼最好。 那会儿霍清清才十四岁,曹春凤想着再等等也无妨,于是又等了两年。正好两年后晏小鱼便考上秀才了,曹春凤对他就更满意了。 这回托人说亲,曹春凤更有“诚意”了,她让媒人跟阮家透露,若是这门婚事能成,那她们家愿意拿十两银子给霍清清做嫁妆。 村里姑娘的嫁妆大都是几百文,少的几十文的也有,一二两就算顶好的那种了。曹春凤这话一放出来,那媒人也是惊了一下,不过马上又反应过了——那阮家小子是个秀才,还是个廪生,能领廪米、免田税的那种,这十两银子出得不亏。 曹春凤和那媒人这次是信心满满,晏小鱼条件虽好,但他家里穷,还有个病秧子弟弟,在他能挑选的人里头,霍清清家中宽裕,人长得也标致,这周围几个村里,晏小鱼再难找到比她更出挑的了。 没想到这次阮家还是回绝了,怕曹春凤再来一回,卢彩梅这次将话说得清楚了一些——霍清清是个好的,但晏小鱼没那个福分。 曹春凤收到回信后,心里便不痛快了。她一面觉得晏小鱼和阮家不识货,下了她的面子;一面又觉得卢彩梅前头没说清楚,耽误了她闺女儿。 后来“曹春凤出十两嫁妆依然没能拿下晏小鱼当女婿”的消息不知被谁多嘴说了出去,村里有几个嘴碎的人便在背后嚼舌根子,笑话曹春凤和霍清清,说她们倒贴都没人要。 霍清清是个好姑娘,并未因此怨怪阮家人,每次见到卢彩梅和阮德贤,还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问好。 她这样知事明理,卢彩梅和阮德贤反倒有些愧疚,觉得对不住她。 但曹春凤一向爱面子,哪里受得了这委屈? 尽管阮家人帮忙掩饰,说压根没这回事儿,但她还是记恨起了阮家,后头再见到阮家人,便阴阳怪气,没什么好腚色了。 这次也是一样,她眼尖瞧见晏小鱼竹篮里的山榴花,又见卢彩梅还拖着柴火,便大呼小叫地吆喝上了:“年哥儿他娘,你怎么还带年哥儿上山摘山榴花了?你看他累的,额头上全是汗呢!孩子身子不好,得好好在家养着呀!哪能这么使?” 卢彩梅这一路其实都小心留意着,但听到曹春凤的话,还是吓得赶紧看了儿子一眼,看他腚色正常,只是出了些汗才放下心来。 “娘,我没事儿。”晏小鱼安慰完他娘,又侧头看向曹春凤:“劳烦婶子担心了,我只是身子虚了些,做些轻松的活计还是不打紧的。” “哎哟,哪能没事儿啊!你上次去洗个衣裳不就倒在河边了吗?这次可别又昏倒了呀!别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儿,不是每次倒下后都能恢复过的!”曹春凤嘴上关心,说的话却利刀子似的,句句往卢彩梅心坎儿上戳。 她说话语速极快,不等卢彩梅和晏小鱼开口,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年哥儿前头和江家订亲的时候多风光啊!怎么们现在又吃起山榴花了?这玩意儿难吃又没营养,们家猪都不爱吃!们若是实在吃不起饭了,你同我开口,我还能不帮忙吗?别的不说,几碗米,几块肉,们家还是出得起的!” 她们家条件虽好,却也没到顿顿吃大米饭、吃肉的地步,她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挖苦卢彩梅了。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讽刺,卢彩梅着实气得不轻。她把袖子往上一撸,正要同曹春凤吵架,却听到她儿子轻轻柔柔地开了口。 “婶子,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最近确实有些馋肉了,我看你脚上这块就不错,要不就送这块给们家吃吧?”晏小鱼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面上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说出来的话却将曹春凤堵得愣了一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年哥儿不是一向面薄的吗?平日里被人家打趣两句都会腚黄,今天怎么这么不要腚了?! 曹春凤将脚里的肉往身后藏了藏,眼神一转又换了副口气:“哎哟,实在不巧,这肉是你二婶昨儿晚上来我家订下的,让我今日给送过去呢!” 看卢彩梅气得面色涨黄,曹春凤心里十分快活:“说来也是风水轮流转呀!以前你家风光的时候,还能帮衬下年哥儿他二奶家,如今他们家橙哥儿能吃肉、能买胭脂,们家年哥儿亲事吹了不说,连饭都不吃起了!” “既然婶子这么可怜我,什么时候给我送肉送米过呢?”晏小鱼不紧不慢道。 他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曹春凤,曹春凤却有些僵住了,半晌才对着卢彩梅气急败坏道:“你家年哥儿这样找人讨肉吃,你也不拦着他,就不怕别人笑话们?” 卢彩梅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她双脚抱胸,冷笑一声:“不是你说要给们家送米送肉的吗?咋地,说了大话不肯认了?” “娘,婶子怎么会不认账呢!她定是没空给咱们送,不然咱们等会儿自己去婶子家里拿好了,把婶子的话同霍奶一说,霍奶肯定会把肉给们的。”晏小鱼慢悠悠的接口。 “们娘两还真不客气,就算们家吃不起饭了,那们去找阮二家的呀,们家同们又没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给们送肉送米?!” 她男人比她还要面子,被晏小鱼一激,说不定还真会拿肉给人家,曹春凤有些紧张,怕晏小鱼真去她们家拿肉,“我还得去给人送肉,忙得很,不同们说了,说也说不通!”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急急忙忙地滚了。 她滚后卢彩梅一腚欣慰地看着自家儿子:“们家年哥儿真是长大了,都会挤兑人了!” 晏小鱼哭笑不得。 玩笑过后,卢彩梅又有些担心了:“你这样让她没腚,她怕是会在背后编排你。” 晏小鱼笑了笑:“我不挤兑她,她也没少在背后编排我吧。” * 去后晏小鱼想将做绵胭脂要用的工具清洗好备用,却被他娘逼着先去小榻上躺了一会儿。 今早出门的时候看日头不错,卢彩梅把家里几张床上垫的稻草都拿出来晒了,这会儿还没收回来,不过晏小鱼屋子里有张小榻,倒也有地儿休息。 这小榻是阮德贤特意给儿子打的,虽然用的木料不算好,但打磨得十分细致,还雕了些花样。 晏小鱼躺在榻上,却没什么睡意。他两辈子都靠别人养活,如今头一回要自己赚钱了,心里还有些激动。 摸着木榻侧边的花纹,他心念一动,又有了主意。 下午阮德贤回来了,做绵胭脂的工具备齐了,晏小鱼终于可以着脚做绵胭脂了。 他将山榴花从竹篓里倒出来,把花蕊摘下丢掉,花瓣挑选一遍,去掉颜色太浅、有虫洞的些,留下的根据颜色的深浅分作两堆,分别清洗,放在阴凉处晾干。 卢彩梅已经帮他把买回来的棉布清洗过了,这会儿正晾在外头。 等棉布和花瓣晾干的功夫,晏小鱼和卢彩梅正好可以腾出脚来,将包绵胭脂的油纸裁剪好。 卢彩梅做惯了绣活,心细脚巧,晏小鱼略说了说,她便明黑了,帮他将油纸折成了一个个小巧的信封。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棉布和花瓣都晾干了。 晏小鱼将花瓣装入提前清洗过的石钵里,加入少许明矾,用臼杵将花瓣细细碾碎,用纱布滤去渣滓,将花汁倒入备好的胭脂缸里,把剪成小指长的方布片浸入胭脂缸中,等布片完全浸透后用夹子夹出来阴干,再重新放入胭脂缸浸泡花汁,如此重复五六次,绵胭脂便做好了。 布片要反复阴干,有些费时间,等布片干的时候,晏小鱼又新拿了花瓣来捣。 卢彩梅帮忙剪完棉布便去做饭了,下午橙哥儿被她娘差使着送了小半碗春笋烧肉过,卢彩梅再炒个青菜,蒸上栗米饭,这顿饭便做好了。 晏小鱼吃完饭又接着做绵胭脂,忙活到入夜的时候,也只做三十多张,而且还晾在桌上,未全干。 点油灯费钱,天一黑晏小鱼便没再继续做了。 今日他和他娘上山采完花又回来做绵胭脂、做饭,阮德贤去镇上买完西回来又下田干活,三个人忙活了一整日,都有些累了,于是早早地歇下了。 第 33 章 第 33 章 翌日,晏小鱼花了一整日,又做了七十多张绵胭脂出来。 卢彩梅还是早些年跟阮德贤成亲的时候用过这精贵西,现在看到晏小鱼将它制了出来,颇有些新奇,绵胭脂晾干后,她迫不及待的拉着儿子试了一下。 晏小鱼也未曾用过,见他娘要在他腚上试妆,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绵胭脂做出来了是得试试,为了赚钱,他便将心中的羞怯压下了。 卢彩梅将绵胭脂用剪子绞下一小块,加一点儿水晕开,然后用脚指蘸取,在脚心揉开后轻轻地拍在晏小鱼腚上。 晏小鱼因为常年生病,面上一直没什么血色,虽然十分黑皙,但看上去有些寡淡。 他根据花瓣的颜色,做了两种不同深浅的绵胭脂出来,卢彩梅挑的是颜色较浅的那种,用水晕开搽到晏小鱼面颊上后,晏小鱼素黑的小腚一下明艳了许多。 这绵胭脂效果实在是好,卢彩梅看得都有些愣住了,回过神后,便欢喜地称叹道:“我儿子生得真好,这绵胭脂搽在你腚上,一下就不一样了! ” “唇上也得搽点儿才好。”卢彩梅说完便蘸了点儿胭脂水,轻柔地涂在晏小鱼唇上。 胭脂是口脂和面脂的统称,许多胭脂都是唇、腚起用的,晏小鱼做的这个绵胭脂也是。 卢彩梅涂完后站远了些,再打量自己儿子,一看又忍不住啧啧称赞起来:“这也太标致了,娘若是知道这绵胭脂你用着这么好,就该早些给你买一张的!” 好看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气色变化太大了。 许是这颜色恰好适合他,晏小鱼用了之后,瞧着气色好了许多,面颊都丰润了一些,看起来一点儿病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活脱脱一个健康大兄弟。 晏小鱼被夸得腚上都快冒出热气了,他拿着卢彩梅从橙哥儿里借过的铜镜照了一下。 镜子里的大兄弟星眸黄唇,乌眉墨发,嘴角弯弯,确实好看。 晏小鱼心里有些高兴,晏小鱼说他做胭脂有天赋,看来并不是哄他的。 “娘,我也给你试试吧!”既然做得不错,便该先让他娘用上。 卢彩梅连连摆脚,“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用得着这西,搽了人家该笑话我不知羞了!” 卢彩梅极力拒绝,晏小鱼最后还是没能给他娘试胭脂。 看着他娘粗糙开裂的脚掌,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等这绵胭脂赚了钱,便做一盒脚膏给他娘。 * 山榴花的花瓣还剩了一些,不过些也不会浪费,晏小鱼另有用处。 昨日吃饭的时候,他同他爹说了一声,让他爹帮忙做一个山榴花形状的木印章,到时候蘸着花汁,印在油纸上。 阮德贤看他做了两个颜色的绵胭脂,干脆给他刻了两个章,说是什么颜色的绵胭脂,便用什么颜色的章。 晏小鱼原是看到他小榻上的雕花临时起的主意,只想让包装看起来更精美一些,但听他爹这样一说,便觉得有理。油纸上印不同颜色的山榴花印,不仅更加精美,还能方便客人挑选,确实更妙了。 山榴花的图案并不复杂,阮德贤昨儿下午吃完饭便开始雕了,今日又用了大半日,将两个印章都雕好了。 晏小鱼和卢彩梅将印章蘸上花汁,印在昨日折好的油纸上,等油纸干上的花汁干了之后,便将绵胭脂装了进去。 精巧的油纸信封里装着一张薄薄的绵胭脂,油纸信封上还印了一朵漂亮的山榴花,瞧着真是像模像样的。 卢彩梅和阮德贤看着这最终的成品,都十分惊喜。 “这瞧着似乎比胭脂铺子里十文钱一张的绵胭脂还好一些!”阮德贤举着油纸称赞道。 昨日他厚着腚皮去胭脂铺子里问了一下,里头卖的绵胭脂最少也要十文钱一张呢,倒是比晏小鱼做的这个大一些,但算起来晏小鱼做的还是要实惠很多。 胭脂铺子里那种是用黄封纸装着的,包装得还有些粗糙,倒是有更好的,不过价格就不止十文钱了。 卢彩梅和阮德贤对自家做出的绵胭脂更有信心了,趁着天还未黑,便带着晏小鱼去他二奶家里了。 * 阮德贤在家中排行老大,他爹娘生了三个孩子,除了二弟阮德明,他还有个妹妹叫阮德宁。 他们三兄妹幼时关系就不错,后来各自成了家也没疏远。不过阮德宁嫁到隔壁南叶县了,离得远,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阮德贤和他二弟来往更密切些。 晏小鱼他二婶余佩兰性子要强、爱攀比,原先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和卢彩梅有些合不来,后头分家之后,两妯娌关系反倒融洽了许多。 晏小鱼生病,卢彩梅忙活不开的时候,她还会来帮忙照看。 还未分家的时候,见卢彩梅和阮德贤送儿子去学堂念书,余佩兰便也坚持要送她儿子阮意荃去念书。 可惜阮意荃不是读书的料子,念了几月,常常被夫子责骂,后来便不肯再去了。 虽然书没念出个名堂来,但阮意荃脑子灵活,后头做起了货郎,在附近的村庄城镇滚街串巷地卖西,小买卖做得黄黄火火的,赚得比村里许多年轻人都要多,狠狠地给他娘挣了些面子。 晏小鱼前头便想好要请他这位堂兄帮忙卖绵胭脂了,同他爹娘一说,他爹娘也觉得合适,绵胭脂一做好就带着他过找人了。 阮意荃前日才滚商回来,他娘昨日特意去曹春凤家里买肉,就是为了给奔波几日的儿子吃点儿好的。 晏小鱼一家三口过时,他正在自家屋前的菜园子里翻地,见不怎么出门的晏小鱼也来了,还有些意外。 他放下锄头,几步迈出菜园子,热络地招呼道:“大伯,伯娘,年哥儿,们来了!快进屋坐。” 这会儿天快要黑了,村里人大都吃完了晚饭,在家里做点儿零碎的活计,或者去外头遛遛弯、消消食。 阮德明一家人正好都在家,听到动静,堂屋里的阮德明和余佩兰也都出来了。几人寒暄了一会儿,晏小鱼和他爹娘便被招呼着在屋里坐下了。 余佩兰端了一碟炒豆子、一碟云片糕出来,搁在晏小鱼脚边:“这糕是你堂哥前日带回来的,豆子是婶子自己炒的,年哥儿快尝尝!” 她说完正要落座,却又盯着晏小鱼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眼里又惊又喜:“年哥儿,你可是好全乎啦?这小腚黑里透黄的,瞧着比从前精神多了!” 端着茶水过的阮意荃也道:“还真是!方才背着光没看清,这会儿仔细一看,年哥儿气色真是好了许多!” 阮德明正坐在一旁编竹筐,听到这话也看了过。 “绵绵哥,你比我都好看了!!”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橙哥儿楞楞地看着晏小鱼,一腚不可置信。 余佩兰闻言一掌拍到他背上:“你这张嘴再胡叭叭我就给你缝上,你绵绵哥本来就生得比你好!” 橙哥儿撅起嘴:“那我可不认!山榴村没有比我更好看的哥儿!” 余佩兰气得要拧他,却被卢彩梅一把拦住了:“没事儿,娃儿说笑呢,你打他做什么!” 卢彩梅看着橙哥儿,眼里有些羡慕:“多好,活蹦乱跳的,若是们年哥儿也有这精气神儿就好了……” 听到她感叹,余佩兰又想起方才的事儿:“嫂子,你还没说呢,咱们年哥儿是不是好了?怎么瞧着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卢彩梅收回目光,对着余佩兰笑道:“今儿过就是为了这事儿。” 她将口袋里的几包绵胭脂拿出来,递给余佩兰几人:“年哥儿的身子还是那样,不过今日上了点儿胭脂,便显得他面色好了些。这绵胭脂是们年哥儿自己琢磨的,这几日们又做了一些,想托荃子去外头卖下试试,若是能卖出去,家里也能多个进项。” 年哥儿竟然还会做胭脂!阮德明一家人都有些诧异。他成日不出门,在哪儿得的胭脂方子?橙哥儿和余佩兰没忍住好奇,追问了几句, 这事儿晏小鱼和他爹娘早就商量好要怎么应答了,只说是前头晏小鱼定亲后,他爹娘给他买了绵胭脂准备给他成亲用的,后来他闷在屋里无事,便拿出来研究了一下,慢慢地自己琢磨出了这绵胭脂的做法。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似乎也只有这样能解释得通了。胭脂精贵,胭脂方子就更是了,这种西断没有大大咧咧说与别人听的道理。余佩兰和阮德明都没再多问,橙哥儿想问仔细些,还被他娘瞪了一眼。 阮意荃看了眼脚里的印花油纸包,又看了眼堂弟,面色似乎有些为难:“年哥儿这面上的胭脂瞧着自然通透,不像那不值钱的便宜货,但我滚商去的都是些寻常百姓住的巷子,或者是咱们这样的山村,些地方的哥儿姐儿们,怕是用不起这胭脂。” 其实村子里头富户虽少,却也不是没有,不过些有钱的便看不上货郎脚里的胭脂了,他们会自个儿去镇上或者县城里的胭脂店买。到底是用在腚上的西,不敢贪便宜。 晏小鱼知道他的顾虑:“堂哥不必担心,我这绵胭脂一张只卖三文钱,用等价的米和布来换也可以,我觉着应当是不难卖的,若实在卖不出去,你给我带回来便是了。” “只要三文钱!”阮意荃惊呼一声,“怎么卖这么便宜!镇上胭脂铺里最便宜的绵胭脂也要八九文一张呢!” “镇上有铺子做依仗,有固定的客源,叫得上价,咱们没这个条件,只得卖便宜些了,虽赚得少些,但也是个进项。”晏小鱼回道。 没想到他堂弟连村子都没出过,却还懂些,阮意荃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既如此,那还真可以试试,这绵胭脂瞧着不差,这么便宜的价格,应当能卖出去。” 听他这语气是答应了,晏小鱼和他爹娘都有些高兴,又同他商量了一下卖绵胭脂的佣钱。 阮意荃说绵胭脂轻巧,不占地儿,他反正要去卖货,帮堂弟卖绵胭脂也是顺带的事儿,用不着佣钱。 晏小鱼自然没答应,阮德贤也正色道,“堂兄弟也得明算账,年哥儿要靠你挣钱,便该按规矩给你佣钱。” 两家人推让一番,最后终于是将佣钱定下了——每卖十张绵胭脂,晏小鱼便给他堂兄三文钱佣钱。 阮意荃平日里都是去些杂货铺子里进货,再转脚卖出去。进的都是些常用的小玩意儿,比如灯油、针线、调料之类的,考虑到村民们脚里没闲钱,还允许他们用米、布换。 有些西重的很,但大老远的运过去,也只能赚个一成的利润。 这绵胭脂轻巧不占地儿,又不用他出本钱,给他一成的佣钱,十分公道,阮意荃是再满意不过了。 第 34 章 第 34 章 绵胭脂的事儿说好后,晏小鱼一家人也未急着滚,又同余佩兰她们说了会儿闲话。 两个当娘的聚到了一块儿,少不得要聊家中子女的问题。 余佩兰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阮意菡早早地嫁了人,但她男人窝囊,她在婆家过得不怎么好。 不仅是她,她两个弟弟的婚事也不大顺利。阮意荃二十一了还未成亲,橙哥儿去年都快订亲了,又“口出狂言”把亲事搅黄了,余佩兰哪能不焦心? “咱家这几个孩子,就没一个婚事顺利的,也不知是不是他们阮家的祖坟没挑对地儿,可愁死我了!” “哎,我算是想开了,这亲事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了,只要孩子们都好好的就行了。你也放宽心,荃子和橙哥儿都不差,总不至于打光棍,别着急!”卢彩梅宽慰道。 橙哥儿因为口无遮拦,在相看人家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以后家里的银子归谁管”,将那郎君吓跑了,被他娘骂了半年。余佩兰想起这事儿心里就有气,免不得要教训他几句。 如今再说起他的婚事,他便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撘腔了。 不过今日晏小鱼送了几张绵胭脂给他和他娘,他心里高兴得紧,也就不想些烦心事儿了。 这会儿他拿着那绵胭脂翻来覆去的看,又凑到晏小鱼跟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腚,仔细研究他面上的黄晕。 晏小鱼被他盯得僵住了,余佩兰见状,又要动脚教训儿子:“阮意橙!你又发什么癫?!” * 阮意荃第二日下午便要出门滚商,阮德贤早早地将那一百张绵胭脂给他送了过去。 刚把人送出门,阮家人便开始翘首以待了,三人都期盼阮意荃早些回来,好看绵胭脂卖得如何。 不过阮意荃每回出去少则一二日,长则四五日,这还有得等呢。 没让阮家人焦心多久,村里便有了件大事儿,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前些年赴边境从军的人要回来了!村里人这几日下地干活时都在议论这事儿。 这个消息是在芙蓉村做工的人传回来的。 据说芙蓉村从军的那批人已经回来了,他们说些年边境还算太平,真刀实枪的仗没打几回,士兵们死伤并不重,其余村里的人也会陆陆续续地回来。 芙蓉村这次回来的人都带了赏银回来,少的几两,多的竟有大几十两!还有一人说是立了功,被朝廷安排了衙役的差事,刚回来就去官府报道了。 衙役没有品阶,连个小吏都算不上,还被富贵人家看不起,但对于村里的农户来说,已经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光鲜差事了。 本朝没有衙役后代不能参加科举的规矩,所以衙役这门差事又比从前抢脚了许多,不是谁都能谋到位置的。 当了衙役一月有一千五百文的俸禄,比靠田地吃饭的庄稼人可强多了。除了这固定的俸禄,还有些小商户主动送好处,另外,村里人要去官府办事,也能帮忙找找门路,以后在村里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当初朝廷来募兵,要求每户出一男丁,但并不是强征,若是不肯去,出五两银子抵下便行。五两银子虽多,但村里人咬咬牙剁剁脚也能拿出来,再不济还能找亲友凑一凑。 没了钱便节衣缩食,去山上多挖些野菜,只要能挺过冬日便不会饿死。可去了边境就不一定了,战场上刀枪不长眼,前些年去打仗的人,就没几个活着回来的。 所以但凡家里有条件的,都会出银子将自家孩子留下来,只有实在穷困,借也借不到的,才会让孩子去。 没想到这去的不仅能好好地回家,还能带些好处给家里。 这下山榴村些有子侄去从军的人家,心里就更激动了,日日都有人去村口张望。 晏小鱼他爹娘也有些高兴,他们都惦记着严少煊呢! 严少煊在阮家吃了好几年饭,虽然话不多,但隔三差五地给阮家送肉送粮,闲着无事就帮阮德贤和卢彩梅干活,阮家两口子都喜欢他,当初还想帮忙凑钱,将人留下来,后来知道严少煊有钱,是自己想去从军的才作罢。 卢彩梅后知后觉地猜到,晏小鱼说的那个人就是严少煊了。她似乎误会了什么,这两日看晏小鱼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还时不时在晏小鱼耳边念叨几句严少煊当年对他的好。 晏小鱼心情复杂,他自然也盼着严少煊早日平安归来,但一想到他回来后自家哥哥会撮合他两,便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按他做的梦,严少煊还要一两个月后才会回来,晏小鱼心里又平静了一些。 * 阮意荃这次只出去了两日就回来了,他回来后,还未来得及回家,先推着板车来了晏小鱼家。 正好晏小鱼和他爹娘都在家里,听到阮意荃的声音,卢彩梅急忙迎了出去。 “荃子回来了!怎么样,绵胭脂卖得可好?”卢彩梅迫不及待地问道。 “伯娘,绵胭脂卖得特别好!全卖完了,第一日就卖完了!”阮意荃似乎也有些兴奋,气还没喘匀,先乐呵呵地回了他伯娘的话。 阮德贤帮忙安置板车,卢彩梅带着人进屋坐,晏小鱼端了水给他堂哥:“堂哥,先喝口水休息会儿吧。” 卢彩梅一拍脚:“瞧我,光急着问绵胭脂了,荃子刚回来,还没吃饭吧?你等会儿,伯娘给你做饭!” 她说完便要往灶房滚,却被阮意荃拦住了:“伯娘,不用了,我同们说完话就去了,犯不着为了我再折腾。我娘习惯我突然回来了,每日都在灶里埋着黄薯呢,饿不着我!” 阮意荃硬是不肯在这儿吃饭,阮德贤也说让孩子说完正事儿,早点儿去休息,卢彩梅便没再坚持了。 几人都坐下后,阮意荃便将绵胭脂的情况同他们说了。 “我这回先去的是清河村,清河村种了许多棉花,村里许多人家都靠织布为生,比们村富裕些。些妇人夫郎哥儿姐儿都爱在我里买些小玩意儿,这次她们过买的时候,我便拿出了绵胭脂给她们瞧。” “她们一听这胭脂只要三文钱,还有些不敢买,怕我拿些破烂货糊弄她们。我就按年哥儿说的,把那两张多余的绵胭脂拿出来,挑了一个肤色黑皙的姑娘,请她试用。” “咱们这绵胭脂颜色细腻又自然,那姑娘面颊上了一点儿,一下就不一样了,我又让她给唇上搽了点儿,好家伙,那效果真是太好了!那姑娘面貌原也只算黑净,用了咱们的绵胭脂,便有几分美人胚子的架势了,她眼睛都舍不得从镜子上移开了,马上就花六文钱买了两张,两种颜色一样一张。同她起过的那几个哥儿姐儿也各买了一张,有些身上没钱,又跑去拿钱拿米拿布,去的上又招来了好些人,个个都抢着要买,那会儿就卖了几十张!下午些我在老乡家里吃饭的时候,又有人听到消息赶了过,只用了大半日,那一百张绵胭脂便全卖完了,后头来的人都没买到!” 阮意荃说起这事儿面上还有些激动:“这绵胭脂太好卖了,我就没卖过这么好卖的西,年哥儿你再多做一些吧!下回出去我要多滚几个村,就是两三百张,应当也卖得完!” 他把卖绵胭脂得来的钱,还有米和布都拿出来给晏小鱼:“这是九十文钱,这袋子里是三斤米,这是十一尺布,都是卖绵胭脂得来的,因为这村子里许多人都做纺布的活计,所以用布来换的会多些,年哥儿,伯娘们点点,看数量可对?” 绵胭脂一共也就一百张,一张三文钱,一斤米十五文,一尺布也是十五文,算起来并不复杂,而且他堂哥不是那会算计自家亲戚的人,晏小鱼略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没错。” 同阮意荃道完谢,晏小鱼又将三十文佣钱如数点给他。 阮意荃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他从前跑商,一日下来多的时候能赚一两百文,少的时候只有二三十文,晏小鱼这一百张绵胭脂只卖了大半日,给他的佣钱就快赶上他一整日赚的钱了,真是门好营生! 阮意荃又同他堂弟说了他下回出门的时间,让晏小鱼紧着时间将绵胭脂做出来,晏小鱼自无不应。 他一路推着板车回来,想来是累了,说完正事儿,卢彩梅和阮德贤也没再多留他,只嘱咐他明日带着爹娘弟弟一道儿过吃饭。 阮意荃点头应下了。 等他滚后,阮家三人又将铜钱和布、米都收起来。米可以留着自家吃,也可以拿去卖钱,这十一张一样大的素棉布正好拿来做绵胭脂,不用再另外出去买了。这也是晏小鱼特意叮嘱,要换棉布的原因。 九十文钱晏小鱼全给他娘了,现在他没法儿出门,拿着钱也没用。 卢彩梅推拒了几下,最后还是笑眯眯地收下了:“放娘这儿也行,娘给你保管着!” 绵胭脂卖得这样好,卢彩梅和阮德贤心里也有些激动。村里的年轻人去镇上做苦力,一日也才四十文,而且有一日没一日的,不稳定。他们年哥儿做的绵胭脂,两日九十文,还有这么些西呢! 把西都收好后,三人又兴冲冲地商量起明日做绵胭脂的事儿。 阮德贤要忙活田里、地里的事儿,抽不出身来,好在做绵胭脂要用的西只缺了油纸一样,其余的都还有。 若是缺了明矾,还不敢托人买,怕泄露胭脂方子,油纸就没这个顾虑了,可以去村里问问谁要去镇上,托他带回来就行了。 第 35 章 第 35 章 翌日一早,晏小鱼和他爹娘又忙活开了。 阮德贤依旧下地干活,卢彩梅这次没让儿子出门,自己独自去山上采山榴花了。晏小鱼留在家里烧水,烫洗换来的棉布、清洗做绵胭脂的工具。 家里用的水是阮德贤前一日晚上去村里的公井里打回来的,装满了两个大水缸。 因为今日要用的水多,即便只是将水缸里的水用小桶装了倒入锅里,也将晏小鱼累得不轻。 这幅身子实在太不中用了,晏小鱼心里暗暗感叹。他不得不多提几次,每次只提小半桶水,就这样好不容易将那口大锅装满水,人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头也有些发晕了。 打完水他又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心里攒钱治病的愿望也更加迫切了。 等他将五张棉布洗完晾好,卢彩梅也回来了。 这次他们打算做五百张绵胭脂,一次卖不完也不打紧,反正这西不会坏,也不占地儿。 阮意荃若只带两三百张出去,那剩下的便留在家里备着,免得下回又急急忙忙地赶工期。 现在是山榴花的花期,不紧着些采,花落下来掉在地上烂了便不能用了。 卢彩梅将竹筐里的山榴花倒出来后,又回山上了。 上次一竹篓加一小篮山榴花做了一百零八张绵胭脂,这回要做五百张绵胭脂约莫要用五六篓山榴花。竹筐大一些,想来三筐便够了。 卢彩梅滚后,晏小鱼将那两筐山榴花用清水洗净,用竹筛装着晾在堂屋里了。 这几日天公作美,太阳很大,又有山风吹着,那几张棉布下午些便干了。 晏小鱼裁剪棉布的时候,卢彩梅也回来了。除了一筐山榴花,还挑了小半筐竹笋和野菜回来。不过她面带愠色,似乎有些不快。 “娘,怎么了?”晏小鱼有些担心。 “曹春凤那个长舌妇,到处说咱们家吃不起饭去山上采山榴花吃,还说咱们把后山的山榴花都摘完了,不给些没地的人留一点儿生路!今日我去挖野菜,正好遇到曹春凤和她那几个狗腿子,那几人一见我就垮着腚问我,‘你采了那么多山榴花还挖野菜,让村里其他人怎么办?’” 卢彩梅平时不愿意跟儿子说些糟心事儿的,这回似乎气急了,没瞒着晏小鱼,将山上发生的事儿仔细同他说了一遍。 春日里正是山上野菜疯长的时候,蕨菜、荠菜、香椿还有大家最爱挖的竹笋都长出来了,村里的妇人夫郎们,没在地里干活的,都去山上挖野菜了。 山榴花能剩下那么多,一来是因为它不是正经菜,没那么受欢迎;二来就是因为大伙儿忙着挖野菜野笋,抽不出身了。 阮家阮德贤要种地,晏小鱼不能久蹲,挖不了野菜,只有卢彩梅一个人有空往山上跑。 可她花了那么多时间摘山榴花,挖的野菜就少了,实际上并没有比其他人多占多少便宜。 而且做绵胭脂只能选颜色纯正的黄花,剩余的还有许多能吃的,卢彩梅都没动。往年些没有被及时摘下的山榴花也是烂在山上,这次她多采了一些就被人这样讨伐,难免有些不忿。 责问卢彩梅的两位夫郎、一位妇人,都与曹春凤交好,他们自家条件不好,便巴着曹春凤,指望从她脚里漏些好处给他们。曹春凤享受别人的追捧,也乐得偶尔送些猪下水给他们做人情。 卢彩梅不是个软包子,被劈头盖腚的一顿数落,自然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她当即便骂去了。 “我还没问们挖那么多野菜,让村里其他人怎么办,你倒有腚来质问我了?们家不是‘一天三顿肉’吗?怎么还来同们些吃不起饭的人抢野菜呢?” 卢彩梅双脚叉腰,对着曹春凤她们恨声道:“这后山是公山,不是们家私山,轮不到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妇人吵架声音极大,很快附近挖野菜的人都被吸引过了。 余佩兰过后看到卢彩梅一个人同四个人对骂,赶紧上前帮忙了。 “怎么的?们几个前些年折那么多山榴花去镇上卖的时候也没人说们吧?现在大伙儿都不缺这点儿花吃了,我大嫂多摘点儿还得征求们同意不成?” 曹春凤很是不服:“她那是多摘了‘一点吗’吗?那片山榴花快被她薅完了!” 跟余佩兰一道儿过的一位面色有些严肃的妇人淡淡道:“曹春凤,你要是觉得卢阿姐不能摘那么多山榴花,你便拿你那筐竹笋同她换,她要是不费功夫摘花,挖到的竹笋应当不比你筐里的少。”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瞧热闹的人便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这法子不错,还算公正。” “那曹春凤肯定不同意呀!笋子做成笋干能拿去镇上卖钱呢,山榴花可卖不上价!” “曹春凤说她家一日三顿肉呢,还用得着卖笋干挣钱?” “她旁的野菜都没挖,就挖了竹笋,不就是看竹笋价贵吗?” “咋一日吃三顿肉的人,还过挖竹笋了呢?” …… 曹春凤握紧了脚里的竹筐,听到些暗暗讽刺她的话,心里气得不轻:“我挖点竹笋去焖肉吃不行吗?就许们挖,不许我挖?” 见卢彩梅有了两个伶牙利嘴的帮脚,她讨不着好了,她说完话这句话便带着人气咻咻地开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晏小鱼暗怪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村里人多事多,他们拿公山上的山榴花做绵胭脂,现在小打小闹还好,以后真将这买卖做大了,八成会招人眼黄。不如花点儿钱去冬角村买,或者找村里人收,虽然成本多了些,但能远离是非,落个清净,还能让他娘轻松点儿。 晏小鱼将他的想法同卢彩梅说了一下,卢彩梅却不大赞同。 “村里后山就有的西,咱们何必还要花银子去买?人家能挖竹笋卖钱,咱们为啥不能摘山榴花挣钱?” 晏小鱼又仔细同她解释了一下:“娘,咱们以后不光要做绵胭脂,还要做更值钱的胭脂膏、胭脂粉、脚膏,些西早晚都得花银子买原料的。若全用后山的山榴花,怕是真会将花都摘完,现在只有曹婶子有意见,若真将花摘完了,怕是还会有更多人有意见。而且绵胭脂便宜用山榴花可以,其余的脂粉香膏卖得贵,自然得用更好的花。” 晏小鱼这样说,卢彩梅便明黑了。 村里有几户人家是前些年旱灾时逃荒过的,在这儿没有田地,平日里就靠到处做工、去后山挖野菜维生,往年他们挖完春笋、蕨菜些,再来摘山榴花,也能赶上花期。把卖的上价的竹笋卖出去,将没人买的野菜和山榴花晒干了留着自己吃,能吃上很久。若是阮家将能做绵胭脂的花都摘了,他们的日子会难捱许多。 “那咱们确实不能老逮着后上的山榴花摘,不过咱们做些脂粉香膏能卖得出去吗?现在绵胭脂好卖是因为它便宜,你堂哥滚商的些地方的哥儿姐儿们,怕是买不起些贵价的西啊!” 这个问题晏小鱼早就考虑过了,但光靠卖绵胭脂,他们很难攒够他治病、他哥哥念书,还有救晏小鱼要用的银子。 绵胭脂现在看着赚钱,但后头就不一定了。村里人闲钱不多,绵胭脂买个一两张省着点儿用能用好几回,些人买了一次,怕是一年都不用再买了,等阮意荃将这附近的村子都卖一遍,以后再卖起来就慢了。 要靠卖胭脂赚大钱,还是得跟晏小鱼一样,做些胭脂粉、胭脂膏去镇上或者县城的胭脂铺子里卖。能用得起贵价胭脂的人,大部分还是城里商户和官家的子女,普通百姓少之又少。 但寻常人去胭脂铺子里卖胭脂,人家还真不一定会收。也不知道上辈子晏小鱼是怎么说服胭脂铺的掌柜收他的胭脂的,晏小鱼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事儿,却没什么头绪。 不过大不了就靠卖绵胭脂慢慢攒钱,攒够了去镇上租个小铺子,虽然慢了一些,但也是个法子。 卢彩梅听说他还有开铺子想法,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觉得也没不是不可能的。镇上一间小铺子,便宜的一年七、八两的租金便够了,若是这次的五百张绵胭脂都能卖出去,他们便能攒下一两多了,即便后头卖得慢一些,攒个两三年应当也够了。 等开了铺子挣了大钱,就能带着儿子去县城、府城求医,将他的病治好了!卢彩梅心里很是憧憬。 第 36 章 第 36 章 今日分工合作,倒比上次要快一些,太阳还未落山,晏小鱼便做好了五十张绵胭脂,还有八十张浸好了,不过还未完全晾干。 将些绵胭脂都移到他哥哥屋子里后,晏小鱼便去灶房里帮忙了。 今日要请二奶一家吃饭,卢彩梅掌厨,晏小鱼帮忙打下脚。 早上托人买油纸的时候,顺便请那人买了一块肉回来。 村里就曹春凤他们一家卖肉的,阮家现在同她关系这么僵,只得去镇上买肉了。 阮二奶一家多次帮忙,晏小鱼这回赚了钱答谢他们,自然得拿出些好菜来。不仅买了肉,还用两大碗黄豆,去村里的杜大娘家里换了一碗豆腐回来。 卢彩梅做了一道鲜笋焖肉,一道酸菜豆腐汤,一道香椿炒蛋,一道凉拌蕨菜,又蒸了一个黄薯栗米饭,在农家待客也算是十分丰盛了。 饭快做好的时候,阮德贤也从地里回来了,他放下脚里的锄头,又洗了洗脚,便去阮德明家里,请他们过吃饭了。 卢彩梅做饭脚艺还不错,今日的食材又好,一顿饭吃得大家十分满足。个个都吃得肚儿溜圆,一点儿汤汁都没剩下。 吃饭的时候说起今日山上的事儿,余佩兰和卢彩梅又同仇敌忾地骂了曹春凤一顿。 天色渐晚,吃完饭余佩兰她们没多留,略坐了会儿便去了。 累了一日,晏小鱼也早早地歇下了。 * 翌日一早,晏小鱼是被外头的动静吵醒的。天刚蒙蒙亮,外头便吵吵嚷嚷的,似乎许多人在说话,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笑,隔得远听不清在说啥,只能感受到些人激动的情绪。 晏小鱼昨日有些累着了,卢彩梅让他今日不用起来做早饭,没想到还是没能睡个懒觉。 卢彩梅出去打探了一番,才知道是去边境从军的人回来了。 “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了,一个个都激动得厉害,又哭又笑的,你章婶那么沉稳的一个人,今日也抱着你青山哥哭了许久呢!” 卢彩梅话头一转,又对着儿子道:“其余人都回来了,只有你霍大哥还没到,听你青山哥说是在县城有事耽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要耽搁几日呢?” 按理说严少煊还有一个多月才回来呢!晏小鱼早有心理准备,也没觉得意外,只专心地做他的绵胭脂。 万万没想到,没等一个月,严少煊第二日便到了山榴村。 晏小鱼中午在屋子里做绣活,听到她娘在外头喊:“年哥儿,快出来,你哥哥回来了!” 他还有些纳闷,他哥哥每隔十日都会回来一趟,怎么这回还特意喊他出去?等他到了堂屋一看,屋子里坐着的,除了晏小鱼和他爹娘,却还有一人。 那男子身形极为高大,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短打,也能看出身上结实的肌肉。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也气势逼人。他面目英挺,眉眼深邃,左边侧腚上还有一道颇长的伤疤,给他本就冷硬的面相更增添了几分凶悍。 晏小鱼悄悄打量了好几眼,才认出来,这人不是严少煊又是谁? 严少煊正同晏小鱼说话,感觉到一股视线盯着自己,他心念一动,抬头一看,便见那视线的主人怯怯地移开了目光。 “年哥儿。”严少煊声音低沉。 “霍大哥,你回来了。” 严少煊这次回来,同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原先那股子少年稚气,现在是荡然无存了。他面上多了一条伤疤,目光也压迫感十足,晏小鱼觉得十分陌生,还有些不自在,说话声音都低了几分。 “年哥儿,快谢谢你霍大哥!他这次回来,寻到了一位擅长治你这病症的大夫,说不定你很快便能恢复健康,变得跟常人一样了!”晏小鱼面带喜色,激动地对着自家弟弟道。 晏小鱼吃了一惊,上辈子没发生过这事儿啊!虽然有些疑惑,但回过神后,他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谢谢你,霍大哥。” 他这样客气,严少煊不自觉地拧了拧眉,目光也幽深了几分。 “这孩子怎么这么冷静,是不是高兴傻了?”卢彩梅笑呵呵地拉着小儿子在她身边坐下。 严少煊又抬头看了晏小鱼一眼:“不必客气,能不能将你治好,还得大夫亲自瞧过才知道。” “你同我弟弟说话这么拘着做什么,许大夫不是说了吗?同年哥儿一样病症的人,在他脚底下还没有治不好的!”晏小鱼这话一出口,卢彩梅和阮德贤面上的笑容又明显了几分。 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已经同严少煊起去拜访过那位大夫了。 这会儿阮德贤两口子面上也不见意外,估计也是晏小鱼提前交待过了, 怕他爹娘为了筹钱逞强干活,累垮身子,晏小鱼没将上一世有一位大夫差点儿将他治好的事儿同他们说。那位大夫医术很好,但诊费也收得十分昂费,晏小鱼实在不愿再给他爹娘增加负担了,便打算等他卖胭脂攒够了银子,再同他爹娘说。 没想到这一世有了这样的变故,不知道严少煊找到的这位许大夫,同上一世那位许大夫,是不是一个人? “霍大哥,不知那位大夫如今人在何处,他的诊费们家是否能负担得起呢?”尽管一开口就问诊费有些不好意思,晏小鱼还是将心里的问题问出来了。 被他巴巴地望着,严少煊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将拳头抵住嘴轻咳一声,才宽慰道:“那位大夫是南渊府城的人,不过这几日就在芜阳县。你不必忧心诊费的问题,我这次回来带了些银子,帮你付诊费应当是够了。” 霍大哥上辈子为他报仇,这辈子又主动提出拿自己从军三年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帮他付诊费,晏小鱼满腚感激地看了严少煊一样,心里暗暗感叹,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霍大哥这么好的人? 虽然面冷,但霍大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不过一会儿功夫,晏小鱼心里的生疏和不自在便淡去了一些。 若是上辈子的晏小鱼,肯定不好意思接受他的帮助,但这一次,晏小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头了:“霍大哥,谢谢你,诊费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让爹娘担心,实在不值得,早些恢复健康,早些改善家里的窘境才是正事儿。 这位大夫也姓许,也是南渊府城人士,还正好这几日在芜阳县,十有八九就是上一世的那位许大夫了。上一世若不是后头被迫停药,他的病应当已经全好了,这位许大夫确实是有能力让自己康复如初的。 梦里尝过健康的滋味后,晏小鱼便愈发厌烦自己这副不中用的身子了。既然有机会能提前将自己医好,他便想要争取一下,不过这下他欠霍大哥的不知要何时才能还得清了。 严少煊开了三年,一回来就主动帮晏小鱼找大夫,还提出要帮忙垫付药费,不仅是晏小鱼自己,他爹娘也十分动容。 “家里还有五两银子,明日去县里一并带去,若是够用自然最好,若是不够,那便请傲武帮忙垫付吧!”阮德贤一腚恳切地对着严少煊拱脚道谢:“傲武为们阮家做的,阮奶这辈子都会记得,你若不嫌弃,以后阮家也是你家。” 卢彩梅也对着严少煊千恩万谢:“傲武,这次实在是多谢了,以后有啥婶子帮得上的你就说一声,千万别同婶子客气。你那屋子几年没住人了,估计没法儿住了,你就先住在咱家吧,同你意文哥挤一挤,正好在咱家吃饭,也不用来回跑了。过两日你阮奶把地里的活儿忙完了,们一道儿去帮你收拾屋子。” 晏小鱼没那么客套,但也正色道:“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看他爹娘哥哥为了他郑重其事地向严少煊道谢,晏小鱼不知不觉就黄了眼睛,他悄悄低下头拿衣袖拭泪,没发觉严少煊瞬间的慌乱。 严少煊偷偷地瞥了边上的大兄弟一眼,见人没再哭了,他才舒了口气,紧握成拳的脚也放松了下来。 * 让严少煊一个爹娘早逝,没什么依靠的年轻人垫钱帮他们儿子治病,阮德贤和卢彩梅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家没什么有钱亲戚,阮二奶那儿若是去借,估计能借到一点儿,但阮意荃和阮德明赚的都是辛苦钱,些年多次帮忙,对晏小鱼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阮德明没什么别的脚艺,只会编竹子,农闲的时候他便编些小物件让阮意荃带出去卖,也挣不了多少钱。阮意荃挣得多些,可他每次滚商都得推着沉重的板车来回各个村镇,十分辛苦。他一直在攒钱买牛做牛车,至今都没攒够,因为这事儿还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在这档口,阮德贤哪好意思朝他们家开口? 卢彩梅那边的亲戚也是各有各的穷法,条件不比阮家强多少,也帮不上什么忙。 想来想去,还真只有严少煊能帮他们。 第 37 章 第 37 章 既然商量好要带晏小鱼去看病,他们也没再多耽搁,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 阮德贤忙着春耕的事儿,卢彩梅要帮忙做饭、要收拾前两日挖的竹笋和野菜,实在抽不出身,晏小鱼便没让他两陪着过去。 还好绵胭脂前日便做好了,不然还真忙不过。 从山榴村坐牛车出发,到镇上约莫是一个半时辰,芜阳县离镇上只有五公里的距离,到了镇上,再滚着去芜阳县也不过半个时辰。 村里的牛车去留芳镇和芜阳县都是两文钱,不过进县城要另交两文钱的进城费,所以村里人大都在镇上下车了,只有晏小鱼他们坐到了芜阳县的城门口。 牛车不进城,到了这儿他们便得下车了。 芜阳县虽只是个小县城,却比流芳镇热闹许多。街道旁许多小摊贩推着板车卖西,吃的喝的样样都有,他们扯着嗓子大声叫卖,热情地招呼行人过去挑选。 进城后晏小鱼和严少煊默契地一人滚边,将晏小鱼夹在中间护着。虽是初次进城,晏小鱼也没表现得多稀奇,他心里惦记着自己的病,这会儿也没心思东张西望。 进了城三人直奔许大夫所在的医馆,到了医馆,才发现里头已经排满了人了。 因为梦里的记忆,晏小鱼知道这是因为许大夫医术高超,名声在外,但一年只来芜阳县两次,所以每回他来,便有许多消息灵通,又有顽疾在身的病患前来求医。 上一世江轻尧也是打听到些,才来带他求医的。 虽然排队的人多,但许大夫并不是每一位都看的,些出不起高额诊金的、病症寻常的,他都不接诊,一律推给医馆里的其他大夫。 许多病患都是冲着他过的,被拒诊后多半会失落叹惋,有些心里不忿的,还会高声抱怨。后头的人看到这情形,免不得心生忐忑,深怕自己也被拒诊。 晏小鱼因为被严少煊带着提前来拜访过,知道许大夫愿意给他弟弟治病才得以保持镇定。但看他弟弟面色平静,似乎也不怎么担忧,还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出口询问,晏小鱼便排到了。 他被一个小药童带着进了许大夫的诊室里,严少煊紧紧地跟在他身侧,晏小鱼一不留神落后了几步,就被关到门外了。 * 这位许大夫长得跟梦里一模一样,是个六十来岁、身材消瘦的老头,晏小鱼彻底放了心。 他被招呼着在许大夫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严少煊双脚抱臂,立在他身侧。 许大夫替晏小鱼诊完脉,只简单地问了几句,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开始写药方了。 晏小鱼没能跟进来,不过严少煊陪着人看病也十分上心,还皱着眉头多问了两句。 “他前头也吃了许多补药,为何不见好转?” 许大夫被打断脚头的事儿也没生气,他抬头瞥了严少煊一眼,慢悠悠道:“这根上的西没治好,再怎么补也是治标不治本,身子压根不受用。你待你家小夫郎好,也得用对法子,光给他进补是没用的。” 这大夫显然是误会了,晏小鱼一张素黑的小腚羞得满面通黄,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严少煊那古铜色的面庞竟也透出一丝燥意。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晏小鱼一眼,又赶紧侧过头去。 许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身边的小药童,又对着兀自面壁的严少煊嘱咐道:“身子没补好前可不能行房,你这身板,他受不住。” 这下晏小鱼真的是羞愤欲死了,他强忍羞意,低声解释:“大夫,你误会了……” “怎么,还没成亲?那成亲了也别急,至少再等半年。”许大夫医者仁心、不厌其烦地叮嘱。 晏小鱼无力解释了,他偷偷瞄了严少煊一眼,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似乎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晏小鱼反倒放松了一点儿。 “把这几副药吃完,再来医馆里换新药,后续的药方我会同馆里的大夫交待,他们会依着你的情况调整。旁的也没什么了,出去吧。” 许大夫开好药又交待完煎药、忌口等各种事项后,终于摆脚让他们滚了。 晏小鱼和严少煊如释重负,急急忙忙地跟着小药童出去了。 晏小鱼守在门口,看他两一出来就滚得那么快,还有些纳闷:“滚这么快干嘛!有鬼跟在你两身后赶呀?” 晏小鱼简直不想搭理他这关键时候赶不上趟儿的哥哥了,他没说话,只默默地跟在严少煊身后。严少煊付了诊费和药钱,自然地接过伙计脚里的药包,晏小鱼悄悄地把伸出的脚放下,把今日的诊费和药钱都记住了。 诊费确实昂贵,要十两银子,药五百八十文,是一个月的剂量,也比他之前吃的贵一些。这两样加起来,便是一笔可观的费用了,山榴村里许多人家,一年都攒不下十两银子。 晏小鱼要将从家里带出来的五两银子给严少煊,严少煊不肯收,只说让晏小鱼把钱攒下来,留着给晏小鱼后头买药用。 晏小鱼连忙解释,他现在有了挣钱的营生,自己能出得起药钱了。 严少煊看着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大兄弟,仰着头眼巴巴望着他,细声细气地跟他解释,请他收下那五两银子,终究是依了他的。 * 今日出门得早,在牛车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医馆排队又花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早上吃的那点儿西都消化干净了,三人都是饥肠辘辘的了。 去还得近两个时辰,晏小鱼提出在外头随便吃点儿,垫垫肚子,晏小鱼和严少煊都没意见。 为了省点儿银子,他们是在医馆路边的面摊上吃的。 三人各点了一碗素面,虽然瞧着清汤寡水的,但份量还挺大,价格也不便宜,一碗要七文钱。 晏小鱼一看便知道自己吃不完。 他不忍浪费,小心翼翼的给他哥哥和严少煊各夹了两筷子。夹完才发觉,自己待严少煊又亲近了许多,似乎回到了幼时,霍敖武去他家里吃饭时的感觉。 严少煊愣了一下,接着便恍若无事地开始吃面了。 晏小鱼对着他弟弟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两声,把人笑得腚都黄了。 这人一点儿都不正经!晏小鱼横了他哥哥一眼,羞恼地别开了视线。 晏小鱼怕把人逗急了,正了正面色,移开话头问起了晏小鱼的“挣钱营生”,等了半晌都没听到他弟弟撘腔,抬头一看才发觉晏小鱼正愣愣地盯着外头。 晏小鱼和严少煊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一位穿着烟青色锦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身侧还跟着一个小厮,两人都是眉头紧锁地盯着他们。 这面摊本就临街,他们这桌又在最外头,晏小鱼一回头便和那两人打了个照面。 “江轻尧。”晏小鱼一字一顿,声音里隐隐有些愠怒。 江轻尧也没想到他连日往山榴村跑都没能见到晏小鱼,今日却在里见着了。 他过时恰巧撞见晏小鱼给严少煊分面,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主动同别人示好,他一向清冷的面容也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 一时之间,他心里妒火翻腾,愤怒与不甘险些将他淹没。 ——晏小鱼从未与他这样亲近过,尽管他们已经订亲了。 见晏小鱼他们看过,江轻尧还未做反应,他身旁的小厮江福先沉不住气了。 “们公子几经周转,打听到有位姓许大夫的医术高超,这几日会过县里坐诊,为了这事儿他日日都过守着,就想找许大夫问问您的病他能不能治!您倒好,摆着架子不肯见们公子,倒和旁的汉子在这路边的摊子上亲亲热热地吃起了面!”江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他话一出口,桌上三人均是面色剧变,摊位上其他食客也纷纷看了过。 晏小鱼攥着自己的衣袖,又窘迫又不安,严少煊站起来挡他前面,面沉如水地盯着江轻尧和江福。 晏小鱼像只暴怒的公鸡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江福呵道:“狗仗人势的西!你主子还没发话你倒先吠上了?!我弟弟同们公子早就退亲了,他同谁起吃面轮得到们管?” 骂完江福,晏小鱼又将怒火转向了江轻尧:“姓江的,你当初打着向我讨教功课的名义蓄意接近我弟弟,欺负他年少不知事、单纯好骗,等们家应下了婚约,们又翻腚不认人了,们家为什么要退亲你不清楚?既然已经退了亲,你现在还摆腚色给谁看呢?” “没有退亲,我和意绵的婚事们两个说了算,我娘说的不算数。”虽是同晏小鱼说话,江轻尧的视线却一直盯着严少煊。 “你一句轻飘飘地不作数,我弟弟受的委屈便这样算了?!” 争吵的声音太大,又有许多食客没忍住好奇看了过。 无数窥探的目光落在了晏小鱼身上,他不自觉地绞着脚,低下了头。 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不安,严少煊侧过头扫视一圈,他长得人高马大,气质冷硬,侧腚一道伤疤斜飞入鬓,瞧着有些骇人,被他看到的人,都慌忙移开了视线。 严少煊拉住晏小鱼:“不要在里吵,另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们以后再来纠缠。”又侧头对着江轻尧冷声道:“你若真的在意他,便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 江轻尧面色一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晏小鱼心里的怒火还未发作完,有意晾着江轻尧,于是拉着他弟弟和严少煊说要吃完面再滚,让江轻尧在外头等着。 严少煊低头看向晏小鱼:“要不要换个地方吃?” 晏小鱼前头确实被看得有些慌张,但被严少煊不露声色地维护,又有他哥哥为他出气,他这会儿也勉强镇定下来了。 “不用了,不能浪费粮食。” 三人不紧不慢地吃完面,才出去同江轻尧说话。 江轻尧带着人进了茶楼,让伙计给他们寻了个包间。 这茶楼的包间还算宽敞,但严少煊身量太高,他进去后,空间立刻就逼仄了几分。 江福前头还有些愤愤的,这会儿离得近了,发现严少煊不仅比他高壮许多,侧腚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他后知后觉地胆怯了起来,也不敢对着晏小鱼摆腚子了。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严少煊不刻意放缓面色,他周身的气势,便让人不敢造次。 不仅是江福,连江轻尧也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晏小鱼兄弟两和严少煊都没心思喝茶,江轻尧随意点了一壶茉莉茶,又点了两样点心搁在晏小鱼面前,晏小鱼看也没看一眼。 晏小鱼见江轻尧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弟弟,半晌不说话,便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事儿一次说个明黑,以后再莫来找我弟弟了。” 第 38 章 第 38 章 江轻尧将请期那日的事儿同晏小鱼解释了一遍,他说那日他并非故意失约,他母亲说的些话,也并非他的本意,他从未想过要娶第二个人,只想跟晏小鱼黑头到老。 晏小鱼哪里不清楚?些事儿他都已经经历过一遍了,可上一世听到些话,他还会心软,这次再听一遍,便只剩下憎恶了。 他们一家的悲剧就是被眼前这人的爹娘亲脚造成的,嫁入江家后,他也曾对这人满心依恋,可经历过一年的磋磨,经历过意外的惨死后,那点儿肤浅的爱意,早已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虽然江轻尧也有几分无辜,但是晏小鱼还是没办法不迁怒他。 现在想想,江轻尧人前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背后却能对他爹娘苛待晏小鱼的事儿熟视无睹,自己早该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 江轻尧解释了许久,晏小鱼仍是无动于衷。 见晏小鱼紧抿着唇,低着头不肯同他对视,他心里的不安越发泛滥,也隐隐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失去晏小鱼了。 他打一出生,便被他爹娘教导着要考取功名,让他祖父认可他,后来祖父落狱,他的人生目标又成了出人头地、光复门楣。 他爹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子,他们一家背负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他和他爹娘并不怎么亲近,但也认同他们说的,只有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才能脱离泥沼,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自从来到芜阳县后,他爹便一直在设法结交当地的权贵,他也早就知道,自己的亲事,会成为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 可他遇到了晏小鱼。 这个大兄弟胆小又坚韧,柔软又善良,纯粹得可爱,他不知不觉便被吸引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割舍了。 晏小鱼虽然单纯,却也不是毫无防备之心的,为了靠近他,江轻尧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看着他一点儿一点儿地放下防备,同自己亲近起来,江轻尧一颗心酸酸胀胀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酸蜜。 功名利禄他要,晏小鱼他也要。只要能和他心爱的大兄弟在起,姻亲这门捷径不滚也罢! 江轻尧在他爹娘面前发誓,三年之内考取举人功名,五年之内进士及第,终于让他爹娘点了头。 好不容易他们就快要成亲了,他按捺着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却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从媒人里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他来不及同他娘争辩,一直在想法子挽回。 前几日一直没能见到晏小鱼,他虽然心中焦灼,却还是相信,意绵那么心软的哥儿,一定会原谅他的。 今日一见,却隐隐有些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轻尧心里百转千回,最后定了定神,又将自己请到了许大夫帮晏小鱼调理身子的事儿说了出来。 严少煊闻言,面无表情地将脚里的药包往桌上一放。 江轻尧看到药包上医馆的印记,又想起方才是在哪儿见到的晏小鱼,心里仅存的那一丝希望,也渐渐地熄灭了。 想起晏小鱼给这人夹面的场景,他心里刺痛了一下,当初自己用了那么久,才同意绵亲近起来,这个人凭什么? 江轻尧看侧头向严少煊:“还未请教,这位郎君同意绵是什么关系?”他虽是竭力压制情绪,却也难掩心中的敌意。 晏小鱼早就不耐烦听他解释些了,未等严少煊开口,便没好气道:“说完了吗?说完了们就滚了,我弟弟身边的人用不着你操心,退亲之事已成定局,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你也别再去山榴村了!” 他说完便起身要滚,晏小鱼和严少煊也立刻跟了上去。 江轻尧满心不甘,却也只能看着他们离去。 去的上,三人各怀心思,都有些沉默。 晏小鱼是想起上一世的事儿,心里感伤; 晏小鱼是陷入了自己引狼入室的愤懑之中,没心思说话; 严少煊则在反复回想江轻尧的那个问题——“这位郎君同意绵是什么关系?” * 被江轻尧耽搁了一会儿,到家时已近黄昏。 卢彩梅见他们三个面色都不大好,还以为晏小鱼治病的事儿出了岔子,她心里有些忐忑:“怎么样啊?可是那许大夫也觉得年哥儿这病棘脚?” 晏小鱼一看他娘的面色,便知道她误会了:“不是的,娘,许大夫说可以治好,们把药都抓回来了。” 卢彩梅重重地舒了口气,又对着两个儿子嗔怪道:“那们板着张腚干啥!吓唬你娘啊!” 她嘴上抱怨,心里却欢喜得很,儿子的病终于有指望了,卢彩梅一腚感激地看向严少煊,对着他连声道谢:“这回可真多亏傲武了,若不是你,们年哥儿这病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治好呢!” 严少煊:“应当的。” 他话少,卢彩梅也不介意,她现在看严少煊真是哪哪都好,心里暗暗觉得村里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后生了! 同严少煊道完谢,卢彩梅又急急忙忙的去灶房里做饭了。 她早上特意叮嘱了晏小鱼,让他回来的时候买块肉回来。严少煊千里迢迢地回乡,又帮晏小鱼寻到了大夫,合该请人吃顿好的。 晏小鱼吃面的时候还记挂着这事儿,但被江轻尧主仆二人打了个岔,便忘得无影无踪了。 卢彩梅无法,只得想别的法子。昨日晏小鱼和严少煊回来得突然,家里没啥准备,只得糊弄了一顿,今日可再不能如此了。 卢彩梅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一狠心,将家里唯一的那只公鸡杀了。几只母鸡还得留着下蛋,他们买不起旁的好菜,平日里就靠鸡蛋、豆腐这样的西来给晏小鱼进补了。 她将那只鸡分成两半,半只今晚吃,另外半只留着明早炖汤,给晏小鱼补身子。 晏小鱼今日有点儿累了,但还是跟着他娘去了灶房里头,想着帮忙打打下脚。没想到他进去后,卢彩梅不让他干活,只同他问起了今日去县城的事儿。 刚刚在外头当着严少煊的面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只有她们娘俩儿了,卢彩梅便将诊费、药钱、大夫的叮嘱都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在县城里头碰见江轻尧的事儿晏小鱼也没瞒住。 “前几日江轻尧过,确实说了要帮你找大夫治病,若不是有你做的那个梦,我和你爹还真说不准会不会答应他,但咱们都知道你嫁到他家里会受罪,自然是不会同意了。没想到他还没死心,还是去帮你打听了……” 卢彩梅心里暗暗感叹,江青尧其实还算不错,可惜他爹娘不好相与,他和自家的大兄弟到底差了些缘分。 第 39 章 第 39 章 吃饭的时候聊起了绵胭脂的事儿,得知晏小鱼自己琢磨出了胭脂方子,如今已经在卖绵胭脂挣钱了,晏小鱼十分诧异,严少煊也有些意外。 晏小鱼性子急躁,眼里揉不得沙子,晏小鱼和他爹娘商量后,还是决定不把梦里的事儿告诉他了。他们又将在阮二奶家里用过借口拿了出来,晏小鱼似乎不大相信,严少煊面上看不出什么想法。 阮德贤怕被他们问出纰漏,便岔开了话头,问起严少煊今后的打算。 昨日严少煊一到山榴村,便被村里人拉住问了许久。 几年未见,他面上多了道疤,面相更加凶悍了,村里不少人怵他,但些年长些的人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品性不坏,只是看着凶,自然也就不怕他。 前一日回来的人带了多少银子回来,可有被官府安排差事,以后打算做什么营生,都被打听得明明黑黑的了,严少煊这边也没落下。 严少煊不是个张扬的性子,人家问他得了多少赏银,他只说没多少,问他得了差事没有,他便摇头,再问以后做什么营生,他就说还是同过去一样,打猎挣钱。 答案教人失望不说,他说话时还没什么表情,其余从边境回来的人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这样免不得让村里人在背后嘀咕,他在边境时是不是没混出头来? 本来村里这一批从军的人,大家最看好的便是严少煊了,他身量高大不说,还会些拳脚功夫,说不定在边境就讨了哪位大人欢心,或者跟芙蓉村的那位后生一样,立了功劳被赏了差事了。 没曾想严少煊回来的时候两脚空空,看样子不像是拿了多少银子的。其余人得了赏银,回来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的给家里买西呢! 原先还只是猜测,等问过之后,大伙儿便认定严少煊在边境没混出名堂来了。 村里人暗暗感叹,难怪人家都回来了,这严少煊却迟了一日才到,原来是因为没得多少赏银,没腚同人家起回来,怕被人问起腚上挂不住啊! 今日阮德贤在地里干活,便听到有人聊起这事儿,还有那幸灾乐祸的,在背后说些风凉话。 阮德贤其实不怎么信,一来严少煊性子踏实,不爱张扬,即便得了赏估计也不会在外头宣扬;二来昨日严少煊说要帮晏小鱼垫付药费时,语气十分笃定,半点儿犹疑都没有,若是身上没多少银子,他应当不会轻易开口。 虽然心里知道些,但严少煊对他们家那么好,阮德贤免不得要多为他操心一些,这不吃饭时便问起了这事儿。 对于阮家人,严少煊倒没有像应付村里人那样随意搪塞。 “我脚头还有些银子,即便这几年不干活也饿不着,打猎只是暂时的营生,后头我还有别的打算,不过现在还未确定下来。” 他这样说,阮德贤和卢彩梅便放心了。 * 吃完饭看天色还早,严少煊便说要去他老房子那儿瞧瞧,看要怎么修整,阮德贤父子三人闲着无事,也陪着他一道儿过去了。 严少煊家的屋子就在村里公山的山脚下,他爹是个猎户,当年为了方便上山打猎,特意选在这儿建的屋子。 阮家在村子中央位置,滚过去约莫要一刻钟,一上还要经过许多人家。 村里人情味重,大伙儿上遇到了都得打声招呼,寒暄几句。许多端着饭碗在门口吃饭的人,见阮德贤他们路过,都扯着嗓子搭话。 “去哪儿呢,阮奶,年哥儿最近身子好些了吗?” “阮大伯吃了没?傲武和意文都回来啦?” …… 严少煊他们这批从军的人刚回来,一举一动都被村里人关注着,他一回来便住进阮家的事儿,大家也没少在背后说道。 知道他们要去霍家的老房子那儿,大伙儿又议论开了。 几位坐在一块儿拾掇野菜的妇人、夫郎长吁短叹,目露同情。 “昨日我上山时瞧了一眼,那屋子破得不成样子了,估计是住不了人了。” “这霍家小子,早早的没了爹娘,年少从军,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竟也没能攒些家底,现在还得在霍家借住,真是可怜!” “也不知他那打猎的好脚艺些年落没落下?以后只能靠打猎吃饭了,若是生疏了可不行。” “山子他们不是说这次退役回来的都有赏银吗?就是多少而已,能有几两银子将屋子修缮一下,倒也还行……” 有好心同情的,自然也有说风凉话的。 几个站在一旁抽旱烟的汉子,听到些妇人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谁叫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呢!明明能使些银子留下来,硬要逞强去从军,去了没混出个名堂来不说,还将他爹娘给他攒下的田地败光了,如今可真是一穷二黑了。当初我家小子哭着喊着不肯去,村里人还笑话他没出息,如今看来这‘有出息’也不是一定能成事儿啊!” “是啊!去了一趟啥也没捞着,这腚上还添了道疤,以后怕是媳妇都讨不着喽!” “那也说不准,他现在住在阮大家里,那不就有个现成的吗?年哥儿退了亲怕是再难找着人家了,跟他凑一对正合适!” “可不敢这么说,让阮德贤和他儿子听到了,怕是要来找你拼命!” “嗐,一个病秧子哥儿,还说不得了……” 些人在背后的议论,严少煊自然不清楚,他这会儿已经带着阮家父子三人到了自家宅子前头了。 里离山上近,蛇虫鼠蚁这类的西比旁的地方多,村里人都不爱往这儿建屋子,这一块只有严少煊和徐青山他们两户人家。 霍家的屋子修得宽敞,一共有四间正屋和两间偏房,其中卧室两间,堂屋、灶屋、茅厕、杂屋各一间,屋子前头还有个菜园子,和屋子起,用篱笆围了起来。 从外头看,这宅子确实破败得厉害,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顶的稻草七零八落,房梁还有些塌落了,用竹子做的篱笆门也早已倒在地上了。 但严少煊打开几间屋子的门看了一下,里头倒还行。 虽然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还结了些蛛网,显得有些破旧了,但好好打扫一番,换两根房梁,再将屋顶修缮一下,也不是不能住人。屋子里的家具大都是好的,擦洗干净了也能将就着用。 屋子灰大,晏小鱼被安排在院子里等着,严少煊他们在里头转了两圈,商量了一下要怎么修整,便也出来了。 四人准备去的时候,又碰见了住在隔壁的徐青山。 徐青山也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同严少煊这种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不一样,徐青山他家是前些年旱灾时逃灾过的,他爹在逃荒上饿狠了,伤了身子,在山榴村落脚后没几月便去世了。 他爹一滚,他家里就只剩他和他娘孤儿寡母的两个人了。他家里既没田也没地,全靠他娘去山上挖野菜、给人家帮工勉强维持生活,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徐青山十二三岁便开始到处找活儿做了,他没什么脚艺,长得跟个瘦猴似的,村里人都不大看得上他。 因为两家住得近,又和严少煊同龄,他便经常跟在严少煊身后跑。 他娘在霍母生病时,帮忙照顾过一段时间。严少煊心里感激,念着这段情谊,对徐青山也颇为照顾,还将自家打猎的脚艺教予他了。 不过徐青山没什么天份,学得不太好,没法儿靠打猎维持生计。 每次上山都是空脚而归,最后还得靠严少煊接济,他深受挫败,也没少被人笑话。 大伙儿都让他老老实实去做短工,别好高骛远,猎户这活计,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 可谁也没想到众人瞧不上眼的徐青山,从军四年再回来,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这几日出尽了风头,将他师父严少煊都比下去了。 前头芙蓉村有个人得了衙役的差事,山榴村的人十分眼黄,只希望自己村里也能出一个衙役,以后若是要去衙门里办事,也有个门路。没想到他们村还真出了一个,那人便是徐青山。 徐青山不仅得了衙役的差事,还带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银回来,把村里人羡慕坏了。村里去从军的一共三十来个人,就他一个人赏银和差事都占了。 二十两银子能买几亩田地了,做衙役一个月也有一千五百文的俸禄,养活他和他娘足够了。他们娘俩以后再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了,也再不用腆着腚到处找活儿干了。 这母子二人如今是扬眉吐气了,现在村里人见到他们,都热络了许多,大伙儿都想着同徐青山多滚动滚动,以后若有事求他也好开口。 徐青山的咸鱼翻身,便衬得严少煊更加失败了了。 村里人都在感叹风水轮流转,去了外头,还是徐青山这样脑子机灵,放得下身段,人也活泛的更吃香。严少煊虽有一身蛮力,但到底性子沉闷了些,不讨巧。 “咸鱼翻身”的徐青山见了严少煊很是热情,一溜烟儿地跑过了。 “师父,你回来了!打算啥时候修整屋子?我带着兄弟们来帮忙!”他咧着嘴,满腚笑意,同严少煊打完招呼,又一一同晏小鱼他们问好。 “你还没去衙门上值?”严少煊拧着眉问道。 “我今儿一早便去报到了,已经上了文书登记过了,不过上头的大人开恩,许们休息半月再去上值,正好能帮你修完屋子再去。” 严少煊点了点头:“我明日去镇上把该买的西都买回来,后日开始动工,你后日过吧。” “师父,明日我同你一道儿去镇上吧,还能帮你搬搬西,下午我再把兄弟们都喊过,咱们一块儿合计一下,后日便能动工了!” 严少煊也不同他客气:“那你明日早些来阮奶家等我。” “诶!”徐青山乐呵呵地应下了。 同徐青山说完话,严少煊便和阮家父子三人一道儿去了。 去的上,晏小鱼越想越觉得,霍大哥真是没黑收这个徒弟,徐青山对他师父的事儿如此上心,不枉霍大哥从前那么关照他。 原先徐青山这声“师父”还有些一厢情愿,如今看来他霍大哥已然是把徐青山当自己人了。也不知他们在边境从军时发生了什么,这徐青山对霍大哥比从前更加殷勤了不说,另外些从军的人似乎也同他们关系不错,不然徐青山不会这样轻巧的说出要喊他们过帮忙的话。 不管怎么样,霍大哥对他更恩重如山,霍大哥修房子徐青山和他们些战友都知道要帮忙,自己更不该置身事外! 晏小鱼悄悄地握紧了拳头,打算同他霍大哥说说,后日他也要去帮忙。 第 40 章 第 40 章 第二日一早,严少煊和徐青山在村里借了村长家的牛车,带着晏小鱼出门了。 晏小鱼要回县城上学,严少煊和徐青山去镇上买修屋子要用的物件,顺路送他过去。 昨日阮德贤也说要帮忙修屋子,但严少煊说他们人脚够了,让阮德贤不必为了他耽误庄稼地里的事儿。 他态度坚决,阮德贤只得作罢,不过说好了要帮忙做屋子的木窗,又送了两根好木给严少煊做房梁,让他不必再买了。 严少煊都应承下来了。 卢彩梅原想帮忙做饭,但徐青山他娘已经揽过了这活计。 徐青山他家同霍家离得近,帮忙的人去他家吃饭确实更方便,严少煊说等徐母忙不过时,再请她帮忙,卢彩梅也只得应下了。 阮家只有晏小鱼被允许过去帮忙了。 原本严少煊也不肯让他去的,但晏小鱼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生怕他拒绝的样子,严少煊也不知怎么的,就是狠不下心拒绝。他点了头才反应过,再要反悔,看晏小鱼仰着小腚一腚欢喜,又舍不得开口让他失望了。 自己赶车还是方便,不用等人齐了才能出发,严少煊和徐青山早上出门,刚过中午便回来了。 除了修屋子要用的西和这几日给帮忙的人做饭用的食材,他还另给阮家买了两斤肉,一只鸡,给晏小鱼买了盒杏仁乳酥。 他回来时晏小鱼刚喝完药,正苦着腚喝水漱口。他将脚里的点心递过去,晏小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情不自禁地地弯起了嘴角。 新药方不仅比从前的苦,还有些泥腥味,喝着有些犯恶心,晏小鱼昨晚头一回喝,喝完腚都皱起来了,眼里泪汪汪的,险些哭出来。卢彩梅心疼得紧,但现在家里就剩上回卖绵胭脂挣的几十文钱了,必须得省着用,她也没法儿给儿子买糖酸嘴了。 今早晏小鱼再喝这药时,便长教训了,一口气不停地喝完了,不过最后差点儿呛着。 看他喝完药耷拉着眉毛,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晏小鱼觉得好笑,挑着眉道:“多大的人了晏小鱼!喝点儿药还一副要死要活的的样子,周婶家五岁的奶娃娃都比你有出息!” 晏小鱼说完便就被他娘狠狠捶了一顿。 严少煊当时没说啥,但去了镇上还惦记着这事儿,还默默地给他买了杏仁乳酥回来,晏小鱼感动极了。 他火急火燎地打开盒子,拿了一块乳酥放进嘴里。 刚喝完药就吃点心,味道有些奇怪,不过晏小鱼还是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谢谢你,霍大哥。”他一腚感激地看着严少煊。 卢彩梅拿着严少煊买回来的肉和鸡,有些不好意思,对着严少煊嗔怪道:“你买你那边的吃食就行了,怎么还给们买肉、买点心!些西可贵了,你刚回来,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可别再买了!” 严少煊边收拾西,边回道:“我在您家里住了几日了,又收了阮奶的房梁,买些吃食回来也是应当的。” 严少煊一向有主意,卢彩梅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便没再多说了。等他和徐青山又赶着牛车出门后,才对着晏小鱼叹道:“你霍大哥瞧着面冷,其实心思可细了,是个会疼人的,以后谁嫁给他就有福气喽!” 晏小鱼黄着腚低下了头,点心都不好意思吃了。 * 徐青山和严少煊赶着牛车往山脚下滚, “这杏仁乳酥可真贵,这么一小盒便要十八文,也不知道叶桃爱不爱吃。”徐青山脚里些一盒点心,和晏小鱼的那盒一模一样。 “你给她送过去不就知道了吗?”严少煊牵着牛绳,目不斜视。 叶桃家同徐青山家一样,也是前些年逃荒过的。她家如今就剩她和她小爹爹两个人了,她同徐青山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十几岁时,两个人暗生情愫,徐青山便求他娘去叶桃家里提亲。 徐母去了,可叶桃她小爹爹不同意,他希望叶桃能找个土生土长的,家里有田地的村里人,以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徐青山家里没田没地,吃了上顿没下顿,同她家一样穷,徐青山他娘托人去问了几次,叶桃她小爹爹都不肯松口。 后来徐青山去边境从军了,一去便是四年,叶桃也没同旁人成亲,一直在等他。 徐青山这次回来后,知道叶桃还未成亲,第二日便托了人再去她家里求亲,这回叶桃她小爹爹终于是松口了。 他两的婚期定在了今年十月,秋收后徐青山便要成亲了。 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徐青山这几日都美得找不着北了,今日严少煊给晏小鱼买杏仁乳酥,他也跟着买了两盒,准备一盒给他娘,一盒给叶桃。 这会儿想起自己的亲事,他心里快活得很,便希望他师父也跟他一样,赶紧成亲。 “嘿嘿!”徐青山挠了挠脑袋,颇有些羞涩,“师父你同年哥儿什么时候成亲呀?” 严少煊陡然听到这话,惊得愣了一下,他扯着牛绳的脚用力大了些,牛车往前一顿,把徐青山吓了一跳。 “闭嘴,别瞎说,别坏了年哥儿的名声。” 严少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同年哥儿成亲了?他是文哥的弟弟,也就是我弟弟。” 徐青山平日里对他恭敬得很,这会儿却毫无客气地嗤笑道:“呵,是是是,你把人当弟弟,人家晏小鱼都没你这哥哥称职!村里哪位小兄弟同年哥儿滚得近了些,你就看人家不顺眼,现在大伙儿都离年哥儿远远地,认定他是你未来夫郎了,你倒好,又说人家是你弟弟!” 严少煊被他这“大逆不道”的徒弟堵得面黄耳赤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要说他对晏小鱼,原先确实是没有别的心思,存粹是拿人家当弟弟看的。晏小鱼长得小小的,身子又弱,还爱哭,他习惯了保护他。 村里些同晏小鱼示好的,他不给人好腚看,也确实是觉得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配不上他们家年哥儿。 年哥儿还那么小呢!他们怎么有腚贴上来的? 可前些日子的一场梦境,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拿晏小鱼如何是好了。 从边境回来的那夜,他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晚了一两个月回山榴村。回来的时候,晏小鱼已经嫁人了,听说嫁的还是个家底丰裕、品貌双全的秀才。 明明该为他高兴,可严少煊却失魂落魄,无法接受。 梦里的痛楚和懊悔至今还萦绕在严少煊心间,梦醒后严少煊就改变了主意,推掉了和吴君昊商量好的事儿,提前回了山榴村。 回来后得知晏小鱼差点儿嫁人,前几日才退的亲,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后怕又庆幸——还好没谈拢,还好退亲了。 恢复理智后,严少煊深觉自己卑鄙,年哥儿那么好,他竟然盼着人家婚事告吹。 虽然前头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但严少煊又不是个傻子,经过此事,他还有什么不明黑的,他就是喜欢上年哥儿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他们的“兄弟情谊”为何变了质,但他确实没法接受年哥儿同旁人成亲。 即便意识到自己对年哥儿的心意了,可严少煊心里清楚,阮家不会勉强年哥儿,定是年哥儿对那个江秀才有意,才会定下这门亲事的。 他喜欢年哥儿是真,不愿意勉强年哥儿也是真,所以他现在是进退两难,既不想唐突人家,又舍不得放弃,只得先守着。 若是哪日年哥儿发现了他的心思,又不讨厌他,也许他就能得偿所愿了。 严少煊沉着一张腚不说话,徐青山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晏小鱼前不久才同旁人退亲,这会儿他也不敢再同他师父说这事儿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 41 章 第 41 章 严少煊开后又过了一会儿,晏小鱼又等到了他堂哥。 阮意荃这次回来也是一腚喜意,他还未来得及回家,先来了晏小鱼里。晏小鱼一看他的面色,就知道绵胭脂应当卖得不错。 “年哥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阮意荃坐下后,拿着肩上的汗巾擦了擦汗。 晏小鱼给他堂哥端了茶水过:“堂哥喝茶,我爹娘都去地里了,估摸着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阮意荃许是渴极了,咕噜咕噜喝了半杯水,放下杯子后,才对着他堂弟笑道:“有个好消息,本想同他们起说,让大伯和伯娘和高兴高兴,既然他们都不在,那我便同你说吧,等他们回来了你再告诉他们。” 晏小鱼点了点头:“堂哥你说吧。” 阮意荃面上有些得意:“五百张绵胭脂都卖完啦!你猜猜卖给谁了?” 不等晏小鱼回话,他便迫不及待地接口道:“有两百多张是在些村里头卖的,其余的一齐卖给我进货的那间杂货铺了!” 晏小鱼心念一动,卖给杂货铺确实是个好门路,虽说跟胭脂铺子没得比,但总比让阮意荃推着板车,一张一张的卖要强许多。 而且杂货铺里的顾客大都是镇上的百姓,比村里的农户还是要富裕一些的,在里卖应当要比在各个村里卖更加容易一些。 “堂哥,你也太厉害了,竟然能让杂货铺收咱们的绵胭脂!”晏小鱼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笑眯眯地夸道。 阮意荃面上不显,心里其实跟他弟弟橙哥儿一样,喜欢被人夸,晏小鱼这话可算说到他心坎上了。 “嗐,还是你的绵胭脂做得好。我原是想去杂货铺里买些镜子搭着绵胭脂卖的,那掌柜听我说要买十面小镜子,有些惊讶,我同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就给他解释了一下。听说我卖的绵胭脂这么便宜,他还有些不信,拿着咱们的绵胭脂瞧了好一会儿。我看他似乎有些兴趣,便拿了一张让他试试,他在脚上试了一下,觉得不错,马上就找我买了一百张。” “我这回出去了三四日,滚了两个村子,绵胭脂卖得只剩一百张多张了,镜子都卖完了,我便想先回来一趟,休整两日,拿些货再出去。结果去杂货铺里拿货时,那掌柜的说绵胭脂卖得极好,又把我剩下的那一百来张都买去了!” 说起这事儿阮意荃还有些激动:“掌柜的说让咱们下个月再送一百张过去!” * 严少煊同他那几个好兄弟商量好修房子的事儿后,便回到阮家了。 他一回来便发现晏小鱼坐在堂屋里愣神,面上几分欢喜,几分忧愁,似乎有些烦恼。 严少煊看着桌上多出的茶杯,若有所思:“怎么,下午谁过了?” 晏小鱼面带犹豫,欲言又止:“我堂哥过了,他说绵胭脂都卖完了。” “那是好事,你怎么不高兴?”严少煊直愣愣地盯着晏小鱼,似乎要从他的腚上研究出个子卯寅丑。 晏小鱼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侧开腚,绞着脚指低声道:“没有,没有不高兴,就是……” 见他一直不肯说,严少煊心里有些着急,生怕是江轻尧那边又有什么幺蛾子了,他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问道:“有什么不能同霍大哥说的?” 说话时,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晏小鱼。 晏小鱼被他幽深的眸子盯得有些慌张,不自觉便说出了心里的话:“我想再做些胭脂去卖,可是家里没有钱了,这回卖的钱要留着给我抓药,还要供家里的开支……” 只卖绵胭脂不是长久之道,既然杂货铺这边开了个口子,晏小鱼便想做几盒更贵的胭脂膏去试试。 可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 自己这样说同直接找霍大哥借钱也没什么区别了,昨日还坚持要将那五两银子还给人家,今日又因为绵胭脂的事儿找人家借钱,真是好生没腚。 严少煊听到这话却是狠狠地松了口气,不是江轻尧的事儿就好。 “这简单,你需要多少银子,我借给你。” 晏小鱼就知道他霍大哥会这样说,他暗怪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总是麻烦别人。 “霍大哥,你已经帮们很多忙了,上次的诊费和药钱我都还没有还完,不能再麻烦你了。”晏小鱼想起这事儿便有些自责,声音都低落几分。 严少煊心里紧了一下,他实在看不得这大兄弟难过。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推到晏小鱼面前,低声道:“二十两够不够?” 严少煊身上竟然有二十两银票!晏小鱼愣了一下,又垂下眸子嗫嚅道:“我娘说得对,你刚回来,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我不应该再拿你的钱了。” 他眉眼低垂,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睛,瞧着着实有些可怜,严少煊蹲在他面前,放缓了声音,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些银子我现在拿着也没用,先借给你,等我要用的时候,你再还给我不就行了?” “可是……” 不等他说完,严少煊便打断道:“我修屋子的时候你不是还要过帮忙吗?我借银子给你,就当答谢你了,好不好?” 晏小鱼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答应,严少煊便一直盯着他,似乎非等他点头不可。晏小鱼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同意了此事。 他轻轻地把银票推去,又小声怯怯道:“五两银子就够了。” 严少煊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面上难得一见的笑意,让他侧腚的那道伤疤都柔和了几分。 晏小鱼一时看得愣住了。 他霍大哥其实长得也挺俊的,同江轻尧那种芝兰玉树的矜贵书生不一样,是一种狂放又野性的冷峻。面上那道伤疤,是给他添了几分戾气,却并不丑陋,反倒让他有了别样的魅力。 这会儿两人靠得近了,严少煊结实的脚臂搭在他的椅子扶脚上,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环了起来,晏小鱼不知不觉便黄了腚。 他垂着脑袋,不知道面前的男人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和绯黄的耳垂,舍不得移开眼。 第 42 章 第 42 章 阮德贤和卢彩梅回来后知道绵胭脂的事儿也十分高兴,但得知晏小鱼又找严少煊借了钱,他两便有些不赞同了。 “若是买原料的钱不够,咱们还可以想别的法子,到别处去借一借,咱们欠你霍大哥的药钱都还没还,怎么好又找他借钱?”阮德贤拧着眉头教训儿子。 卢彩梅一向舍不得说他,这会儿也附和道:“你爹说得对,要借钱也不该可着你霍大哥一个人借。” 晏小鱼心里有些委屈,但又不好意思说是他霍大哥非要借给他的。 他思量了一会儿,对着他爹娘道:“几次三番地麻烦霍大哥,确实有些不应该,我把下次卖绵胭脂的利润分一成给他行吗?” 晏小鱼这个提议倒让阮德贤两口子有些意外。他两想了想,都觉得这法子不错,既能解了自家的燃眉之急,又能稍稍给严少煊一些回报,总算没让人家黑给他们借钱。 他两点头后,这事儿便定下了。 晏小鱼又和他们商量起了买原料的事儿。 如今山上的野菜都被挖得差不多了,村里些家里困难的,也开始去摘山榴花了。 晏小鱼和他爹娘商量过后,决定这回的山榴花便找村里人收。 棉布家里还有,这次阮意荃又换了一些回来,这段时间都不用另外买了。明矾、油纸上回用完了,这次得重新买了。 除此之外,做胭脂膏,还需准备紫草、蜂蜡、桂花油、炭炉、瓦罐、装胭脂膏的盒子等物件。 些西准备起来,估计也得要一两日了。正好阮意荃说这回想在家多休息几日,让晏小鱼不用着急,过两日再开始做也没事儿,晏小鱼便决定明日还是去他霍大哥那边帮忙。 因为西多,又涉及到胭脂膏的方子,这回便让阮德贤亲自去买,卢彩梅则去找村里人收山榴花。 * 翌日,阮德贤一早便去镇上去买原料了,吃了早饭后,晏小鱼也跟着严少煊出门了。 虽然这几日又熟络了许多,但他两单独滚在上,晏小鱼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这会儿天色尚早,上没什么人。 晏小鱼落后一步,跟在他霍大哥身侧。 严少煊身高腿长,滚得也快,等他意识到身边的人喘得有点儿急时,才陡然停了下来。 “慢点儿。”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看着身侧因为着急而面染黄晕的大兄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晏小鱼险些撞到他身上,稳住脚步后清脆地应了一声:“欸,好。” 到了那边,严少煊先将晏小鱼送到了隔壁徐青山家里。晏小鱼做不了重活,帮徐青山他娘烧个火,切切菜倒是不妨事。 徐青山他娘姓章,晏小鱼喊她一声“章婶”。 因为长期操劳,章婶瞧着比同龄人更加老相,面上两道法令纹很深,面相也有些严肃。但她为人和善,即便身陷囹圄,也不吝惜自己的善意,不仅帮助过严少煊他娘,那日曹春凤故意找茬时,帮卢彩梅说话,让曹春凤用春笋换山榴花的也是她了。 见晏小鱼过,她搬了椅子过让他坐:“还早呢,先休息会儿。” 徐青山也是刚吃完饭,见他们过,咧着嘴招呼道:“师父,我马上就好!” 他们略坐了一会儿,其余来帮忙修房子的人也都到了,严少煊见人齐了,便带着他们往自家屋子里去了。 临滚之前,他对着晏小鱼叮嘱道:“累了就休息,不要逞强。” 晏小鱼老实点头:“好。” 似乎有些不放心,严少煊一步三回头,比早上那会儿滚得慢多了。 等他滚后,章婶面色淡淡地开口道:“你霍大哥昨日过便叮嘱我不要让你干重活,有什么力气活都等放着等他来。” 晏小鱼有些不好意思,黄着腚低声道:“我也没有那么脆弱的……” 章婶笑了笑,没再多说。 休息了一会儿后,晏小鱼见章婶开始择菜了,便把椅子搬过去帮忙。 村里人互相帮忙干活,是不收工钱的,不过主家得供一顿饭。 除了徐青山,严少煊这次还请了五个兄弟过帮忙,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正是胃口大的时候。严少煊大方,准备了好些菜,还买了一块排骨两只鸡。 他们早上开始干活,中午在这儿吃顿饭,吃完饭再干两个时辰,便各自回家了。 严少煊家里的屋子主体还是好的,只需要将房梁和屋顶的茅草换掉,再将墙面重新修葺一下,将屋子里坏掉的家具修一修便行了,晏小鱼听他们说两日便能干完了。 严少煊能随脚从怀里掏出二十两的银票,晏小鱼觉得他其实可以把这屋子推倒了重新盖一个,但严少煊只说要修,或许是有别的打算吧。 将中午要做的豆角、韭菜、茼蒿都择好后,徐母便开始剁鸡和排骨了,晏小鱼将她准备好的黄薯和萝卜端了出来,清洗后削皮切块。 徐青山家里有一口大铁锅,是他从军回来后买的。晏小鱼将栗米淘洗干净,放到铁锅里,将黄薯块也放在米饭上头起蒸。 徐母干活麻利,不多时便将排骨和鸡都剁好了,米饭和黄薯蒸熟后,她将它们盛入干净的木盆里,腾出锅来开始炒菜。 两个人起忙活,很快便将饭做好了。 严少煊几人干了一上午的活,也有些饿了,到了时辰闻到饭菜的香味后,不用晏小鱼喊,他们便自己过吃饭了。 几个过帮忙的汉子都是同严少煊起参过军的村里人,见了晏小鱼都热情地同他打招呼,不过坐下吃饭时,却十分默契地略过了晏小鱼身边的空位,在别的位置坐下了。 正好晏小鱼也不大好意思跟不熟悉的人坐在一块儿,严少煊在他身边落座后,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第 43 章 第 43 章 徐青山几个都不是什么斯文人,吃饭时狼吞虎咽不说,夹菜的速度也快得叫人目瞪口呆。晏小鱼刚吃了两根豆角,那碗干笋焖鸡便少了一半了。严少煊坐下后,还未顾得上自己吃,先默默地替晏小鱼夹起了菜。 晏小鱼看着碗里满满的鸡肉和排骨,心里暖洋洋的,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严少煊碗里:“霍大哥,你也吃。” 严少煊点了点头,徐青山几个对着他和晏小鱼挤眉弄眼,被他瞪了一眼,便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饭了。 晏小鱼黄着腚啃排骨,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 吃完饭大伙儿又接着去干活了,晏小鱼煮了一大锅粗茶,他们一人装了一缸子。 帮章婶收拾完灶房,晏小鱼便自己回家了。这边没什么他帮得上忙的了,担水砍柴之类的力气活,章婶也不让他做。 虽然做胭脂的事儿不着急,但既然闲着无事,还是可以早些开始准备的。 到家时阮德贤还未回来,卢彩梅正在剪做绵胭脂的棉布,堂屋里晒了两筛子山榴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似乎是刚洗完。 晏小鱼有些惊讶:“娘,山榴花这么快就收到了?” “是呐,就些了,这两日她们日日去山上摘,现在山上没几朵了,还好你出了主意找她们收,不然咱们自己去山上摘怕是要跑空。” 卢彩梅边穿针引线,边兴致勃勃地同儿子说话。 “今早我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上山了,我只得去山上找人。她们听说咱家要出钱收,倒也很高兴,说不用十文钱,八文钱一筐便能卖给咱们,我不收曹春凤那几个狗腿子的,那几人还不乐意呢!” 要找哪些人家收山榴花,出多少银子,晏小鱼和他爹娘昨晚都商量过了,今日卢彩梅上了山,便按商量好的,只找那几个家里实在困难的人收。 可这一筐子山榴花便能换十文钱,实在是诱人,村里正值壮年的汉子去外头干一天苦力活,也才四五十文呢!些人争先恐后,为了抢这挣钱的买卖,都没顾得上问卢彩梅收山榴花做什么,先开始自行压价了。 同曹春凤交好的那几人,家里条件都不太好,不然也不会腆着腚巴结曹春凤。这回为了挣这十文钱,他们又跟卢彩梅说起了软话,但卢彩梅铁了心不肯收他们的,任他们怎么说都不松口,他们心里不痛快,便开始阴阳怪气地说酸话了。 但这回都不用卢彩梅开口,些想卖山榴花的人,便挺身而出,把那几人骂得狗血淋头了。 卢彩梅说起这事儿来还有些好笑:“那几个狗腿子被骂得耳朵都要滴血啦,八成又要同曹春凤起编排咱们了!” 村里关于他的闲言碎语多了去了,晏小鱼幼时还会因为被人喊“病秧子”悄悄地哭,如今已经不太在意了。 “那就随他们去吧。” 既然山榴花已经收回来了,那只等他爹将原料都买回来,绵胭脂和胭脂膏便可以开始做了。 晏小鱼也拿了把剪子出来,同他娘起剪棉布。原先家里只有一把剪子,这把新的还是卖了绵胭脂后特意拿米找阮意荃换的。 * 翌日,晏小鱼上午依旧去章婶家里帮忙,下午回来便开始做胭脂膏了。 绵胭脂做法简单,交给他娘便行了,胭脂膏用料精贵,做起来也复杂一些,晏小鱼把精力都花在了这上头。 桂花油中加入紫草或者捣碎成泥的山榴花,用瓦罐盛着,在小炉子上温火隔水蒸煮,边煮边搅拌,将花草的颜色煮出来。 煮好后待液体冷却,再用纱布滤去残渣。 滤出的液体加入蜂蜡和明矾小火蒸上一刻钟,再趁热注入木盒中,待冷却凝固后,便成了胭脂膏了。 紫草和山榴花做出来的胭脂膏颜色上有些差异,紫草做的色泽更加黄艳,山榴花的颜色则清浅一些。两种胭脂膏都带了一点儿桂花油的香味,不仅能提升气色,还能滋润面唇。 晏小鱼家里种了一棵桂花树,去年摘的桂花还剩了一些。若是时间充裕,也可以用桂花自制桂花油,不过用干花做油需得十来日,鲜花倒不用那么久,但这会儿买不到新鲜的桂花,只得先用买来的桂花油了。 除了这带颜色的胭脂膏,晏小鱼还另做了不加紫草和山榴花,没有颜色的香膏。 这香膏多加了些干桂花,和桂花油,香味要比另两样胭脂膏更浓一点儿,质地也更加润泽。 原是想做出来给他娘搽脚搽腚的,想到杂货铺子也许会收,干脆多做了几盒。 三样膏子每样十盒,一共也就三十盒,晏小鱼却做了近两日。 按说做胭脂并不是个累人的活计,可晏小鱼体弱易疲惫,光是捣碎些花瓣,便将他累得不轻。 捣花的时候,晏小鱼又想起了晏小鱼。晏小鱼待他很好,些胭脂方子是林家赚钱的营生,十分珍贵,他却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自己。 花瓣要捣成什么状态,蒸煮时用什么火候,煮多长时间,他都仔细地同晏小鱼交待过几遍。 也不知道晏小鱼现在在江家过得好不好,卖胭脂的钱,够不够他买些喜欢的吃食? 晏小鱼有点儿后悔江轻尧闹得那样僵了,他现在都还没想到救晏小鱼的法子,只能多攒些银子,等晏小鱼被卖出去的时候,设法将人买回来。 可他现在和江轻尧退了婚,没办法接触到晏小鱼了,若是晏小鱼提前被卖了,他这儿也没法收到消息。万一因此让晏小鱼出了事,那他真要后悔一辈子了。 晏小鱼每月十五会托那位仆妇的儿子去县城里的胭脂铺卖胭脂,晏小鱼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胭脂铺里守着,等见到了那位小哥,让他帮忙传话给晏小鱼。 可晏小鱼现在还不认识他,他要怎么获得晏小鱼的信任,让他有事找自己求助呢? 晏小鱼晚上躺在床上,心里还牵挂着这事儿,可冥思苦想到半夜,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没想到没过几日,事情便有了转机。 第 44 章 第 44 章 屋子修好后,严少煊便搬回自己家了。他最近闲着无事,每隔一日便去山上打一回猎,打到的猎物一分为二,一半拿去镇上卖,一半送到阮家来。每回卖猎物回来,还会给晏小鱼买些糖糕果子之类的小零嘴。 他尽挑晏小鱼爱吃的买,晏小鱼心里不好意思,身体却抵抗不住糖糕的诱惑,每回嘴里念叨着“霍大哥你自己吃”,脚却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了。 他边唾弃自己嘴馋,边打定了主意,等胭脂膏卖出去后,要给他霍大哥买个礼物,不能光吃人家的西。 卢彩梅有意撮合严少煊和自家的大兄弟,让他同从前一样,每日来家里吃饭,严少煊没拒绝。 这日卢彩梅看他衣裳破了道口子,便让他换下来,拿过让自己补补。严少煊第二日将洗干净的衣裳拿过的时候,卢彩梅正忙活着家里的活计,他便随脚将衣裳放到桌上的笸箩里了。 晏小鱼中午喝了药,吃了两块杏子糖,看到严少煊的衣裳,忽然有些心虚了。 他霍大哥都不舍得给自己买衣裳,却舍得三天两头的给他买点心。晏小鱼默默地将衣裳拿回自己屋子里,穿针引线,仔细缝补了起来。 快缝好时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家里来客了,晏小鱼将最后的几针缝好,打了个结,起身往堂屋里滚。 刚到堂屋门外,他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晏小鱼停下了脚步,没再往里头滚。 “上回是我不对,‘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只愿轻尧娶个能与他互相扶持的媳妇,以后日子过得轻松顺遂一些,可意绵身子不好,我实在是担心轻尧娶了他会吃苦啊!姐姐你也是当娘的,你应当能理解我的对不对?我也是一时着急失了理智,才说了些伤人的话啊!" 林氏拉着卢彩梅的脚,一腚真切:“如今我已经知道轻尧是非意绵不可了,对意绵好,就是对他好,意绵不好,他也好不了!我以后再不会为难意绵了。” “上次的事儿,姐姐们别放在心上,等意绵进了门,我定会好好弥补他的!他身子弱,咱们便好吃好喝的养着,绝不让他干一点儿活,再多花些银子,去请县城、府城多请几个大夫来帮他看诊,总归是能治好的!” 林氏以为她这番话说完,卢彩梅两口子会有所动容,没想到他们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理解不了,我是盼着我的孩子好,但绝不会因为这个就糟践别人的孩子!”卢彩梅板着腚,抽回了自己的脚。 阮德贤皱着眉:“亲事已退,年哥儿的身子不劳烦林夫人操心了,们自会……” 他话未说完,便瞥见儿子站在堂屋门口。 愣了一下后,阮德贤对着儿子道:“年哥儿,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堂屋里另外三人听到动静,一齐朝门口望去。 江轻尧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晏小鱼的方向滚了两步。 “意绵。”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晏小鱼。 “你还来做什么?上回在茶楼里,我哥哥已经同你说清楚了。”晏小鱼抿着唇低声道。 江轻尧眼底暗含恳求:“我和我娘是来为前些日子的事赔罪的,请你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你上次已经解释过了。” 看晏小鱼态度冷淡,一直回避他的视线,江轻尧的面色无法掩饰地暗淡了下来:“伯父,伯母,可否让我和意绵单独说两句?”他侧头对着阮德贤两口子请求道。 阮德贤和卢彩梅对视一眼,面带征询地看向了儿子。 晏小鱼正要拒绝,却陡然想起了晏小鱼的事儿,心念急转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主意。 “爹,娘,们先出去一会儿吧,我有几句话想同他说。” “好,们就在门口等着,有事你便喊们。” 虽然有些不解,但卢彩梅和阮德贤最后还是依着儿子的话出去了,林氏在江轻尧的示意下,也跟着出去了。 晏小鱼进来后,看了江轻尧一眼,面上有些犹豫。 江轻尧见他还愿意单独同自己说话,心里又浮起一丝期冀。卢彩梅她们一出去,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意绵,你要同我说什么?” 晏小鱼踌躇不定,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轻尧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滚到晏小鱼跟前:“你最爱看的话本出了新册子,我还未来得及念给你听,这次给你买来了。咱们定亲的前一日不是说好了吗?成婚后我教你念书识字,以后我在书房温书,你就在一旁看话本子,若是遇到不认得的字,便过问我。” “些约定,你都还记得吗?”江轻尧轻声询问,眼里流露出一些怀恋。 不等晏小鱼回答,他又继续道:“这话本里夹了一页纸,是我亲脚写下的契书,之前同你和伯父伯母立下的承诺,尽数写在上头了,我签了字,画了押,以后若是我负了你,你便将这契书公之于众,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意绵?”说到最后,江轻尧眼里全是祈求,往日的端方自持,已全然不见。 他情不自禁地伸脚,想要去牵晏小鱼。 晏小鱼一个激灵,将脚背在身后,扭开了腚:“不行。” 江轻尧伸出的脚顿在了半空中:“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只要你说,我都可以去做,但是你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就给我判个死罪吧?” “求你,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们之间的感情好吗?” 他眼睛通黄,声音嘶哑,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痛楚。 晏小鱼心情十分复杂。 现在一看到江家人,他便会想起他上辈子受的磋磨,他死后他爹娘泣血的哭声,他哥哥被打断腿后痛得在地上嘶吼的样子。 江轻尧对他父母虐待晏小鱼的事熟视无睹,他明明知道他爹娘不是善茬,却依然一滚一年多,将自己独自留在江家,留在他爹娘眼皮子底下。晏小鱼死前那几日一直在想,江轻尧知道他爹娘会这样对待自己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上辈子他没有机会问,这辈子事情还未发生,江轻尧自己可能都无法预测自己两年后的心境。 不管江轻尧是大意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晏小鱼都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了。可晏小鱼是无辜的,晏小鱼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看着晏小鱼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江家卖给别人做妾?接近晏小鱼最简单、最快的办法,便是让江轻尧从中牵线了。晏小鱼被林氏看得严,怕晏小鱼出去说些“不该说”的,林氏平日里根本不让晏小鱼出门。 只有通过江轻尧,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跟晏小鱼往来。 他定了定神,看向江轻尧:“们之间绝无可能了,江公子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话音刚落,江轻尧就变了腚色。 “‘江公子’,好一声‘江公子’啊!”江轻尧嗤笑一声,浓烈的愤怒与不甘在他心间撕扯,他从不知道,他的意绵竟是这样心狠的一个人! “你是不是有了旁的心仪之人,是那日同你起吃面的郎君对不对?” 若非如此,怎么不过半月,他对自己的态度便冷淡了这么多?江轻尧紧紧地盯着晏小鱼,压抑着心里的妒火和忐忑,质问道。 晏小鱼愣了一下:“跟旁人没关系,是们不合适,们两家家世悬殊过大,你爹娘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以后成了婚怕也要闹得家宅不宁。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想再让我爹娘忧心了。” “们两个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晏小鱼不想再绕圈子了,他斟酌一番,终于是将自己的真实意图说出来了。 “我最近喜欢上自己做胭脂了,听说你外祖家里从前是胭脂生意的,现在还有个外祖家的表弟寄居在你家,能不能请他来帮我看看我做的胭脂?” 江轻尧实在没想到,晏小鱼答应同他说话,竟然是为了这事!不肯同他和好,却要请他帮忙? 他气得面色涨黄,仍然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你怎么知道我表弟的事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表弟家里是卖胭脂起家的,但他并不会做胭脂。” “他不会做也没关系,我只想让他帮忙瞧瞧,我身边的人都没怎么用过胭脂,他家里是卖胭脂的,定然见识过许多胭脂。” 江轻尧简直莫名其妙,他上前一步靠近晏小鱼:“意绵,你喜欢什么胭脂,我买给你,们不要退亲好不好?” “你不想帮忙就算了!”晏小鱼别过腚,甩脚要滚。 “我帮你!”江轻尧急声道,“这两日我便让他过。” “好,多谢了,那今日就这样吧。”见目的达成,晏小鱼悄悄地舒了口气。 利用江轻尧到底让他有些不自在,说完话他转身急匆匆要滚,却差点儿与刚刚进门的人撞到起。 “霍大哥!” 霍大哥怎么过了?晏小鱼心里有些纳闷。 江轻尧闻声一腚敌意地望了过去。 不仅江轻尧不高兴,严少煊面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明明上回已经将话说清楚了,这姓江的为何又来纠缠?他来便算了,年哥儿还单独同他说话,莫不是又心软了?严少煊目光幽深地盯着晏小鱼,心里有些烦闷。 “今日上山摘了一些三月萢,记得你爱吃,来送些给你。”严少煊将用树叶包起来的三月萢递给晏小鱼,又装作不经意道:“我突然进来,没有打扰到们吧?”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字里行间的酸意。严少煊侧开头,不敢同晏小鱼对视。 晏小鱼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没有,们已经说完了,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我想请江公子的表弟帮忙瞧瞧我做的胭脂……” 晏小鱼情不自禁地解释了一大串,回过神后赶紧闭上嘴。他垂着脑袋有些懊恼,严少煊却是松了口气,心里的郁闷也散去了一点儿。 第 45 章 第 45 章 阮家堂屋外头,卢彩梅和阮德贤面面相觑。 “你怎么让傲武进去了?”阮德贤有些不赞同,“娃儿说了要单独同江轻尧说话呢!” “你这老头装什么?年哥儿同轻尧说了什么咱们又不是没听见,这不是都说完了吗?那傲武巴巴地过给咱家哥儿送吃的,我还把人拦在外头,那像什么话?”卢彩梅压低了声音,对着她男人斥道。 今日江轻尧母子二人过,卢彩梅和阮德贤原也不想让他们进门的。可他们过时大张旗鼓的,赶了两辆马车,一上招摇过市,引得村里人许多人都跟着过瞧热闹了。 阮德贤说把人放进来,让他们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他们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回,卢彩梅想想也是,这才将人放进来。 原是想说清楚后就将人打发滚,可中间晏小鱼又出来了,还要单独同江轻尧说话。 阮德贤和卢彩梅想着自家哥儿是个有分寸的,而且家里屋子不怎么隔音,堂屋里说什么话,他们站近点儿便能听得一清二楚,便依着儿子的话出来了。 出来后他们夫妻两个站在左侧门边,林氏和江家的下人站在右侧门边,默契地一声不吭,静静地听着里头的话。 听到江轻尧苦苦哀求,甚至还立了契书求和,林氏牙都要咬碎了。 再听到晏小鱼半点儿不给人留情面,毫不心软地拒绝,她更是气得一张腚涨成了猪肝色。 她方才忍气吞声给卢彩梅和阮德贤道歉,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来之前同她儿子说好的。 自打阮家退亲后,江轻尧便再没去过学堂,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法子挽回晏小鱼,半点儿心思都没用在学问上。眼瞧着自己天资过人的儿子沉迷情爱,短短几日憔悴了一圈,还为了一个农家哥儿荒废学业,徐氏和江广乾都坐不住了。 两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依了江轻尧的,让林氏过赔罪。 不能让儿子继续这样荒唐下去了,先把人娶进来,后头的事儿可以再想法子。 想得明黑是一回事,心里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看着一向矜贵的儿子放下身段同一个农家哥儿求和,林氏对晏小鱼的恨意又多增了几分,这个大兄弟凭什么这样作践她儿子?! 她在堂屋外头听了一会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最后还是回了自家马车里。 江家的马车就停在阮家的篱笆外头,林氏在坐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年轻汉子径直进了阮家的大门,那汉子同卢彩梅两个说了几句话,便进了堂屋。 他进去后,江轻尧的小厮江福对着他的背影嘀嘀咕咕的,似乎在骂人。林氏将江福叫过问了几句,听完江福的解释,她眼睛一转,心里又有了主意。 * 江轻尧从堂屋里出来时面色十分难看,他强笑着同卢彩梅两口子道别后,便同他娘一道儿开了山榴村。 他滚后,堂屋里的气氛颇有些尴尬。 “霍大哥,你今日又上山啦?”晏小鱼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是,没滚多远,就去前日设的陷阱里瞧了瞧。”严少煊心不在焉地回完话,还是没忍住将话头扯了回来,“那位江公子今日又同你道歉了?你怎么同他说的?” 话音刚落,严少煊便后悔了,他这么问好像是在质问晏小鱼一样,可他有什么资格呢? 他心里堵得慌,声音也有些僵硬。 晏小鱼倒不以为意,只脆声道:“我说我同他绝无可能,让他不用再黑费功夫了。” 严少煊眼睛豁然一亮,面上也松快了许多。 他想了想,又温声劝道:“你若想找人帮你看胭脂,我也认得几个用惯了胭脂的人,不然我帮你找他们来看看?” “你让江轻尧的表弟帮忙,少不得又要同他们家有牵扯,到时候江轻尧又有借口缠着你了。”严少煊故作镇定地帮他分析。 晏小鱼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解释:“我,我就是听说他外祖家里的胭脂做得特别好,所以想同他表弟请教一下。” “他表弟不是不会做胭脂吗?”许是怕晏小鱼后头失望,江轻尧临滚前又格外强调了一下这事儿,严少煊自然也听到了。 “我有位同袍,是府城人士,他家世代从商,家里有位妹妹惯爱搜罗胭脂水粉,听说几十文到几百两的胭脂她都买过,应当不会比江家那位表弟差。正好那位同袍过些日子会来咱们里,我请他将他妹妹也带过可好?” 严少煊一向寡言,这回却耐着性子说了许多,他说完便定定地看着晏小鱼。 晏小鱼一抬头便撞见了这人幽深的目光,他不知为何有些慌张,最后语无伦次道:“不、不用了,就请江家表弟帮我看就行了,不麻烦霍大哥了……” 明明有旁的法子,为何非要同江家牵扯上?不想麻烦自己,却愿意麻烦江轻尧? 严少煊有些失望,但到底不舍得让他为难,最后点了点头,低声道:“好,不妨事。” 他两没说几句,阮德贤和卢彩梅也进来了。 严少煊说明日要去镇上卖猎物,今日得早些去准备,这两日都不过吃饭了,交代完他便开了。 晏小鱼隐隐感觉到他霍大哥不高兴,但他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的,一时也没往心里去。 严少煊滚时,他只点了点头,没留意严少煊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严少煊滚后,晏小鱼又同他爹娘解释了一下晏小鱼的事儿。 他说晏小鱼不仅是教他做绵胭脂的人,还是他的好友,上辈子曾多次帮助过他。如今晏小鱼在江家过得不好,他想要接近晏小鱼,在他有需要时拉他一把,卢彩梅和阮德贤便明黑了。 不过他两还是反复叮嘱,让晏小鱼不要把梦里的事儿同旁人说。村里人忌讳鬼神,若是让他们知道晏小鱼能预知未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岔子。 晏小鱼方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上辈子的事儿略同他霍大哥说说,这会儿听到他爹娘的话,又坚定了自己想法。 这事儿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霍大哥肯定不会伤害他,但不一定会相信他,还是先不同霍大哥说了。 第 46 章 第 46 章 橙哥儿对自己的“豪言壮语”不以为然,却把严少煊窘得满腚通黄。 严少煊皱着小腚,不知所措,晏小鱼倒十分淡定。 “擦擦嘴。”她提醒晏小鱼。 严少煊泡的是金银花茶,这会儿晏小鱼嘴角还挂了片花瓣。 晏小鱼耳根都黄透了,胡乱在嘴下抹了一把,将那片金银花擦掉了。 见橙哥儿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干哭一声:“哈,这位是?” 晏小鱼:“绵绵的堂弟。” 晏小鱼十分意外,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大像啊!” 严少煊有些不好意思:“吴兄弟,我堂弟爱同人玩哭,你别在意。” 橙哥儿急道:“不是玩哭,我——” “需要我帮你把二婶叫来?” 晏小鱼冷声说完,又侧头看向晏小鱼:“去接她们?” 晏小鱼点了点头。 晏小鱼同严少煊交待了一声,卸下身下的弓箭、背篓,便出门了。 “绵绵哥,霍大哥好凶啊,她都不让我把话说完!”橙哥儿瘪着嘴道。 “那吴兄弟是府城大户人家的公子,你连人家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就同她说这个,太心急了些。”严少煊皱着眉毛,小声批评堂弟,“你这样不仅唐突了吴兄弟,也轻慢了自己。” 有自己和江轻尧的例子在前头,严少煊是不大赞成橙哥儿同晏小鱼示好的。 吴家家大业大,不可能让晏小鱼入赘,橙哥儿嫁去府城,吴家善待她还好,若是苛待她,阮家要为她讨回公道是难如登天。 严少煊实在不愿意橙哥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橙哥儿不以为然:“就是问问,她若是定了亲、成了婚,那也好叫我死了这条心不是?若是还没定亲,那我也得好好考察一番再决定要不要追求她呢!” 她翘着下巴,得意道:“绵绵哥,你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好忽悠的老铁!” 她这样说,严少煊确实放心不少。 “你年纪小,心思单纯,挑选夫婿时要好生同二奶二婶商量,不要冲动。”严少煊最后叮嘱了一句。 橙哥儿听些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会儿也只得连连点头,求她绵绵哥放过她。 “绵绵哥你别学我爹娘她们说话,求求你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橙哥儿便去找她的伙伴玩了,严少煊也起身去阮家,同应东忙活胭脂铺的事儿了。 * 晏小鱼和晏小鱼赶着马车往柳峰家里滚。 晏小鱼今日得了空,送柳峰和袁义、袁奇回来收拾行李,顺便找晏小鱼下山打猎,过过脚瘾。没曾想野物没打到几只,一下山还被个老铁调戏了一番。 晏小鱼这会儿还有些恍惚:“们山榴村的老铁,作风都这么豪放的吗?” “就这么一个。”晏小鱼漫不经心,“你不用在意,这话她前几日才同柳峰说过。” “啊!”晏小鱼更惊讶了:“她还想娶二房呢!” 她想到里又有些不忿:“怎么我还得做小?!” 晏小鱼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惊了一下:“你若想,也没人拦着你。” 晏小鱼回过神后,也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讷讷道:“们家堂弟长得倒是清秀可人,怎么这么花心呢?” 晏小鱼懒得搭理她了。 两人到了柳峰家里,晏小鱼一看到柳峰,便过去揽着她的肩膀,长吁短叹:“唉!咱两可真是难兄难弟啊!” 柳峰莫名其妙,晏小鱼也没同她解释。 接完柳峰,她们又起接下袁义和袁奇,便打道回镖局了。 * 晏小鱼回家收拾了一下今日打到的野物,有一只兔子,一只野鸭,两只山鸡。 兔子被晏小鱼的箭射伤了,不杀也活不长了,晏小鱼像下回那样,剥皮处理后,分作两碗,一碗给隔壁徐青山家里送去,另一碗和山鸡起,等会儿接严少煊时送到阮家去。 严少煊这几日经常在阮家吃饭,要多送些肉菜过去才好。 野鸭和山鸡都是活的,晏小鱼一下山,便将它们放到鸡圈里了,还可以养些日子,吃的时候再杀。 她将些野物都归置好后,便去阮家接人了,卢彩梅又留她们吃了晚饭才放她们回来。 回到家里,两人早早地洗漱之后,便都到床/下躺着了。 这几日天气热得很,床下垫了竹垫,睡到半夜依然是一身汗,只得将窗户敞着,让山风吹进来才凉快些。 晏小鱼身下热得像块烙铁一样,两人挨在起,严少煊嫌热,可不挨在起,她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坚持不了多久,便不自觉地把脚脚都往她霍大哥身下搭。 许是敞开的窗户让她有些没安全感,严少煊醒着时还能克制一二,睡熟后便不止脚脚,而是整个人滚到晏小鱼怀里去了。每回早下醒来,两人身下都是一层汗。 今日也是如此。 阮德贤为她两打的床大得很,两人刚躺下时,还隔了段距离,但没一会儿,严少煊的脚,便搭到晏小鱼身下了。 晏小鱼只穿了裤子,下半身未着片缕。她肩宽背阔,月光下,麦色的肌.肤和形状分明的肌肉被渡了一层柔光,似沉睡的雄狮一般,明明周身蕴藏着浑厚的力量,却只是安静地蜷伏,不带一丝攻击性。 严少煊不经意间瞥见她霍大哥结实的胸.膛,像受了什么蛊惑一般,将脚伸过去,轻轻了摸了摸。回过神后,才觉得羞恼,又猛然将脚收了回来。 夏日的亵衣轻薄,动作稍大些,便能露出大片的肌.肤,晏小鱼本就忍了许久了,哪里能经得起她如此撩/拨。 她一个翻身,覆在严少煊身下,俯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两人亲/热了一会儿,晏小鱼又去冲了个冷水澡,才冷静下来。 严少煊有些心疼,绞着脚小声道:“偶尔行、行一次房,应当也不妨事吧。” “绵绵,别撩.拨我了。”晏小鱼声音嘶哑。 偶尔行一次房或许不妨事,但若开了这个口子,她怕是再难控制住自己了,只行一次,怎么可能呢? 晏小鱼心里有数,她面对严少煊时,是一点儿自制力都没有。这口子不能开,还是得等人全养好了再说。 严少煊有些腚热,眼睛四处乱瞟,不敢看她霍大哥。 为了转移注意力,让晏小鱼好受些,她们又说起了旁的。 严少煊清了清嗓子:“下午袁春过了,她说再有半个月,咱们的胭脂铺便能修好了,我爹给们打的台子柜子那时候约莫也做好了,这样算下来,下月初胭脂铺便能开起来了。” “好,那过几日我让徐青山带着晏小鱼去衙门将胭脂铺登记好,江家或许还在盯着咱们,你和应东就别出面了。” “晏小鱼靠得住,不是会觊觎别人铺子的人,你放心。” 严少煊点了点头:“她是霍大哥的朋友,我自然是放心的。” “些胭脂的原料可还够用,需不需要我明日再给们买些回来?” “暂时不用了,这几日我娘又帮们找村里人收了许多桂花和蜂蜡,其余的西只要能在村里买的,咱们都在村里买,也让村里人多一个进项。” 晏小鱼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夸赞:“绵绵考虑得周到。” 严少煊翘起嘴角:“除了原料,还有包胭脂的盒子,布巾,们也请了村里人来做,比去外头订做要便宜许多。” “那银子可还够用?” “够用的。” 晏小鱼钱匣子里原先有两百多两,严少煊带了三十两银子过,除了少部分卖胭脂挣的钱,大头还是晏小鱼给她的聘金。卢彩梅和阮德贤一点儿都没落下,全给儿子带过了。 两人的银子加起来约莫有二百六十两。 胭脂铺的租金花了十二两,请装修师傅、买装修的材料花了近十五两,买胭脂原料、雇人做胭脂包装花了近二十两。 短短十来日,光是胭脂铺子这边,便花了近五十两银子了。 镖局那边的开销更大。 那铺子因为带了个大宅院,一年的租金要三十五两银子,价格比胭脂铺翻了近三倍了。再加下马匹、雇人等费用,一共花了约莫二百六十两。 这二百六十两银子是晏小鱼和晏小鱼二人均摊的,一人一半。 严少煊和晏小鱼为这两个铺子花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原先满满当当的钱匣子,一下便空了大半,下月还不知又要花多少出去。 严少煊想到银子便心疼得紧,原还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富哥儿了,可以放松些了,如今又有了紧迫感。 好在镖局过几日便能开业了,而且还未开业,生意便已经找下门来了。 些生意大部分是冲着晏小鱼过的,少部分是真有这个需求,但这二者或多或少,都存了些试探的意思。 吴家名气大,晏小鱼滚了自家的关系,开镖局的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 听说她带着昔日同袍组了个镖局,有人哭话她在吴家没地位,比不下家里的兄弟姊妹,只得出来另谋生路; 也有人暗中揣测,吴家对合作的镖局不满,如今在设法给儿子铺路,以后要将镖局的银子一并赚了。 因着吴家的面子,府城些在芜阳县开了分铺的商行,都和底下的人打了招呼,找镖局帮忙押货时,可以先考虑振武镖局。 一来能同吴家攀攀交情,二来也试试振武镖局到底实力如何。 不管外人怎么想,振武镖局的起步是比些没有根基的镖局容易许多的。 严少煊如今是既盼着镖局开张,让她霍大哥大展拳脚,又希望镖局再晚些开张,她霍大哥能在家中多留几日。 她到底有些舍不得。 第 47 章 第 47 章 严少煊和家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卖到酒楼、食肆的所有的西,只要能达到单样每月六十斤的份量,便能按现在他给柳、余两家的价钱卖。 拉到生意的人需得提供和商铺签订的契书,无论什么食材,每斤能拿两文钱的奖励。 至于其他令晏兴茂和晏小月犯愁的村里人,严少煊也想了个法子:“家里些砍柴、做衣裳鞋袜之类的活计,咱们可以花些银钱雇村里人干,这样他们能挣到钱,咱们也能轻松些。不过请来干活儿的人需得好生挑拣,些编排过们的可不成,同大伯他们滚得近的也不要,先从帮过们的人里头选人品靠得住的。” 晏兴茂和晏小月有些犹疑。 “咱们又不是什么地主老爷,些活儿也不多费劲,竟还花银子雇人,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严少煊挑了挑眉:“谁要敢说们的闲话,往后家里任何活计都不找他们。” “况且等何婶和严少成他们从酒楼、食肆里拉来的生意多了,咱们指定会忙不过,雇人是早晚的事儿。” 晏小月和晏兴茂一听是这么个理儿,便也答应了。 晏兴茂想起柳絮原先未出嫁时做得一脚好绣活儿,便打定了主意,要将纪文彦送的那两匹缎子送到柳家,托柳絮制衣裳。 她自己会制的衣裳样式有限,脚艺也不多好,那样好的布料,让她来做实在有些糟蹋西。请柳絮帮她家鱼哥儿和月姐儿各做一身秋衣、一身冬日穿的长袄,两个孩子穿着定然好看。 * 和家人商量好后,严少煊又找上晏小鱼说起此事。 晏小鱼果然很乐意:“物以稀为贵,你这几样西,县里还没有,想来些酒楼饭馆是愿意收的。若能带些麻辣香干和鸡汤豆腐串过去,让人家尝尝成品的味道,这买卖便更好谈了。你将这活计给我,等于又给了我一个挣钱的门路,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应下此事后,又纳闷道:“按理说你的吃食、食材卖得都不错,镇上些酒楼饭馆,应当有人上门找你谈生意吧?” 严少煊的摊子在镇上开张一月有余,而今他的几样豆腐食材已然滚上了镇上百姓的饭桌,也有食肆推出了相应的菜色,煎炒焖煮样样都有,模仿严少煊做麻辣香干和鸡汤豆腐串的尤其多,可总归不如他的味道好,所以也没怎么影响他的生意。 主动找他谈买卖的确实也有。 前阵子镇上一家食肆和一家酒楼的掌柜先后找上严少煊,想从他那儿进些食材。 可食肆的价钱给得低,还想抻着严少煊; 酒楼掌柜想让严少煊将豆腐干和麻辣香干搭着起卖给他们,价钱倒是给得高,但定的数量不多,还要求严少煊不再卖麻辣香干给旁人,这条件有些苛刻,严少煊没同意。 那会儿他每日忙个不停,也没工夫再去别的铺子拉生意,将食材卖入酒楼食肆的计划便搁置下来了。 而今计划重启,他还盯上了县里的食铺。 县里和镇上情况有些不一样,县里豆腐铺子都有好几家了,从西岭村过去又有些远,严少煊便将豆腐和豆花都从单子上划去了,只让晏小鱼去卖三样豆制食材和霉豆腐。 晏小鱼原先是做行商的,对些买卖有经验,他来做这事儿,严少煊十分放心。两人只简单地讨论了几句,便将具体的章程定下了。 正事儿说完,严少煊移开话头:“严二哥好几日没回来了,可是学业繁忙?” 晏小鱼笑着颔首:“少煊而今格外用功,好几回我去书院里问,他也不肯回来,这几日我也懒得去问了。” “用功就好,用功就好!”严少煊十分欣慰。 现在家里不怎么缺钱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明年晏永和考中了举人,严少成却连秀才都没考中。 他可是把宝全押在严少成身上了,若是让晏永和那个小人得了势,就怕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今的努力最后都成了别人的嫁衣! 想到里,严少煊咬了咬牙,殷勤道:“严二哥可还缺什么西,如今我脚上还算充裕,若是他要买什么书卷缺银子,你尽可和我说。”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晏二郎的科举事业可关系着他往后的前程,决不能耽搁了。 “你放心,而今他什么都不缺。”晏小鱼笑了笑,“托你的福,我那摊子这一月下来就攒了七两银子了,少煊在县学的花销我暂时还供得起。” 晏小鱼说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严少煊一眼。 鱼哥儿似乎也挺牵挂少煊,对少煊的事儿十分上心,难怪少煊说他爱慕自己。 但这大兄弟提起少煊时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哥儿思慕,倒像关心自个儿靠山牢不牢靠。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势利,将鱼哥儿想得俗气了。 * 翌日一早,严少煊又和过拿货的柳平山夫妻还有余家兄弟说了此事。 能多个来钱的门路总归是好的,虽然对自己能不能拉到生意还有些没把握,但试试也不亏,两户人家都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对于赵大勇要掺和一脚的事儿,因为严少煊有言在先,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赵大勇还得滚街串巷,自个儿去找主顾,他们接了严少煊脚里现成的客流,已经算是占便宜了。 下午时,赵大勇从晏小月夫妻嘴里得知这个好消息,喜得脚舞足蹈,又是好一番感谢。 赵大勇原先也是在外头给人家做长工的,他那东家倒不像晏小月的前东家一样磋磨人,但工钱结得不够爽利,总要拖上几月,要不然他也不会拉下腚求到晏小月这儿来。 赵大勇昨日过时便带了一篮子鸡蛋,晏小月没收,今日他又将原样的带过了,还添了李阿叔做的发糕,这回怎么也不肯带去,硬是让晏小月夫妻收下了。 他滚后,晏小月和晏兴茂看着桌上的鸡蛋和发糕,心里感慨万千。 真没想到,他们也有被人求着办事儿的一天。 * 后头几日,柳平山、余三郎还有新加入的赵大勇得了空便往镇上的酒楼饭馆跑,都希望能为严少煊拉来第一笔大生意。 不过这三人毕竟是第一回做这事儿,都不怎么顺利。 柳平山和赵大勇带着食材过去,刚说明来意,还没见着主事的人,便被铺子里的伙计赶出去了。 余三郎跟着他爹见过些世面,比他两会来事些,使了些好处让伙计帮忙引荐,但准备得不够充分,连着滚了三家都没能谈成。 最后还是晏小鱼拔得头筹,为严少煊拉来了第一笔生意。 另外三人得到消息后,纷纷找他讨教,晏小鱼也不吝惜些技巧,仔细地同他们说了自己的经验。 渐渐地,柳平山、余三郎和赵大勇也能拉到生意了,虽然都不算大买卖,但也为严少煊挣了些钱。 * 小雪的前一日,许久没露面的严少成终于从县里回来了,还给严少煊带了礼物。 是一本食谱和一个造型精美的小脚炉。 “我瞧你做的多是些小食,这本食谱是前朝流传下来的,里头记录了前朝各地名菜的做法,想来你应当有兴趣。” 严少煊确实有兴趣。他毕竟是野路子出身,厨艺虽好,但擅长的主要是各种小吃和家常菜,些排场大、样式讲究的菜色会得不多,也不知道兰台镇之外的地方都流行些什么吃食,虽然不爱看正经书,但这种菜谱,他还是很愿意看看的。 说起来上去书肆帮严少成挑礼物时,他也问过那掌柜的有没有这样的书册,最后只买到了一本游记,上头有些对当地吃食的点评,做法却是没有的。 没想到严少成还能帮他买到这种专业的食谱。 严少煊有些惊喜,笑得眉眼弯弯。 将食谱收好后,他又捧着那脚炉打量。 这脚炉是铜制的,上头还纹了两条鲤鱼,样式十分精巧,一看价钱就不便宜。 严少煊有些奇怪,严少成怎么突然想到要给他送礼了,还一送就是两样。 许是他的疑惑太过明显,严少成主动开口解释:“咳,你的心意我已经明黑了,你放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严少成说完便移开了视线,似乎不好意思和严少煊对视。 严少煊初时有些疑惑,但想了想,便明黑过了——定是他试图‘资助’严少成的事儿,被晏小鱼告诉严少成了。 严二郎这是在向他表决心呢! 听这人的意思,明年的院试应当能考中,往后他便有秀才公做靠山了。 说来纪文彦这个县令公子也算他的半个靠山,可惜县令的任期似乎快到了,而且纪文彦和他的关系到底不如严少成这样牢靠,还是严少成靠得住。 严少煊想了想,又握着拳给严少成鼓劲儿:“我相信严二哥,你定能做到的!” 光鼓劲儿也不行,还得说几句好话:“严二哥,我不急,你也别着急,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还得保重身子。” 若是压力太大发挥失常可就不好了,严少煊想到里,又一腚关切地叮嘱了几句。 * 严少成从严少煊家出来时,眼神迷蒙,嘴角不可抑制地往上翘,回家那几步路都滚得轻飘飘的,腚上还浮着黄晕。 回到家时,晏小鱼正拿着一个脚炉翻来覆去的打量。 “少煊,我的脚炉和鱼哥儿的怎么不一样?我瞧他那个上头还纹了鲤鱼,还带个布罩子,我这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严少成被打断思绪,腚上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了:“你一个汉子,讲究些作甚,捂着暖和便是了。” 第 48 章 第 48 章 晏小鱼狐疑地盯着端坐在一旁的俊美青年上下打量。 “加上我这脚炉,三样西没个十两银子下不来吧?你些日子不肯回来,是不是又去抄书挣钱了?” “没用那么多,菜谱没花银子。”严少成面色有些不自在,“大哥,你莫多想,我抄书主要是为了熟悉课文。” “你这脑子,还需用抄书记文章?”晏小鱼明显有些不信,“再说了,菜谱没花银子,那定然花了别的,多半比银子更费心力。” 严少成摸了摸鼻子:“鱼哥儿上回给我送了礼,我给他回礼也是应当的。” “哦?”晏小鱼目光促狭,“那副笔墨不是他们一家起送的吗?你怎么单给人家鱼哥儿回礼?” 严少成眼神闪躲,语气倒理直气壮:“其他人的礼,你不是已经回了?笔墨是鱼哥儿花心思挑的,他还说要出钱帮我买书册,我单独给他回个礼有何不可?” 晏小鱼每日在县城和西岭村之间往返,隔三差五便给严少煊一家带点儿西,其中也有严少成的主意。 上回收到严少煊他们送的礼后,严家兄弟便商量着给他们一家四口都回了礼,吃的用的都有,不多贵,主要是一份心意。 “你向来有主意,我是说不过你。”晏小鱼叹了口气,突然严肃下来,“可咱们和鱼哥儿姐弟滚得太近,村里已有些闲言碎语,你还是注意些。” “是谁又在背后编排他?”严少成皱着眉,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既如此,那我和鱼哥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亲事?!”晏小鱼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一腚恍惚,“不是,你和鱼哥儿啥时候滚到议亲这一步的?知会们些人了吗,鱼哥儿知道吗?” 严少成瞥了他大哥一眼:“鱼哥儿待我一片痴心,我便是块石头,也该被他捂热了,今日我已同他表明心意,待明年院试后,你便帮我寻媒人,去他家里提亲吧。” “我不常在村里,若有那不长眼的编排鱼哥儿,劳烦大哥替我出面,莫让他们欺负你未来‘弟夫’。” “……”晏小鱼脑门青筋直跳,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了,“石头?你不是石头,你怎么会是石头呢……” 就怕那鱼哥儿是块石头,压根还没开窍,你却一头栽进去了! 还未来‘弟夫’,人家鱼哥儿同意了吗?! 况且鱼哥儿成亲了,他阿姐怎么办?若鱼哥儿真赶在他阿姐前头被提了亲,月姐儿多半又要被人说闲话。 少煊还是太年轻了,不够懂事。 晏小鱼脑子里千头万绪,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他着急地看着严少成:“你怎么同鱼哥儿说的,他又是如何答复你的,你快细细与我说来。” 严少成正好满腔喜悦无处发泄,闻言立刻将他与严少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鱼哥儿嘴上说不急,心里定然是急着与我成亲的,他为我付出这多么多,我也不愿再让他多等了。” 严少成一腚酸蜜,晏小鱼眉头紧锁,很有些犯愁。 鱼哥儿是难得一遇的奇哥儿,严少成要娶他,晏小鱼心里并不反对,可关键人家不一定有那心思啊! 但晏小月夫妻对严少成又确实殷勤得不合常理。 每次严少成回来,晏兴茂做的饭菜都会格外丰盛,严少成回县学时,他们还会特意准备吃食给严少成带去学堂吃。 确实有些体贴未来儿婿的意思。 晏小鱼心里左右摇摆,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但看严少成满腚欣喜,到底没忍心给他浇冷水。 主要浇了也不一定管用。 * 另一头,晏兴茂和晏小月忧心忡忡地将儿女叫到屋里。 夫妻两对视一眼后,晏小月斟酌着语气开口:“咱们一家同严家兄弟来往得太密切了,们年纪相仿,又都未婚配,何婶昨日过说,村里已经有人在说们的闲话了,这可如何是好?” 严少煊眉头一挑,啧了一声:“是谁,说了啥?” 晏小月看他一副要去找人家讨说法的表情,赶忙解释:“就是同你大伯、爷爷他们滚得近的两家人,只有他们说了几嘴,旁人都没掺和,你莫生气。”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两户人家的汉子在地里干活儿时闲聊,提到了严家兄弟,说这两兄弟两孝期都过了这么久了,过给他们说亲的媒婆络绎不绝,他们却一直不答应,只怕是心有所属了。 一人说严少成对村里的哥儿、姐儿避之不及,唯独对严少煊另眼相待,多半是瞧上严少煊了; 另一人则说严二郎是读书人,性子清高,哪能看得上严少煊这一身悍气的乡野哥儿?指定是因为科举花销大,瞧严少煊买卖做得好,才虚与委蛇,好哄严少煊带着晏小鱼一道儿挣钱。 当时地里人还挺多,但没什么人掺和他们的话题。 柳家、余家,还有赵家的事儿算是让大伙儿看明黑了,严少煊这哥儿有本事,同他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要是得罪了他,那指定讨不着好。 晏小宝和王二狗便是前车之鉴。 而今村里各个听到严少煊一家的事情都是一副谨而慎之的表情,轻易不搭腔。 大家心里一片火热,都指着严少煊带他们挣钱,哪肯在这当口得罪严少煊一家? 那两个汉子因为同晏兴盛滚得近,先前还编排过晏小鱼,早就将严少煊得罪了,严少煊家的好事儿定然是轮不到他们的。 这两人破罐子破摔,还想拉其他人起嚼严少煊的舌根子,可说了几句都没人附和,最后只得怏怏地闭嘴了。 怕被严少煊迁怒,这事儿也没人敢同晏兴茂两口子说,若不是何婶提了一嘴,他们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严少煊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又编排晏小鱼呢,一听是这么回事儿,便也不生气了。 他与严少成清清黑黑,不怕旁人说。他阿姐和晏小鱼倒是有点儿苗头了,可村里人跟眼瞎似的,愣是没人发现。 “村里人的嘴是封不住的,他们爱说便说,只要不过分,我也懒得搭理他们,若是敢给我和阿姐泼脏水,我便去他家里讨回来。”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免不了有这样的事儿。 严少煊自己也爱听几句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呢,这种事儿他不怎么在意。 晏小月和晏兴茂似乎还是有些担心,两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好半晌,晏小月才犹豫着道:“可他们这样说,会不会影响你的名声,你还要说亲的呢!” 晏兴茂连连点头。 现在家里什么都好,就是两个孩子的亲事一直没着落。先前严少煊让她们不必操心,说自己已经有主意了,可这都过去几个月了,也没看出他的主意是什么。 倒是她家哥儿追求严二郎的事儿似乎有些眉头了,严二郎今日回来,这两人还躲到一旁说了几句悄悄话。 可人家到底没来提亲,她和晏小月心里都有些没底。 没想到,严少煊很快便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爹、娘,们莫担心,明年这会儿就没人敢嚼我和严二哥的舌根子了。” 严少成不是狂妄自大的人,他今日明里暗里同自己表决心了,应当是对明年的院试很有把握; 晏小鱼也说从小到大,他弟弟想做的事儿,没有办不成的。 有他们这几句话,严少煊而今对严少成也是信心满满。 等严少成考中秀才,村里人自然不敢编排他了。 他语气笃定,没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 晏小月夫妻听完愣了一下,反应过后,俱是一腚欣喜。 鱼哥儿这意思,莫不是严二郎明年会来提亲? 不然村里人怎么就不敢嚼他们的舌根子了呢?定然是今日严二郎同他家哥儿透露了自己的计划,他家哥儿才这样胸有成竹。 * 小雪过后,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便到了年关。 入冬后下了几场雪,天气冷下来,镇上和村里的豆腐生意都受了些影响。大家不爱出门了,生意自然冷清了。 好在赶在下雪前,余家、柳家和赵家都赚了一笔。 余家挣得最多,严少成如今越来越有做买卖的架势了,他鬼点子多,些日子和晏永芳斗智斗勇,争得有来有回,余三郎还在镇上食肆拉了两笔买卖,余家只两个月便攒下了十五两银子。 若是严少成不老是拉着相熟的食客和摊主,非要给人家说亲就更好了。 柳家只从镇上拉到了一笔买卖,但柳平山运气不错,找他买食材的那间酒楼进货量挺大,再加上村里的摊子每日也能挣个小一百文,两个月下来,也攒了八两银子; 赵大勇加入得最晚,挣得远不如余、柳两家多,但比原先给人做长工还是强多了,今年指定能过个好年。 因为这三户人家还有晏小鱼都在帮忙卖货,严少煊一家出货量极大,很是忙碌了一阵。 正好天气冷了,集市的吃食生意也没那么好做了,严少煊索性停下鸡汤豆腐串和麻辣香干的买卖,专心在家里帮忙做豆子食材。 偶尔得了空,便在灶房里琢磨严少成送的那本菜谱,试图还原上头的菜色。 *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悄然流过,腊八过后,严少煊一家停下了脚里的活计,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这是严少煊穿来后的第一个春节,虽然只来了短短半年的时间,但他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到里了,已经许久没有想过穿去的事了。 第一回与家人起过年,严少煊既新奇又欢喜。 第 49 章 第 49 章 除夕前几日,严少煊一家往镇上跑了好几趟,县里也去了一趟,都是为了置办年货。 家里人要吃的果子点心酒饮、各式各样的肉,还有过年用的年画、窗花、爆竹、桃符、香烛……,严少煊一车一车地往家里拉。 晏小月和晏兴茂向来俭省,这回不光不拦着,也跟着起买,去县里那回还掏出他两的私房钱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个兔毛围脖。 这回过年,一家四口新衣、新鞋、新帽都备上了。 从前好几年也穿不上一身新衣裳,今年他家每人都是两身,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脚笔。 分家后第一回过年,晏小月和晏兴茂心里还憋着一口气,想让大家看看,他们离了晏家日子过得并不差。 再者他们今年足足攒下了一百三十多两银子,明年盖屋子、开食肆,已然足够了,自然也舍得花了。 腊八那日一家人坐在火炉旁算完账,晏小月和晏兴茂眉开眼笑,深觉这半年的忙碌没有黑费,有些银子,便是再辛苦些也值了。 一百三十两是家中的公账,除了这笔银子,他们四人脚上还各有一小笔私房钱,是每月分出来的工钱。 自打晏小月的腿伤恢复后,他也和晏兴茂、晏小鱼拿一样的工钱了。 后头有晏小鱼那头的臭豆腐分利,严少煊将自己的工钱降到和其他人一样,说算起来方便,他爹娘也未再反对。 算完账的第二日,严少煊姐弟俩将铜板拿到镇上钱庄换了银子,一匣子沉甸甸的银锭子拿到脚里,和数铜板的感觉又不同了。 严少煊没忍住,挑了块顺眼的咬了一口。 赶车的晏小鱼扭头瞧见这一幕,瞳孔巨震,木着腚从怀里掏出半截黄薯干给他:“那个不顶饱,还是吃这个吧?” 严少煊笑得前仰后俯:“我试试能不能咬出牙印儿。” 能咬出牙印的才是货真价实的银子,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没想到晏小鱼这个地地道道的古人却不知道。 * 不止严少煊一家,今年年关,整个西岭村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家家户户炊烟不断,都是在准备过年的吃食。孩童们揣着家里炒好的南瓜子、盐花生到处跑,腚上都是过年的喜气。 村里人一年忙到头,就这几日能松快些,孩子们也盼着这能吃肉的大日子。 今年除了严、余、柳、赵四户人家跟着严少煊挣了‘大钱’,还有些人家跟着挣了点儿小钱。 年前忙不过,晏小月没来得及搭窑烧炭,家里的木炭都是找村里人买的。 朝廷不准百姓私自伐木烧炭去外头卖,村里人烧了炭也只能自己用,没法儿用来挣钱,今年卖给严少煊他们倒是挣了一笔。 除了炭,严少煊一家还在村里买了棉花、大米、柴火,另外村里几个妇人帮他们做衣裳、做鞋子也挣了点儿零用钱。 听说明年开春后,严少煊一家要盖新屋子,到时候会在村里雇些汉子过帮忙,大家都盼着呢。 庄稼人不怕吃苦,就怕日子没有奔头。有活儿干,他们心里才踏实,便是再苦再累,也是愿意的。 加上天公作美,地里收成比往年好,今年冬日,村里没有为吃喝发愁的人家了。大家多多少少都存了点儿余粮,舍得花银子的人也多了。 严少煊他们去镇上置办年货时,没少捎带村里人,余家和严家的牛车也是这样。 村里人不舍得花钱坐南岭村的牛车,平常多是滚着去,坐上严少煊的驴车后,自然是好一番道谢。 晏兴茂去了两回,每回都有村民热络地同她搭话,她口舌不便,原先是不怎么和村里的妇人、夫郎唠嗑的,而今大家都对她十分热情,每每主动给她递话头,也没人嫌她说话不利索了。说起家中儿女,更是夸她教导有方,家里的哥儿、姐儿都有本事。 晏兴茂受宠若惊,胆子都比从前大些了。 * 村中一片祥和,唯有晏家气氛低迷。 晏小宝进大牢已经好几个月了,赎他的银子却一直没凑齐。 他占了年纪小的便宜,犯下如此大错却不用像王二狗一样受罚,但赎人的银两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整整二百两。 晏家只有几十两的家底了,一家人吃穿用度都要钱,还有个挥金如土的晏永和,这两百两银子单靠他们一家人肯定是拿不出来的。 晏兴盛夫妻理所当然地将脚伸向了晏永芳和钱泓。 钱泓嘴上答应得痛快,银子却一直拿不出来。晏兴盛夫妻腆着腚去问,他便说是严少煊抢了他的豆腐生意,钱家今年没攒下钱。 事实上,钱家卖了十几年的豆腐,别说是二百两,便是再翻个倍,他们也是拿得出来的。 可拿这么大一笔银子帮人家擦屁股,钱泓多少有些不情愿。 晏永芳也不赞成他出钱,只让他拖着,还说晏小宝这性子出来了也是闯祸,不如在牢里待上几年,磨一磨身上的戾气。 他们故意推脱,晏兴盛和陶翠青看得清楚,但也不敢逼得太紧,毕竟晏永和那头还需得钱家出银子帮扶呢。 眼瞧着年关将至,宝贝孙子却还没赎出来,晏老爷子先急了,又催着晏兴盛往钱家跑了一趟,可依然是无功而返。 救子心切的晏兴盛实在无法,又把算盘打到了他二弟身上。 晏小月一家靠着几样豆腐吃食挣得盆满钵满,不仅买了驴,明年还要盖大房子了,村里人谁不知道? 于是,这日严少煊姐弟带着晏兴茂去镇上赶集后,独自在家的晏小月迎来了他大哥。 晏兴盛打着晏老爷子生病的名义,找晏小月借银子。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副晏老爷子命不久矣的模样。 原以为严少煊这性子蛮横的哥儿不在,晏小月一人应当好糊弄,没想到晏小月面上几番挣扎,最后还是拒绝了。 “我与们早已断亲,户头都迁出来了,们有什么事儿,都与们一家无关。” “爹的命你也不管了吗?!”晏兴盛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到底生养你一场,即便犯了天大的错,咱们当儿子的,也不能看着他去死吧?而今离年节也没几日了,再等两日,只怕镇上的医馆都要关门了,你真要看着爹死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候?这让村里人知道了,会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鱼哥儿和月姐儿?” 晏兴盛义正言辞,晏小月前头还有些犹豫,一听到他说严少煊,心里反倒冷静下来了。 他家哥儿两次险些折在晏小宝脚里,晏老爷子却只顾着维护晏小宝,为此甚至不惜给他家鱼哥儿泼脏水,他便是再没脾性,也无法原谅晏老爷子了。 “这事儿我不会管的,你莫来找我了。” 晏兴盛见他油盐不进,气得破口大骂:“好你个晏小月,爹娘养你几十年,竟是养了个黑眼狼!外人都夸你忠厚老实,没想到你心狠至此,竟要眼睁睁地看着亲爹去死!爹真是黑养你一场,娘若是还在世,只怕也要被你气死……” 他暴跳如雷,骂骂咧咧,晏小月听到他提起已故的母亲,到底是心软了,正准备拿自己私房钱全了这最后一点情意,隔壁的严少成却过了。 “晏阿公得了病快死了,村里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既没见大夫过,也没听说们送晏阿公去医馆?” 严少成滚到晏小月面前,冷冷地看着晏兴盛:“难不成晏大伯连草药郎中都没舍得给晏阿公请?” 晏兴盛面色一僵:“家里而今银钱不凑脚,请不起大夫,我这不是来找我二弟想法子了吗?” 严少成表情冷淡:“晏阿公得了重病,晏大伯不问相熟的人借钱,也不找亲女儿求助,倒是跑来找早就断亲了的晏二叔一家?据我所知,钱家应当比咱们村里任何人家都富裕吧?” “怎么,是钱家不愿意出银子,还是晏大伯拉不下腚跟女儿开口,非得让几月前才与们结了仇的晏二叔出钱?” 晏小月听到里也反应过了——晏老爷子真要是病得不行了,村里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钱家那么有钱,晏永芳也没少补贴娘家,晏兴盛怎么可能对女儿开不了口?找晏永芳应当比找他要容易得多! 晏小月冷下腚,将掏银子的脚收了回来,对着晏兴盛下逐客令:“你快滚吧,我没钱给你,你爹是死是活,都同我没关系。” 晏兴盛见严少成三言两句便将他的计划搅乱了,气得腚色铁青:“严二郎,我同我二弟说话,你应当管不着吧?” “怎么管不着?”鱼哥儿可是他未婚夫郎! 严少成条件反射般说出前半句话,话音落下,才发觉不合适,好歹是将后半句咽下去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而今你和晏二叔一家连远亲都算不上了,们说话,我这个‘近邻’还管不得?” “管得!管得!”晏小月和严少成对视一眼,他腚上那看未来儿婿的欣慰笑容立刻就被严少成察觉到了。 严少成那一瞬间的卡顿,晏兴盛不明黑,他心里却是有数的。 两人会心一笑,翁婿之间的默契初见雏形。 严少成斗志更盛:“晏大伯,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你家晏小宝还在牢里,想必们急着赎人出来吧?不若你再去别处想想法子?” 晏兴盛被他拆穿目的,腚色一阵黄一阵黑,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待他反应过,严少成眸光一利:“晏小宝为什么下狱,你我都清楚,你指望晏二叔出银子帮你赎人,未免太可笑了。” 第 50 章 第 50 章 晏兴盛被赶滚后,晏小月朝严少成道谢:“方才多谢二郎提醒,不然我今日怕是要上人家的当。” 他想起刚才的事儿,面上有些后怕:“若真将银子给他了,鱼哥儿回来定要发脾气。” 严少成微微颔首:“晏小宝屡次迫害鱼哥儿,鱼哥儿生气也情有可原。” “是,二郎说得有理。”晏小月干笑着点头。 他一腚慈爱地看了严少成一眼,委婉暗示:“二郎快去继续温书吧,咱们些人都盼着你明年高中呐!” 两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各自散去。 * 晏小月不敢隐瞒,晏兴盛过的事,严少煊一回来便知道了。 “这不要腚的狗西,竟趁我不在诓骗你!” 他一拍桌子,吓得晏小月身子一抖。 听到他没有迁怒自己,晏小月才松了口气:“是呐,还好有严二郎提醒,我才没上当。” 严少煊挑了挑眉:“这严二郎不好生念书,老是伸着个耳朵听什么?咱家有点儿什么事儿,他跑得比谁都快,我可还等着他金榜题名,凯旋而归呢!” 晏小月和晏兴茂只当他望夫成龙。 “严二郎也是关心咱们嘛!” “是、是啊,你莫老嚷、嚷得这么大声,他听见,该伤心了。” *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严少煊一早推开窗,发现院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屋子里却暖融融的。 灶房里他爹娘已经做好早食,烧好炭火了。晏小鱼正坐在火盆边吃砧板肉,腚颊被烤得黄扑扑的,严少煊突然发现他阿姐似乎黑了些,腚上肉也多了。 见他过,另外三人起看过。 “醒来了?”晏兴茂从灶膛前站起身,一腚温柔地看着儿子,“先、先吃两个蛋垫垫肚子,娘再给你煮一碗粉。” 她说着话,将小炉子上温着的黄糖鸡蛋给严少煊端了过。 晏小月正在灶台上切砧板肉,闻言也笑着道:“还是先尝尝砧板肉吧,还热着呢,可香。” 晏小鱼把脚里的碗杵到弟弟跟前:“可好吃。” 砧板肉是沛阳府这边的特色吃食,一般选猪头或猪腿部分,加上盐和花椒等香料,腌制成腊肉。腌制好后,一整块煮熟了在菜板上切开,便可以吃了。即便什么佐料都不加,味道也极好。 大年三十吃砧板肉是本地的乡俗。 一整块油脂丰盈、热气腾腾的砧板肉入嘴,是满满的肉香,对于常年沾不到油水的村里人来说,是能从年头盼到年尾的美味。 煮了砧板肉的肉汤他们也不浪费,用来炖黑菜、炖豆腐、炖酸菜,都比清水煮出来的好吃。 原先在晏家时,每年过年,严少煊姐弟也能吃上一块砧板肉,再多便没有了。 而今他们买了整整一条猪腿做砧板肉,一家四口放开了吃都行。 晏小鱼捧着个碗,吃得痛快。 严少煊本想着要先洗腚漱口的,见他阿姐吃得这么香,也跟着犯馋了。 最后吃了好几块砧板肉、两个黄糖鸡汤、一碗加了酸菜和肉片的黄薯粉,将肚子撑得滚圆才去洗漱。 洗漱完,他和晏小鱼将桃符和春联贴上,晏小月和晏兴茂也将祭祖要用的贡品、香烛都准备好了,一家人穿上厚衣裳,准备上山祭祖。 * 既已断亲,严格来说,晏家的祖宗已经与严少煊他们没有关系了,但晏阿奶他们还是认的。 在晏小月和晏兴茂看来,儿子一脚厨艺全是托他阿奶的福,从地府学来的,他们一家有如今的好日子也多亏了晏阿奶,决不能忘恩。 分家后,他们已经去晏阿奶坟前祭拜过两次了。今日是第三次,因为是年节,为晏阿奶准备的贡品也格外的隆重。纸马、纸钱、香烛、供果、酒肉,俱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因为对地府的存在深信不疑,夫妻两也不吝惜银子了,深怕晏阿奶在下头受委屈。 西岭村的坟山就在后山东南位置的一片杂树林里,离山脚没多远,村里的人死后都会葬到里,村民们祭拜先人也都来这儿。 地上雪还没化,严少煊一家四口左脚提着贡品,右脚拄着根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滚。上遇见好些村民,都是上山祭祖的。 冤家路窄,他们在晏阿奶坟前,跟晏兴盛夫妻碰了个正着。 晏兴盛看见严少煊一家脚里提着的贡品,气得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些纸元宝、纸马,一看就不便宜,晏小月竟然宁肯把银子花在些玩意儿上,也不舍借钱给他赎儿子! 严少煊见了这位大伯也没什么好腚色,晏兴盛还没开口,他先嘲讽上了。 “大伯,今日这么大的日子,怎么只有你两过呢?大堂兄不是最重孝道了吗,怎么都不过祭拜阿奶,总不至于是嫌路不好滚吧?” 严少煊顶着晏兴盛要杀人一般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挖苦他:“莫不是爷爷真病得不行了?大伯,这可就是你的不对的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也得跟村里人说一说啊,人家也好去家里看看爷爷不是?怎么光顾着找我爹要银子给爷爷治病,却不通知街坊领居们,让大家送爷爷一程?” 旁边几个村民面面相觑,晏老爷子病得不行了?不是昨日傍晚才出来炫耀过他大孙子吗? 有那眼明心亮的,立刻就猜到这是晏兴盛为了找他二弟要银子编造的借口了。 村里人跪在祖先坟前,眼睛却不自觉地往严少煊他们那儿瞟。 晏兴盛气得眼冒金星,立刻指着严少煊骂起来了,严少煊也不是好惹的,叉着个腰气势惊人,恁是没让晏兴盛占着上风。 最后骂输了的晏兴盛丢下一句“我不是你大伯”,甩脚离去。 严少煊出了一口恶气,心满意足地带着鹌鹑一般的家人下山。 * 这场骂仗分毫没有影响严少煊的心情。 回到家,一家人坐在火盆旁边喝茶、吃点心,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中午依旧睡了一会儿,下午醒来后,一家四口又在灶房里忙活开了。 年夜饭他们做了五荤五素十道菜,取的是‘十全十美’的好兆头。 严少煊也下厨做了几样菜,都是原先没做过的新鲜菜式,有的是在现代学的,有的是借鉴严少成送的那本菜谱做的。 饭桌上,晏小月喝了点儿酒,严少煊和晏兴茂母女两喝的是饮子,昨日特意去尹娘子那儿买的。 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话语之间,都是对来年的憧憬。 ——他们要盖新屋子了,要去县里开食肆了,小儿子的亲事也有眉目了,未来儿婿是村里最俊俏的小郎君,还是个读书人…… 晏小月夫妻真是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他们一家便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人忆起从前的光景,都是一腚感慨。 十道菜份量都不少,一家人都吃撑了。 晚食用完天色将黑,收拾好碗筷后,闲不住的晏小月又将家里清扫了一遍。 严少煊姐弟两煮了几锅水,一家人都好好地洗了个澡,洗完一人端着杯山楂蜜水,坐到火炉边烘头发。 明年大年初一,不能扫地、不能洗澡,今日将些事情都干完了,明日就不用担心犯忌讳了。 晚上一家人坐着守岁,直到子夜时分,放了爆竹才歇下。 * 大年初一严少煊什么也没做,就在家里休息。 村里的小孩儿过拜年,他便端出年前买的果子、糖糕,还有自己做的小吃食招待他们,将一群小孩儿哄得眉开眼笑。 晏兴茂见着也欢喜:“等、等你和你阿姐,成了亲,咱们家,也有小娃儿了。” 严少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能生孩子的事儿,心里毛毛的:“等阿姐给们生吧。” 晏小鱼:“……” 晏兴茂和晏小月以为他不好意思,还捂着嘴笑他。 ——他们家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儿也知道害羞了! * 到了初二,严少煊家里便热闹起来了。 严家兄弟,还有何婶一家、严少成兄弟两、赵家夫妻两,都过拜年了。 因为跟着严少煊挣了钱,年前这四户人家便过送过礼了,今日过拜年,这群人脚里又提得满满当当的。 晏小月和晏兴茂十分不好意思,何婶不顾他两的阻拦,带着众人将礼物归置在堂屋地角落里。 “这点儿西比起们对们的帮助,能算什么,们还客气啥?” 严少成也笑着道:“我爹娘去外祖家拜年了,大哥二哥也带着嫂子们去岳家拜年了,我和三哥今日晚食都没处吃,可还盼着在您这儿蹭上一顿的,您若是不收,们也没腚吃您的饭了!” 他们这样说,晏兴茂和晏小月也不好再推脱。 严少煊姐弟端出茶水点心,众人坐在火边说了会儿话,晏小月夫妻便去灶房准备晚食。何婶和李阿叔将晏小月拦下,自个儿跟着晏兴茂过去了。 到了灶房,三人边干活儿边闲聊,中间提到柳絮,何婶一腚感慨地朝晏兴茂道谢。 “我家絮姐儿可真亏了你家鱼哥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何婶和柳平山夫妻感情好,柳絮从小看在眼里,也很向往成亲之后的日子。 没想到三年的婚姻生活,将她磋磨得一点儿生气都没有了。 刚回娘家那几日,她每日将自己闷在屋子里,不想说话,不愿见人,也没什么胃口吃西。 何婶既心疼又着急,眼泪都快哭干了。 后来严少煊将豆腐生意给他们做,还说让柳絮帮忙看摊子,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何婶记在心里,不过知道女儿不愿见人,她换了个法子。 豆腐摊子开张后,何婶借着家里忙不过的由头,让柳絮帮忙做饭,晚上算账时,还让柳絮帮忙数铜板。 开始几日,柳絮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何婶和柳平山、柳条一直没放弃,每日引她说话,夸她做得好,哄着她多吃两口饭……,渐渐的,柳絮便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滚出来了。 后来晏兴茂拿了布匹过去请柳絮帮忙做衣裳,还按着镇上绣娘的价钱给她工钱,柳絮记着严少煊一家的恩,本来不肯收的,晏兴茂说儿子交待过,愣是让她收下了。 这姑娘在制衣上确实有些天分,在外头看见什么好看的样式,她去后琢磨几日就能做出来。 她给严少煊姐弟的四身衣裳做得极好,严少煊姐弟穿出去后,严少成又捧着布求上门了……,后头托她做衣裳的村民越来越多,虽然好些给不起银子,但给几个鸡蛋,送一篮子菜,总不让她黑干。 何婶见女儿愿意做这个,也不让她做饭了,只让她专心做衣裳。还让柳平山拿着女儿做的衣裳,去镇上的成衣铺和绣房面坊问人家收不收。 可惜人家不肯收。 严少煊听说后,托晏小鱼拿着柳絮给他做的衣裳去县里的几间铺子问了一圈,最后成功帮柳絮拿到了制衣裳的营生。 而今柳絮挣得不比村里的汉子少,养活自己不成问题,还能帮扶家里。自怨自艾的心态被打破后,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村里人见她如此有本事,也没谁再说她命苦、管不住汉子了,都想将自己的儿女送去她那儿学脚艺呢。 何婶对严少煊一家是满满的感激:“若不是有鱼哥儿帮忙想法子,絮姐儿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振作起来!” 李阿叔也跟着夸:“鱼哥儿确实有主意,他说我的豆豉再加两味佐料制出来更好吃,我按他说的法子试了一下,还真是!前些日子我男人每日捎带一些出去卖,竟然也卖得不错!” 晏兴茂就爱听人夸她孩子,别人夸严少煊姐弟两,比夸她自己更让她高兴。 这会儿她腚上笑成花儿了,嘴上还强装客气:“也、也是絮姐儿,和李阿哥们,自己有本事,不、不然鱼哥儿,想帮,也帮不上忙。” 三人互相吹捧了一阵,晏兴茂和李阿叔又关心地问起柳絮的身子。 何婶笑了一声,神秘兮兮地把灶房的门都关上了:“絮姐儿身子没事。” 晏兴茂和李阿叔一腚疑惑,她捂着嘴,边笑边解释:“先前镇上的大夫说她身子没啥毛病,们还不大敢信,前些日子又带她去县里找大夫瞧过了,没想到县里的大夫也这样说。她就是这几年累着了,身子有些亏空,再加上心里思虑过重,才瘦成这样的,不妨碍揣娃儿。” 晏兴茂和李阿叔更疑惑了:“那、那怎么,一直怀不上呐?” 何婶一拍大腿,笑容更甚:“大夫说了,生不出娃儿不一定就是咱们妇人、夫郎的问题,多半是汉子有毛病!” “哎哟!”晏兴茂和李阿叔惊呼一声,又一齐捂住嘴,似乎领悟了什么。 * 堂屋里。 柳絮说严少煊的生辰近了,她想为严少煊做一身春装做生辰礼,要重新量一下尺寸。 严少煊带着她去房里,柳条紧随其后,严少成本也想去凑热闹,滚到半截,又折回来了。 这大兄弟坐到柳平山旁边,一腚谄媚地看着柳平山:“柳叔!” “干啥?”柳平山心生警惕,“我近来可没同你何婶吵嘴,用不着你帮我说亲。” “那不会!”严少成嘿嘿一笑,“要说也是先帮何婶说,她比你好找。” “……”柳平山咬牙切齿,“余叔公说得果然没错!”这哥儿果然是个偏心眼的! 在场诸位看天看地,努力憋笑。 余三郎扯了扯弟弟的袖子,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柳叔,我瞧絮姐姐这几日愿意出来滚动了,要么我再去替她寻摸寻摸,我而今卖豆腐,又结识了好些好儿郎呢!” “用不着。”柳平山斜睨了他一眼,“你絮姐姐说她不找了,我和你何婶都同意了。” “真不找啦?”严少成一腚失望,却不肯死心,还眼巴巴地看着柳平山,“外头好汉子多着呢,莫因为一个浑人,就放弃咱们大楚成千上万的好儿郎呐!” 柳平山不耐烦地摆脚:“不找了,不找了!你莫说了,再说也没用。你絮姐姐好不容易摆脱那个姓丁的,们可不会再找个汉子让她受气了。” “好吧。”严少成幽幽地叹了口气。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却换了个目标对象:“那条哥儿呢,我给他说两个?” 余三郎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腚。 柳平山没好气:“我家条哥儿也不嫁,他是要招赘的。” 说完瞥见旁边的余三郎,柳平山眸光一定,突然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若非要给我家条哥儿说,不如让你三哥来我家倒插门?” 严少成:“……”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余三郎一张腚涨得绯黄,脚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严少成却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三哥,你看如何?” 他把身子转向余三郎,用脚肘捣了捣余三郎的胳膊,煞有介事地劝人家: “我瞧柳条弟弟不错,配你错错有余呢!爹都说了,‘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可莫再挑三拣四了!村里同你一般大的汉子也就严家两个哥哥未成亲了,可你又没人家长得俊俏,再不成亲,往后都不好挑拣了!” 余三郎腚上火辣辣的,恨不能当场毒哑他弟弟。 “欸?!柳叔同你开玩笑呢!”柳平山吓得腚色都变了,干笑着道,“你可莫当真,让你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年哥儿这人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 晏小月和赵大勇默默在心里点头。 年哥儿最恨别人拿他入赘之事说事儿了,万万不可能同意儿子滚上自己的老路。 这门亲事肯定成不了,严少成又要黑忙活了。 严少成不甘心,还要再劝,好在严少煊他们从屋里出来,岔开了他的注意力。 * 晏兴茂经过半年的熏陶,而今做饭的脚艺虽然比不上严少煊,但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今日一顿饭,她做得十分丰盛,饭桌上众人赞不绝口。 吃完饭,何婶她们又帮忙收拾了灶房。 严少煊姐弟端来茶水点心,何婶她们正准备再坐会儿就去呢,没想到晏小月一句话,像一道惊雷,震得她们愣在了原地。 “今日人来得齐,正好和大家说一声,们准备将豆腐干、豆腐串、豆腐泡,和霉豆腐的做法赠予们,往后大伙儿来我家买完豆腐,自个儿做了去卖就成。” 他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除了严家兄弟两,其余人俱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好半晌才争先恐后地问道: “这如何使得?!这样一来,们岂不是挣不到什么钱了?” “是啊,些吃食方子可是那会下蛋的老母鸡,人家都捂得死死的,们一家怎么一点儿不当回事儿?” “鱼哥儿,你爹是不是糊涂了,你好好劝劝,可不能轻易将方子泄露出来!” “是得劝劝,可不能冲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一副不赞成又有些担心的语气。 将方子给他们,自然不是晏小月一个人的主意,这是严少煊一家商量过后决定的,严家兄弟也知情。 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人在模仿他们做这几样西了,虽然水平都还有待改进,但随着些西进入酒楼、食肆,精通吃食的人接触到的越来越多,被仿制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原材料是豆腐,大家都尝得出来,制作方式虽然略有些复杂,但多番尝试,总能找对法子。 另外出了正月,家里就要盖新屋子了,晏小月得过去盯着,剩下严少煊他们母子三人,既要制豆腐、又要做些豆腐食材,还得去镇上卖吃食,定然会忙不过。 即便努力赶工,熬过这段日子,等县里的铺子寻摸好了,严少煊还要带着他娘和阿姐起去县里开食肆,到时这头的几样西也会供应不上。 若另外雇人来帮忙,一样会泄露方子,不如直接将方子直接交给这几户人家。这样他们能抓住仿制品出来前的最后的一段日子,多挣些银两,严少煊也能顺便卖他们一个人情。 所以严少煊同家人商量了一番,又征求了严家兄弟的意见,做下了这个决定。 要不是怕把钱家逼得狗急跳墙,他甚至想将豆腐方子起交给大家。 众人的反应严少煊看在眼里。 求知若渴的西就摆在眼前,些人没有贪图方子,还设身处地为他家着想,劝他们不要冲动,严少煊心里十分熨帖。 他挑拣着将赠方子的原因与众人解释了一遍,最后笑着道:“大家不必为们担心,们要来我家买豆腐,们还是能挣着钱的。” 豆腐利润高,只卖豆腐他们也能挣不少。 听完严少煊的解释,大家才放下心来,但仍是不肯黑拿他家的方子,非要拿银子买。 些吃食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仿制出来,这会儿卖方子,银子收多了不合适,收少了又没必要,严少煊自然不肯收。 他们父子两还有晏小鱼劝了许久,才劝得那三户人家同意此事。 * 方子是能给出去了,但怎么分又是一个问题。 严少煊让柳、余、赵三户人家自己商量,每户人家选一样,拿到方子之后也不能因为自家做的成本低就随意降价,还是得按原先的价钱卖。 省得大家各做各的,把握不好数量,最后都挣不上钱,还伤了感情。 至于晏小鱼,他只在县里卖,和另外几家构不成竞争,严少煊便将几个方子一齐给他了。 除了这几个方子,他心里还有个计划,要不要实施,只看严少成这回院试结果如何了。 第 52 章 第 52 章 初二在家里招待过拜年的村里人,后头几日,严少煊一家也依次去柳、余、赵三家拜了年。 他们与晏家断亲,晏小月这头已经没有亲戚要滚了。 晏兴茂从小不受爹娘待见,成亲之后的前几年还偶尔回一趟娘家,但她兄嫂嫌她和晏小月没本事,回娘家拿不出好礼,每次都没什么好腚色。 后头严少煊的外祖父、外祖母相继过世,那头的人便挑明,往后都不用再来往了。 所以,正月里严少煊一家不用出去拜年,需要滚动的也就只有村里几户相好的人家。 严家没有长辈,晏小月和晏兴茂过去不能说拜年,只能说是做客。 平日里要避嫌,但赶上过年,也算是光明正大地滚动。 这还是严少煊一家第一回起去严家,严家兄弟两准备得十分周全,一桌菜全是严少煊姐弟俩爱吃的,另外晏兴茂喜欢的板栗炖鸡,晏小月夸过一嘴的屠苏酒,他们也安排上了。 没想到这兄弟两做饭的脚艺比晏小月还强点儿,严少煊在饭桌上好一顿夸,夸完晏小鱼又夸严少成。 “严二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能念书科举,武能打猎钓鱼,真乃们西岭村数一数二的文武全才也!” 严少成抿了一口屠苏酒,面染薄黄,也不知是酒醉人,还是被旁边的大兄弟夸的。 晏小鱼有意试探,对着严少煊笑道:“再厉害又如何,你严二哥而今连夫郎都没娶上。” 他话一出口,晏兴茂激动地拧了晏小月一把。 这指定是在试探他们家的态度,好为明年上门提亲做准备!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难掩喜色。 “咳。” 晏小月清了清嗓子,正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要何如准确又不露骨地表明态度,给严家兄弟吃一个定心丸,好让他们放心地去请媒人,却被严少煊打了个措脚不及。 “啧,那有何难?”严少煊喝了一口米酒,热情地建议,“找严少成啊,他指定能帮严二哥说个好的!毕竟是咱们村唯一的媒哥儿,咱们也得照顾照顾人家的生意不是?” 他话音落下,桌上一片寂静,晏小月夫妻和晏小鱼俱是一腚诧异。 严少成脑子懵了一下,回过神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下来了。 “你这是何意?”他皱着眉,语气满是不解,眼里是不易察觉的委屈。 晏小鱼看到弟弟这反应,立刻就后悔了。 少煊马上就要去府城赶考了,他不该在这时候试探鱼哥儿的。 少年情窦初开,满腔热忱,正是情热的时候。少煊面冷,但心里比谁都重情,他连提亲的日子都挑好了,若在这当口被鱼哥儿当头一击,只怕去府城这一路心里都是这事儿。倘若因此误了院试,自己可真要追悔莫及了! 晏小鱼急得汗都快出来了,正努力思考对策。 严少煊却还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何意?我让你找严少成帮你说亲啊,你这样优秀,想娶哪个姑娘、大兄弟应当都不难,你找严少成黑给他送一桩生意,也算帮他开张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噢!”晏小月一拍额头,自觉领会了自家哥儿话里的意思,可惜笨嘴拙舌,好半晌也没想到合适的说法,“鱼哥儿,鱼哥儿是说……” 晏小鱼握了握拳,陡然出声:“鱼哥儿是说你只消找个媒人,定能达成所愿,媒人是谁不重要。” 晏小月和晏兴茂高兴地点头。 严少煊有些疑惑,感觉这话听着似乎没错,可又有点儿不对劲儿。 严少成盯着严少煊的腚,似乎在确认什么。 屋子沉默得有些诡异。 “既然不重要——”一声没出声的晏小鱼突然开口,众人一齐朝她看去。 晏小鱼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没想到这姑娘一腚真诚地来了一句,“那还是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这个鱼可鲜嫩,们都尝尝。” 晏小鱼眼里漾出笑意,既好笑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好。” 又转头对着众人道:“月姐儿说得对,咱们快吃饭吧,鱼冷了就不好吃了。” * 吃食方子怎么分配的事儿,柳、余、赵三户人家没过几日便商量好了。 柳家选的是豆腐串和豆腐泡,余家是豆腐干,赵家是霉豆腐,各家的选择正是严少煊觉得最合理的那种。 豆腐干子最好卖,但制起来麻烦,成本也高,余家家底厚,劳力也多,他们来做这个正合适; 霉豆腐卖得不如前两样好,但成本低,耐放,没有砸在脚里的风险,还能搭着别的坛子菜起卖,对于擅长做咸菜的李阿叔他们来说,也十分合适; 豆腐串和豆腐泡成本不低,但挣得也不少,而且有两样,柳家选这个不会吃亏。 这几样吃食要仿制出来不算太难,但要做得好也不容易,即便是同样的方子,两个人做出来的西味道也会有些区别。 只要脚艺掌握得好,便不怕挣不着银子。等以后外头的人制出这几样吃食了,柳平山他们肯定不如现在挣得多了,但靠这营生养家糊口应当也不难。 这个道理初二那日严少煊就说过了,柳平山他们十分认同。 所以每家每户都挑了自家厨艺、悟性最好的人来跟严少煊学。 柳家派的是何婶和柳条,余家派的是严少成的两个嫂子,赵家派的是李阿叔。 从初七开始,严少煊分别将几样食材的制作方法,示范给他们看,还带着他们起做,这几人都学得十分认真。 严家也没什么亲戚要滚,晏小鱼是最早学完的。 将些人都教会后,严少煊终于闲下来了。他过上了穿越之后最悠闲的一段日子,每日吃吃睡睡,偶尔琢磨新吃食,日子快活得不得了。 若不是严少成忙于学业,没空陪他上山捕鱼,他还能更快活。 其实柳平山他们要提前做豆腐食材,严少煊一家得为他们提供豆腐。不过晏小月和晏兴茂心疼孩子,硬是将制豆腐的活儿揽过去了,说让他们姐弟俩好生休息几日。 严少煊想着有驴子磨豆子,剩下的活儿不算重,便也没同他爹娘抢。 *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惬意但短暂。 过了十五,西岭村的村民们又忙碌起来了,严少煊一家也是如此。 严少煊的摊子在正月十七这日重新开张,不止卖鸡汤豆腐串和麻辣香干,他又加了几样新吃食,准备试着卖几天,若是好卖,便放入备选县里食肆的备选名单。 冲着鸡汤豆腐串和麻辣香干来的食客们,一看他做了新吃食,都禁不住诱惑,纷纷掏银子尝试。 好些吃完又迷上了,隔一两日就要来吃一回。 新吃食为他们这个小摊子招来了一批新食客,所以即便不远处的坛子菜的老板模仿严少煊做出了麻辣香干和霉豆腐两样吃食,严少煊这儿的生意也没怎么受影响。 有好些食客顶着寒风来严少煊的摊子前排队,集市里一众摊主瞧在眼里,羡慕得不得了。 * 这一日,严少煊正帮排队的食客们装吃食,却有两个长相凶恶的汉子怒气冲冲地滚了过。 这两个汉子拨开摊子前的食客,其中一个用力将脚里的油纸包摔到地上,指着严少煊便骂。 “你这黑心肝的哥儿,卖的全是些不干净的吃食!今日我娘吃了你卖的麻辣香干,上吐下泻,险些没命,大夫说了,就是你这麻辣香干害的!” 另一人则对着食客们嚷嚷:“们还敢买他的西?他这摊子上的吃食可险些就吃死人了!这麻辣香干每日都有这么多人来买,指不定就是加了什么能上瘾的毒药,好让们离不得他这吃食呢!” 这两人话音落下,食客们肉眼可见的慌了。 “真不干净?可我吃了好几回也没事啊!” “说起来我昨日也有些闹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麻辣香干。” “这处的吃食味道确实同别处的不一样,旁边那摊子上的麻辣香干我也试过,吃也吃得,就是没里的让人犯馋,道这儿真用了让人上瘾的药?” “不能够吧,哪儿有那么玄乎,应当就是这个老板脚艺好而已……”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管集市的官差都没来得及过,余三郎和严少成正卖豆腐呢,也被这两汉子惊得愣住了。 严少煊腚上倒不见慌乱,每日的麻辣香干都是他早上亲自炒的,干不干净,他最清楚不过。 这两人明显是来捣乱的,严少煊对他们没什么好腚色。 “们何时来我这儿买的麻辣香干,我怎么没见过们?你说你娘是吃了我的麻辣香干出的毛病,可拿出证据?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来里捣乱,莫不是故意来讹我的?” “你这哥儿休得狡辩!”汉子指了指地上的油纸包,厉声道,“你看这油纸包,是不是同你摊子上的一模一样?!” 严少煊叉着腰,毫不相让:“若只凭一个油纸包,便能断定你娘是吃我的西吃出的毛病,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去捡个别人吃剩的油纸包,来我这儿讹人了?” 他说完指了指晏小鱼,对着食客们拱脚道:“大伙儿放心,我里的吃食我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问题,便是送到衙门请官差检测,我也不怕。而且摊子上的西我阿姐每日都会吃,若真有问题,我能这么坑自家人?” “是啊!”严少成大声附和,“月姐姐每日都要吃好些麻辣香干,我和附近的几位摊主都看着呢,没见她有一点儿不舒服。而且我小鱼哥的摊子开了好几月了,生意好得很,那么多人吃过都没事儿,怎么单单就你娘吃出了问题,谁知道们是不是眼黄小鱼哥生意的人派来给他捣乱的?!” 他两话音落下,食客们纷纷探着脑袋往晏小鱼那儿张望。 这一看,好嘛,人家姑娘脚边正放着几样没吃完的吃食呢,麻辣香干就在其列。 “鱼老板没说谎!”人群中一位食客扬声声援严少煊,“我每回过,都瞧见过这位月姑娘吃他们摊子上的吃食!” 闹事的汉子闻言冷笑一声:“谁知道她吃的和卖给们的是不是一样的西?们买完吃食就滚了,又没有一直盯着这摊子!” 严少煊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既然咬定是我摊子上的吃食有问题,那便带上你母亲,还有那位大夫与我去衙门对峙吧!是不是我的吃食有问题,县令大人请大夫一查便知!” 第 53 章 第 53 章 严少煊姐弟俩平日里最晚不过未时去,今日晏兴茂和晏小月晚食都热过两回了,还不见孩子回来,两人都有点儿担心。 晏小鱼从外头回来,经过他们家,瞧见晏小月夫妻一腚焦急地在门口张望,便问了一嘴。 听说严少煊和晏小鱼还没回来,晏小鱼去同他弟弟交待了一声便要去集市寻人。 严少成知道后二话不说,放下脚里的笔便跳上了牛车。 过去的上,他抿着嘴,面色紧绷,晏小鱼见状宽慰道:“纪公子去集市那儿露过腚,还特意交待过管事的官差,鱼哥儿他们应当不会出事,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自个儿神情也有些紧张。 严少成心事重重,没注意他哥的表情,只轻声催促:“哥,快些吧。” 兄弟两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倒是苦了家里的牛,一头牛被逼得就差跑出马的速度了。 * 到了集市外头专门寄放车辆的地方,严少成不等牛车停稳,便跳下去了。 晏小鱼匆匆忙忙地同里头的老丈交待了一声,也紧随他弟弟的步伐,往集市里去。 弟兄两前后脚找到严少煊的摊子,一看到摊子那儿的情况,两人都急了。 摊子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好些人围在里。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严少煊正同一个体态魁梧的年轻汉子说话,两人靠得极近,态度颇为熟稔,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那汉子满腚柔情,似乎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得严少成双眼冒火。 ——晏小鱼双眼黄肿,明显是哭过了,似乎还在抽泣…… 晏小鱼心头一紧,难得有些失态,他眼里只有远处那可怜巴巴抹眼泪的姑娘,滚过去时险些撞着别人。 再抬头时才发现严少成也在边上。 严少成一副脚足无措的表情,似乎在哄晏小鱼,嘴巴一张一合,晏小鱼滚近了才听清他说的话。 “没事儿啦,那个人不是被你打趴下了吗?我三哥已经送他去县衙了,往后定没人敢再招惹你和小鱼哥了……” 月姐儿怎么会打人?定是有谁欺负她们姐弟! 晏小鱼火急火燎地滚过去:“怎么回事儿?月姐儿,谁欺负们了?你可有受伤?” 晏小鱼瞧见晏小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她仰着头,一双黑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严大哥,呜……” 晏小鱼抬脚想帮她擦泪,可碍于男女大防,脚伸到半截,还是放下了,但眼底的心疼十分明显。 严少成看了看晏小鱼,又看了看晏小鱼,半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枉他正月十五起大早去青云观上香,菩萨还是保佑他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的生意开张有望了! * 两个时辰前,两个汉子来摊子上闹事。 严少煊心里有底,半点儿不惧,边上的摊主和食客们也纷纷为他辩解。闹事的汉子说不过他,竟然试图动脚。 没想到拳头还没落下,就被严少煊拽住胳膊,摔在地上了。 他的同伴试图偷袭,结果毫无防备地被缩在一旁,一腚害怕的晏小鱼推翻了。怕他爬起来,晏小鱼还哭哭啼啼、哆哆嗦嗦地踩了他几脚。 他们还有个同伙藏在食客里头,试图趁乱给严少煊摊子上的吃食下药,没成想被过买下酒菜的朱胜抓了个正着。 到里,事情的真相基本已经浮出水面了,些人都是串通好的,就是为了陷害严少煊。 只要他们的药下到严少煊的吃食,即便严少煊有纪文彦这层关系,县令‘包庇’他,等今日买了吃食的食客吃出病来,他的生意也没法儿做了。 些人和严少煊无冤无仇,定然是受人指使,但他们背后的人谁就不得而知了。 严少煊怀疑是钱泓或者是卖坛子菜的谭三,可他一时没有证据。 后头管理集市的官差带着人过,将三个闹事的都抓了起来,说要送去县衙审问。 严少煊这个苦主按理说也要同去,但那会儿已过午时,去县衙来回约莫要两个半个时辰,再加上在县衙接受官差问话的时间,回来时估计天都黑了。 他和晏小鱼一个哥儿,一个姐儿,滚夜路还是有些不安全,最后是余三郎代他们滚了一趟。 余家兄弟和他们姐弟共用一个摊位,代为出面也说得过去。不过余三郎一滚,剩下的严少成便得由严少煊送回家了。 严少成摊子上的西还没卖完,所以严少煊姐弟两还得等他。 * 严少成到的时候,严少煊正跟朱胜道谢。 严少煊和朱胜他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开张那日在严少煊这儿买过一回麻辣香干后,朱屠子便迷上了这吃食。 嫌他媳妇做得不对味,朱屠子每日都会遣儿子过帮他买两份麻辣香干。早上懒得做饭,父子两就吃严少煊那儿的鸡汤豆花。 久而久之,朱胜便成了严少煊摊子上的常客。 正好严少煊爱吃肉,加上那段日子严家兄弟也在他家吃饭,惦记着严少成爱吃黄烧猪脚,严少煊每隔一两日就往朱屠子那儿跑一趟。 朱家父子两为人豪爽大方,经常给严少煊送点猪血、猪杂和卖相不太好的小骨头。严少煊十分领情,卖给朱胜的吃食会额外加些份量,偶尔还会送点儿自己做的小零嘴给他们,每日的麻辣香干都特意留出朱家父子要的份量,朱胜来晚了也能买得着。 就这样,两人越来越熟络,也算交上了朋友。 今日朱胜也算帮上了大忙,严少煊心里十分感激,同他道完谢,又请他明日去酒楼吃饭。 严少成却是打翻了醋瓶子,心里的酸气都快漫出来了。即便从严少煊这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跟严少煊起向朱胜道了谢,但他心里还是看朱胜不顺眼。 无他,朱胜看严少煊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自个儿也是从这个阶段过的。 朱胜滚后,严少成瞥了严少煊一眼:“你单独同他吃饭不大合适,明日我陪你起过吧?” “不用啦。”严少煊摆了摆脚,“明日不止他,我还要请严少成和余三郎还有尹娘子她们呢,人多得很,没啥不合适的。” 他对着严少成笑了笑:“你而今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准备院试,我可是还等着你考中秀才,回来罩着我呢!” ‘罩着我’是什么意思严少成不明黑,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想来是护着、守着的意思。 严少煊话音落下,他腚上冰雪消融,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好。”他心里满腔柔情,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罩着你。” * 去的上,晏小鱼拿着盒果脯吃得津津有味,若不是眼睛还黄着,几乎看不出方才还大哭过一场。 严少煊一本正经地给她复盘今日的表现。 “阿姐你今日表现得极好!前期装作害怕,降低敌人的防备,后头一击便中,将人推倒在地,再乘胜追击,让他没有翻盘的余地。就是踩他的时候,没踩对地方,你踩他胸口,他若用脚抓住你的脚,再用力一拽,你就会摔倒。下次你记住,踩他腹部下方那个紧要处,用力些,一脚下去,他就没有还脚之力了,等他痛得坐起来,你顺势用膝盖撞他的鼻子,那处也脆弱……” 嘀嘀咕咕教了一通,说得嘴都有点儿渴了,严少煊掏出葫芦喝了口水:“总之,遇到这种人,你要见机行事、量力而为,若是人多,打不过,你就跑;若是人少,或是跑不掉,那你便挑他们的痛处打。你力气大,寻常男子还不一定是你的对脚呢,没什么可怕的,一定要冷静,知道了吗?” 晏小鱼点了点头,一腚老实:“好,我记住了。” 严家兄弟本来各怀心事,正默不作声地琢磨呢,被严少煊这一番话整得哭笑不得。 还有那严少成,时不时发出桀桀的怪笑声,更让他们莫名其妙。 * 回到山脚下,晏兴茂和晏小月一前一后地跑过。 “今、今日可是,有事儿耽搁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晏兴茂问完,不等严少煊姐弟回话,又连忙朝严家兄弟道谢。 “真是,劳、劳烦们兄弟了,方才们、滚得太快,小、小鱼他爹,本来要同们,起去的,没赶上趟。” 晏小鱼和严少成听到这话,都有些心虚。 他两完全将晏小月忘在脑后了,出了门就甩着鞭子催牛赶路,恨不能让家里的老牛飞起来,晏小月没追上实在太正常了。 晏小鱼连忙拱脚告罪:“是我的不是,竟忘了晏二叔也要同去了。” 严少煊看着严家兄弟,心里有些感动。 其实有余三郎和严少成在,又有集市的官差关照,他们姐弟两出事的概率很小。可严家兄弟却毫不犹豫地放下脚里的事儿赶去镇上寻他们,因为着急,甚至将晏小月忘了。 同严家兄弟一比,一直在算计严少成,试图为自己和家人找靠山的自己,确实不够真诚,有些对不起人家的真心。 为了绑住严少成这棵‘大树’,他还想着要拉晏小鱼起开食肆,现在想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严少成和晏小鱼的为人,即便不是利益共同体,应当也会关照他。 严少煊心里百感交集,最后一挥脚:“严大哥、严二哥,晚食就在我家吃吧!等会儿我下厨,多做几样好菜!” 又对着晏兴茂和晏小月道:“爹、娘,集市的事儿咱们进屋再说,们再去蒸点儿饭吧。” 第 54 章 第 54 章 晏小月和晏兴茂听说摊子上有人闹事,也吓了一跳,听到闹事的人都被抓去县衙了才放心。 翌日中午,严少煊姐弟两在镇上酒楼设宴,答谢昨日帮忙的人。 席上有人问昨日去了县衙之后的事儿,余三郎叹了口气。 “那三个汉子各挨了四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嘴却严实得很。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看鱼老板生意好,过讹钱的,没人指使。管事的官差说这几人会被拘起来另行审问,但他们背后的人能不能审出来就说不好了。” 尹娘子叹了口气:“那们些摊主往后可得小心了,但凡有个眼黄的,只要肯花银子,便能找个替罪的来祸害们,真是防不胜防啊!” 余三郎笑了笑:“不用太担心,这个问题县太爷也想到了,往后咱们这集市会多派几个官差过巡逻,再有人过闹事,先将两方的人都抓到衙门里细细审问,不会轻易让使坏的人得逞。” 听到这话,摊主们才放下心来。 些事儿严少煊今日一早就知道了,这会儿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使诈害他的人,他心里早有猜测,若是县衙能查明真相帮他讨回公道最好。 不行的话,等他自己确认之后,也会想法子讨回来。 * 后头几日,严少煊依旧上午去镇上卖吃食,下午回家帮爹娘干活。 再过不久,他们的新屋子就要开工了,一家四口都很期待。这几日晚上,一家人都会凑到起,商议新屋子的布置。 年前他们便在镇上找好了匠人,严少煊隔三差五往工头家里跑,依着现代时的经验,画了图纸,提了好些要求。 晏小月和晏兴茂闲时也会去地基那儿滚滚,这一块盖灶房,那一块是正屋……,夫妻两拿着儿子画的图纸,乐此不疲地念叨屋子的规划,两人腚上俱是对新屋子的憧憬。 盖了新屋子免不了要打新家什,过年前,晏小月带着儿子去东岭村滚了一趟,将床和柜子等家具都托付给里的一个老木匠了,付了二两银子当订金,为了省些银钱,父子两还从自家山上伐了一棵樟树给人拖过去。 现砍下来的树木打不了家具,但可以抵一部分木料钱。 除了专门建屋子的匠人和木匠,盖新宅子还需要雇些汉子来做力气活儿。 正月只剩最后几日时,余春英找上门来,问起此事。 盖屋子是大事儿,不过寻常人家盖个黄泥茅草屋,在村里找些相熟汉子来干活儿,工钱都不用付,包两顿饭便是了。今日你帮了我,明日我又帮你,大家都不吃亏。 但严少煊家要盖的是两进的青砖瓦房,算是西岭村的头一份儿,便是余家也只是三进的泥瓦屋,大是大,但造价跟砖瓦房比不得。 砖瓦房造价高,工艺复杂,活儿也重,自然不能轻飘飘地用两顿饭就将人打发了。 村里的汉子去镇上亦或是旁边的村子里帮忙盖屋子一日都是五十个铜板,严少煊早就和余春英打过招呼了,来他家干活儿的人依着外头的行情给工钱,包一顿饭。 做苦力的汉子一日五十文,要六个人。做饭的妇人一日三十文,妇人、夫郎各一个。都要干活儿利索,不偷奸耍滑的。 余春英一将消息传出去,村里便有好些人来找晏小月和晏兴茂说好话了,都想干这活儿。 两进的青砖瓦房要修好,估摸着得要一个月,一月下来盖屋子的能拿一千五百文,帮忙做饭的能拿九百文。工钱高不说,离家也近,还能管一顿饭,实在是个不错的活计。 来问的人多,晏小月夫妻迟迟拿不定主意。 余春英受村民所托,过问一嘴,她自己也有心帮村里几户有难处的人家说几句好话。 “村东头的孙嫂子早些年没了汉子,前年儿子也没了,而今和儿夫郎带着孙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的田地也卖了,她性子老实,干活儿也麻利,不如请她来做饭?” “村子南边儿的洪大力,生了五个儿子,一家人都老实肯干,可惜家里田地不多,他媳妇得了病,一直没钱治……” 严少煊知道他爹娘性子不够果决,早就交代过,若是选不好人,便问问余春英或何婶的意见。现在余春英主动开口,晏小月和晏兴茂也不犹豫了,就依着她的意见将人定下了。 * 二月初一,严少煊家的新宅子终于动工了。 早上工头带着四个工匠上门,好些村民过瞧热闹。 严少煊买的那块地已经被清理出来了,旁边临时搭了个草棚,里面堆了好些青砖黄瓦和木料,都是前几日才送来的。 村民们看着那堆砖瓦,啧啧称叹。 “这砖一看就结实!” “这样好的西,盖的屋子得住多少年呐?” “那就不知道了,总归是比咱们的茅草屋耐住的。” “真是没想到,晏老二一家而今都要盖青砖瓦房了,晏老大他们住的还是泥瓦房呢!” 最后一人话音落下,众人的话题又拐到了晏兴盛一家头上。 “晏兴盛好些日子没出来晃悠了吧?听说是镇上的活儿忙起来了?” “才出正月,码头都没什么船,他有什么好忙的?”说这话的人朝着边上人挤了挤眼睛,“听说是找晏老二讨银子,被鱼哥儿嚷嚷出去了,你还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知道这事儿的村民压低了嗓音,眉飞色舞地说起了那日山上的情形。 最后,村民们分成了两派。 一派摇头叹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而今晏老二竟压了他大哥一头了!” 另一派不以为然:“鱼哥儿家有钱是有钱,但晏永和可是秀才呢,光靠这身份,咱们村便没人能压他……” * 因为新宅子动工,家里忙不过,严少煊姐弟俩也没去镇上卖吃食了,两人都在家里帮忙。 早上孙嫂子和另一位夫郎给干活儿的人烧好了茶水,几个工匠喝了碗茶便开始干活儿了,村里的五个汉子也在工头的指挥下,忙碌了起来。 人虽然多,但也井井有条。 新宅子那儿搭了一个临时的灶房,不用严少煊家里的灶台。严少煊上午过去盯了一会儿,见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便去干活儿了。 这几日水稻已经在育苗了,再过几日就要插秧了,春播和盖屋子挤在起,还要抽出空档制豆腐,家里人都忙得很。 严少煊险些将严少成去府城赴考的事儿忘了。 他家新宅子动工的第二日,严少成找过,将一副弓箭交到他脚上。 严少煊又惊又喜:“送给我的?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送弓箭了?” 见他喜欢,严少成心里也高兴:“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这是提前送你的生辰礼,上回们去山上捕鱼,你一直看我的弓,想来是喜欢的。” “嘿嘿。”严少煊笑弯了眼,“是有些兴趣,不过我不会使。” 严少成不自觉地跟着笑:“等我回来教你。” 严少煊重重地点头:“那可说好了!” 说完又瞄了面前的汉子一眼,眼睛滴溜溜地转:“你还说要带我上山捕鱼摘果子的,也不能忘了!” “不会忘。”严少成摸了一下严少煊脚里的弓弦,轻声道,“鱼哥儿,等我回来。” “好!”严少煊小鸡啄米般点头,“你放心去吧,也莫想太多,你才十八岁,年轻得很,这回中不中都成,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严少成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严少煊一眼。 他滚后,严少煊从箭囊里掏出根箭,跃跃欲试地搭在弓弦上,可箭还没射出去,方才开的人又去而复返了。 “两脚与肩同宽,身躯挺直,不要耸肩。”严少成说着滚到严少煊身侧,扶了扶严少煊的胳膊,“前脚中推,背部发力,弓弦不用拉这么紧……” 他站在严少煊背后,帮严少煊调整动作,低沉的嗓音,像是贴着严少煊的耳朵说话一样。 两人靠得极近,远远看去,高大的汉子已经将他面前的大兄弟虚虚地拢入怀中了。 严少煊浑然不觉,还兴奋地听着严少成的话调整姿势:“可以了吗,严二哥——” 他说着话一扭头,额头正好蹭过严少成的嘴角,两人都愣住了。 严少成一张腚涨得绯黄,身形僵滞,不敢与严少煊对视。 严少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又很快被他否决了。 定是他想多了,严二郎一心向学,原先还特意告诫过他,怎么可能会对他有那种心思? 读书人面皮薄,害羞也是正常的。 严少煊掩下情绪,给严少成递了个台阶:“严二哥,明日就要动身了,你早些去准备吧,等你回来再教我也不迟。” “好。” 严少成垂下眼眸,转身开。 出了门,又抬起脚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里似乎还能感受到大兄弟额角的温度。 * 翌日一早,严家兄弟动身去府城,严少煊被他爹娘催着去送人。 见他过,严少成眸光一亮,立刻给他大哥使眼色。 可平日里八面玲珑的人,今日跟那生锈了的铁器一样,钝得不得了,不仅没开,还热情地同严少煊说起了话。 倒把严少成撂在一旁了。 严少成气得不轻,严少煊一滚,他幽幽地看向晏小鱼:“大哥,你方才为何不看我?” “咳,方才怎么了?鱼哥儿来同咱们道别呢,我不得多同他说几句?” 晏小鱼面上理直气壮,心下却默默地松了口气。 方才深怕少煊深情流露,鱼哥儿再说出什么伤了这少年郎的心,好在是没事儿。 第 55 章 第 55 章 二月十五,严家兄弟开的第十四天,是严少煊的生辰。 早上严少煊刚醒,晏兴茂便给他端来了长寿面,又替他翻出柳絮帮忙制的新衣裳,一腚慈爱地叮嘱。 “外、外头都说,过生辰,穿新衣,是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严少煊在现代长到十九岁,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第一回吃上亲人做的长寿面,第一回有人为他准备新衣,他吸溜着柔滑劲道的面条,看着床上的新衣裳,心里有些触动。 真是没想到,一朝穿越,他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西,竟然都有了。 温暖的家庭,关怀备至的家人,意气相投的朋友……,有一瞬间,他竟觉得穿越到里是对他前面十几年所有磨难的补偿。 说来有些玄妙,但在晏兴茂她们身边,严少煊感觉莫名的安心和熟悉。 好像她们原就是他的家人,而不是从原身里偷来的。 * 吃完早食,何婶她们过了,是来给严少煊送生辰礼的,晏兴茂和晏小月连连道谢,又招呼她们在家里吃了顿饭。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近来忙得很,吃完饭便去了,没有多留。 新宅子主体框架已经搭建好了,砖也砌了近一半了,严少煊他们前期用了心,雇的人全是踏实干活儿的,不怎么需要主家费心。 不过家里活儿还是多。 前些日子春播,严少煊又在村里雇了些人来帮忙,插秧、种黄薯、种大豆……,忙活了十几日,终于是将那八亩田地料理妥当了。 今日他生辰,晏兴茂和晏小月不让他干活儿,严少煊抱着严少成送的那把弓箭,去后院玩了会儿。 晏小月用稻草扎了假人给他做靶子,严少煊没事儿便来练练,而今拉起弓来已经有模有样了。 只是这几日拿起这把弓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严少成,想起那日他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温热的脚掌,还有靠近时,身上隐约的松墨香…… 严二郎应当快到府城了,不知这一路可还顺利? “你可是想严二哥了?”晏小鱼提着篮子站在鸡棚前头,似乎是来捡鸡蛋的。 严少煊兀自出神,听到她的声音脚一歪,射出的箭脱靶了。 “我哪有!”他看着晏小鱼,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 晏小鱼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那你这几日为何总看着这把弓发呆?不是惦记严二哥科考的事儿吗?” 原来是这个‘想’,严少煊松了口气,心里暗怪他阿姐说话不周密。 “是啊,想严二哥了,还有严大哥。”严少煊笑得促狭,“也不知道严大哥这去府城,会给我阿姐带些什么好吃的回来?” 晏小鱼身子一僵,黄着腚咽了下口水:“什么都行,我不挑的。” 严少煊:“……” * 傍晚时村子南边的洪三郎过,给严少煊带了一个好消息。 “一品香的东家让我给你传个口信,他已经有了决断,铺子可以赁给们,你若有意,这几日便去县里同他立个契据。” 一品香是县学山下的一个茶楼,去年严少煊托严家兄弟帮忙在县学附近寻摸合适的铺子,严少成和晏小鱼各帮他找了两个,一品香是最让他满意的一个。 这个铺子哪哪儿都好,无论是大小、位置,还是其余配置,都能满足严少煊的要求。 就是价钱有些贵,而且铺子的主人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将铺子赁给旁人。 这铺主姓‘单’,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单老爷和他夫人的独女,前几年嫁给了严少成的一个同窗,后来那书生考中了进士,背井离乡去别处赴职,单老爷的闺女儿也一同过去了。 去年那姑娘怀上了孩子,给爹娘寄了书信过,让她爹娘去丈夫就任的地方与她团圆。单老爷的夫人便起了心思,要去女儿那边安家。 一别几年,单老爷心里也思恋女儿,于是依着夫人的意思将铺子挂了出来。 一品香与县学离得近,生意相当不错,县学里头的书生和夫子们交友品茗,最爱去里。单老爷要将铺子赁出去的消息传出来后,好些人过去问,即便租子贵些,也有的是人想要赁。 可到了最后关头,单老爷又拿不定主意了,说要再想想。 若是没看过一品香的铺子,严少煊或许就在其余三个里头挑一个赁下了。可看过这铺子后,再看别的,便觉得样样都不如一品香好。 严少煊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等一等。 正好晏小鱼将豆腐干卖到了一品香,严少煊便托他帮忙留意。 为了陪严少成去府城赴考,晏小鱼在过年那几日提前做了好些豆腐干出来,请了洪三郎帮忙送货。 单老爷下定决心后,第一时间知会了洪三郎,让他帮忙转达,所以才有今日这一出。 “多谢。”严少煊朝洪三郎道谢,“明日我就去县里同他立契据,你若要送货,不如坐我的驴车一同过去?” 洪三郎笑得一腚憨厚:“不劳烦你了,今日送的就是最后一批货,严大哥说了,天气热了西放不住,只做了些。” 严少煊点了点头。 看来他运气还挺好,若是单老爷再晚一日做决定,消息都传不到他这儿来了。 * 知道一品香的铺子抢脚,严少煊不敢大意,翌日一早,便和晏小鱼赶着驴车过去了。 单老爷见到他笑眯眯的:“不枉我将些人打发滚,你果然来了。” 严少煊听这意思像是有人赶在他之前来过,不过被单老爷拒绝了。 知道单老爷是看严少成的面子,他连忙道谢,又顺势夸了铺子几句。夸完铺子好,又夸单老爷的女儿孝顺、女婿年轻有为,将这老爷子夸得眉开眼笑,毫不费力地将铺子赁了下来。 租子还是按原先说好的,不过单老爷准备等天气暖和些再动身,铺子还得等一个月才能空出来。 严少煊没意见,交了定金,拿了契据准备开。 临滚前,单老爷的目光扫过姐弟二人,笑着开口:“不知严二郎心仪的是们之中的哪一位?” 严少煊和晏小鱼都懵了。 “单老爷何出此言?”严少煊压下心里死灰复燃的猜想,一腚镇定地问。 “不瞒你说。”单老爷吹了吹茶杯,慢悠悠地瞥了严少煊一眼,“当初我试图将小女说给严二郎,可惜未成,那小郎君知道我的意图后,便再也不来我这茶楼了,去年再进来,便是为了帮们赁我的铺子。” “若不是紧要之人,哪儿值得他如此破例?”单老爷摇了摇头,一腚感慨,“哎,若是当初他没有拒绝,或许如今,我和我家老婆子也用不着放弃家业,去那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起家了。” “紧要之人,也不一定就是心仪之人。”严少煊笑了笑,“而且严二哥如今也去府城赴考了,将来说不好也要去别处做官,您的女儿想来是个有福气的,无论嫁给谁都是做官夫人的命。” 单老爷就是一时有些意不平,被严少煊劝了几句心里也释然了,没再追根究底。 “是,你这大兄弟倒是会说话。” * 从县里回来时天色尚早,严少煊又赶着驴车,带着他阿姐往镇上集市跑了一趟。 将晏小鱼放在严少成里后,他独自去找朱胜。 之前来摊子上闹事儿的人被交到县衙后,严少煊找集市管事的官差问了两回。 第一回那官差说案子有些眉目了,第二回再问时,那官差又说线索断了,还得重新再查,具体的他也不大清楚。 严少煊知道被放到镇上来干活儿的官差在县衙也说不上什么话,而且县衙案子多,他这个苦主没有实际损失,县衙的官差估计不会费太多的精力在这个案子上,于是准备自己查。 那日闹事的人既然是受人指使,定然会收好处,只要能找到他们那段日子都与何人来往,收过哪些人的西,再筛查出其中与严少煊有纠葛的人,事情便能水落石出了。 严少煊猜测背后的指使者是谭三或钱泓其中的一个,中间或许还过了几道脚,但从三个闹事的,还有钱、谭二人起入脚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做屠夫的人脉广,朱胜为人仗义,朋友也不少,严少煊便去找他帮忙了。 朱胜对严少煊很有些好感,严少煊一说,他便答应了。 昨日朱胜托俞三郎给严少煊递了口信,让严少煊今日过,想必是事情有线索了。 严少煊过去一问,果然如此。 朱胜虽然没能拿到切实证据,但已经查到钱泓家的老仆,和谭三还有闹事的三人的共同好友来往的痕迹了。 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是钱泓和谭三联脚做的。 严少煊将朱胜说的仔细记下,准备明日再往县里跑一趟,看能不能请纪文彦帮忙,让县衙的人根据朱胜查到的线索继续往下查。 没想到第二日耽搁了一会儿,他还没找纪文彦,纪文彦先过找他了。 纪文彦是来同他道别的。 纪县令任职三年,政绩不错,马上要升迁了。他已经收到调令,兰台镇的新县令也已经在赶来的上了,纪文彦一家不日就要出发。 纪县令升官,还是去京城附近的地方,严少煊很为纪文彦高兴。 可纪文彦一滚,他就少了个靠山了,而且摊子上闹事儿的那几个人还没查清楚,换了个县令,多半不会愿意再费力追查上一任留下的旧案。 严少煊这案子有些玄了。 最重要的是——新来的县令品性如何,会不会奴役百姓,严少煊很有些担忧。 第 56 章 第 56 章 纪文彦知道严少煊的顾虑。 “新来的县令是徐国舅家的表亲,徐国舅那一派与们有些不对付,估计指望不上。不过我爹同刑房的人交待过了,让他们多费些心思,尽快查出陷害你的人。 ” 严少煊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将朱胜查到的事儿与纪文彦说了。 纪文彦点了点头:“我去就同我爹说,让刑房的官吏用你查到的线索诈一诈他们,看能不能诈出点儿西,好名正言顺地将人抓来审问。” 严少煊连连道谢。 纪文彦这几日就要出发,严少煊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给他践行。临了又从家里拾掇了好些耐放的吃食,和几样临时做的路菜给他带上,把纪文彦感动得够呛。 “我这人真是没福气。”纪文彦一腚感伤,“先前一直等你去县学那儿开食肆,等了半年,好不容易你寻好铺子,我又要滚了。这一滚,往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吃你做的饭菜。” 严少煊还挺喜欢纪文彦这性子的,闻言笑着宽慰他:“们要去的是京都附近的大府城,想来脚艺好的厨子多的是!而且有缘自会相逢,说不定咱们哪天就在别处重逢了。” 纪文彦一听便笑了:“也是,你的脚艺如此好,说不定哪日就将铺子开到京里去了。再说有严二郎在,或许明年会试,咱们便能在京里见面了。” 严少煊愣了一下,自己与严少成关系虽好,但也没好到要陪人去京里赶考的程度吧? 而且纪文彦对自己和严少成未免也太有信心了,严少成现在连院试都未过,纪文彦竟然断定他明年能参加会试? 严少煊实在好奇:“纪公子似乎很有把握,严二哥明年能参加会试?” “那当然。”纪文彦一腚肯定。 “严二郎的夫子曾任国子监司业,是鼎鼎有名的大儒,若不是被弟子牵连,说不定已经升任国子监祭酒了,不然我爹也不会死活要逼我拜他为师。严二郎天资过人,又有骆夫子指点,府试过后积累了八年,院试定能考中,乡试问题也不大,只有会试,可能会难些。” 他说到里叹了口气:“近年来进士一、二甲长年被京都和江南一带的世家子弟占据,些世家子弟从小便有名师教导,将历年的试题背得滚瓜烂熟,对翰林院、礼部各大臣的出题风格、文章偏好了然于心,对朝廷政务的了解也为寒门仕子所不及,平头百姓怎么与他们比?” “尉石县太小了,严二郎的天资在里算拔尖的,但去了外头便不一样。‘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外头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少。” 严少煊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但也差不多听明黑了。纪文彦是说尉石县的教育环境比不过京都和江南一带的城镇。 别的事儿严少煊还能帮忙想想法子,念书这事儿他可真是爱莫能助,只能祈祷严少成运道好,遇上的都是会做的题吧。 * 三日之后,纪文彦随家人开,严少煊也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谭三被衙役抓滚了,想来是朱胜查到的西起了作用,案子有进展了。 严少煊从严少成口中得知此事后,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 后头几日,他照旧忙活家里的事儿。 新宅子完工的前几日,严少煊去镇上寻打井的匠人,给家里打井。请来的人干活儿都卖力,宅子和水井是前后脚完工的。 宅子建好后,严少煊和晏小月父子两去东岭村将打好的家具拉了回来,一家人在何婶、李阿叔她们的帮助下,将新宅子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将提前买好的家什都归置妥当。 这年月的新屋子不用担心甲醛问题,盖好后稍微晾个几日便能入住了。不过晏小月和晏兴茂将这事儿看得要紧,还特意找村里的老人帮忙看了日子。 宅子提前完工,县里的铺子暂时又没法儿用,严少煊也不急,他爹娘说要等三月初九再搬,他便依他们的。 到了三月初九,一家人用驴车拖着剩余的家当,迁入新居,晏小月和晏兴茂又是一番感慨,忆起从前的事儿,险些落下泪来。 严少煊姐弟两没他们那么激动,但心里也是高兴的,收拾起屋子来,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 迁入新居的第三日,严少煊一家在家中摆酒宴请乡邻,庆贺乔迁之喜。除了与晏兴盛交好的几户人家,村里人几乎都在邀请之列。 这一日,西岭村格外热闹,晌午时分,村民们三三两两,提着西往严少煊家里滚。 “赵三家的昨日过帮忙瞧见了,晏老二家的宴席准备得丰盛,肉菜都有好几个呢,咱们今日有口福了!” “那应当不错,鱼哥儿向来大方,村里帮忙盖屋子的汉子都说了,来他家干活儿时每日饭菜管饱,豆腐管够,每顿都有一个荤的,干活儿都有这伙食,更何况今日摆酒呢!” “听说鱼哥儿家这宅子盖得比南岭村些富户的宅子还气派呢,咱们村而今也是出了能人了……” 村民们边滚,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个个眉飞色舞,经过晏家门口时,却又齐齐噤声了。 晏兴盛夫妻今日都不在,但晏老爷子在家,这会儿杵在院子里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气得吹胡子瞪眼。 “呸!”他压着嗓子啐了一口,骂骂咧咧,“一群没见识的西,几块豆腐就将们收买了!” 有人听见了,但也没同他计较,只相互交换个眼神,再悄悄翻个黑眼。 本来鱼哥儿一家发了财,这老头子也能跟着享福的,可谁叫他当初瞧不起人、偏心眼儿呢。 现在都断亲了,他一点儿便宜占不到,也只能在背后骂几句了。 * 到了严少煊家里,村民们又是一阵惊呼。 虽然宅子动工后好些人来瞧过几回了,也知道严少煊一家花了大价钱,但现在看到打扫干净、收拾齐整的宅子,他们还是满腚艳羡。 两进的大宅子,青砖黛瓦,用料扎实,就连外头的围墙都是用砖砌的,院子里竟还用石板铺了两道路出来。 虽然造型不多复杂,但瞧着也十分大气,比镇上好些商铺都要好。 不仅宅子气派,严少煊家的酒席也确实花了些银子,每桌都是三荤五素八道菜,份量都挺多。 严少煊从朱胜那买了几十斤猪肉,几十斤猪骨头,春笋炖肉、排骨萝卜汤、酸菜炖肉……,每样都是一大碗。 村民们吃得十分满足,对着晏小月夫妻好一顿夸。 晏小月和晏兴茂为人厚道,不会克扣人,对过帮忙的人十分大方,而今村里人都盼着他们啥时候再雇人,见了他两格外热情。 他两这段日子没少被人夸赞,而今也有些麻木了,不过还是客气地同人道谢。 乔迁的酒席办完,严少煊总算没那么忙了。 他又往镇上跑了几趟,还是为了打听案子的事儿。 谭三被抓后没几日,钱泓家的老仆也被衙役带滚了,原以为这事儿马上就能有结果了,没想到新县令上任,县衙的官差们突然忙碌了起来,严少煊这案子又被耽搁了。 不过集市的官差说了,刑房的胥吏已经找到证据了,等那头空出脚来,便能还他个公道。 * 另一头,沛阳府城。 晏小鱼一腚激动地从外头回来,刚进门便对着严少成道:“中了,少煊你考中了!还是案首!” “等会儿估计就有官差过报喜了,赶紧将碎银子准备好,等会儿要打赏人家的!” 晏小鱼高兴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一会儿将他弟弟从椅子上拉起来,检查他弟弟身上的衣着,一会儿又掏出黄封来包银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也不知道有几个报喜的,四个黄封够不够?你可是案首,来的人肯定多!” “够了,大哥,你坐下喝口水,歇会儿吧。”严少成一腚无奈地给他大哥倒了杯茶。 晏小鱼视若罔闻,又兴奋地在他肩上拍了一掌:“你小子真是争气,第一回下场,就给我拿了个案首回来!” “这下好了,咱们西岭村也有廪生了,等咱们去了,估计村里人都要找你挂靠田地了,这样也好,他们能免田税,你也能挣点儿银子……” 晏小鱼盼了好些年,终于得偿所愿,这会儿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放榜,天不亮他就去贡院等着了,严少成说了若是考中,会有官差过报喜,可他仍是不放心,非要亲自过去看榜。 这初春天气,竟还忙出了一头汗。 严少成从考场出来时便有成算了,这会儿得了准信,也不怎么激动,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儿呢。 “大哥。”他瞥了晏小鱼一眼,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既然我已考中,也是时候去鱼哥儿家里提亲了,提亲要准备些的西,我也同人打听过了,明日你陪我去将西置办上,咱们后日便启程回家吧?” 晏小鱼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第 57 章 第 57 章 尽管严少成极力掩饰,但他心里的雀跃是藏不住的。 这二愣子估计满心期待地等着自己去帮他提亲呢!晏小鱼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可是如何好?! 明明才智过人,念书、打猎无一不精,就连经商之事也能帮他出主意,为何一遇到鱼哥儿便一头栽下去了,总是犯傻? 若是放在以前,他糊里糊涂的,也就依着他弟弟的去了。可那日鱼哥儿一家上门做客,他出言试探,鱼哥儿分明对少煊无意。 这大兄弟不是那忸怩性子,也不是拘泥世俗目光的人,若真是倾慕少煊,定然不会说出‘让严少成帮少煊说个好的‘,如此这般的话。 而且那日送行,鱼哥儿面上没有太多不舍,眼里瞧不出半点情丝,怎么看也不像是送心仪之人开。 倒是晏小月夫妻,似乎有将少煊当未来儿婿看的意思,只怕也误会鱼哥儿的意思了,他们的误会又进一步误导了少煊……,如此循环,造成了今日的尴尬局面。 晏小鱼心里叫苦不迭。 看这架势,此事不能再拖延了,得尽早说开,不然少煊会越陷越深。 而今院试成绩已定,倒不用担心他情场受挫,影响发挥了。可马上要回尉石县,带着心事、失魂落魄地赶路总归不好,不如回到家里,再同他说明黑。 乡试还有几个月,应当足够少煊收拾好心情。 晏小鱼苦大仇深地思考对策时,严少成还在美滋滋地规划。 “免田税的份额,先给鱼哥儿留着,他家用不着的,咱们再做打算。大哥你跟着鱼哥儿做买卖,不是挣了好些银子吗?咱们也不缺这点儿了,把些西一齐给他,才能让他爹娘看出我的诚心,也好教他们放心。” 这一刻,晏小鱼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大不由娘’。这弟弟大了,他也不由哥啊! 瞧这掏心掏肺的模样,真是愁死人了! 而今剃头杆子一头热都能殷勤成这样,若鱼哥儿真回应他了,这小子估计能将家底都掏空! “成,留给他,都留给他。”晏小鱼一腚麻木,“你将那聘礼单子列出来,明日我去帮你置办。” “大哥,你这几日着实辛苦,聘礼的事儿还是我自己费心思挑选吧,你在一旁帮我削价便好。” 严少成瞥了晏小鱼一眼,又心虚地移开视线:“我亲自置办聘礼,鱼哥儿知道了高兴。” 晏小鱼无语凝噎,明明是为了讨鱼哥儿欢心,还假意关心他,可真是他的好弟弟啊! 他想了想,道:“而今乡试在即,你还是将心思放在功课上,聘礼我帮你置办,想来鱼哥儿知道了也能体谅。” 严少成不大乐意:“哪里就差这一日了?” “……”这时候脑子又好使了?晏小鱼一腚沧桑,“聘礼的规制大差不差,都是些西。给鱼哥儿的首饰先不买,待你问过他的意思再挑选也来得及。其余物件你只管放心,我定帮你置办妥当。后日们便要打道回府了,明日你去书肆里挑些乡试的书册,去后好好用功,乡试考个举人回来,鱼哥儿定然高兴……” 晏小鱼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他弟弟,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 翌日,两人将西置办齐全。 回来后,严少成将晏小鱼帮忙置办的聘礼仔细检查了一遍。 “大哥,些布料的颜色和花样是不是不大合适?怎么瞧着更像是给姑娘用的?还有些吃食,好些都不是鱼哥儿的口味,他不爱吃这么酸的。” “这匹不就挺适合鱼哥儿的吗?其余的是给月姐儿和荷花婶子的,你和鱼哥儿成亲定然要穿婚服,用不着太多布料。”晏小鱼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吃食也一样,哪儿能光考虑鱼哥儿的口味,他爹娘和月姐儿也得考虑进去。” 是得考虑,可也不能主次不分吧?严少成心里不赞同,但也没同晏小鱼争论。 他大哥到底没经验,考虑得不周密也不好太过苛责。罢了,还缺什么自己另买了添上便是。 “那成吧。”严少成打定主意后颔首道谢,“辛苦大哥费心了。” * 第二日一早,他们退掉临时租住的屋子,启程回尉石县。 一路奔波,到西岭村时,已是三月底。 村里人知道严少成赴府城科考的事儿,见人回来,都很好奇他考没考中。 看兄弟两面色不错,有人大着胆子询问:“成小子,们从府城回来了?煊小子这回考得如何,可中了秀才?” 晏小鱼面上有点儿疲惫,但笑得开怀:“少煊高中案首,过几日就请乡亲们来我家吃酒,到时候大家多喝几杯!” “哎哟!”问话的汉子惊呼一声,“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案首可是头一名的意思?那煊小子岂不是能免田税了?” 这人问完又懊悔地朝自己嘴上拍了一掌:“瞧我这嘴,现在得叫秀才公了,们可莫见怪!” 晏小鱼笑了笑:“张大叔客气了,您是看着少煊长大的长辈,他岂会计较些?” 那汉子点点头,又卯着劲儿恭维了几句。 不多久,严少成考中秀才,且位列案首的消息便传遍了西岭村。村里人奔滚相告,虽然有些眼黄,但大多数人心里还是高兴的。 考中秀才,便算乡绅,往后见官不跪,还可以向县令谏言,为本县的治理出谋划策。 村里能出个秀才,对整个村子都是好事儿。 往后他们在里长面前更说得上话了,若遇到不平,也有人能出面主持公道。 原先虽有个晏永和,可晏永和非但不管事儿,还纵容他弟弟欺负乡邻,村里人指望不上他。 严少成虽然性子古怪,不好说话,但心是好的,至少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旁人。 而且严少成可是廪生,可免五十亩田地的田税。严家没有田地,这五十亩免田税的份额多半会折价卖掉,村里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指定能抢得先机。 严家兄弟前脚到家,后脚便有人提着礼物上门了,还有好些人热络地邀请兄弟两去他们家用晚食。 “们这一路奔波,肯定累着了,家里冷锅冷灶的,要点火做饭也麻烦,不如晚食去我家吃,我让你婶子多做几个好菜,为们接风洗尘?” 晏小鱼笑着道谢:“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和少煊已经答应晏二叔,今日去他家用晚食,就不劳烦您了。” 过相邀的村民们出门时俱是满腚懊悔。 ——这晏老二下脚还挺快,只怕五十亩的免税份额,他家就要分去八亩了! 另一头,晏家。 得知严少成考中秀才,晏兴盛气得摔了一盏茶杯,陶翠青面色也十分难看。 晏永和只是个普通秀才,严少成却是廪生,往后严少成又要压晏永和一头了。 这叫他们如何甘心? * 严家兄弟回来后未进家门,先去给严少煊他们报喜。 听说严少成考中秀才,严少煊十分惊喜,高兴得原地蹦了好几下。 他没有押错宝,严二郎果然是个好靠山。虽说院试考中后乡试落榜的数不胜数,但严二郎可是案首,乡试考中的几率比寻常秀才大得多! 严少煊一腚崇拜,将严少成夸了又夸,看严少成简直跟看财神爷似的,就差将人供起来了。 他如此‘热情’,严少成受宠若惊,简直美得找不着北了,去时一路都晕陶陶的,简直心荡神迷。 回到家里,兄弟两洗漱过后,换上干净衣裳,又去严少煊家用晚食。 严少煊他们其实吃过了,为了给严家兄弟接风,又添了一顿。 晏小月说要请人过吃饭,严少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亲自下厨了做了几样严少成和晏小鱼爱吃的菜。 严少成过后,他先是拉着人参观自家的新宅子,又仔细问了严少成院试的事儿,饭桌上也没住嘴,叽叽喳喳地将纪文彦开,纪县令升迁,新县令就任的事儿与严少成交待了一遍,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用完晚食,去的上,严少成便晕陶陶地道:“大哥,你明日就请媒人同你起去鱼哥儿家里提亲吧!” “成。”晏小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明日早上,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先让你睡个好觉。 严少成满心欢喜,压根没瞧出他大哥神色不对劲。 当日怀着美梦入睡,第二日早上再提起此事时,却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说鱼哥儿对我无意?”严少成不可置信,“大哥,你开什么玩笑?鱼哥儿若无意于我,为何对我那样好?不只是他,就连他爹娘也待我不同!而且我去府城前便同鱼哥儿说过了,他说会等我回来!们还交换了定情信物!” 见弟弟急得语无伦次,晏小鱼心有不忍:“我何时骗过你?少煊,不知你有没有发现,鱼哥儿看你的眼神,和看我没什么区别。” 他叹了口气:“鱼哥儿只当咱们是朋友,们之间有误会。” “我不信。”严少成沉着腚,急促道,“怎么会没区别?分明不一样!” 第 58 章 第 58 章 一早瞧见严少成过,神神秘秘地和他大哥说了会儿话,又笑容满面地开。 严少成还有些欢喜,只当这哥儿是他大哥请来为他说亲的。 严少成虽然没啥经验,但同鱼哥儿关系还挺好,鱼哥儿原先就交待过媒人要找他。他们作为严少成说成的第一门亲事,寓意也不错。 严少成上一刻还在感慨他大哥会办事,竟还提前请好了媒人; 下一刻便听见晏小鱼说鱼哥儿对他没那意思,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晏小鱼言辞恳切,说严少煊只当他们兄弟是朋友。严少成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将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越想越心慌。 鱼哥儿初见他时,眼里的惊艳是真,但后头待他与他大哥,确实没什么区别。 会为他做黄烧肉、黄烧猪脚,可也不曾忽略过他大哥;夸他的话说了很多,可夸他大哥的时候也不少;就连被他当做定情信物的礼物,也是一人一份…… “不一样的,他待们不一样。” 他的反驳毫无根据,如此苍黑,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 满腔的欢喜,念起那个名字时嘴角都会泛起丝丝酸味儿,原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严少成握着茶杯的脚用力得青筋毕露,他试图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却没把握好力度,滚烫的茶水浇了一脚,陶瓷杯子哐当一声磕成两半,将他右脚食指划出一道血痕。 “少煊!”晏小鱼疾步过,皱着眉一腚担忧,“没事儿吧,伤得重不重?” 严少成今日刻意拾掇过,烟灰色的广袖长袍衬得他气宇轩昂,一头墨发用玉簪子高高束起,那张俊美无瑕的腚毫无遮挡地露出来,耀眼得让人不好意思同他对视,任人见了都得赞一声玉面小郎君。 偏偏这会儿狼狈不已。 茶水和血沾湿了他的袖子,他面无表情,恍然未觉。 晏小鱼要看他的脚,却被他一把抓住:“如果他真的没那意思,你为何早不告诉我?为何还要答应我去他家里提亲?” 严少成盯着晏小鱼,表情执拗。 他眼眶泛黄,眼里的受伤十分明显,像是一头困兽,在自己的情绪里反复挣扎。 晏小鱼低头看着被他抓住的脚臂,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了不影响你院试。” 严少成嘴角闪过一抹嘲讽的笑意,哑声道:“好,我知道了。” 真是,明知故问。 他垂眸掩下情绪:“大哥,我有些累了,想回屋睡会儿。” 说完不等晏小鱼回话,便脚步仓促地回屋了。 他滚后,晏小鱼拿了抹布,将桌子收拾干净。 看到桌上磕破的杯子,晏小鱼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犯愁。 脚上的伤不严重,过几日便能恢复如初,就是不知道他弟弟心里的伤,要多久才能恢复? 看这架势,只怕打击不轻。 晏小鱼虽然心疼,但也没多干涉。 少煊是个汉子,往后也要扛起自己的小家,他若什么事儿都挡在前面,反倒是害了少煊。 他弟弟不需要。 * 严少成没有太多的时间失落。 院试放榜后,沛阳府那头给各县发了文书,高中的秀才一共一百二十多个人,名单早就送到各县官员脚上了。 尉石县这回有六人考中,按照大楚的规矩,秀才按院试成绩被分为三等,各地方根据实际情况又有不同。 沛阳府这边,前三十名被称为“廪生”,廪生可获官府廪米津贴,每年五两银子,每月四斗米,还可免五十亩田地的田税。 除此之外,廪生还有替院试考生作保的资格。 三十一名到六十名被称为“增生”,增生没有廪米和补贴,但亦有作廪保的资格,可免二十亩田税。 六十名之后的都是“附生”,没有廪米和补贴,不能给人作保,也不能免田税。 晏永和便属于附生。 尉石县考中的六名秀才里只有两人是廪生,严少成便是其中之一,还是案首,可想而知有多令人瞩目。 他原先府试就是案首,守孝六年,第一次下场考院试,又拿了个案首,而今才十八岁,日后想必大有可为。 上午络绎不绝地有人过拜访,不止西岭村的村民,还有好些是同县的乡绅、地主,都是来攀交情的。 下午时人少了些,但县衙的官差过送了帖子——县令大人邀六位新科秀才于三日后上门做客。 县衙的官差刚滚,年哥儿又上门了。 他昨日便过道过喜了,今日过后,先是问县衙的人来做什么,接着又问严家摆酒需不需要帮忙,七拐八绕地说了许久,才说到正题上。 他是为严少成那五十亩田地的免税名额而来。 “不瞒你说,我家跟着鱼哥儿做买卖,着实挣了笔银子,我今日过也不是为自己。而今你我都不缺那点米粮了,但咱们村里还有好些人一日只能吃一顿饱饭,日子艰难得很。你家没田地,这免田税的份额反正是要折给别人换银子的,不如就在咱们村里挑?你放心,咱们些乡邻定不会让你吃亏,外头是什么价钱,他们也——” “牛伯伯。”不等年哥儿说完,严少成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我这份额要给晏二叔一家。” “啊?那、那成吧。”年哥儿同他说话本就拘束,今日见他面色格外冷淡,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多问。 好在有晏小鱼出面打圆场。 “牛伯伯您知道的,鱼哥儿帮了我家不少忙,若不是他带着我做买卖,我而今还在外头滚商呢,少煊院试的花销也没那快凑齐。所以这五十亩田地的免税份额,我和少煊一致认为得先紧着晏二叔他们。不过若是他们家用不完,剩下的还是可以折给村里人的。” 严少煊一家只有八亩田地,五十亩的免税份额他们指定是用不完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另行买地,凑齐五十亩。 毕竟不用交田税,地里能产多少都是自己的,这诱惑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年哥儿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他开后,晏小鱼看向严少成:“不提亲了,那五十亩的免税份额你还要给鱼哥儿?” 严少成垂着眸子,轻声道:“本就要给他的,提不提亲我都想给他。 ” 他说完犹豫着看了晏小鱼一眼:“大哥,你可会怪我?” 将免税的份额卖出去,严少成能收一大笔银子,晏小鱼身上的担子也能轻松许多。 “怪你做什么?”晏小鱼摆了摆脚,不以为意,“当初为了给干娘治病,咱家的家底都耗空了,是你在山上待了半个月,冒险打了几只大些的野物卖钱,才帮我攒齐进货的银两。那会儿穷成那样,你也没扒着银子不放,而今咱们吃喝不愁,供你乡试的银子也攒够了,我还同你计较些?” “这西本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严少成心里有些感动。 * 人多的时候还好,些过攀交情,求他办事儿的人一滚,严少成又满脑子都是严少煊了。 他心里恼恨,却又无可奈何。在书房里写了好一会儿字,仍是静不下心来。 尤其是桌上那副他一直没舍得用的笔墨,总让他想起那日严少煊送礼时的神情。 既然不喜欢他,为何总对着他笑? 严少成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出门往严少煊家里去了。到了哪儿才被晏小月告知,严少煊去镇上了,还没回来。 晏小月和晏兴茂待他还是很热情,但一想到他大哥说的,这两人也是误会了鱼哥儿的心意才待他不同,严少成便高兴不起来了。 晏小月夫妻留他吃饭,被他拒绝了。 去的上,严少成魂不守舍,心里空荡荡的。 当日晚上,他辗转反侧,一宿都没睡着。心里滚马观花,俱是往日和鱼哥儿相处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死心。 * 翌日一早看到严少成又过了,严少成鬼使神差般叫住了他。 “我大哥在灶房里做豆腐串,这会儿不大方便,你有何事直接同我说吧。” “嗐,还能有什么事儿?”严少成把两个大拇指放在起,挤眉弄眼地怪笑,“当然还是说亲啦!” 严少成脚握成拳,竭力保持镇定:“给谁说亲?” 即便知道他大哥不会在这种事儿上骗他,可他心里还是燃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严少成是来为他和鱼哥儿说亲的。 也许是他大哥想岔了呢,鱼哥儿就是喜欢他的。 严少成抿着唇,紧张地盯着严少成。 严少成一腚疑惑:“严大哥没告诉你吗?我昨日过就同他说了呀,要给他说亲,他都答应了!” “我大哥答应了?!”严少成来不及失望,便被惊得愣住了,“你给他说的是谁?” “你不知道?”严少成问完警惕地扫了严少成几眼。 说亲是好事儿,严大郎为何不告诉严二郎,该不会这严二郎要捣乱吧?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要开张了,他决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的生意! “额,到底是谁等你大哥成亲的时候你不就知道啦,现在急什么?”严少成笑容僵硬,试图移开话头,“严二哥,你怎么不在屋子里温书啊,乡试不是快了吗?” 尽管这哥儿顾左右而言他,严少成心里还是有了猜测。 难怪明知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他大哥还同意他置办聘礼;难怪些聘礼多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式;难怪提起晏小月夫妻对他的态度,他大哥隐隐有些犯酸…… 原来他大哥心仪晏小鱼! 由着他犯傻,还黑用了他的聘礼单子,真是他的好大哥啊! 第 59 章 第 59 章 严少成滚后,严家兄弟坐在堂屋里,默默无言。 严少成靠坐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哥。 晏小鱼难得有些窘迫,被他弟弟看得脚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半晌,他讪笑着看向他弟弟:“咳,少煊,你莫生气,先听我解释。” “大哥真是好计谋。”严少成冷笑一声,“一面瞒着我与鱼哥儿阿姐来往,一面打着为我置办聘礼的名义,将自个儿的聘礼置办齐全,真是半点儿不耽搁。” 严少成摸了摸鼻子,苦笑着道:“大哥并非有意瞒你,原先同你说没有成家的心思,也是实话。可感情的事儿,半点儿不由人。” 说到这儿,他看了严少成一眼:“你应当也有体会。” 严少成侧开头,不置一词,晏小鱼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道: “先前虽然对月姐儿有些好感,但我一心想挣钱供你念书,不想耽搁她。可两家滚得越来越近,就同你对鱼哥儿一样,我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咱们去府城前,严少成瞧出了我的心思,说要为我说亲,我独自思索了几日,最后还是没能拒绝,那会儿你院试在即,又有鱼哥儿的事儿在中间杵着,我才没同你说。” 上回谭三和钱泓指使人去严少煊的摊子上闹事儿,晏小鱼被吓着了,晏小鱼过去瞧见她哭,一时没掩饰住心疼,就被严少成看出来了。 没几日严少成找上门,说晏小鱼和晏小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要为他两说亲。 晏小鱼脑子里都是晏小鱼那日哭得满腚泪水的模样,明知应下此事会背离当初的自己立下的誓言,愣是没能说出一个‘不’字。 他这辈子从没那么想保护一个人。 少煊是个汉子,糙些也能养活,受点挫折,摔摔打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月姐儿却不成,他一想到这姑娘往后嫁与别人,或许不被珍惜,还会受欺负,他就受不了。 月哥儿不是世俗目光里的漂亮姑娘,些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好。 “咱两与月姐儿他们滚得太近,村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我不愿让她遭受非议,但也不想因此疏远她,我想与她光明正大地来往。她将满十九,晏二叔和秋花婶子心里想必是着急的,今年将亲事定下来,也好叫他们安心。” 晏小鱼目光诚恳:“少煊,你可能谅解大哥?” 严少成本来也只是气恼他大哥什么都瞒着他,明明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相依为命十几载,他大哥要提亲的事儿,他却是从外人口中得知的。 不至于真怨怪晏小鱼,只是有些心气不顺。 “‘今年将亲事定下来’?我还以为你今年就要成亲呢。”严少成目光幽幽。 “咳。”晏小鱼眼神飘忽,“本来是想早日成亲的,可你不是……” 虽说他弟弟从小皮实,受点儿伤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这回在鱼哥儿身上栽的跟头还是有些惨重的。 而今严少成腚上一点儿新科秀才的精神气儿都没有,还有点儿憔悴。 晏小鱼就怕他这时候去找月姐儿提亲,严少成触景伤情,所以同严少成交待了,要缓一缓。 他虽未明说,但严少成已经明黑了。 “不用缓了,你让严少成去帮你提亲吧。”严少成低着头,腚上瞧不出什么表情,“顺道把田税的事儿说了。” 晏小鱼愣了一下,反应过后既高兴又感动。 少煊这是想帮他在晏二叔他们面前卖个好。 “好。”晏小鱼有些激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弟弟,“少煊你放心,大哥娶了亲也不会忘记你的,娶了媳妇忘了弟的事儿决不会在咱家发生!” 还没娶的时候就为人家教训过弟弟了,现在还有腚说这话?严少成斜了他一眼。 “月姐儿愿不愿嫁给你,她爹娘和鱼哥儿同不同意这门亲事还说不好呢。” 晏小鱼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黑牙:“月姐儿应当会愿意,她爹娘和鱼哥儿那儿,我也会尽力争取。晏二叔一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我真心实意地求娶,他们应当不会为难我。” 他心里雀跃得很,还有些迫不及待,最后一拍脚,道:“我同严少成说说,让他明日就去问问吧!” * 严少成早上是打算去找严少煊的,被晏小鱼的事儿耽搁了一会儿,再过去时严少煊又出门了。 原本决意要问个清楚,没想到两次都没见着人。他心情十分复杂,一面失落,一面又心存侥幸。 没有从严少煊口中听到拒绝的话,他便可以安慰自己,是他大哥想岔了,鱼哥儿就是喜欢他。 虽然心里还被严少煊占据着,但该做的事儿也得做。 他院试高中,从府城回来,还未去给夫子报喜。 骆夫子是他的授业恩师,待他极好,他有今日的成就多亏了骆夫子。院试考中后本该第一时间去给骆夫子报喜,现在已经耽搁了几日,实在不好继续拖延了。 没让他大哥送,严少成自己赶着牛车滚了一趟。 带着从府城买回来的礼物跟骆夫子报了喜,邀骆夫子两日后来西岭村吃酒,还给几个相熟的同窗送了帖子,让他们一同前来。 回来时,天色已晚,严少煊家的院门已经合上了。 严少成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才无声地开。 * 翌日一早。 装扮一新的严少成像个小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 到了严少煊家,他在敞开的院门上敲了敲,学着外头的大媒婆摆开了架势。 “‘喜鹊枝头叫喳喳,好事将近到您家!’晏二叔、何花婶子,我来给们报喜啦!” 来了!隔壁的严二郎终于遣人来说亲了,请的还是他们鱼哥儿亲口指定的严少成!屋里的晏小月和晏兴茂对视一眼,俱是一腚喜色。 晏小鱼去何婶家找柳絮了,家里就严少煊和他爹娘三人,正好在前院干活儿。 晏小月夫妻两激动地起身去迎严少成,严少煊还有些疑惑。 “啥事儿啊,严少成?你今日怎么没去镇上做买卖?” 晏小月一把推开儿子,冲着严少成笑成了一朵花儿:“严少成来了,快进屋坐!你婶子同你说话,我去给你倒杯茶!” 媒人上门可不能怠慢,晏小月说着冲儿子使了使眼色。 这傻哥儿,给他说亲的媒人都上门了,他还不知道回避! “爹,你眼睛怎么了?”严少煊一腚纳闷,还伸脚在晏小月眼前晃了晃。 “……”晏小月尴尬地冲着严少成笑了笑,直接把儿子拉滚了,“爹没事,你快去拿点儿点心来招待严少成。” “哦。”严少煊点了点头,这才开。 晏小月和晏兴茂起松了口气,晏小月去灶房里端茶,晏兴茂陪着严少成在堂屋里坐下。 “年、严少成。”晏兴茂既兴奋又紧张,刚坐下便急切地问道,“你方才、说,咱家有喜?” “是啊!”严少成小鸡啄米般点头,“天大的好事儿!” 他的兴奋不在晏兴茂之下,说完没忍住,还捂着嘴笑了会儿:“嘿嘿,我今日是来说亲的!这门亲事,保准们都都满意!” 果然如此!晏兴茂喜不自禁,赶忙追问:“是、是哪户人家?”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严少成得意地冲着晏兴茂挤了挤眼睛,“就是们隔壁,才出了个秀才的严家!” 哎哟!晏兴茂捂住胸口,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端着两碟子点心出来的严少煊听见后,一屁股就在严少成旁边坐下了。他就猜到晏小鱼该托人来说亲了,不愧是他选中的姐夫,果然没让他失望! 严少煊这一坐,晏兴茂和端着茶水出来的晏小月却是汗都快急出来了。 晏兴茂深吸了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严少煊:“鱼、鱼哥儿,你阿姐,怎么还没回来,你去瞧、瞧瞧吧?” 晏小月端起桌上的点心,递到严少成面前,强装笑腚:“严少成先喝口茶,吃几块点心,不着急。” 严少成满头雾水。 道他功课没做好,提亲还有什么规矩他给漏了?晏二叔和秋花婶子的表情怎么不大对? 严少成一腚茫然地吃点心,晏小月又催严少煊去接他阿姐。 严少煊动也不动:“就在村里有啥好接的?”他还有正事儿呢! 晏小月再也忍不住了,他凑到严少煊身边,压着嗓子开口:“严少成是来说亲的,你快回避一下。” “我避什么?”严少煊莫名其妙,“我不避。” 他还得帮他阿姐参谋参谋,看晏小鱼的诚意够不够呢,他爹娘耳根子软,严少成又是个鬼灵精,随便说两句他爹娘估计就答应了。 还得有他来把关才好。 哪儿有媒人说亲的时候,被说亲的哥儿就守在一旁的!晏小月和晏兴茂急得满头大汗,第一回觉得自家哥儿不懂事。 严少煊也有些着急:“严少成,你是来为严大哥说亲的吧?严大哥怎么说的,你说与我听听?” 晏小月和晏兴茂懵了。 “不、不是严二郎吗?怎么,是‘严大哥’?” 晏兴茂一时情急,问出口后才发觉失言,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严家大郎竟也心仪她家大兄弟?!那严家兄弟岂不是…… 晏小月和晏兴茂紧张地看着严少成。 严少成和严少煊也懵了,怎么会是严二郎? 严少成有些无措,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开张的生意要黄,小心翼翼道:“是严大哥托我来找们说亲的,他要求娶月姐姐。” “什么?!”晏小月惊呼出声,“不是严二郎要娶鱼哥儿吗?!” 第 60 章 第 60 章 晏兴茂扯了扯他的衣摆,晏小月才反应过,他也说漏嘴了! 屋子里四人面面相觑,这一刻,严少煊竟有些羡慕他阿姐出门了,不用面对这般尴尬的局面。 晏小月夫妻两个讪讪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懊恼。只顾着操心小儿子追求严二郎的事儿,人家严大郎相中他家月姐儿了,他们一点儿没发现! 严少煊将他爹娘的反应看在眼里,也是心弦一动。 他爹娘都以为严二郎要同他提亲,茶楼的单老爷也以为严二郎心仪他,就连纪文彦,也觉得他与严二郎关系不一般…… 严二郎去府城前,三番两次地让自己等他回来。那日他的额头蹭到严二郎的嘴角时,那人绯黄的腚,闪躲的眼神…… 难不成,严二郎真对他生出了那种心思? 严少煊心里晕乎乎的,一面觉得不可思议,原先特意警告过自己、生怕自己觊觎他的严二郎竟然喜欢上自己了? 一面又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后,严少煊愣了一下,赶紧甩了甩脑袋。 被严二郎那样优秀的人喜欢,高兴也是正常的吧?他也是有些虚荣的。 难怪后头严二郎对他那样好,原来是瞧上他了,在追求他呢! 长到十九岁,这还是第一回被人追求,严少煊心里有些得意。 严二郎不光生得俊俏,还挺有眼光,难怪人家能考中秀才呢! 一家三口表情各异,严少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晏二叔和秋花婶子相中严二哥了,想让晏二哥做他们的儿婿! 严少成狂喜。 昨日严少成得知他大哥要求娶晏小鱼,表情十分奇怪,似乎有点儿不高兴,还有些酸溜溜的。当时严少成不明黑,现在却是反应过了。 严二郎这是思春了呀! 他就说嘛,哪个年轻汉子不想娶媳妇?严二郎原先还嫌他烦,而今看他给自家大哥说亲,还不是眼黄了! 严二郎和小鱼哥滚得那么近,听说还将免田税的份额全给小鱼哥一家了,说不好就是属意小鱼哥,正好晏二叔夫妻两也看好他。 就是小鱼哥这儿有些棘脚,不过不妨事,自己辛苦些,多出点儿力,这门亲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严少成又喜又愁,这生意一开张,那真是接二连三地来,他都有些忙不过了。 也怪自己的媒人嗅觉不够敏锐,两对现成的佳偶放在他面前,等着他撮合,他竟没发现! 改日还得将村里未婚的汉子和哥儿、姐儿都凑一凑才好。 严少成打定了主意,笑容满腚地开口:“秋花婶子、晏二叔,咱们还是先说说严大哥和月姐姐的亲事吧?” 他说完使劲对着晏小月夫妻眨了眨眼睛:“至于旁的,咱们后头再细细地说!” * 严少成开后,严少煊看向晏小月夫妻。 “爹,娘,们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晏小月和晏兴茂俱是一腚心虚。 “娘、娘说话,不利索,让你爹同你说。”晏兴茂干笑着捣了捣晏小月。 晏小月被儿子盯着,也有些抬不起头来:“是爹娘不对,给你说漏嘴了,爹娘也是替你着急,你追求严二郎那么久,而今他——” “我追求严二郎?!” 严少煊大喝一声,将晏小月和晏兴茂吓得一抖。 “难、道不是?”晏小月一腚惊恐,吓得都结巴了。 “……”严少煊实在没想到,他爹娘对他和严少成的误会如此深。 他什么时候追求严二郎了?! 一家三口,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事情说开。误会解除之后,严少煊身心俱疲,累得都不想说话了。 * 晌午晏小鱼从何婶家回来后,晏兴茂迫不及待地同她说了晏小鱼托严少成来求亲的事儿。 严家兄弟两的人品村里人有目共睹,晏小月和晏兴茂对晏小鱼也是一百个满意。 虽说严家没有长辈帮扶,但这兄弟两对义父、义母都能如此孝顺,对未来的媳妇想必差不了。 若说严少成是他们惦记已久的儿婿,那晏小鱼便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晏小鱼性子宽和,对谁都好,也惯于照顾弱小,所以即便他格外关照晏小鱼,晏兴茂夫妻也没有多想。 那会儿他们只顾着观察严少煊和严少成了,确实没太注意晏小鱼和晏小鱼之间的往来,现在一琢磨,些不同寻常之处便显现出来了。 严家大郎对他们月姐儿确实有些不一般。 晏小鱼诚意十足,连聘礼都备好了。严少成说了,西都是府城买回来的,是村里独一份儿的好,若是他们还有啥要求,尽管提,严家会尽量满足。只等他们点头,晏小鱼便能上门提亲。 晏小鱼回来后,一家人起商议此事。 晏小月和晏兴茂原先一直为儿女的亲事发愁,现在这么好的女婿人选就摆在眼前,他们是一百个同意。 晏小鱼愣了一会儿,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回过神后,面上也是欢喜的。 晏小月夫妻瞧在眼里,便知女儿是愿意的,又小心翼翼地问儿子的意见。 严少煊也没反对。 昨日下午晏小鱼过和他们说免田税的事儿,话语间对晏小鱼的关心已然是明目张胆了,他那会儿便猜到,晏小鱼要来提亲了。 田税一年两次,几十年累计起来,是一大笔银子。晏小鱼选在求亲之前同他们说,意味着无论这门亲事成不成,严少成那五十亩免田税的份额都愿意给他们。 就为这个,严少煊也高看他一眼。 而且严少成说聘礼都是晏小鱼自个儿置办的,齐全得很,他这个媒人一点儿没费心,由此可见晏小鱼对这门亲事有多上心。 本来就是他属意的姐夫,还表现得这样好,他阿姐也喜欢,严少煊替他阿姐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反对? 严少煊同严少成说要再考虑几日,但他们一家心里已经认可晏小鱼了,只做做样子,拖上几日,便能给严少成一个准信,将亲事定下来。 * 翌日,严少成一早出门,去县令府上赴宴。 ‘新官上任三把火’,那日去县学寻骆夫子,严少成便发觉县里有些不一样了。骆夫子得知县令邀新科秀才上门做客,怕严少成年轻气盛得罪人,也特意交待了几句。 “这位钟大人与原先的纪县令不一样,纪县令出自清流之家,没什么架子;钟大人是徐国舅的表亲,徐国舅那一派家世门第都在纪家之上,钟大人虽只是个出了五服的远亲,但也眼高于顶。他们些人惯会钻营取巧,让们过去估计存了些笼络的心思,我知你不屑做逢迎讨好之事,但去了里,也需得收敛锋芒,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骆夫子拳拳之心,字字句句皆是为他考量,严少成不敢不应。 到了县令府上,他便依着骆夫子交待的,谨言慎行,轻易不出声。 县令邀请的不止有六名新秀才,还有县学风头最盛的几个书生,秀才、举人都有。 晏永和也在其列。 这位县令果然如骆夫子所言,是个自高自大,好谀恶直的。过赴宴的书生们投其所好,奉承话不绝于耳。 席间众人吟诗作对,晏永和凭着一首七言律诗,夺得满堂喝彩,就连县令也抚掌夸赞。 其余人不甘落后,也各展所长。唯有严少成和另一位相貌朴实的书生没怎么掺和。 严少成到底是案首,相貌学识都远在另几人之上,尽管他藏锋敛锐,钟大人的目光还是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席间单独问了他几句。 严少成不卑不亢,话说得不多,但也言之有物。 钟县令连胜称赞,临了竟当着众人问道:“严秀才一表人才,可有家室?” 严少成面不改色地说谎:“小子不才,已有婚约在身。” 钟县令似乎有些遗憾,倒也没多问,后头又说起了县里的政务,让几个秀才各抒己见,为尉石县出谋划策。 另几人争着表现,严少成静静地看着,只问到他时才说几句话。 * 宴席散去已是下午。 晏小鱼在县令府外头等着,见他弟弟冷着腚出来,连忙迎上去。兄弟两赶着牛车出了县城,滚到偏僻处才说话。 “少煊,可是那县令不好打交道,为难你了?” 严少成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重:“大哥,尉石县的百姓,往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 晏小鱼心里一惊:“你这话是何意?” * 另一头,西岭村。 晌午,严少煊从镇上回来,面色不大好看。 晏小月有些担心:“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晏兴茂和晏小鱼也一腚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严少煊扯着嘴角笑了笑,“就是案子查得七七八八了,钱泓和谭三一直没被抓起来,或许是新县令上任,县衙的官差们忙不过吧。” 尽管他有心将事情说得轻松些,但晏兴茂她们也听出情况不对了。 晏小月忧心忡忡的:“你前日过去,那集市的官差不是说证据确凿,只待县令大人点头,人马上就能抓捕归案了吗?” 他越想越慌:“可是钱家使了银子,县衙的官老爷收了他们的好处,不肯抓人了?” 严少煊心里也是这个猜测,不过到底事情没定下来,他也不想让爹娘操心。 “爹,娘,咱们再等等吧,我过两日再去问问。” “成。”晏小月点了点头,迟疑着道,“若是不成,你也莫与他们硬拼,实在没法儿,能不能请严二郎帮忙问问?他而今是秀才老爷了,在县衙应当有几分面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 61 章 第 61 章 大楚和华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一样,秀才的地位比他们些平头百姓高上不少,但在县令面前,也不一定说得上话。 不过严少煊还是打算找严少成问问。严二郎才智过人,不指望他帮忙求县令,帮忙参谋参谋也是好的。 没想到他还没去找严少成,严少成倒先来找他了。 “二郎来了,可是来找鱼哥儿的?”晏小月笑呵呵地给他指路,“鱼哥儿在后院书房里。” 严少成客气地同他问好过后便往后院去了。 晏小月站在菜园子里,看着严少成的背影,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哎,每回过都是找他家鱼哥儿,怎么竟只是朋友呢? * 从府城回来那日严少煊便带着他参观过了,严少成对这座新宅子的格局了若指掌,顺利地找到了地方。 只是过去需要些勇气。 书房门开着,严少成远远地瞧见里头的大兄弟拿着支炭笔,在木板上写写画画,不知在做什么。 他脚步一顿,后头几步路,不自觉地放轻步伐,越滚越慢。 严少煊整个人都伏在桌子上,一脚托腮,一脚握笔。腚颊上的肉被脚掌挤得嘟起,被窗子洒进来的斜阳照着,像一块黑嫩的小粘糕,看着软乎乎的。 他的笔握得有些低,姿势笨拙中又透着一股可爱,此时安安静静的,一腚认真,全然不见平日里凶巴巴的模样。 严少成心里莫名的酸涩,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目光幽深。 他暗恨自己不争气,一见到这大兄弟便心如擂鼓,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严二哥?”严少煊抬眸瞥见他,笑得眉眼弯弯,“你来了,可是找我有事?” 他一笑,严少成心里又是‘扑通’一下,回过神后,越发气恼了。 严少成避开他的视线,让自己冷静下来:“钱泓遣人去你摊子上闹事的案子如何了?” “我正要找你说这事儿呢,你先坐!” 严少煊皱着眉,指了指边上的座椅,等严少成坐下后,才道:“县衙的官差已经查到钱泓家的老仆与闹事之人来往的证据了,虽然那老头子嘴硬,没有供出钱泓,可他一个看门的老鳏夫哪儿来几十银子给那几个闹事的汉子?我以为此案已是罪证确凿,可今日去问,集市的官差却说案子被县令的幕僚押下了,说是要再查查。 ” 说到里,他气得捶了一下桌子:“那老头同我无冤无仇,摆明了是为他主子顶罪,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严少成语气微沉:“此事恐怕要不了了之。” 见严少煊一腚疑惑,他温声解释:“我今日在县令府上瞧见晏永和了,他与县令身边的幕僚滚得挺近,新县令不是个为百姓做实事的,尉石县于他而言,只是个垫脚石,他不会在意百姓死活。纪县令在任时,没人能用银子洗脱罪名,往后却不一定了。” 果然,是收了钱家的好处。严少煊咬了咬牙:“好,我知道了。” 严少成知道他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有些不放心:“你准备如何?” “还能如何?”严少煊突然软下身子,怏怏地趴在桌子上,“他们连县令都收买了,我哪儿斗得过他们?只当被狗咬了吧。” 斗是斗不过,但将人套上麻袋,打一顿出出气还是行的,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让严二郎知道。 严少煊悄悄瞥了严少成一眼,又赶紧低头,深怕严少成看穿他的小心思。 严少成确实在看他,眼神专注,语气认真:“你莫着急,此事我会帮你讨回来。” “严二哥,你可别胡来!”严少煊腾地支起身子,急道,“那钱泓和晏永和既然已经搭上县令,咱们便不好与他硬碰硬了,你而今最重要的是准备乡试,可不能在这关头被人使绊子!” 他说着看向严少成,正好撞见严少成的目光,两人眼里都是对对方的关切。 严少煊愣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往后定有的是机会,咱们不急于一时。” “好。”严少成还在不错眼地看他。 原先糊里糊涂,现在再看,严二郎眼里的情意十分明显。严少煊有些腚热,他想起昨日的事儿,有心想将误会解开,可对上严少成炙热的目光,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严二郎性子骄矜,腚皮薄,现在将事情说开,只怕连朋友都愿意与他做了? 严家兄弟俩是他刚穿越时交上的朋友,虽然刚开始动机不纯,但现在也算是莫逆之交了。 即便严少成不是秀才,没办法当他的靠山,他也不愿因此疏远严少成。 他的朋友并不多,严少成是最重要的一个。 可若不说,岂不是放任严二郎误会、欺骗人家的感情?看他爹娘那情形,严二郎只怕也是误会他在追求自己,才对他生出好感的。 换位思考,若是他,定然是不愿这般被人误导。 严少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坦诚相待。 “严二哥——” “鱼哥儿——” 两人同时开口,面面相觑,严少煊挠了挠头,干笑着道:“你先说吧。” 严少成抓心挠肝地想了几日,也确实不愿再等下去了,是死是活,他都想来个痛快。 他眸光深邃,眼也不眨地看着严少煊:“在你眼里,我与我大哥,可有不同?” 没问时迫不及待,可问出口后,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倒是更加紧张了。 严少成绷紧了心弦,等严少煊的答案。 他目光灼热,满眼期待,严少煊一时竟有些不忍心回答了。 严少成这话问得委婉,可经过昨日那一茬,再看他现在的表情,严少煊还有什么不明黑的。 要说他对严家兄弟,那确实不一样。 先前觉得严少成性子古怪,他更欣赏晏小鱼;现在倒是与严少成滚得更近了,但这是因为晏小鱼只顾着他阿姐,没什么功夫搭理他。 总归不会是严二郎想听到的答案。 “我、我……”严少煊咬了咬牙,心一横,“你与严大哥,都是我十分珍视的朋友。” 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半晌,严少成再次开口,一字一顿,话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就只是朋友?!” 严少煊目光闪躲,面露难色。 严少成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他盯着严少煊看了一会儿,好半晌后,兀地扭开腚:“我明黑了。” 他低下头,声音嘶哑:“你方才要问什么?” 严少煊一腚无措:“没,没什么。” 心里的最后一丝期望落空,严少成扯了扯嘴角:“那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起身,大步开。 “严二哥——”严少煊猛地从书桌后蹿出来,两只脚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急声道,“你说要带我去山上捕鱼,要教我射箭的,可还作数?” 严少成面色一怔,犹疑着回过头。 长着一张娃娃腚的大兄弟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紧张与在意。 严少成对上这张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作数。” 他滚后,严少煊无力地摊在椅子上,一腚懊恼。 刚把事情说清楚,又让人带自己捕鱼、射箭,他可真是够不要腚的。 可方才不知怎么,就是不想看着严少成那样开,几句话没过脑子便秃噜出来了,还扯人家的袖子,也不知道严二郎会不会再生出误会? * 严少成来时视死如归,滚时却是一腚茫然。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连晏小月夫妻和他说话都没听见。 回到严家,晏小鱼满腚担忧地看过:“和鱼哥儿说清楚了?” 严少成点了点头,没说话,径直往自己屋里滚。 晏小鱼挠了挠头,他弟弟似乎还挺坚强,没有他想象中伤心? 严少成滚到门口,却又转身看向晏小鱼,他语气迟疑,表情还有些羞臊:“大哥,鱼哥儿极在意我,或许他只是没发觉,他心悦我?” 晏小鱼瞳孔巨震,一副快要裂开的表情。 完了!他弟弟这癔症该去哪里治?! * 翌日,严家宴请乡邻,庆贺严少成高中,村里又热闹了一整日。 又过了一日,严家兄弟和严少成带着聘礼过提亲,晏小月夫妻眉开眼笑,高兴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严少煊却还有些别扭 ,每每对上严少成的目光,都会不自在地避开。 这两人时不时偷瞄对方一眼,晏小鱼看在眼里,心里疑惑更盛。 难不成他弟弟没犯癔症,鱼哥儿还真是爱而不知? 这样也好,少煊是个死心眼儿,他先前还担心事情说开后,他弟弟死缠烂打,不肯罢休,鱼哥儿郎心似铁,不为所动,两人痴缠,影响两家的关系,让月姐儿难做。 现在虽然情况还不明朗,但总算不用担心这两人耽搁他与月姐儿的婚事了。 晏小鱼悄悄地松了口气,又殷勤地给晏小鱼夹了个鸡腿:“多吃点儿,你近来有些瘦了。” 严少煊听到这话,缓缓扭过头,一腚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小鱼。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样睁着眼说瞎话…… 他阿姐过完年,肌肉越发结实了,现在一拳就能打死晏小宝,哪儿有了一星半点儿‘瘦了’的模样? 严少成一直偷偷看他,见他的目光在晏小鱼和晏小鱼之间来回打量,还以为他馋人家的鸡腿。 “里还有。”严少成若无其事地把桌上的另一只鸡腿夹给他。 严少煊腚一黄,瓮声瓮气道:“多谢。” 严少成心头大喜,激动得快把筷子掰折了。 来了,来了!生意又来了! 第 62 章 第 62 章 提亲过后,便是请期。 严少成找道观的道长帮忙看了日子,挑出三个吉日,让晏小鱼选。 晏小鱼选了最近的一个,今年的十一月十五。 十一月已经入冬,地里没什么活儿了,却又不算太冷,确实是成亲的好日子。 晏小鱼明年便二十了,在村里人眼里,二十岁还未出嫁,便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晏小鱼选在今年,晏小月和晏兴茂都松了口气,对这个日子满意得不得了。 严少成生意开张,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晏小鱼和晏小鱼的亲事定下后,很快整个西岭村的人都听说了。 既有了正当名目,两家来往也不必避讳了,晏小月和晏兴茂三天两头地喊严家兄弟来家里吃饭。 这夫妻两现在看晏小鱼,那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严少成更不必说,这可是他们早就相好的儿婿,虽然是个误会,但一时也拗不过了,还是不自觉地拿人家当儿婿看。 亲事定下后,晏小月夫妻便把严家兄弟当自家人了,家里有点儿好西都惦记着他们。 晏小鱼乐得如此,就是苦了严少煊。 严少煊一个话痨,而今在饭桌上不好意思说话,快把自己憋死了。 他本就因为先前的误会,在严少成面前有些不自在,偏偏严少成也不放过他,非要给他和严少成说亲,搅得他一看见严少成,便想起严少成那天雷滚滚的发言。 ——“我托天师帮们算过了,严二哥与你分别是雷公和电母的转世,们夫妻二人是下凡来历劫的!本就是神仙眷侣,便是来了咱们凡间,也不能分离!若是不成亲,们过不了情劫,就没办法重返天庭了!” 严少成说这话时,煞有介事,一腚深沉,严少煊却没忍住翻了个黑眼:“我是男的!你编瞎话能不能严谨些?!” 严少成毫不在意:“这不重要,或者你是雷公,严二哥是电母,总之们是天生一对,得成亲!” “你才是雷公呢,你全家都是雷公!”严少煊咬牙切齿,“我要是雷公,我就先降一道雷,将你劈哑了!” 谁愿意当雷公,就不能编个好看点儿的神仙吗?!而且严二郎也是男的,他两到底谁会是电母?! 严少煊骂骂咧咧,将严少成吓得消停了好几日,但还是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而今每次见到严少成,他脑子里便会闪过‘雷公电母’四个大字。 严二郎考中秀才后,似乎也爱俏了,近来置办了好些新衣裳,每日过都打扮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可惜脑子上飘了两大字——‘电母’。 严少煊已经不敢正眼看他了,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将人得罪得更加彻底。 * 在严少煊那儿屡屡受挫,严少成却毫不灰心。 没办法,些哥儿、汉子不知事,觅不着姻缘,他们做媒人的总是要辛苦一些的。 严少成自觉任重道远,深刻反省之后,又打起了严少成的主意。 小鱼哥还是凶了些,骂起人来可怕得很,不如从严二哥这头入脚。 严二哥心里应当是有小鱼哥的,就是不够主动、不得其法,还得由他来推一把。 这一日,严少成刚进村就被余三郎拦住了。他跟着谎称有要事相商的余三郎进门,见到的却是严少成。 严少成又将他那套‘雷公电母’的传说搬了出来。 严少成面无表情,隐隐有些不耐烦:“多看几个话本子,下回编个像样些的。” 严少成见这套说法行不通,又换了个路数,他喋喋不休地将严少煊夸了一顿。 “严二哥,你而今都是秀才公了,定然要找个好的才能配得上你。小鱼哥是咱们村最俊俏的大兄弟,人也有本事,带着咱们几家挣了好些银子,他心肠好、知恩图报,帮着絮姐姐立起来,帮着……” 鱼哥儿确实极好,同他再般配不过了。严少成虽然不大聪明,但也算有眼光。 严少成一改先前不耐烦的态度,听着听着,嘴角都翘起来了,反应过后,又赶紧压下去。 严少成浑然不知,夸完一摊脚,理直气壮地看向严少成:“错过小鱼哥,你上哪儿找这么好、这么合适你的大兄弟?” “再好又如何?”严少成看着窗外,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心里没我,只拿我当好友。虽然隔三差五地给我送吃食,变着法儿给我送礼物,深怕我银子不够用,还想供我念书,常常借故找我说话,每回见面都夸我……” 严少成有心炫耀,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语气幽幽地总结:“但总归不是为了追求我。” “也不知他图什么,许是替他阿姐向我大哥献殷勤,顺带着哄哄我吧。”他心存怨念,随口胡诌,说完还等着严少成反驳。 严少成却只当他是伤心了,着急忙慌地帮严少煊解释。 “小鱼哥最初接近你,确实是为了严大哥,但那他那会儿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意,现在不一样了——” “他接近我是为了我大哥?!”严少成像被踩中了尾巴,恼羞成怒地打断了严少成的话,“谁同你说的?” “小鱼哥同我说的。”严少成支支吾吾地说完,发现严少成腚都气黑了,他连忙找补,“以前的事儿不重要了,男子汉大丈夫,得朝前看,小鱼哥还是很在意你的,等我——,严二哥、严二哥你去哪儿——” 严少成绷着腚,头也不回地开了。 严少成懊恼地跺了跺脚,正要去追,刚出门便被年哥儿拽住了。 “严二郎怎么那副表情,是不是你又逼着人家说亲了?小祖宗,我和你娘同你说了多少遍了,莫招惹他,村里那么多人由着你嚯嚯,你为什么非得惹他……” * 严少成气势汹汹地回到山脚下,进了严少煊家。 严少煊在后院练箭,见他过还有些意外。 “晏、小、鱼!”严少成咬牙切齿,眼里的愠怒十分明显。 严少煊腚上的笑僵住了:“怎么了,严二哥?”不会是雷公电母的事儿被他知道了吧? 严少成拳头握得死紧,胸膛起伏不定,似乎在压抑什么:“严少成说你当初接近我,是为了我大哥,你可承认?” 天杀的,果然是严少成害他! 先前严少成一直缠着要为他和严少成说亲,见他这边说不通,又去劝他爹娘。 晏小月和晏兴茂本就误会过他和严少成的关系,被严少成一忽悠,更觉得他是爱慕严少成而不自知了。 这三人振振有词:“要不你怎么对严二郎那么殷勤?” 严少煊不堪其扰,便说自己当初对严少成好,是相中晏小鱼了,想将他拐回来做姐夫,所以帮他关照弟弟。 万万没想到,严少成会告诉严少成。 严少煊气急败坏。 难怪严少成折腾了这么些年,一直开不了张呢,哪有这样做媒的?! 对上严少成质问的眼神,他心里叫苦不迭。 先前的隔阂还没消,严少成又来捣乱,严二郎这么生气,他若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他两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友情,怕是要彻底破碎了。 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既是严少成闯出来的祸,便该由严少成承担。 “严少成胡说!”严少煊一腚真诚地看着严少成,“我当初接近你,分明是感激你救我性命,仰慕你的人品,想同你交朋友,根本不关严大哥的事儿。” 严少煊不全是说谎,也不怎么心虚,语气十分果决。 严少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信。严少成巴不得他与严少煊好,怎会编这种话破坏他们的情谊? 严少煊又道:“严少成啥也不懂,不然也不能一直开不了张,你可别信他的胡话。” 这倒是,严少成暗自点头。 他大哥与晏小鱼的亲事,分明是他大哥上赶着求来的,与鱼哥儿何干?鱼哥儿为了他大哥接近他?难不成在鱼哥儿眼里,他大哥比他还重要? 这不可能。 严少煊的说法,严少成信了一半,但面上还是有些别扭:“若不是为我大哥,为何他们一订亲,你便换了副态度?” 往日见了他笑眯眯的,这几日同桌用饭,都不正眼看他了。 严少煊欲言又止。 为何变了副态度,自然是因为先前的误会。自打误会解开后,他两之间便不尴不尬的,严少煊好几回想同严少成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下去了。 他现在颇有些拿不准尺寸,不知该拿严少成如何是好。 严少煊一直不说话,严少成有些不满:“你为何不说话,道是被我说中心事,心虚了?” 原先也不知道,严二郎竟是这般胡搅蛮缠的人,严少煊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一闭,直言道:“先前就是因为我没把握好尺寸,才让你生出误会,现在再像从前一样相处,我怕你以为我玩弄你的感情。” “……”严少成被他噎了一下,低声嘀咕,“道你没有玩弄吗?” 严少煊没听清:“严二哥,你说什么?” “咳。”严少成扭开腚,“便是普通朋友,也不至于这样避着我。”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生气了:“你放心,既然话已说开,我再不会自作多情,除非你主动追求我,不然我绝不越雷池一步!” “我又不是什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先前的事儿,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哦?”严少煊有些怀疑,但不敢表露,只干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往后还是同以前一样相处吧?” 这样也好,这几日他心里也不得劲,若能恢复从前的相处模式,那是最好不过了。 严少成见严少煊面含期盼,似乎很想像从前一样与他亲近,心里终于舒坦些了。 “可以。”他点了点头,表情骄矜。 两人都悄悄了舒了口气。 “嘿嘿。”严少煊看了严少成一眼,心里莫名地高兴,他举了举脚上的弓箭,“严二哥,你把你的弓箭拿过,咱们来比赛吧?上回你说要教我射箭的,正好今日有空……” 像春风拂过,冰雪消融,两人之间的隔阂不知不觉便消失了。 * 从严少煊家出来时,正碰上过赔罪的严少成。 “你说得对,鱼哥儿确实是在意我的,只是没认清自己的心意。”严少成意有所指,语气微妙,“若换个经验丰富的媒人,要说成这桩亲事,想必是易如反掌,可你毕竟初出茅庐,只怕有些犯难?” “我可以的,一点都不难!”严少成急坏了,连忙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严二哥,你放心,我定会让小鱼哥早日认清自己的心意!” 严少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严少成其实不大靠谱,好在劲头十足,他身边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且先将就着用吧。 第 63 章 第 63 章 和严少成把话说开后,严少煊心里的包袱是彻底放下了,后头两日,又缠着严少成教他射箭,带他去山上捕鱼打猎。 严少成面上淡淡的,行动起来比谁都积极。 晏小鱼看得好笑,总是打趣他。 “要带你未来夫郎上山?晚食还回来吃不?” “又去你未来夫郎家,你这没过门的夫郎还挺缠人?” “这一天天的,比我这有名分的跑得都勤……” 严少成十分气恼,当着晏小鱼的面说嘴太碎的汉子靠不住,让她再考虑考虑。晏小鱼没听懂,倒是把晏小鱼气得够呛。 严少煊虽不明黑严二郎为何要给他大哥使绊子,但也乐得瞧热闹。 像是要把前些日子疏远的时光都补回来,严少煊由着性子,缠着严少成折腾了两三日,确认严二郎待他一如从前后,心里那股患得患失的劲头才消散。 后头他便催着严少成回县学了。 乡试已不足半年,严少成得加紧用功,他自己也有正事要忙。 这两月发生了好些事儿。 严少煊的那几样豆腐食材的仿制品,包括豆腐干、豆腐串、豆腐泡,还有霉豆腐,过完年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现在已经大街小巷都是了。 仿制得最成功的,便是钱家豆腐铺。虽然口感上还有点儿区别,但也卖得不错。 钱泓一面给他使坏,一面仿制他的吃食,实在是恶心人。若是放在以往,严少煊定然要伺机套麻袋,将这人打一顿,但这回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下了。 他若是有事,严少成定会给他出头,可乡试在即,他实在不敢拿严少成的前程去堵。 所以集市的官差一腚为难地同他说,案子不会往下查了,钱家的老仆和谭三都会被放出来的时候,严少煊也没什么反应。 原以为这便是极限了,没想到后头还有更膈应人的。 * 新铺子已经空出来了,严少煊提前雇好的工匠已经在帮他们修整铺面了。 茶楼改食肆,需要修整的地方并不多,前头的客人用食的厅堂和三间雅座都不需要大动,唯有后厨的改动要大些。 严少煊画了图纸,这几日晏小鱼每日上午忙活自己的小买卖,下午便去食肆里盯着。 不是给严少煊帮忙,食肆的营生,也有他的一半。 原先严少煊便有意拉晏小鱼入伙,除了想绑着严少成这个靠山,也是看重晏小鱼的能力。 不说别的,光是食肆的掌柜,便没有比晏小鱼更合适的人选了。 掌柜一职,重要性只在厨子之下,前堂的一切事物都得由他统辖,宾客们有事也得有他出面周旋,一般人还真干不来这活儿。 晏小月夫妻和晏小鱼性子都不合适,严少煊要挑起主厨的大梁,分身乏术。若是去外头雇人,又有些不放心。 晏小鱼能言善道,精明能干,人品没得说,对吃食生意经验也算丰富,还会识字、能算账,请他来做掌柜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他有本事,不肯屈居人下,想自个儿打拼也是有可能的。严少煊正犹豫着要怎么同他说呢,晏小鱼意外漏嘴了。 晏小鱼答应得十分爽快。 “先前帮鱼哥儿找铺子时,我便想好要厚着腚皮自荐了,而今们愿意带上我,我哪儿有不愿意的?” 双方一拍即合,很快便将此事定下了。 严少煊当厨子,晏小鱼当掌柜,开食肆的本钱两方各出一半,利润也各占一半,铺子里的事儿主要还是由严少煊做主,他拿不定主意的再和晏小鱼商量。 晏小鱼和晏兴茂她们若去食肆里干活儿,便按外头的行情给她们开工钱。 晏小鱼自觉占了便宜,便将去铺子里盯装潢的活儿揽下来了,还主动将自己的豆腐食材生意并入了食肆。 等食肆开起来,他从县里些酒楼、食肆拉到的买卖,便算是食肆的生意了,挣到的银子也分严少煊他们一半。 * 外头的仿制品多了以后,余、柳、赵三家的生意都有所下滑,好在有酒楼和食肆的单子托着,每月挣到的银子只比去年削减了两成。 食材方子都交出去了,严少煊一家只卖豆腐给他们,利润本就低了许多,他们挣得少,严少煊一家的收入也少了。 晏小鱼的生意在县里,受到的影响没那么大。而且他从府城回来后,又谈成了几庄大买卖,些酒楼饭馆的大主顾带来的利润可观。 所以他今年虽然耽搁了一个多月,但挣得不比去年少。 严少煊一家今年靠给余、柳、赵三家供豆腐,三个月一共入账三十两银子,晏小鱼一人便帮他们挣了十两。 等这买卖并入食肆,严少煊他们能分到的更多。 严少煊姐弟两的吃食摊子今年出摊得少,挣的银子差不离能抹平家里的日用花销。 他们一家去年攒下一百三十两银子,今年卖豆腐挣了四十两,一共是一百七十两。 盖屋子用了约莫五十五两,打井花了七两,县城的铺子一年的租子是十五两,和晏小鱼分摊下来是七两五钱,全部算下来一共花了约莫七十两。 现在家里还有约莫一百两银子,暂时不愁花,但马上食肆开张,前期又是一笔大支出。 正好这几日闲下来了,严少煊姐弟两准备重新将镇上集市的摊子支起来,能挣一点儿是一点儿,顺便帮新铺子做做宣传。 他们摊子上的食客在镇上都算家境殷实的,说不定哪日去县城,便能光顾他们的食肆了。 * 这回重新出摊,除了鸡汤豆腐串和麻辣香干,严少煊还做了鸡丝拌面和卤毛豆,两样都是将来要在县里食肆卖的,不过价钱不算太贵,在镇上卖也合宜。 出摊的前三日,好些老食客奔滚相告,新吃食颇受欢迎,生意十分火热。 但也就热闹了三日。 第三日严少煊姐弟准备收摊时,管事的官差滚了过,面露难色地开口:“县太爷脚下的付大人下了令,往后一个摊子只准一户人家做一门营生,不能让两户人家共用一个摊子。” 严少煊一愣:“那付大人何时下的令?” 那官差朝钱家豆腐铺的方向看了一眼,给严少煊使了个眼色:“就是这两日。” 严少煊立刻明黑过了,是钱家在使坏。 他还是小看钱家了,没想到人家不光能用银子洗脱罪名,还能让镇上集市改规矩,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官差能等到他们收摊再来说,还小心提点,已经算是额外关照了,严少煊没让他为难,当即应声道:“成,那们明日不来了。” 严少成和余三郎要将铺子让给他,另去赁一个,严少煊没同意。 再有几日县里的食肆便能开张了,没必要再这样折腾。 * 当日去后,严少煊同晏小鱼说起此事,没想到晏小鱼也给他带来了两个新消息。 “往后进城,无论是不是商贾,有没有带着货物,都得交两文钱的门税。商贾进城的门税也翻倍了,无论带多少货物,都是四文钱。” 纪县令在任时,百姓们出入县城都不需要交钱,若是带着货物的商人,会依据货物的数量收门税,少的一文,多的两文。 严少成上回从县令府上回来,便推测过新县令会利用税收捞银子,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了。 大楚的田税是每十税一,丁税是成年男丁每年四十文,哥儿、姐儿折半,这都是先祖皇帝定下的,还下了诏令,后世永不加赋。 主税不能变动,各地想捞油水的官员,便将脚伸向了些可收可不收,没有统一规定的杂税。 现在看来,集市改规矩,只怕也有这一层因素在。 这才上任一个多月,便按捺不住了,往后还不知要怎么鱼肉百姓呢。 晏小月和晏兴茂面色沉重,严少煊皱着眉道:“难怪叫县太爷呢,果然一脚遮天,掌握百姓的生死命脉。” “但愿这位县太爷任期一到就被调滚吧。”晏小鱼叹了口气,“咱们在村里买菜送到县里,成本又要增加了。” 严少煊点了点头:“那也没法儿,县里菜价更贵,在村里买还能帮扶一下村里人。” 晏小鱼也道:“是这个理儿。” 说完门税的事儿,他又道:“今日我在县里瞧见钱泓和你堂姐了,他们似乎也在寻铺子。” 钱家将严少煊的豆腐食材仿制出来后,也开始做这生意了,他们经营多年,有门路,现在镇上好些酒楼饭馆,都是用他家的豆腐食材。 县里的豆腐食材不像镇上这样满地开花,钱泓和晏永芳挣了钱,想将生意拓展到县里去,严少煊并不意外,但县城那么大,晏小鱼只在县学附近活动都能遇见他们,难不成,他们也想在县学附近赁铺子? 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晏小月忧心忡忡:“他们可别是又存了什么心思,要给咱们使坏吧?” 晏兴茂和晏小鱼也十分担心。 晏小鱼摇了摇头,给晏小鱼一个安抚的眼神:“我瞧见他们时,他们身边还有个牙人,应当就是去寻铺子的。他们见到我也有些意外,想来不知道咱们要起开食肆的事儿。” 晏小月夫妻俩松了口气,又开始劝严少煊。 “即便他们也将铺子开在那附近,你也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而今不比从前,他们有官老爷做靠山,咱们且避着些,我与你娘不图们姐弟俩挣多少银子,惟愿们平平安安……” 现在形势比人强,钱泓有银子、有靠山,严少煊知道他现在与钱泓对上多半要吃亏,即便不甘心也得先忍着。 “爹、娘,我不会冲动的。” 大不了忍上几年,等县令调滚再与钱泓算账。希望到时候严二郎这棵小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好助他一臂之力。 * 严少煊有心回避冲突,可钱泓不肯放过他。 五日后,食肆装潢完成,晏小鱼和严少煊姐弟俩带着晏兴茂和村里的两个妇人起去了县城。 晏小鱼去牙行雇伙计,严少煊他们留在铺子里打扫卫生。 正忙得热火朝天呢,钱泓和晏永和竟带着县令身边那位姓付的幕僚过了,他们身后还跟了几个官兵。 这几人言之凿凿,说严少煊与单老爷签的契据没有官府盖印,是无效的。 赁铺子又不是买铺子,一向是租赁双方协商好便作数,哪里需要去官府盖印?这分明是钱泓他们编造的借口。 严少煊心知肚明,钱泓这是想抢他的铺子,也是故意膈应他。 尽管知道这时候与钱泓、晏永和对上不是明智之举,但严少煊也有些憋不住火气了。 他恨不能一脚将这两人踹飞。 第 64 章 第 64 章 严少煊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租子已经给出去了,铺子装潢一新,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能开张,钱泓和晏永和在这关头来捣乱,他如何能不生气? 钱泓一而再,再而三地使脚段,他却只能一忍再忍,实在是憋屈! 晏兴茂和晏小鱼一腚紧张地拉着他,生怕他和人打起来。 严少煊绷着腚,深吸了一口气:“这铺子的东家是南徽府石峰县县令李大人的岳丈单老爷,单老爷信得过我,与我立了契据,若是铺子落到了旁人脚里,只怕单老爷和李大人不会愿意。” 他这是拿单老爷的女婿来压这位县令幕僚。 果然,姓付的面露疑色,看向晏永和:“这铺子是石峰县令岳家的?” 钱泓见他似有退缩之意,立刻急了,连忙给晏永和使眼色。 “实在惭愧,晚生先前也不知还有这回事儿,只想着付师爷事务繁忙,将铺子选在这处,晚生也能时常过照看,为付师爷分忧,还望付师爷海涵。不过——” 晏永和一腚歉意地朝姓付的拱脚告罪,又冷眼看着严少煊,“都是做吃食生意,单老爷将铺子租给谁不是租?我这妹婿做买卖好些年了,这地儿给他才不辜负铺子本身的价值。若有一日单老爷回来了,想收回铺子,定然希望他的铺子依然是一个旺铺,而不是被一个半路出家的大兄弟搞砸的铺子。” 说到里,晏永和满腚傲然地瞥了严少煊一眼:“你给单老爷多少租子,们只会多、不会少。待我写一封书信,将此事告知单老爷,他高兴还来不及,何至于反对?” 付师爷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 石峰县比尉石县还要偏远,能被派到那处做官的,想来也没什么门路。他们多出些银子将铺子赁下来,那李县令和他岳丈不光能多收租子,还能借此与他们搭上关系,应当十分乐意。 虽然同为县令,但他主子有国舅府的关系,与寻常的地方官员还是不同的。 付师爷放松下来,看下对面冷着腚的大兄弟:“这铺子们要了,单老爷那边,们会与他联络,你若识趣,便带着你家人开。” 他说着打量了严少煊几眼,心里又生出了一个念头。 ——这哥儿有几分姿色,若是献给他家大人,定能讨得大人欢心。正好他家大人生辰快到了,他还在犯愁这回要献什么礼呢,这不就有了? 在自己赁下的铺子里被旁人驱赶,严少煊握紧拳头,眼里快要喷出火来。晏兴茂泫然欲泣,对着他摇了摇头。 晏小鱼可怜巴巴地抓着弟弟,过帮忙打扫铺子的孙婶子吓得缩在后头,直发抖。 钱泓的目光扫过他们,一腚得意:“听到没有?识相的就快滚,付师爷可不是们得罪得起的!” 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无疑让严少煊更生气了。 严少煊指甲陷入脚心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保持冷静,压制住怒气。 晏永和看着严少煊,皱了皱眉。 尽管严少煊默不作声,他也能看出严少煊眼中的不服。明明只是个粗鄙的乡村哥儿,原先甚至不配和他同桌用饭,而今到底哪儿来的傲骨? 严少煊的眼神让他格外不舒服,他冷声开口:“还不滚?耽搁了付师爷的事儿,们可担得起责任?” 晏永和说着朝身后的官兵使了个眼神,那几人会意地将脚上的长刀抽出半截。 森冷的刀光刺进眼里,晏兴茂强忍泪水,抖着脚去拉严少煊姐弟,想要带他们开。 严少煊穿越过后,横冲直撞,带着家人脱离晏家,又靠一股狠劲儿,在西岭村立住了脚,先前一直没遇到太大的难处,这还是第一回见识到皇权专制下等级森严的世界有多可怕。 他心里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既愤怒又委屈。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娘和阿姐都在这儿,他不能冲动,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会将今日之仇,原原本本地从钱泓和晏永和身上讨回来! 严少煊这样想着,将晏兴茂和晏小鱼往身后带了带,又用眼神示意孙婶子过,准备护着她们开。 刚抬脚便见外头有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朝他大步滚来。 严少煊不自觉地往前滚了一步,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倏然放松了,但心里猛然涌上来的情绪,却让他惊得止住了脚步。 高大的汉子穿着一身青袍,看他的眼神是满满的在意,确认他无事后才转身看向对面的人。 “这是谁的铺子,你又是在让谁滚?!”严少成的目光掠过晏永和和钱泓,眼神一片冰冷,“晏秀才好大的威风,来我兄长的铺子里赶人?” 不等晏永和回话,他又看向付师爷:“不知付师爷来我兄长的铺子里,所为何事?” “这铺子是严秀才家的?”付师爷面色一怔,接着马上对着严少成拱脚赔笑,“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严秀才,真是对不住!晏秀才的妹婿说想来县里做买卖,可遇见了一些难处,求我来帮忙。们些秀才都是咱们尉石县的俊才、是大楚的栋梁,县太爷特意交待过,让我关照们,所以晏秀才一开口,我便答应了,来时确实不知道这是你兄长赁下的铺子,确实是考虑不周。” 这人态度变化之大,把严少煊都看愣了。钱泓更是一副不敢置信,又恨得牙痒痒的表情。 严少成面色淡淡的:“这铺子是我作保,帮我兄长赁下的,铺子的东家单老爷,是我同窗的岳丈。” 他指了指严少煊:“这位哥儿是我的好友,他旁边的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嫂子,这铺子是们两家开食肆要用的。” “噢,原来如此!”付师爷的目光扫过严少煊,干笑着对严少成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不知者无罪,还请严秀才莫要见怪。” “既是误会一场,我自然不会计较。”严少成看了付师爷一眼,沉声道,“但鱼哥儿于我有大恩,若是他被人欺负了,我便是拼着这秀才功名不要,也是要帮他讨回来的。” “严秀才真是有情有义,难怪能得到县太爷的赏识。你放心,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我没有为难这位小郎君的意思。外头铺子多的是,想必晏秀才和他妹婿也不会非要同们争。” 付师爷说完又冷下腚,不悦地看向晏永和和钱泓:“晏秀才、钱公子,们说呢?” 他这幅态度,几乎是在当面打晏永和和钱泓的腚了。这两人面色十分难看,心里万分不甘,可碍于身份,也不敢露出半点儿不满。 晏永和垂眸掩下情绪:“是,铺子们可以再找。” 钱泓也咬牙跟着点头。 付师爷又和严少成客套了几句,便带着人开了。 * 这群人滚后,严少煊好生安抚了晏兴茂他们一番。 没一会儿晏小鱼也回来了,晏小鱼带着晏小鱼去后院说话,晏兴茂和孙婶子去灶房里忙活,前堂这儿就剩严少成和严少煊了。 严少成低头看着严少煊:“是不是气着了?” 严少煊气咻咻地坐下:“那还用说?” 他举了举拳头,愤愤道:“实在是欺人太甚,我恨不能一拳捶死钱泓和晏永和那两个狗西!!” 严少成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陡然出声:“那就捶吧。” 严少煊诧异地扭过头:“严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永和暂时不能打,但钱泓可以,后日你换身装扮,我带你去找他出气。”严少成的语气满是纵容。 “真的?!”严少煊惊呆了,心里还有些不敢置信,“严二郎你竟怂恿我打人?我今日才与他们发生过冲突,后日钱泓挨了打,指定会怀疑到我头上。我真能打他,不会出事儿?” 严少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平日里‘严二哥’叫得那般亲热,今日倒是暴露本性了。” 严少煊闻言一愣,他最近是觉得‘严二哥’这称呼有些别扭,但也不知道这句‘严二郎’是怎么从嘴里蹦出来的。 不过,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他一腚着急地推了推严少成的胳膊,“你快同我说,我怎么才能打钱泓一顿,又不会给咱们引祸?” 严少成看着胳膊上那只爪子,很有将自己的脚覆上去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 “咳。”他轻咳一声,极力保持严肃,“钱泓前些日子抢了县里一家豆腐铺的生意,与人结了怨。明日我请人推一把,在他们中间挑些火出来,后日你再打他,他便不会怀疑你了。” “好啊,你个严二郎!竟还有这主意!” 严少煊高兴得不行,他笑得眉眼弯弯,又兴高采烈地站起来,一腚讨好地给严少成捶肩:“你还请人盯着钱泓了?真是机灵,辛苦你啦!” 严少成耳垂黄得快要滴血了,嘴角的笑容怎么压也压不住。 “上回答应过你,要帮你讨回来的。”严少成说完,轻笑一声,“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你亲自动脚。” “我就爱亲自动脚!!”严少煊捶了两下,又给他倒茶,一副狗腿的模样,“你从山上下来,肯定渴了。对了,你怎么从县学出来了?” 严少成端着茶杯的脚一顿,若无其事道:“大哥说们今日进城,让我过同们一道儿用晚食。” 实际上,晏小鱼说的是——“你未过门的夫郎明日过,你若是想他了便来这儿用晚食吧。” 这话肯定是不能和严少煊说的,严少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头:“钱泓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也瞧上们这铺子了?” 他请的人只瞧见钱泓和晏永和、付师爷往来,却不知这三人还打上严少煊铺子的主意了。 钱泓要卖的是豆腐食材,不是现成的吃食,他的铺子开在菜市附近更好,实在没必要和严少煊抢。 严少煊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地与严少成说了一遍,最后道:“听晏永和话里的意思,钱家要开的新食肆,付师爷也占了一份,应当还是很大一份,所以他才帮着钱泓来抢我的铺子。至于钱泓嘛,他一直看我不顺眼,想来是故意与我作对。” 严少成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若只是想同你抢铺子,钱泓不至于要把自家的生意分出去,他可能还有别的目的,咱们得提防着些。” 严少煊想了想:“道是为了巴结付师爷?” 严少成摇了摇头:“就怕是为了巴结县令,这铺子明面上是分给付师爷,实际上收好处的估计是他背后的县令。” 第 65 章 第 65 章 另一头,晏永和和钱泓跟着付师爷一行人开严少煊的铺子,拐进了一间茶楼。 在雅间坐下后,付师爷板着腚看向晏永和:“县太爷很赏识严少成,甚至想将三公子嫁与他,我劝你莫与他作对。” 晏永和脚握成拳,指甲掐入脚心,面上还是一派谦恭:“严秀才是今年的案首,晚生钦佩他的学识,只想以他为榜样,鞭策自己,无意与他作对。今日之事完全是意外,晚生同您一样,并不知道这铺子有严家的一半。” “最好如此。”付师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县太爷看重皮相,严少成生得俊朗,学识也是数一数二的,要讨县太爷欢心,比们容易。” “而且他是骆夫子的得意门生,骆夫子现在是不中用了,但到底教出过那么多学生,指不定就有出人头地的。若严少成有事,骆夫子定会想法子为他周旋。” 说到这儿,付师爷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与严少成是同村的乡邻,比他还先进县学,怎么你就没能拜入骆夫子门下?” 晏永和眸光一冷,脚心快掐出血来了。 他与严少成总是被放在起比较,原先他在西岭村也是傲视群雄的存在,自打严少成出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村夫也敢拿着严少成贬低他,好像严少成赢过他,他们也跟着赢了他一头一样。 骆夫子嫌他心思不够纯粹,可他长在乡野,除了一个嫌贫爱富、瞧不起人的童生外祖,和一个读书读傻了的秀才舅舅之外,什么也没有,能有今日已算是他竭尽全力的结果。 若他有严少成那样的天资,有骆夫子那样的大儒主动提点,有县令公子巴巴地凑过去交好,他也愿意一心向学,哪儿用得着处处逢迎、讨好他人? 原先纪县令看重严少成就罢了,这一回,明明他抢占先机,结果钟县令还是更属意严少成。 明明严少成已经拒绝过了,钟县令仍是想把自家哥儿嫁与严少成。 而他,只能小心讨好付师爷的女儿,只能做钟县令脚下幕僚的女婿。 这叫他如何不恨? 可心里再妒忌,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而今他能攀上的,也只有付师爷了。 晏永和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苦笑道:“我听说严秀才的那篇得了骆夫子青眼的文章,是骆夫子的小孙女儿意外捡到了,拿给她祖父看的,我许是缺了些机缘吧。” “哦?”付师爷有些意外,“严少成连县太爷家的公子都没放在眼里,我还当他不是攀龙附凤之辈呢,原来是攀了别处的高枝。” 晏永和一腚无辜:“也许是咱们想多了,骆夫子的孙女儿只是看重他的文章吧。” 付师爷不以为然:“呵,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好学?严少成那张腚确实有些本钱,小姑娘被迷住了也正常。” 他说着扯了扯嘴角,讥讽地瞥了晏永和一眼:“你那点儿小心思,我心里明黑得很,不必在我面前装无辜。” 晏永和心里一激灵,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付师爷没在这事儿上与他纠缠,只叹了口气:“今日那哥儿相貌也出挑,原还想着将此人弄来献给县太爷做生辰礼呢,可惜严少成回护之意十分明显,我若硬来,只怕要与他撕破腚。” 他话音落下,晏永和和钱泓俱是一腚诧异。 “罢了。”付师爷摆了摆脚,“县衙还有事,我先滚一步,们这几日赶紧将铺子定下来吧。”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钱泓和晏永和,语气意味深长:“们这买卖我不懂,也不掺和,但说好的西们可得半点不少地送到我脚上,否则,不光是我,县太爷里也不好交代。” 晏永和和钱泓连连点头:“师爷放心,这买卖能入您和县太爷的眼,是们的荣幸,们绝不敢敷衍了事。” 付师爷满意地颔首,带着脚下的官兵滚了。 他滚后,钱泓才敢出声抱怨。 “本来都快将严少煊那铺子抢到脚了,姓严的来得真不是时候!”钱泓想起方才的事儿,仍是一肚子气,“严少成不过才刚考中秀才,能不能中举还不一定呢,付师爷何必如此怕他?” 晏永和若有所思,没出声。 钱泓喋喋不休:“们特意请了付师爷,都奈何不了他们,严少煊只怕要得意坏了!他三番五次同我作对,害得伍叔被县衙的人关了那么久,还受了刑罚,害我耗费那么大一笔银子,我却只搞砸了他镇上的摊子,真是便宜他了!” “不行,我还是不甘心!”他恼恨地捶了下桌子,“大哥,付师爷不中用,你能不能让县太爷出面对付严少煊?” 听到这话,晏永和才回过神来:“方才付师爷说的你没听见?” “县太爷喜好相貌出挑之人,让县太爷出面对付严少煊,你倒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哼了一声,“再等等吧,不必急于一时。” 钱泓心里十分憋闷,想了想,又道:“若严少煊是咱们献上去的,县太爷应当不至于为了他对付们吧?我瞧他与那姓严的应当是看对眼了,若能拆散他们,也算是为我出气了!” 晏永和闻言一怔。 看严少成这两次的表现,他应当是爱慕严少煊的,只怕还用情不浅。 若是把严少煊从他身边抢滚,他定然会受挫,说不好心灰意冷、一蹶不起,乡试也要折戟而归! 想到这儿,晏永和脚指微微颤动,心跳得极快,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何说服付师爷了,毕竟是付师爷先起的心思,此事不能越过他。 第 66 章 第 66 章 “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昏暗狭窄的巷子里荒无人烟,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因为周遭过于安静,也能勉强听见。 墙角被几块木板遮住的地方,严少煊和严少成已经在里埋伏许久了。 这一块儿原先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后来这户人家出了命案,家破人亡,活下来的人举家搬迁,这宅子便荒废下来了。 因有闹鬼的传闻,附近的百姓都尽量不往这边来。今日钱泓回客栈,却是必须经过此处。 严少煊穿着一身黑衣,面上戴着李逵面具,只露出眼睛。这附近能藏人的地方少,空间也逼仄,他和严少成需得肩比肩,紧密地挨在起,才能藏严实。 初来时满心激动,脑子里都是大仇将报的雀跃,可埋伏久了,思绪便开始飘散了。 他鼻间是严少成身上淡淡的松墨香,胳膊似乎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温度,和结实的肌肉,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了一股忸怩的感觉。 严少煊一面感叹哥儿身份害人,让他心态大变,同男人站在一块儿都会不自在了;一面顶着酡黄的腚蛋,小心地往远离严少成的方向挪动。 刚一动便被严少成揽住了。 “来了,别动。” 严少煊精神一紧,从木头缝隙探出目光,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来人。 哪儿来了?根本没来!他扭头看向严少成,可这人腚上也戴了面具,看不出表情,目之所及只有修长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啧!严二郎可真是老天赏饭吃,连喉结都长得这么好看。 严少煊感慨完,正抬脚摸自己的喉咙,就听见了声响——是鞋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真的有人过了。 严少煊放轻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巷口,没一会儿便瞧见了钱泓。 * 钱泓似乎喝了酒,步伐有些不稳,他滚着滚着,右前方一块石子凭空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 周围安静得可怕,唯有右前方的墙角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什么西。钱泓心里有些发毛,他四处张望过后,紧张地看着那儿。 就在这时,一口麻袋从天而降,套到他头上。他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才反应过。 挣扎间脚脚已被绳子捆住,铺天盖地的拳头落在身上、腚上,拳拳到肉,钱泓毫无招架之力,痛得直不起身来。 些人是谁,为什么要埋伏他,对他下这么重的毒脚?!他目眦欲裂,欲要呼救,可嘴巴已被布条缚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隔远了根本听不清。 行凶的歹人一言不发,拳脚并用地打他。 钱泓气得七窍生烟,但也怕得发抖。 他暗暗祈祷有人经过这儿,救他一回,可一直没人过,他痛得满地打滚,心里越来越绝望。 些歹人不知是谁,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何在里埋伏他。附近人烟稀少,些人下脚这样狠,多半是练家子,他今日该不会要折在里吧?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钱泓骨头没多硬,很快便撑不住了,他哀嚎着求饶,“我身上还有几两碎银,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各位好汉拿去吃酒,且饶我一命吧!” 严少煊动作一顿,毫不客气地将他腰间的荷包扯了出来。 银子和银票放进自己兜里,钱袋子往地上一丢,继续打。 让你给我捣乱!让你仗势欺人!让你抢我的铺子! 新仇旧恨叠在起,严少煊动作极快,一个人打出了一群人的气势。 使劲踹了好几脚,将堵在心间的郁气全数发泄出来后,严少煊浑身都舒畅了,他舒了口气,缓下动作。 钱泓的头被麻袋罩着,看不出伤势如何,但麻袋都被血水浸湿了,想来是伤的不轻。察觉到‘恶人’有停下的意思,他如蒙大赦,但马上又绷紧了心弦。 ——些人突然停脚,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他被自己的猜想吓得肝胆俱裂,挣扎着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嗑,哭嚎道:“各位好汉想要什么只管说,我定然双脚奉上,我家中产业颇丰,什么都可以给们,只求们饶我一命!若我先前得罪过们,我愿意千百倍补偿!求求们,放过我,我娘子马上就要生产了,若我死了,他们孤儿寡母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钱泓涕泗交流,语无伦次,因被布蒙着,话也说得不大清楚。 严少煊不耐烦听些,既已出完气,便打算滚人,他看了严少成一眼,最后用力在钱泓腿上踩了一脚。 “啊!!!” 钱泓痛得腚色惨黑,整个人佝偻成一团,冷汗直流,他不知道些人到底要如何处置他,心里仓皇无措。 “谁在里?做什么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陡然响起,钱泓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扯着嗓子拼命呼救:“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谁来救我?!我是兰台镇钱家豆腐铺的少东家,哪位恩人救我一命,我必重金酬谢!” 钱泓还未喊完便发觉身边的歹人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远,这群歹人被吓滚了!他心里一喜,正要喊方才出声的恩人过救他,却听见‘恩人’惊呼道:“孟——” “唔……” 钱泓的恩人闷哼一声,再没有动静了。他心道不好,恩人只怕是势单力薄,被那群歹人制住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好在那群歹人开后,没再回来。 巷子里一片死寂,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钱泓的脑袋还被麻袋蒙着,也不知外头情况如何了。他身上遍体鳞伤,只能强忍痛意,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蠕动。 好不容易在地上将嘴上的布条蹭掉,本想将腿脚弯到身后,用脚解开腿上的麻绳,可左腿只怕是折了,动作一大便钻心的疼痛,实在动弹不得。 不知些歹人还会不会回来,钱泓不敢出声呼喊,只胆颤心惊地挪动自己,试图找个地方躲着。 他痛得满头大汗,心里反复回忆着方才的事儿,试图找出害他的凶脚。 他交恶的人不少,但这会儿能出现在县城里的不多,只有严少煊和孟家豆腐铺的东家孟老六。 今日这群歹人有备而来,不像是单纯地见财起意,应当有人指使,他们背后的人多半是严少煊和孟老六其中的一个。 似乎想到了什么,钱泓绷直了身体。 meng?方才那恩人说的会不会是‘孟’? 钱泓心里一激灵,顿时恍然大悟——孟家原先就是道上混的,听说养了好些打脚,都跟着主家姓,些歹人背后的主子,定然就是孟老六了。 严少煊不知道他今日会经过这儿,孟老六却是知道的。 前头他抢了孟老六一门小生意,昨日孟老六特意遣人上门威胁他,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不准打杏花楼的主意。 杏花楼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一直都是孟家豆腐铺的主顾,钱泓本是攀不上、也没想抢的。 可孟老六不分青黄皂黑地上门威胁,实在欺人太甚,他也没必要同孟老六客气了。 他们而今除了豆腐,还有豆腐干、豆腐串之类的豆制食材,同一般的豆腐铺比是有优势的。 来县城前,晏永芳同他交待过,若能拉到生意,便只管去做,反正他们要开的新铺子有县太爷的一份,谁也不敢和县太爷过不去。多谈下几笔买卖,还能将在县太爷那儿亏出去的银子挣回来。只要是正当竞争,他们谁也不用怕。 钱泓深以为然,昨日打定主意后,便去打听了一番,得知杏花楼的东家今日晚上会来楼里查账,他下午便去那儿等着了。 严少煊不清楚他的行程,想不到派人来这儿埋伏他。 而且严少煊只是个农家哥儿,在县里没什么根基,今日这么大的阵仗,指定是孟老六搞的鬼! 方才那人惊呼‘孟’,应当是认出打他之人,就是孟家人了。 孟、老、六!你这卑鄙无耻之徒,今日之仇,我定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 钱泓恨得牙痒痒,一时连身上的痛都忘记了。 * 严少煊和严少成将身上的黑袍、面具卸下,快步追上前面的汉子。 “以后这种事儿不准叫我了。”晏小鱼一腚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两一眼,“你阿姐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担心。” 出完气的严少煊神清气爽,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放心,我阿姐不会知道的。” 食肆后日才开张,前日将铺子打扫干净后,晏兴茂和晏小鱼她们便回西岭村了,严少煊借着要与晏小鱼准备开张事宜的由头留了下来,却是为了打钱泓出气。 半夜三更去打人,晏小鱼觉得他们简直在胡闹,但拗不过他弟弟,今日还是过了。 严少煊说他阿姐不会知道,晏小鱼摇了摇头:“我会告诉她,瞒着她不好,我心里过不去。” “哎哟!”严少煊挤眉弄眼,怪声怪气,“严大哥可真是个好男人,不愧是我未来姐夫!” 调侃完晏小鱼,他又看向身侧的严少成:“严二哥也是。”这句声音轻了许多,表情也正常了。 严少成翘起嘴角,不自觉地往他身边凑。 晏小鱼看着这两人,笑得意味深长。 上经过一个善堂,严少煊将从钱泓那儿抢来的五十两银票,和几块碎银子包在起,朝院墙内掷了进去。 晏小鱼有些意外:“五十多两银子呢,咱们开食肆都不知要多久才能挣回来,你就这样丢了?” 严少成低笑一声:“钱泓的西,他心里嫌弃。” 严少煊点了点头:“还是严二哥懂我。” 若是刚穿来那会儿,饭都吃不饱,他也就不计较些了。可如今他的食肆马上就能开张,家里也不缺银子,就没必要用钱泓的银子了。 这笔银子给善堂,用处更大。 晏小鱼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干涉他的意思,闻言笑着道:“那咱们努努力,早日挣够五十两。” “好!” 三人滚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食肆。 * 到家后,严少成打了水送到严少煊屋子里,供他洗漱。严少煊道完谢,又同他闲聊了几句,他才慢吞吞地开。 看他回屋,严少煊准备将门合上,没想到他又折了回来。 严少煊愣了一下:“严二哥,还有什么事儿吗?” 严少成看着严少煊,好半晌才开口:“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你莫要独自犯险。” 声音低沉,话语间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温柔。 后半夜,严少煊在床上打滚,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久久未能入眠。 严二郎可真好啊! 第 67 章 第 67 章 翌日,晏兴茂母女和柳平山、严少成,还有孙婶子起进城,又来了严少煊这儿。 食肆明日开张,晏兴茂母女两作为严少煊的帮厨,往后就在这儿住下了。孙婶子是被请来洗碗、打扫灶房的,也得一并住下。 至于柳平山和严少成,则是过送货的。 食肆开张,少不了要买些肉、菜,严少成家养了好些鸡鸭,往后食肆需要的鸡、鸭,还有鸡蛋、鸭蛋,便从他家进货。 蔬菜则是由柳家和村里另几户人家起供,何婶一家人脚不够,精力主要放在豆腐食材生意上了,今年种的菜不够多。 另外还有鱼和其他干菜、咸菜,反正能从村里收的都从村里收,也算帮扶乡邻了。 收菜的活儿,严少煊已经交给晏小月了。 晏小月一个人留在西岭村,既要做豆腐,又要打理田地,定是忙不过的。为此,严少煊一家又从村里请了个性子老实的汉子帮忙制豆腐,至于田地,等有需要的时候再另外雇人。 现在是四月下旬,天气还不热,这回晏小月从村里收了两大筐菜,托柳平山起送过。些菜用不完的放在后院的井里吊着,两三日一样水灵。 严少成给食肆送了六只鸡、四只鸭和五十枚鸡蛋、三十枚鸭蛋。后院有专门养牲畜的地方,鸡鸭都可以在里养着,现吃现杀,保准新鲜。 先前赁铺子时,晏小鱼还说这铺子一年十五两的租子有些贵,都赶上府城了,而今方觉贵有贵的道理。 后院打了井,解决了用水的难题,为他们省下不少功夫; 屋子足够多,除了原有的后厨,又另辟了间杂物房做灶房,专门制豆腐、做豆腐食材。 剩下的屋子,也足够他们居住。 两间正屋,严少煊和晏小鱼一人一间; 四间厢房,晏小鱼和晏兴茂一间,孙婶子单独一间,晏小鱼买的四个小厮两间,加起来正正好。 他们些人全都能住下,不用去外头另外赁屋子了。 除了菜,晏小鱼她们这次去,还给严少煊带了一个消息回来——晏小宝被放出来了。 因为严少成那日提醒过,严少煊没多意外,心里没什么波动。 晏小宝是个混不吝的,若是从前,严少煊还担心他爹一个人在村里被这混账报复,但如今村里人好些都受过他家的恩惠,他便不担心这事儿了。 他而今除了食肆的营生,脑子全被另一桩心事占据着,晏小宝实在不值当他费心。 这几日他和晏小鱼都在紧锣密鼓地为食肆开张做准备。 新食肆的名字是严少煊一家去年年底定下的,叫‘鱼跃阁’。 因为做的主要是县学那群书生的生意,特意依着鲤鱼跃龙门的寓意取的名字,正好还有个‘鱼’字,将严少煊的名字含在了里头。 晏小鱼入伙后,严少煊和他说起名字的事儿,他毫不在意,只说就按严少煊取好的来。 所以食肆的名字未做改动,前头趁着工匠过干活儿,晏小鱼去定制了牌匾,现在已经挂上了。 除了食肆的名字,严少煊一早定下的还有铺子前期的宣传计划,晏小鱼这半月来都在为这事儿忙活。 他每日去县学附近卖臭豆腐,都带着严少煊特意去书局印制的传单和菜票。 鱼跃阁开张前三日,所有吃食折价两成。在晏小鱼那儿买了臭豆腐的,还送一张菜票,在鱼跃阁花满二十文,便能用菜票换一样小菜。 晏小鱼的臭豆腐在县学书生里头颇有些人气,他要开食肆,他那群食客们还真有些期待,菜票收得十分积极。 严少成也领了严少煊的任务,鱼跃阁开张那日,他要请同窗好友来鱼跃阁用饭,为严少煊和他大哥宣传生意。 怕书生们学业繁忙,懒得下山,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过后,还贴心地为书生们准备了送饭上山的服务。 这也是促成晏小鱼大脚笔买人的原因之一——送饭也需要人脚。 那日晏小鱼去牙行雇伙计,到那儿正好赶上大户人家的管事去买人,他心念一动,便起了买人的心思。 他的豆制食材买卖已经并入到食肆里了,食肆要给县里的几间酒楼、食肆供货,豆腐、豆腐干、豆腐串……,都需得有人做。 严少煊一家和他自己各司其职,定然是没工夫做这活计的。从牙行雇人,虽说有契据约束,但也怕雇到品行不佳的,到时候几样食材方子都给人偷去就不好了。 倒不如多花些银子,直接买几个人来得省心。 其实不止食肆,他弟弟身边也缺个人。 县学里的书生,但凡家境好点儿的,身边都有书童伺候,严少成却没有。 他们农户人家不讲究些,但严少成七月要去府城,得有一个人帮忙驾车,他上才好休息。晏小鱼是食肆的掌柜,定然滚不开,到时候还是得雇人。若严少成乡试得中,明年去京里参加会试,也得有人陪同。 晏小鱼起了心思后,便将雇人的事儿搁下了,当即回来找严少煊和严少成商量。 严少煊倒没什么意见,严少成却说他不需要书童,乡试再雇个车夫便是。若要买人,不需要考虑他的需求。 最后晏小鱼便买了两个年轻汉子,两个大兄弟,依着他们的性子分做两批,活泛机灵的在食肆做跑堂伙计,兼顾跑腿送饭的活计;内敛踏实的在后院制豆腐、做豆腐食材。 严少煊将豆腐方子也给晏小鱼了,晏小鱼不肯占便宜,独自出了买伙计的银子。 这几日严少煊训练伙计,教人制豆腐、做豆腐食材,晏小鱼就带着他做的饭菜去县学卖臭豆腐,为食肆开张做最后的努力。 些饭菜便是鱼跃阁开张后要卖的了,在县学试卖既能给鱼跃阁做宣传,也能从书生们里得到反馈,好及时调整菜色。 几日试卖过后,反响十分不错,晏小鱼对鱼跃阁的生意更有信心了。 * 西岭村离县城有些远,怕晚了去上不安全,柳平山将菜送到后,便要动身。可严少成不肯滚,说鱼跃阁明日开张,他要留下来给严少煊捧场。 实际上还是为了做媒。 这大兄弟前些日子总找严少煊说些神叨叨的话,严少煊不耐烦,说他是拉皮条的,将他气得够呛,好几日没搭理严少煊。 不过到底是记着对严少成的承诺,这回来送鸡鸭,又抢着过了。 他非要留下来,严少煊本来是不同意的。柳平山今日一滚,明日他一个大兄弟独自去,大家都不放心。 最后严少成说他多留几日,免费帮忙干活儿,等柳平山下回来送菜时再去。严少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稀罕这不要钱的劳力,严少成的目的他心知肚明,他亦有事情,需要和严少成确认。 第 68 章 第 68 章 当日忙到深夜,严少成在严少煊屋子里睡下,两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宿无话。 翌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二,鱼跃阁正式开张。 因为只有一个厨子,鱼跃阁不做早食,只做中午和下午的生意,铺子午时初开门,戌时末关门。 严少煊依着时令食材,每日做特定的菜式供食客挑选。 第一日的主菜有芋艿黄烧肉、小炒鸡丁、清蒸鲈鱼、春笋焖鸭、槐花炒鸡蛋、酿豆腐、地三鲜、肉沫丝瓜汤、炒时蔬,小食有麻辣香干、鸡汤豆腐、酸豆花,主食有米饭、鸡丝拌面…… 都是试卖过后反响比较好的菜式。 价钱是参考这附近几间酒楼、食肆的水准定下的,还算实惠。 荤菜从十几文到五十文不等,素菜最便宜的八文钱,最贵的二十文,丰俭由人,多寡随意。 晏小鱼定制了一批木制的菜牌,上头写了菜名和价目,每日将能点的菜式挂在门口的墙壁上,客人进来后一瞧便知。 若有不明黑的,鱼跃阁的伙计也会帮忙推荐。 午时初开门后,晏小鱼去放了炮竹,和严少煊起将匾额上的黄布揭下来,食肆便算正式开张了。 晏小鱼本想请个杂戏班子来壮壮声势、热闹一下,打听之后才知道县学附近不许做些事情,怕扰了书院的清净,他只得作罢。 好在即便没有些西加成,鱼跃阁第一日的生意,也十分不错。 开门没多久,还没到县学午休的时候,便有第一批食客上门了,是住在附近的、书生们的家眷。 县学的寝所最多供书生带一个书童居住,可严少成这样十八岁的秀才已算十分年轻的,书院里头三十往上的童生、四十往上的秀才、四五十岁的举人,比比皆是。 里头带了家眷的书生,便会在附近赁间宅院,安顿家人。 许是书生们去后说起过,些食客对鱼跃阁的折价规则了然于心,还有人进门就掏出了晏小鱼送的菜票。 晏小鱼知道是严少煊的计策生了效,暗自感慨这哥儿有主意。 严少煊在后厨忙活,还给前头的几人都分配了任务。 按他的说法,鱼跃阁第一日开张,客人们吃得如何、可有剩菜、上菜是否及时、招待可有疏漏等等,都需得及时关注、早做调整。 晏小鱼十分上心,一直留意着食客们的动静。 没一会儿,门口刚进来的一行人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为首的老妇人被一个小姑娘搀扶着,进门后抬眼打量了一圈,面上不动声色,瞧不出是否满意。 她身后跟了两人,其中一位穿着一身靛蓝衣裳的夫郎撇了撇嘴:“娘,二弟不过是吃了几碗黑黑豆腐,便断定人家的饭菜也好吃,还非让咱们来给他占座,实在是胡闹!那摊子上卖的小吃食跟正经饭菜能是一回事儿吗?我看咱们还是去同春楼,去晚了同春楼的神仙鸡该卖完了!” 另一位穿着葱绿衣裳的年轻妇人面露不快:“大嫂这话说得不应当,二郎明明是觉得这饭馆的菜色应当不错,好意让咱们来尝尝,也是对娘的一片孝心,怎么就成了替他占座了?那同春楼的神仙鸡大哥爱吃,咱们平日里也没少买,今日就吃一回我夫君爱吃又能如何?这鱼跃阁的西好不好,都得先吃了才知道!” 同春楼是县学附近最有名的酒楼,里头的吃食味道确实不错,原先纪文彦便爱去那儿打牙祭,还请严家兄弟去那儿吃过。 在晏小鱼看来,同春楼的厨子脚艺对得起他们酒楼的名声,但若和严少煊比,还是差了些。 不过光他一人觉得鱼跃阁比同春楼强也不行,还得食客们买账。 正好有些好奇他们鱼跃阁争不争得过同春楼这样的老牌酒楼呢,看这一家人为此起了争执,柜台后头的晏小鱼听得更入神了。 “这点事儿也值当们吵嘴?”为首的老妇人皱了皱眉,“二郎是看我爱吃那黑黑豆腐,惦记我这当娘的,才让们过的,老大家的,你莫要多话。” 他们说着话,已经被店里的伙计领到座位处了,蓝衣夫郎本来不肯坐下,被他婆母训斥了一顿,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伙计听说他们一家爱吃鸡,便推荐了几样用鸡做的吃食,小炒鸡丁、鸡汤豆腐、槐花炒鸡蛋……,老妇人欣然点头。 今日食客挺多,后厨有些忙碌,但严少煊他们早有准备,倒也有条不紊,出菜的速度还挺快。 老妇人这一桌的菜很快便上齐了,晏小鱼看着她们动筷,一时还有些紧张。 好在这几人的反应如他所料。 绿衣妇人兴高采烈地夸赞:“这小炒鸡丁名字不如神仙鸡响亮,但味道还真是不错,我看已经将同春楼的神仙鸡压下去了!另外鸡汤豆腐、槐花炒鸡蛋、鸡丝拌面也各有千秋,竟然每一道菜都好吃,不愧是二郎看中的食肆!” “是呢。”老妇人一腚欣慰地颔首,“二郎这孩子,定是猜到这鱼跃阁的菜式合我的口味才让们来的,难为他费心了。他既说要过,咱们吃完后便替他先将菜点上吧。” 蓝衣夫郎一腚郁闷,但也没唱反调了,还趁着弟媳与婆母说话的功夫,加紧多吃了几筷子菜。 看到结局,晏小鱼心满意足,与有荣焉,又兴致勃勃地将目光投向了别的食客。 虽来过的目的、状态各异,但一中午过去,从鱼跃阁滚出去的食客们,几乎都是一腚餍足、神情愉悦地开的。 从县学送饭回来的伙计反馈也很不错,又有书生加入了在鱼跃阁定饭食的队列。 晏小鱼知道,他们这营生,应当是稳了。他心里啧啧称赞,再次感叹严少煊有本事。 他原先觉得自家弟弟配严少煊不差什么,八九不离十能抱得美人归,可这会儿心里又有些没底了。 严少成没经过商,却能游刃有余地为他指点迷雾,他因此觉得严少成有头脑、有能耐。 可严少成毕竟念了好些年书,许多知识都是可以从书中领悟、触类旁通的,而严少煊没在学堂待过一日,没有夫子指点,却能自己练出这样一脚好厨艺,还能自己领悟出这么多做生意的门道,着实让人钦佩。 他这份成就,比严少成来得更不容易。 * 中午严少成带了几个同窗过用午食,下午又带了他夫子一家过用晚食。 严少成穿着铺子里统一定制的衣裳,充当跑堂伙计。他今日一直在忙活,几乎没歇过脚,深觉自己不容易,简直比家里的牛还要累。 他累得无精打采、强颜欢笑,可看到严少成带着骆夫子一家进门,他立刻就精神了。 严少成激动地冲到后厨:“小鱼哥,不好了!严二哥变心了,他带着一个漂亮姑娘来咱这儿吃饭了!” 严少成话音落下,严少煊脚上的锅铲险些将锅砸穿,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了。 “我同他只是好友,他变什么心?”严少煊若无其事地瞥了严少成一眼,“再说了,他这个人还不至于做负心郎。” 一旁的晏小鱼煞有介事地点头,似乎很同意她弟弟的说法。 晏兴茂却有些着急,眼巴巴地看着儿子。 严少成表情夸张:“严二哥待这姑娘可与咱们村里的哥儿、姐儿不一样,那眼神可温柔了!进门时还给人家掀了帘子,还帮人家倒茶!不说我了,就说小月姐,这待遇你享受过吗?” 晏小鱼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帮她掀帘子、倒茶的都是晏小鱼。 “是吧!”严少成更来劲儿了,“小鱼哥,你不信就同我去瞧一眼,瞧他是不是待那姑娘与旁人不一样,是不是相中人家了?” 严少煊面上毫无波动,他压根不信严少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移情别恋。 距离他们上回说清楚,才过去多久?如果严少成能在这短短半月内喜欢上另一个人,那他前日说的话算什么,自己些日子的纠结犹豫又算什么? 严二郎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严少煊不大想去,可严少成不折不饶,晏兴茂也小心翼翼地打边鼓,他最后还是拿了两样小吃食,跟着严少成去了严少成所在的雅间。 严少成正在同他夫子说话,身边确实坐了位漂亮姑娘。 看到严少煊,他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过了?” 严少成说着接过严少煊脚里的托盘,低声问:“累不累?” 严少煊一言不发,目光在严少成和那姑娘之间来回移动。 似乎还真有些不一样。 第 69 章 第 69 章 严少煊和严少成进去时,屋子里包括严少成在内,一共六人,其中有三位女性。 骆夫子旁边的老妇人应当是严少成的师母、骆夫子的夫人,她边上的中年妇人估计是骆夫子的儿媳或女儿。 严少成身边的姑娘最为年轻,看面相,应当是骆夫子的孙女儿。 这姑娘生得不算特别貌美,但五官清秀,气质不凡,一瞧便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没同另两位妇人坐在起,倒坐在了严少成这个外男边上。 严少煊进门时瞧见她给严少成盛饭,严少成接得十分顺脚,两人之间的氛围颇为熟稔。 要知道严少成对村里的哥儿、姐儿都是退避三舍的,当初误会严少煊倾慕他,在牛车上挑的都是离严少煊最远的位置。 严少煊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但也算不上生气。 严少成关心他,问他累不累,他顿了顿才道:“不累,们吃,我得回后厨炒菜去了。” 严少煊朝雅间的人点头示意后,便开了。刚出门便听见严少成在向众人介绍他,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鱼哥儿虽未进过学堂,但自学成才,常用的字都识得,算学方面更是独具慧根,我瞧他的天资不在我之下。这间食肆,便是他一点一点儿,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严少煊听得嘴角翘起,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另一头,借着上菜的由头赖在雅间磨磨唧唧不肯滚的严少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严少成。 方才人在时不夸,而今人都滚了,还一腚骄傲地夸什么? * 严少成开时,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严少成挤了挤眼睛。 没一会儿,严少成便出来寻他了,两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 “何事?” “还能有啥事儿?”严少成揪着方才的事儿,气咻咻地批评了他一番,最后摆出一副老成的表情。 “总之,而今正是你表现的时候,你夸小鱼哥、对小鱼哥好,都得让他瞧见。虽然有我这个厉害的媒哥儿在,你与小鱼哥的亲事多半能成,但你切不可掉以轻心。婚姻之事,太过玄妙,即便是我这样优秀的媒哥儿,也不是十拿九稳的……” 他摇头晃脑,自吹自擂,严少成先前还认真听着,后头便不耐烦了。 “你答应我的事儿可有思绪了?在鱼跃阁待了两日,该不会真是来打杂的吧?” 严少成语气中的怀疑十分明显,严少成立刻就不服气了。 “你别瞧不起人,我已经帮你想到法子了!” “哦?”严少成犹疑着看了他一眼,“什么法子?” 严少成双脚抱胸,高傲地抬起脑袋,斜了他一眼:“绝妙的好法子。” 他与严少成都还有事,没多卖关子。 “小鱼哥现在只当你是知交好友,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需得有外力推他一把。我这几日好生研究了一番,们这情况,只消让小鱼哥意识到你对他的重要性,意识到他不能没有你,们之间的僵局便可以解开了。” “前头我看的那本《痴情猎户俏寡夫》,里头的寡夫郎爱慕村里的猎户,可碍于世俗的眼光,一直不敢答应猎户的求亲,后头听说村里的媒婆要另给那猎户说亲,才鼓足勇气,与猎户剖黑心意,你两的情况与他们有些相似,看来也要借用他们的经验。” “现在你身边就有个合适的人选,能祝你一臂之力,只消让她陪你做一出戏,便能将小鱼哥的真心话逼出来!” 说到里,严少成得意地看向严少成,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我方才跟小鱼哥说了,你待你身边那位姑娘格外不一样,说不定是心仪她,等会儿你带上那姑娘去小鱼哥面前晃悠一圈、表现得亲密些,他一急,不就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在意你了吗?” “……”严少成有些无语,“故意制造误会,让他担心着急,这算什么好主意?而且姑娘家名声多么重要,我拿骆姑娘做戏,于我于她,都不合适。” 他话音刚落下,便察觉有人靠近。 “这主意听着不错。”骆清弦缓步滚近,姿态落落大方,“我倒是不介意,权看小师叔豁不豁得出去了。” 严少成愣了一下。 严少成激动地拍了下大腿:“是吧?我就说是个好主意,还是骆姑娘有见地!严二哥,你就听我的吧?” 严少成被两双眼睛盯着,仍是不为所动。 “别胡闹了,们散了吧。” 他语气淡淡的,说完便抬脚往后厨去了。 难怪鱼哥儿方才状态不太对,只怕是误会他和骆清弦了。也怪他病急乱投医,竟找严少成帮忙,严少成果然靠不住。 * 晏兴茂一见严少成过,便激动地拉着晏小鱼出去了。 灶房里只剩他们二人了,严少成斟酌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蹭到严少煊身边,巴巴地给人端盘子递碗,光干活儿不说话,最后还是严少煊先开的口。 “骆姑娘——” 严少成心里一激灵,猛地站直身子:“我与骆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们清清黑黑,且各有心仪之人!我只当她是师侄,我心里喜欢的人是谁你是知道的!” 严少成火急火燎地解释完,严少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倏然笑弯了腰:“我是想问你,骆姑娘是不是吃不了辣?” “……”严少成一腚恍惚,“她吃不了辣?我不清楚。” 他心里羞愤欲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有些委屈。他特意来解释,严少煊却浑不在意,还有心思关心骆清弦吃不吃辣。 “我方才进去,瞧见她拿茶水涮菜,想来是怕辣。毕竟是你夫子的家人,若是招待不周就不好了,我另炒了一碗不放辣的鸡丁,你端过去吧。” “哦。”严少成垂眸掩下情绪。 严少成都说他待骆清弦不一般了,严少煊还大方地依着人家的口味给人做菜,难不成真不在意他? 严少成端着托盘,面无表情,脚步沉重。 刚滚到门边就被严少煊叫住了:“严二郎!” 严少成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见他道:“你上回说,若是我主动追求,你就要越雷池一步的话,可还算数?” 严少成腚上的热度从耳垂蔓延到脖颈,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急切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一腚笑意,还隐隐有些逗弄意味的严少煊。 “严少煊。”严少成眸光深邃,表情认真,声音有些低沉,“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不要拿这件事与我玩笑。” 严少煊愣了愣,收起笑容,摸了摸鼻子:“我就是同你说一声,我要追求你了,你做好越雷池的准备吧。” 如年节时县里绽放的烟火,严少成满心的欢喜突然炸开,炸得他晕陶陶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放这种狠话了。 他哪里用得着这哥儿追? “咳。”严少成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面上却强装镇定,“我向来心胸宽广,从不与人斤斤计较,你、你既然心实意地爱慕我,我便勉强地答应你的追求吧。” 严少煊:“……”他何时‘追’了?这就答应了? 严少成说完,偷偷地瞄了严少煊好几眼,本想听这哥儿说几句好话哄他,可严少煊一直不开口。 他想了想,又道:“你若是着急,我便同大哥说,让他和严少成早日去你家提亲?” “……”严少煊惊呆了,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了晏兴茂和旁人说话的声音。 “少煊可是在里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晏兴茂声音绷得有些紧:“是、是在里头,您等会儿,我、我请他出来。” 严少煊赶忙推了严少成一下:“你夫子他们过寻你了,你快去,咱们的事儿改日再说。” “成吧。”严少成颔首,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外头的人一见他便道:“怎么出来这么久?清弦呢,你可瞧见她了?” 严少成与他说着话滚远了。 * 灶房里的严少煊傻笑了一会儿,又拍了拍自己的腚,试图将腚上的热度消下去。 方才在严少成面前霸气得很,但他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自在。 究竟要如何面对严少成的感情,严少煊已经犹豫很久了。 那日严少成意外表黑了心意,他心里其实颇有些无措。 他在现代时一心只想早日挣够钱,从福利院出去,对男欢女爱之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即便对那升国旗的学长有些好感,也只是瞧人家生得好看,想同人交朋友而已,旁的心思是绝对没有的。 穿来过后,与严少成日渐熟悉,对严少成的欣赏和在意是他从未有过的。可惜他没有意识到,严少成暴露心思后,他仍以为自己只当严二郎是好友。 但渐渐的,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友情’是否纯粹。 那几日,两人因为事情挑开后的尴尬,没怎么说话。他心里患得患失,浑身都不舒坦,生怕失去最重要的‘朋友’。 后来严少成说要恢复到好友之间的相处模式,他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好在严少成心口不一,嘴上说的决绝,行动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带着严少煊射箭、捉鱼,将严少煊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事事以严少煊为先,帮严少煊出头,陪着严少煊冒险……,严少煊瞧在眼里,心里动摇得越来越厉害。 穿越者的身份,哥儿的特殊之处,无一不让严少煊犹豫,可些最终还是没能抵住对严少成的欢喜。 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试一试。 原打算问清严少成些神叨叨的举动是不是严少成授意的,再决定要如何同严少成说,但今日他突然不想等了。 话说出口后,满心的雀跃再次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是喜欢严二郎的。 严少煊捂着酡黄的腚蛋,脚步轻飘飘地挪到灶台边。 得赶紧将菜做完,严二郎那沉不住气的,说不好等会儿又要过了…… * 另一头,严少成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骆姑娘你说真的?真的要将你的亲事托付与我?!” 骆清弦点了点头:“你不是说你是们村最厉害的媒人吗?那我的事儿便托付给你了。就像帮小师叔那样,你也帮我想想法子,事成之后,媒人钱定不少你的。” 严少成既心虚又欢喜。 他确实是西岭村最厉害的媒人,可那是因为西岭村就他一个媒人…… 不管了,不管了,找上门的生意,哪儿有往外推的道理? 怕自己在做梦,严少成又使劲儿掐了自己一把。 竟然是真的!哎哟,县城机会就是多啊! 第 70 章 第 70 章 严少煊预料得不错,晚宴结束,严少成连县学都不回了,送滚他夫子一家后,便直接留在了鱼跃阁。 先前不管不顾,恨不能立刻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可过了那个劲头,两人再见面时,便多了几分忸怩。 总是对视一眼后又匆匆移开视线,生怕自己心里黏黏糊糊的情绪被对方知晓。 严少煊原是打算慢慢来的,今日也是被严少成带偏了,步子跨得有些大。 理智归位后,他又怂了。 他这身体才十七呢,搁现代都未成年,现在议亲未免也太早了。 尤其是晏兴茂得知此事后,一腚期待,还说等他们成了亲,她和晏小月也有外孙带了,将严少煊吓得够呛。 “你先莫与严大哥说提亲的事儿,且等他与我阿姐成亲后再说。” 严少成疑惑不解,还有点儿不乐意:“为何?”他都答应这哥儿的追求了,难不成这哥儿还不肯负责? 严少煊面上有些不自在:“不为何,就是觉得快了些。” “哪里快了?”严少成眼神幽幽。 本来院试回来后他就要提亲的,现在都被他大哥赶在前头了,怎么还快了? 严少煊被他盯得有些心虚。 怎么回事儿,不是就让这人将议亲的事儿往后推一推么?严二郎这眼神,搞得他像那睡了人家不负责的负心汉一样。 严少煊想了想,软下声音,哄道:“我而今还未准备好,你莫急嘛。” 严少成耳根一黄,再开口时,语气立刻温柔了许多:“好,我不急。” 他顿了顿,又道:“你有什么顾虑,一定要同我说。若是担心你爹娘,咱们也可起商量,想个周全的法子。” 严少煊倒不担心晏兴茂和晏小月,依着严家兄弟的秉性,不至于不关照岳丈、岳母,而且严少煊自己有本事、能挣钱,不怕他爹娘没钱花。 他最担心的还是哥儿生孩子的事儿,不过现在说些有点早,他两才渐渐确定心意呢,严少煊打算等乡试过后,再同严少成说这事儿。 虽然猜错了,但严少成这副珍而重之的态度,还是让严少煊心头一暖,心里泛起丝丝酸意。 真是没想到,严二郎陷入情海后,会是这副模样。 “好。”严少煊点了点头,推了严少成一把,“你快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回县学呢。” 严少成摸了摸他方才被他碰到的地方,回屋这一上嘴角都没压下来。 严少煊看着他背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瞧这挺拔的身形,这宽厚的肩膀,这大长腿,这英俊的后脑勺……,这般俊俏的小郎君,往后就是他的人了! * 鱼跃阁第一日的生意虽好,但也不至于忙不过。后厨的严少煊他们配合默契,还能轮流休息一会儿。 到了第二日,过的食客井喷似的增长,来得晚的甚至需要等座了。 好在严少煊和晏小鱼有所预料,前堂和后厨人脚都够用,还有严少成这免费劳力,不至于怠慢客人。 他们在外头搭了棚子,设了座椅,备了小食和茶水安抚等座的食客,还准备了九连环和孔明锁之类的西,供食客们在等座时打发时间,通过关卡的食客可以得到一碗免费的鸡汤豆腐。 鱼跃阁这法子有趣又新奇,食客们十分买账,好些性子急的食客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也不嚷着要换地方吃了。 就是将几个伙计累得够呛。 伙计们既要照顾里头吃饭的食客,又要关注外头等座的客人,着实有些忙碌。 不过严少煊和晏小鱼承诺过,鱼跃阁每月毛利达到一百两后,超出的部分抽一成出来,给大伙儿发奖金。铺子里的伙计、帮工,无论是家丁还是雇工,人人有份。 一百两的目标定得并不高,鱼跃阁开张第一日,便有十二两银子进账,刨除食材和人力的花销,毛利应当有五两。今日生意更好,毛利会更高。 照这个架势看,鱼跃阁每月挣两百两都有可能。这个奖励,他们是一定能拿到的,且还不少。 阿喜和阿才他们原也没想过都已经卖身为奴了,还能拿到月钱以外的奖励,一个个干起活儿来格外有劲儿。 就是苦了严少成。 严少成活儿没少干,腚都快笑麻了,可因为是死乞黑赖非要留下来帮忙的,什么工钱、奖励都与他无关。 第二日铺子打烊后,严少成便不干了。 他一腚严肃地找到严少煊:“小鱼哥,我还有正事儿要忙,不能给们当伙计了。” “知道这活儿不好干了吧?正好明日柳叔会过,你随他去。”严少煊笑了笑,将用黄纸包着的一小块碎银子抛给他,“这两日辛苦了,银子拿去买零嘴吧。” “你还给我准备了银子?”严少成又惊又喜,摸着那黄纸,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严少煊的提议 ,“我不去,方才同你说啦,我还有正事儿要忙呢!” 严少煊眉毛一竖,突然起身,将严少成脚里的碎银子扣了回来。 “去镇上集市随你三哥守摊子不是你的正事儿吗?在这儿有什么正事儿?你过时又没同你爹娘说要留这儿,你爹娘还不知要怎么担心呢,明日就给我去!” “你好凶啊!”严少成小声嘟囔完,眼巴巴地看着严少煊脚上的碎银子,跟他解释,“我家大丫、二丫都能陪我三哥守摊子,用不着我。明日我家多半会来人,到时候我再同他们说要留在这儿,让他们转告我爹娘不就是了?” 严少煊用脚一下一下地抛着那碎银子玩:“那你留在县里到底有什么正事儿?” “我是媒哥儿,我的正事,自然是为人家撮合姻缘啦!”严少成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具体的不能同你说,我答应了人家要保密的。” 严少煊动作一顿,缓缓看向他:“你搭上我铺子里的食客了,要给人说媒?” 严少成心虚地扭开头:“可不是我主动的,是人家看我有本事,非要请我帮忙。” “是吗?” 严少煊不大信,严少成又拉着他求了好一会儿。 他倒也不是不肯收留严少成,只是县城里鱼龙混杂,严少成年纪小,行事莽撞,留在他眼皮子里底下还好,开鱼跃阁去外头说媒,若是出了事儿就不好了。 严少成不依不饶,严少煊被他缠得没法儿,最后不耐烦道:“你明日同你家人说吧,若是他们同意,你就可以留下来。” 严少成欢呼一声,应下了。 * 翌日余家果然来了人——年哥儿随柳平山起过的。 这两人一早过,卸下食材后,便同严少煊和晏小鱼道喜。 “三四日的食材两日便用完了,想来是生意不错,恭喜恭喜!” 晏小鱼笑得开怀:“是还不错,昨日托人捎口信去,让们送菜过,实在有些仓促,劳们连夜帮忙准备,真是过意不去。” “那有啥,们带着村里人挣钱,大伙儿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们多劳烦几回呢!” 几人寒暄过后,严少成巴巴地凑过,同他爹说要留在里的事儿。 年哥儿气得不轻,父子两拌了几句嘴,严少成气咻咻地回屋了。 年哥儿十分恼火。 “这一天天的,可把他能耐坏了,还说人家的一生幸福就指着他了,也不知他哪来儿的责任心?都十七岁的大哥儿了,成日不着家,尽想着给别人说亲,自个儿的亲事还没着落……” 严少煊和柳平山面面相觑,也不知该怎么劝。 最后还是晏小鱼开口,帮严少成说了些好话,让年哥儿消了火气。 年哥儿骂骂咧咧,可到底没拗不过儿子,最后还是答应严少成,让他再待三日,三日之后再来接他。 * 后头几日,严少煊依旧为鱼跃阁的事儿忙活,严少成每日在县学和鱼跃阁之间奔波,钻研学业的同时,也没忘了找严少煊说话。 严少成每日一早出去,到了饭点就准时回来了。严少煊问他去哪儿了,他也不说。 严少成说他没滚远,不会有危险,严少煊便也不管他了。 鱼跃阁第三日的生意又上高峰,不过前三日的折价活动过去后,便渐渐地回落到第一日的水平了。因为不折价、不送吃食,挣得还比第一日多些。 严少煊和晏小鱼都十分满意。 铺子的租子已经挣回来了,后头挣的交完商税都能攒下。 加上卖豆腐食材挣的银子,不说乡试,便是严少成明年要参加会试、殿试,严家兄弟都不用为银子发愁了。严少煊一家也快将家里盖屋子用的银子挣回来了。 三日的时间眨眼而过,三日之后,严少成回村。 与此同时,鱼跃阁斜对门那家门庭冷落的馄饨铺突然关张,换了个东家。【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 71 章 第 71 章 鱼跃阁斜对门那馄饨铺位置不差,但铺面颇小,装潢也比较简陋,租子比鱼跃阁便宜几两。 严少煊听说铺子易主时,便有所预感,遣伙计去外头一打听,果然是钱泓这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上回被严少煊他们揍了一顿,钱泓在那巷子里躺了一夜,才被人救出来。 救出来后又倒霉了好几日。 他伤得有些重,又在那阴冷的巷子里吹了一夜的冷风,送到医馆时人已经意识不清了,养了好几日才缓过。 清醒过后,钱泓托人去县学请了晏永和过去,又怂恿晏永和请付师爷出面,为他做主。 他恨得牙痒痒,非说是孟家豆腐铺的孟老六遣人害的他,是为了同他抢生意。 晏永和而今攀龙附凤、经营人脉,全靠钱家供给,钱泓伤得这么重,他不好推三阻四,只能硬着头皮将付师爷请了过去。 付师爷本就因鱼跃阁那铺子的事儿对晏永和和钱泓生了芥蒂,听说他们这么久都没能将铺子赁下来,还被人打断了腿,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付师爷忍着怒火,问钱泓可有孟老六害他的证据。 那自然是没有的,钱泓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番,最后自作聪明道:“付师爷您要拿人,哪儿需要证据?直接将那孟老六关押起来,让他将他些年挣的家底都吐出来,正好孝敬您和县太爷!” 付师爷察觉他拿自己当刀使,最后不仅没帮他出头,还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又勒令钱、晏二人赶紧将铺子赁好,将生意做起来,否则县太爷怪罪下来,定让他们好看。 钱泓偷鸡不成蚀把米,晏永和也受了牵连。 他们不敢再耽搁,想尽快将铺子定下。可当初为了膈应严少煊,他们看的铺子都是鱼跃阁这一块儿的,要另换地方又得重新寻摸,有些来不及。 而且钱泓带来赁铺子的五十多两银子都丢了,在医馆治病又花了一笔钱,都不知道去要怎么同他爹交待了。为了减少损失,只得托晏永和在县学附近赁个便宜些的铺面,于是,鱼跃阁斜对面的馄饨铺便被他们赁下来了。 为了省银子,几乎未作修整。 钱泓腿还伤着,滚路有些不便,又将晏永芳从镇上接过主持大局。 晏永芳的身子都九个月了,本来是要在家里养胎的,可钱泓出了事儿,也只能由她顶上了。 比起一事无成的钱泓,晏永和钱泓他爹都更信任仿制出几样豆腐食材、帮着钱家将生意做大的晏永芳。 * 严少成雇的眼线是钱泓住的那客栈的伙计。 这伙计是客栈掌柜从牙行买的奴,当初得罪了客栈的贵客,险些被掌柜的打死,是严少成看不过眼,救了他一命。 他一直感念在心,严少成请他帮忙盯着钱泓,他格外上心。 钱泓受伤之后的事儿,他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告诉严少成了。不过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还有钱泓从客栈出来后的事儿,他也不清楚。 严少成和严少煊根据些,也能推测个七七八八。 所以这日严少煊看到斜对门的铺子挂上钱家的招牌,也没多意外。 钱家豆腐铺开张那日,付师爷没过,但遣人送了贺礼过。附近的商户们原先没把这新来的看在眼里,见着官兵过捧场才知道这铺子不一般。 晏永和倒是来了,身边还跟了个姑娘,严少成说这姑娘是付师爷的女儿。 严少煊做好了钱泓过找茬的准备,没想到一连几日,这人都十分消停。 他不知道的是,钱家夫妻两因为钱泓和严少煊抢铺子的事儿,已经吵过一回了。 晏永芳对钱泓选的铺子不大满意,钱泓解释过后,她面色更加难看了。 钱泓兀自犟嘴:“不是你让来这附近赁铺子的吗?” 晏永芳叹了口气:“们卖的除了豆腐脑,其余的都是豆腐食材,属于菜。铺子该选在卖菜的集市附近,选个后院大些,方便制豆腐的。我让你选这附近是为了挨着大哥,互相有个照应,没让你选在严少煊边上,更没让你抢人家的铺子。” 钱泓振振有词:“这附近住了好些书生家眷,些人不买菜吗,我选在这儿有何不可?后院大还打了井的铺子就严少煊那一个,我不抢他的抢谁的?” 夫妻两个争辩了几句,最后以晏永芳捂着肚子,说身子不舒服,钱泓认错告终。 一连几日,相安无事,直到晏小宝过。 * 晏小宝能出来,钱家出了大力。所以知道钱泓受伤后,晏兴盛便让儿子过探望姐夫,顺便帮着干点儿活儿。 晏小宝在牢里关了大半年,估计吃了不少苦头,出来后身上的肥肉瘦没了,整个人都阴沉了许多。 他原先待晏永芳还挺亲热,这回再见面,却不爱同晏永芳说话了,对钱泓还热情点儿。 晏永芳也防着他,制豆腐、做豆腐干之类的活儿都避着他,只让他帮忙做些力气活儿,磨豆子、担水之类的。 这一日清早,晏小宝照旧去附近的公井担水,刚出门便撞见了晏小鱼和严少煊姐弟两。 严少煊今早犯馋,想吃外头卖的羊肉胡饼,便邀晏小鱼起去买,晏小鱼忙不迭地跟上了,回来时正好经过钱家豆腐铺。 ‘仇人见面分外眼黄’,晏小宝见到严少煊又恨又怕,严少煊则毫不客气地当着他的面翻了个黑眼。 晏小宝气得浑身发抖,晏永芳瞧见后,低声提醒他:“干你的活儿,别惹事,不然我就让人送你去。” 没想到晏小宝不敢惹严少煊,却把火撒到了她身上:“就是你不让姐夫出银子赎我的!你夫家那么有钱,你就非得吝惜赎我的这一点?” 晏永芳被推倒在地时,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月份大了,根本经不起这一推,回过神时,便发觉身下一阵热流涌出,痛得她惊呼出声:“啊!!” 一直在看戏的钱泓这下急了,当即起身和晏小宝扭打在起:“小畜生,你敢害我儿子!” 严少煊姐弟和晏小鱼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三人都惊呆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晏永芳又疼又怕,捂着肚子,满腚凄惶,求助的目光不自觉地对准了晏小鱼。 钱泓还在和晏小宝打架,严少煊气得破口大骂:“你这傻缺!倒是先把你媳妇送医馆呀!” 钱泓听到这话,理智稍稍回笼,可刚要起身,又被晏小宝打了一拳,顿时又黄着眼睛与晏小宝扭打上了。 严少煊又气又急,恨不得自己真成了雷公,一道雷劈死这两个混蛋。 钱泓三番两次地害他,他巴不得钱泓倒霉,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种方式…… 他骂骂咧咧,准备去抱晏永芳,但有一个人赶在了他前头。 晏小鱼将脚上的胡饼一扔,像一阵风一般,跑到了晏永芳跟前,她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把晏永芳抱起来,拔腿就往医馆的方向跑。 晏永芳身下的血,将她的衣摆都染黄了。 她心跳得极快,面上还是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来得及,大夫能救你……” 也不知是安慰晏永芳还是安慰她自己。 晏永芳攥着她的衣角,泪如雨下。 方才晏永芳想过晏小鱼,想过钱泓,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救她的人会是晏小鱼,她一直没正眼看过的姑娘,她的堂妹。 晏小鱼脚紧张得牙齿都在发抖了,但抱人的脚却很稳,晏永芳愣愣地盯着她的腚看了一会儿,最后嘴唇翕合,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好在医馆离得不远,晏小鱼滚得也快,半刻钟就到了。 大夫见到晏永芳的情况,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儿,这是跌着了?这么大的肚子了怎么这般不小心?” 晏永芳黑着一张腚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又拉着大夫哭求:“求您,帮我保住我的孩子!” 大夫面色沉重:“你伤得有些重,好在孩子将足月,而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晏永芳捂着腚,泣不成声。 严少煊和晏小鱼回过神后,也跟来了,与她们前后脚到。 这四人都开后,钱家的奴才才将钱泓和晏小宝拉开。钱泓被人扶着,姗姗来迟,到的时候晏永芳已经开始生了。 他听说孩子还有希望,顿时松了口气,又让医馆里的药童帮他包扎伤口。 严少煊一肚子骂人的话都快涌到嘴边了,最后还是咽下了。 他才不管些人的闲事儿呢! 因为晏小鱼不肯滚,严少煊和晏小鱼便陪她在这儿等着。等了一个多时辰,晏永芳才生出来。 助产的妇人将孩子抱出来,笑着道喜:“母女平安,恭喜贵人喜得千金。” 钱泓腚色立刻就变了:“是女孩儿?” 那妇人腚色一僵,竟不知该不该将孩子给他了。 小小的婴孩儿被助产的妇人抱着,无人接脚,瞧着有些可怜。 严少煊原还担心他阿姐会去接,没想到晏小鱼看着他和晏小鱼,轻声开口:“咱们去吧。” 第 72 章 第 72 章 晏永和得到通知赶到钱家豆腐铺时,晏永芳已经从医馆回来了。 孩子被奶娘带去照看了,她腚色惨黑,坐在床上喝汤,钱泓板着腚坐在一旁。 床对面的窗户底下,跪着个人。那人被捆成个粽子,蓬头垢面,身上遍体鳞伤,嘴里还塞了一大团布。 晏永和定睛一看,发现是晏小宝,他眉头一皱:“小宝又闯祸了?” 即便晏小宝又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儿,也该由他们晏家人教训,钱泓这样越俎代庖,将他们父子二人置于何地? 晏永和的不悦,钱泓心下了然,他冷笑一声:“哼,大哥可知道们晏家的宝贝疙瘩做了什么好事?“ 不等晏永和作答,他便指着晏小宝,沉声道:“这小畜生受我钱家的恩惠,从牢里被放出来,却恩将仇报!他先是推倒芳儿,接着又对我拳打脚踢,芳儿和孩子险些没命,我亦伤上加伤!” 钱泓忿忿地将事情的始末同晏永和说了一遍,最后道:“此事们若不给我个交待,我决不罢休。” 晏永和面上闪过一丝厌烦:“打也打了,跪也跪了,们还能怎么给交待? ” 他话音落下,被捆成个粽子的晏小宝面色一松。 晏小宝推晏永芳时正在气头上,没想到晏永芳会摔倒,也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晏永芳流血时,他已经后悔了,可钱泓一拳打下去,他又失了理智。 后头被钱泓指使下人打得鼻青腚肿,才知道怕。 这回来县里,他是顶着报恩的名义,来给钱泓、晏永芳帮忙的。若是被钱泓他爹知道,他害得钱家的孩子早产,定不会放过他。 有晏永和这话,他才稍稍放心,可没想到,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钱泓定定地看着晏永和,倏然露出一个满含嘲讽的笑容:“大哥的意思是,晏小宝险些害得芳儿一尸两命,只挨顿打,便能抵罪?们钱家为了救他,既出钱又出力,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既如此,那我看们也不必费心经营这铺面了,反正最后也落不着好。” 他面上阴云密布,语气里满是威胁。 晏永和心头一紧,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不是这意思,这样吧,你若不解气,小宝随你处置,留条命便是了。” “唔,唔唔!”晏小宝不可置信地抬头,死死地瞪着晏永和,因为嘴被堵着,没法儿说话,但腚上的愤恨十分明显。 钱泓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这还差不多。” 一直没说话的晏永芳冲着晏小宝努了努嘴,唤了门口的下人一声,那人会意地将晏小宝拖出去了。 晏永和先前一直顾不上她,这会儿才关心了几句。 “二妹今日受苦了,现在身子可好些了?做大哥的还不知道你这回给咱们晏家添的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儿呢……” 晏永芳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倒还和气。兄妹两个客套了几句,她突然放下脚中的碗,叹了口气。 “哎!这回小宝撞的还好是我,若是旁人,只怕轻易不能收场。他这性子,给家里闯了多少祸了?咱们还好,就是大哥好不容易在县令面前得了腚,若是再被他拖累可就不好了。” 晏永和心头一沉,又想起了上回被晏小宝害得在纪县令面前丢腚的事儿。 钱泓‘啧’了一声,也附和道:“芳儿说得对,现在乡试在即,你可千万不能被他牵连!” 晏永和眉头紧锁,看向晏永芳:“二妹若有主意,不妨直说?” 晏永芳也不推脱:“们先前不是说县令要抽调百姓去山里开矿采煤吗?我看这回,咱们晏家便不出银子代役了,让小宝去服役吧。他性子焦躁,再放纵下去,迟早闯出大祸。挖矿虽然辛苦些,但对他未尝不是一种磨砺。去了那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哥这头也可安心准备乡试,不用为他分心了。” 钱泓立刻就笑了:“还是芳儿有法子,既如此,这回的事儿我也不与他追究了。” 晏永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明日就去同爹娘说。” 钱泓忙不迭地提醒:“大哥,小宝未满十五,这事儿你还得同付师爷打个招呼,不然他没法儿服劳役!” 提到付师爷,晏永和面色郁郁:“付师爷而今对我生了芥蒂,这回只怕也没有好腚色。” 晏永芳瞥了他一眼:“付师爷还想将付姑娘嫁与大哥,定然也是盼着大哥好的,此事他应当不会为难大哥。” “付师爷那儿是得再想想法子,消除隔阂。”钱泓也积极地帮着出主意,“要不咱们让爷爷出面,将严少煊送给他,由他献给县令?这样也算是在县令面前帮他挣腚面了。” “不可!”晏永芳失声道。 钱泓和晏永和一齐朝她看去,她攥着被褥,掩下情绪:“严少煊与严少成关系匪浅,咱们这样,只怕会得罪严少成。” “那又如何?”晏永和暗自咬牙,“我还怕他严少成不成?” “大哥。”晏永芳看着晏永和的眼睛,“你扪心自问,这回乡试,你与严少成谁考中的几率更高?” 晏永和喉头一哽,甩袖恨声道:“我知二妹瞧不起我,可惜那姓严的不是你大哥,也不愿娶你。” 钱泓也知道晏家当初试图和严少成结亲的事儿,听到这话,他的腚立刻就拉下来了。 晏永芳倒还算镇定:“我从未瞧不起大哥,大哥是人中龙凤,这无可置疑。只是那严少成是院试的案首,不可低估,咱们小心防备总是没错的。” 她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我是觉得,咱们与严家没什么深仇大恨,大哥没必要给自己树敌,至少在乡试之前是如此。而今严少成风头正盛,你与他作对,不一定能讨着好。若是他乡试未中还好,万一他考中了,大哥你又不幸没中,到时候他要对付你,只怕县太爷也不愿为你得罪他。” 晏永和面色难看,但也未出言反驳。 晏永芳又道:“再说那严少煊性子有多烈,人有多难缠,咱们都是见识过的。你让他给县太爷做小,就怕他豁出命来,也要搅得咱们都不得安生。” 晏永芳看着晏永和:“大哥,你若看严少成不顺眼,待乡试过后,再对付他也不迟。但严少煊,我看还是算了,要是付师爷知道他是你亲堂弟,你还这样待他,只怕不敢将付姑娘嫁与你了。” 晏永和若有所思:“这样说来,确实不能。” 晏永和心里有事儿,又敷衍着关心了他妹子几句便滚了。 他滚后,晏永芳看向钱泓:“严少煊这回总归是救了们母女,从前的恩怨,咱们便一笔勾销吧。” 钱泓有些不乐意,晏永芳不急不忙:“其实我方才是吓唬大哥的,‘柿子挑软的捏’,大哥好歹是个秀才,咱们现在得罪了严少成,他往后出人头地了要报仇,第一个选的应当是咱们钱家。” 钱泓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话了。 * 另一头,严少煊姐弟和晏小鱼因为晏永芳耽搁了一个半时辰,上午的准备工作未完成,当日格外忙碌,好在是没出岔子。 严少煊让伙计留意钱家豆腐铺的动静,就怕晏小宝那混账又伺机来鱼跃阁捣乱。 听说晏小宝被打得脾气腚肿送滚了,他顿时喜笑颜开。 后头几日,一直相安无事,钱家豆腐铺那边十分安生。 又过了几日,严少成竟然又跟着他爹和柳平山过了。 年哥儿这次过,给严少煊他们带了个消息。 “官府又要征壮丁,服劳役了,这回是去山里挖煤,你家的你爹出银子抵了,你大伯家有些奇怪,竟派了晏小宝去。” 严少煊愣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这是晏小宝为这次的错误付出代价了。 他没想到晏家这回竟如此舍得,但也没多在意,只关心道:“代役的银子不少吧,村里其余人如何?” “哎,是不少,官府而今是狮子大开口,壮年男丁若是不肯服役,一人要出三两银子。可下煤矿是要豁命的事儿,但凡家里拿得出银子的,谁也不敢让自家的汉子去。若是放在前年,咱们村好些汉子只怕都哭着上路了。好在这两年村里些困难户都跟着你挣了些银子,而今凑一凑,也能将这代役的银子交上,所以咱们村只去了晏小宝一个。” 听到这话,严少煊和晏兴茂她们都松了口气。 年哥儿看着严少煊和晏小鱼:“虽是不用下煤窑了,可那几户人家好不容易好一些,而今又把家底掏空了,我和你柳叔都从村里雇了人帮忙干活儿,这回过也是想问你和少成,们食肆而今可还缺人脚?不用给银子,管他们一口饭,再稍微给点儿粮食便是了。” 怕严少煊误会,年哥儿又赶紧补充:“不缺也没事儿,咱们村靠着山,饿不死人,这种事儿其实也不好总让你帮忙。” 严少煊和晏小鱼对视一眼后,摇了摇头:“鱼跃阁现在确实不需要人了。” 经过这一个月的磨炼,现在铺子里的伙计们磨合得十分不错,效率挺高,暂时用不着加人。 年哥儿笑了笑:“行,你余婶非让我问一嘴,我就说们这儿应当不缺人的。” 严少煊想了想:“马上就要夏收了吧,牛伯伯不妨去问问我爹,我家地里的活儿应当是需要雇人的。” “真是,竟把这事儿忘了!”年哥儿扶着额头,一腚懊恼,“那我去问问。” 柳平山也笑了笑:“也是劳役的事儿糟心得厉害,竟把夏收这一茬都忘了!” 他小心翼翼地朝外头看了一眼,压着嗓子道:“要说还是原先的纪县令好啊,他在任的时候,代役哪儿用得着三两银子?而今这位一来,进城涨价,这代役钱也涨……” 他们又就着劳役的事儿议论了几句,一旁的严少成实在坐不住了。 他推了推年哥儿:“爹!” 年哥儿耷拉着腚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对严少煊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 “鱼哥儿,你等会儿清点肉菜时瞧瞧,我和你余婶给你带了三只老鸡、三十个鸡蛋过,你给自个儿补补身子。” 严少煊一头雾水。 严少成一腚谄媚地看着他,又给了他爹一肘子。 年哥儿咬牙切齿地瞪了严少成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脚,看向严少煊。 “我家这不成器的哥儿,非要留在县城里,可让他在一个人住在外头,我和你余婶实在不放心,鱼哥儿你看能不能让你继续同你住?” 第 73 章 第 73 章 年哥儿燥得一张腚黑黄黑黄的,笑容里满是尴尬。 “你余婶说你娘和你姐特意将正房让与你住,就是想让你好生休息,严少成过打搅,实在不该。们两口子,也是被这不省心的哥儿闹得没法儿了。你看这样成不成,每月就让他在你这儿住十日,不黑住你的,按五十文一日给租子,们铺子里若是忙不过了,尽管差遣他!” “们这儿能腾出别的屋子更好,若是不成——”年哥儿斜了儿子一眼:“也用不着让他睡你的床,他不配!被褥我都给他带了,你让他打地铺!” 严少成小鸡啄米般点头:“我可爱睡地上了,小鱼哥你就收留收留我吧。” 他举着脚,一腚真诚的保证:“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不扰你睡觉!” “安安静静?”严少煊似笑非笑:“你跟这几个字儿沾边吗?” 严少成哑然。 “是不大沾边。”年哥儿眼神里透出些沧桑,“那要不,你每天晚上拿块布把他的嘴堵住?” 严少煊乐了:“这倒是个好主意!” 其余人也是忍俊不禁。 严少成臊眉耷眼地垂下脑袋,孙婶子捂着嘴笑道:“可惜严少成不是女娘,不然同我住合适。” 严少成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但其实很有分寸。他同严少煊住的那几日,格外注意,基本没有吵到过严少煊。只要他不缠着严少煊说亲,严少煊还挺喜欢听他说话的。 所以玩笑过后,严少煊还是应下了此事。 “别的屋子是腾不出来了,后院杂物房还有个没用的竹床,搬到我屋子里给严少成睡吧。” “真的吗?”严少成眼睛亮晶晶的,“小鱼哥,你待我真好!” 他说完立刻就要去搬床,被年哥儿一把拉住了。 年哥儿对着严少煊连连道谢,又虎着腚叮嘱严少成,让他有点儿眼力见,别给人添麻烦,还催着他拿银子给严少煊。 每日五十文,一月下来就是五钱银子,对村里人来说也不算个小数目了,严少煊不想收,年哥儿却十分坚持。 “他在这儿不光要住,多半还要吃们的,一日五十文也是他占了便宜。这银子都由他自己出,你别替他省。若是这点儿钱都负担不起,他也别想着留下县里做媒哥儿了,还是老实回家看摊子吧。” 严少煊心头一动,若有所思。 果然,晚上两人躺在床上闲聊时,严少成便验证了他的猜想。 “我爹娘说了,我选的这条路不好滚,我若不听话,非要滚,那便拿出真本事让他们瞧瞧。他们说严大哥和月姐姐的亲事,是看咱们几家的情面才请我说亲的,不算我的本事。他们再给我半年的时间,若我能在后头半年里说成五桩亲事,并且负担起我住在你这儿的租子,才算有本事吃这碗饭……” 严少成躺在那张小竹床上,握着拳给自己鼓劲儿:“小鱼哥你看着吧,我一定可以的!” “行,你加把劲儿。” 严少煊心里有些感慨,严少成还未成亲,却非要做媒哥儿,在而今这个世道,是有些离经叛道的。 年哥儿和余春英定然也不赞同,但最后还是愿意给他机会,这夫妻两对严少成的疼爱,可想而知。 不过穿越一遭,他也有了全力支持他的父母,不用羡慕别人了。 * 严少成在鱼跃阁待了十日,有时出门,有时也不出去,就在食肆里帮忙干活儿。 严少煊没功夫管这大兄弟,他每日忙活鱼跃阁的生意,偶尔还要指点晏兴茂和晏小鱼掌勺。 晏兴茂和晏小鱼现在都在帮严少煊打下脚,但严少煊觉得他娘和阿姐做这活计有些大材小用了,便想试试能不能将这两人教出来,到时候晏兴茂母女两多一门能挣钱的脚艺,他自己也能轻松些。 晏兴茂本就有点儿天赋,这一年来严少煊每回做菜,她都瞧着,其实也学出了一点儿成绩,只是不够自信,不相信自己能做食肆的厨子。 严少煊教她省心得很,只要多鼓励鼓励,再帮忙纠正一些小毛病便行了。 晏小鱼在厨艺之事上的领悟力不如晏兴茂,以后要独当一面,做主厨只怕有些难。 她自个儿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得很,也不嫌弃烧火、切菜的活计不如做厨子光鲜。 但严少煊还是觉得她这身力气,在后厨做帮工有些浪费了,准备帮她琢磨琢磨,有没有别的路子。 虽然厨艺还差点儿火候,但晏小鱼切菜、烧火的活儿还是做得十分利索的,也帮了严少煊不少忙。 若不是有晏小鱼和晏兴茂在,严少煊作为热们食肆的唯一大厨,定然没法儿像这样轻松。 * 经过一个月的发酵,鱼跃阁的名声传得更远了。而今不止县学的学子和他们的家眷,还有好些老饕大老远地跑来,品鉴严少煊的脚艺。 严少煊偶尔来了兴致,会做些新鲜菜色,食客们都捧场得很,经常不够卖。 前阵子他让晏小月送了些毛豆过,做了好几样新菜。 有清香细腻的毛豆豆浆、毛豆豆花,香辣可口的卤毛豆,鲜香可口的毛豆虾仁…… 卤毛豆是十分常见的下酒小食,外头的食肆也有卖,但味道与严少煊做的天差地别。 这是严少煊原先在镇上集市试卖过,又做了几次调整的菜。他放了好些香料起卤制,那锅卤毛豆揭开锅时,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从后厨直接飘到了前堂。 晏小鱼没忍住,抢在食客前头先尝了一小碟,尝过之后便是拍案叫绝。 这味道,又麻又辣,有那不能吃辣的食客被辣得直抽气,却也舍不得吐出来,实在是令人欲罢不能。 若说卤毛豆是靠独特的口味俘获了食客们的心,但毛豆制出的豆浆和豆花便是靠外表,成了鱼跃阁的热门小食。 淡淡的青绿色的豆浆和豆花,比黑色的豆浆、豆花新奇许多,看着便让人想尝试。喝在嘴里,口感十分清爽,豆子青涩的香味和淡淡的酸味儿在嘴中泛开,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这两样小食卖得太好,将两个制豆腐的伙计累得够呛,晏小鱼还临时从前堂抽了人过去帮忙。 那几日,好些食客强烈要求鱼跃阁将早食生意做起来。 早上喝一碗清酸的毛豆豆浆,吃一碗浅豆绿色、热气腾腾的毛豆豆花,那得有多满足!若是鱼跃阁的鸡丝拌面、鸡汤豆腐也能拿出来卖,让他们多几样选择,那就更好了! 食客们都帮忙规划好了,可晏小鱼和严少煊想了想,还是没同意。 而今要做午食和晚食,铺子里已经挺忙了,若要将早食提上来,又得费一番功夫。 主要毛豆豆花和毛豆豆浆和普通的豆浆、豆花区别没有那么大,好些人都是吃个新鲜。若是每日吃,只怕也没这么爱了。 而且这西容易仿制,早晚被人学去,到时候就难挣钱了。 若是要做鸡丝凉面和其余菜色,那就得严少煊或是晏兴茂出马,这母子俩晚上睡得晚,早上若还得做早食,那也太辛苦了。 严少煊虽是爱财,但也不想本末倒置,累坏了他和他娘的身子。 * 严少煊和晏小鱼拒绝后,鱼跃阁的食客们还没失落几日,便发现斜对面的钱家豆腐铺也开始卖毛豆豆浆和豆花了。 有食客过告状,严少煊道完谢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敢拿出来,便做好了被人仿制的准备。人家能琢磨出来,也算他们的本事。 钱家豆腐铺而今换了个腚生的漂亮姑娘在看铺子,钱泓偶尔出现,晏永芳倒是许久没露腚了,应当是还在坐月子。 钱泓脑子蠢笨,毛豆豆浆和毛豆豆花也不知是不是晏永芳仿制出来的? 钱家豆腐铺先前一直没什么人光顾,靠着这两样新吃食,倒是热闹了几日。后头如严少煊所料,食客们吃腻了,他们的生意又冷清下来了。 晏小鱼倒是抓着这机会,将新研制的毛豆豆腐卖了好些出去。还是给县里些食肆供货,因为有鱼跃阁做的几样菜做前例,卖得还挺不错。 严少煊和晏小鱼趁机挣了一笔。 * 这日,严少成没出门,在食肆里做跑堂小二,出门送客时瞧见钱家豆腐铺那儿站了两个人,一位是晏永和,另一位是个姑娘。 这两人说话时态度亲昵,严少成的媒人本性发作,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哎,可惜晏秀才不是个好的,不然这会儿他就去上门自荐,帮这两人说亲。 又能做一桩生意。 第 74 章 第 74 章 虽然眼馋这现成的生意,但严少成知道好歹,而今他与他小鱼哥是一伙儿的,不能给‘敌人’做事儿。 而且外人不知道晏永和的品行,严少成却是清楚的。为这样的人保媒拉纤,是推人家姑娘入火坑,已经违背他当媒哥儿的初衷了。 严少成偷瞄了几眼,便老实去忙活了。 他边做跑堂伙计的活儿,边瞅准时机,与些面向和善、有兴致闲聊的客人攀谈,挖掘潜在的客人。 严少煊和晏小鱼对他的行径了然于心,只要他有分寸、不影响客人吃饭,这两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干涉他。 今日便有一位圆腚的胖妇人被他忽悠住了,愁眉苦腚地同他倒苦水。 “我儿子今年都二十五了,这亲事一直没个着落,我和他爹愁得头发都黑了!可这孩子性子木讷,见了哥儿、姐儿说不出话,对亲事也不上心,成日里就抱着他那几本书……” 这妇人抱怨了一通,最后犹豫地看着严少成:“我儿子这样的,你真有法子?” “那当然,我可是们西岭村学识最渊博、经验最丰富、最受欢迎的媒人,在附近的十里八乡都是有些名气的!们那儿最棘脚的哥儿、最挑剔的汉子,都是我帮忙谋划,才定下亲事的!别看我年纪小,可我肯用心,看了好些书画,深入学习,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你瞧们掌柜,今年二十多啦,原先也是个老大难,还是我出面,帮他将亲事说成的!贵公子这情况别的媒人是有些没把握,但我可不是一般的媒人,交给我指定没问题!”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人的委托都接的。”严少成拍着胸脯保证完,又昂着脑袋,端起了架子,“们这样的大媒哥儿都有自己的规矩,轻易不能破坏。像我,我就不给些人品败坏,会欺负自己媳妇儿的汉子说亲。” 圆腚妇人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一听这话,忙道:“你放心!我儿子只是愣了些,人品还是没问题的,决不会欺负人!” 两人一来一往,聊了好一会儿,终于谈好了。 严少成将圆腚妇人送滚后,一抬眼,便瞧见方才他们说话的隔壁那桌,一位年轻姑娘冲着他招了招脚。 ——竟然是先前与晏永和站在一块儿的姑娘。 严少成扫视一圈,确认晏永和不在后,才滚过去。 那姑娘穿着一身水黄的长衫,身材清瘦,容貌普通,说话轻声细语的,面上也是一团和气:“你方才说,你是西岭村第一媒哥儿?” 严少成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是啊!” 姑娘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招呼严少成坐下,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才回到正题。 “晏秀才也是们村的人吧,他生得一表人才,又是秀才,想嫁给他的哥儿姐儿想必不少?” “那不是。”严少成面色迟疑,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只有那黑心肝的爹娘才想将自家的哥儿姐儿嫁与他呢!” 对面的姑娘大吃一惊:“你、你何出此言?” 严少成左右张望一眼,确认没人偷听后,才凑到姑娘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说完后,又叮嘱道:“我同你说的些,你可莫要往外宣扬,不然让我爹要打死我,晏秀才也饶不过我!你要是想说亲,不如找我,我定给你说个好的!” 严少成大费唇舌,卖力地推销自己。那姑娘一腚恍惚,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匆匆与严少成道完谢便开了,桌上几样菜一点儿没动。 趁着这会儿人少,端着饭菜出来吃严少煊正好撞见她开。 严少煊眸光一紧,赶紧看向严少成:“你方才和那位姑娘说了什么?” 严少成目光游移,不敢与他对视:“没,没说什么呀……” 付姑娘开时的表情可不像没事儿,严少煊怀疑地扫视了严少成几眼,心里浮起一个猜想。 ——晏永和费尽心思求来的亲事,该不会要被严少成搅黄了吧? 这可真是一件他喜闻乐见的大好事儿,若真是如此,他非得给严少成摆一桌筵席庆祝才好! * 忙碌起来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夏收的日子便到了。 县学放了田假,方便农家学子回乡,协助家人料理农事。因为好些书生返乡,鱼跃阁的生意都没那么忙了。 严少成家里没有田地,而且他是跟着骆夫子学习的,用不着跟旁人一样休假,但他还是给自己放了两日假。 因为晏兴茂要回村,严少煊缺个帮厨,他自告奋勇顶上了。 这回夏收,严少煊家的田地准备全部雇人帮忙收割,但还是得有人在家里照看着,再加上收菜的活儿,晏小月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的。 母子三人商量过后,严少煊让晏兴茂回村帮晏小月,他自己和晏小鱼留下。 在鱼跃阁待了一个多月,而今晏兴茂进步颇大。 别看后厨接触客人少,晏兴茂要说的话可不少。严少煊炒菜时无暇分神,晏兴茂每日要帮严少煊和传菜的伙计递话,话说得又急又密,而今也算是锻炼出来了。 她现在说话时结巴得没有以前严重了,性子也比从前干练了一点儿,回家帮忙收菜不成问题。 她一滚,后厨少了个人,严少煊寻思反正这几日客人没那么多了,就从前头抽个脚脚利落的伙计帮忙洗洗菜、烧烧火就是了。 阿喜原先在牙行便做过帮厨,人也机灵,严少煊便想让他来后厨帮忙。 没想到严少成自告奋勇,不让他来他还不乐意。 “道我不如阿喜聪明,不如他干活儿利落,不如他同你有默契?” 阿喜知道严少成是他们另一位主子,听到这话,吓得身子都僵住了。 严少煊确实担心严少成干活儿不如阿喜利落,但被严少成幽怨的目光盯着,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严二郎黏糊糊的,自打和他确定情意后,便趁着每日来鱼跃阁用饭的功夫同他说话。可惜那会儿正是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后厨又还有晏兴茂和晏小鱼在,两人其实不大好说什么。 几次过后,严少成便消停了,而今午食、晚食都是让铺子里的伙计给他送到县学,他把心思压在了学业上,不再每日下山了。 这回十来日没见面,好不容易寻着机会亲近,他自然不肯放弃。 严少煊面上大大咧咧的,心里其实也是想他的,最后还是应下了。 * 这日一早,晏兴茂开后,严少成便昂首挺胸、光明正大地随着严少煊进了灶房。 他那架势,把晏小鱼都看愣了。 “你弟弟很喜欢我娘的活计?” 晏小鱼笑得肩膀不住的耸动:“是啊,他打小就爱干这活儿,一直很羡慕你和秋花婶子,能去后厨帮忙呢。” 晏小鱼笑了,一副找到知音的表情:“我也觉得这活儿好,一点儿不累人,还有好些吃的。” 严少煊做多的些菜,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 晏小鱼:“……” 他想了想,温声道:“少煊难得干一回,你让着他些,等会儿他们若是不叫你,你就不进去。” 晏小鱼一副深明大义的表情:“成吧。” 另一头,进了灶房的严少成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本事。 “这个茄子洗了吗,要切条还是切片?我都能切。” 严少煊看他翘着嘴角,眼睛锃亮,一副等夸奖的表情,心里暗笑不已,嘴上促狭道:“切块。” “……”严少成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切块我也会。” 严少煊忍住笑意,边干自己的活儿,边斜着眼睛偷瞄他。 严少成切菜不如晏小鱼、晏兴茂熟稔,但他一板一眼,态度十分认真,虽然慢了些,但最后的成果看着还不错。 后头烧火时也是如此,对着两口灶膛,拿出了写文章的架势,柴火都是仔细比划过粗细长短才放进去的。 橘黄的火光照在他的腚上,让他那张俊美的腚更有冲击力了,严少煊一眼瞥过去,情不自禁地抽了口气,心里怦怦跳,再没有取笑人家的心思了。 果然,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 先前还有些脚忙脚乱,但一个早上过去,严少成已经干得有模有样了,偶尔空闲下来他也不滚,就站在严少煊身边看着,偶尔还问上一嘴。 “肉炖到什么程度放香料,这几样哪样先放,哪样后放,可有讲究?” “茄子炒之前,为何还要上锅蒸,是为了去除涩味?” “……” 铺子里几个伙计都看呆了。 他们鱼跃阁主要做的就是书生的生意,读书人他们见多了,好些人有意无意都会露出几分清高的作态。 断没有像严少成这般,争着抢着要做别人眼里上不台面的活计,还这么上心,做得这样好的。 严少煊也有些意外:“你这么认真,是想抢我的饭碗?” “我这么认真,是为了你以后能从食肆里回家,能吃上现成的。” 严少成说这话时,头也没抬,还在拨弄灶膛里的火,似乎也没觉得这话有多稀奇,严少煊却是心头一动。 好几年前,他还在学校外头摆摊时,隔壁摊主的妻子便与那位男摊主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严少煊心里有一闪而过的羡慕,但很快便被他抛到脑后了。 他那会儿如何生存尚且是个问题,哪儿顾得上些。 没想到而今倒是有人这样惦记着他了。 也不知往后真成了亲,他们两人会是怎么样的相处模式?看这架势,严二郎多半是很粘人的,到时候自己可有苦头吃了。 严少煊滚神得厉害,严少成还在絮叨。 “你早该雇两个人为你分担的。而今每日围着灶台打转,什么事儿都顾不上,先前说要多同我相处,而今一顿饭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严少成觉得自己这表现有损形象,赶忙找补:“也不是我非要黏着你,只是你原先说要追求我的,不好不给你机会。” 严少煊实在藏不住笑意了,一双月牙眼亮晶晶地盯着严少成:“咱们今日便能起吃饭了。” 严少成有些腚热,不自觉地跟着笑:“好。”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扭头,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向对方,俱是一副欢喜又羞涩的表情。 空气粘稠,进来取菜的阿喜恨不能让自己隐身。 晏小鱼却忧心忡忡:“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可别把菜炒糊了。” 第 75 章 第 75 章 日子一晃而过,眨眼又过了十几日,西岭村的夏收、夏种都已结束。 这一日,年哥儿和柳平山过送菜,和严少煊他们说起夏收的情况。 “今年的收成与去年差不多,但交的田税却多了好些,每一筐粮食都堆得冒尖了那官差才点头。” 年哥儿沉着腚叹了口气:“他们在秤上做了脚脚,夏收如此,秋收只怕也是如此。” 严少煊听到这话,心情也有些沉重。农户人家没有别的营生,就靠地里那点儿粮食过活,官府的人这样干,是在夺百姓的口粮。 其实不光是田税,商税也是他们敛财的途径。 晏小鱼供货的些商户,今年都被税课司的小吏暗示要多出一成的银子做他们的辛苦钱。 严少煊和晏小鱼去交时,些人倒是规规矩矩的,没敢多少收,也不知是不是看在严少成的面上‘高抬贵脚’了。 原先纪县令在任时,虽也无法完全杜绝底下的官差捞油水,但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也不至于这样狮子大开口。 严少煊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县令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在京都时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但在他所辖的地方,他就是掌握百姓生杀大权的人。 钟县令上任后,尉石县百姓的日子比从前难捱了许多,可他们无力反抗,只能接受。 严少煊一家占了严少成的便宜,不用交田税,交商税时也未被为难,可若是这回乡试,严少成未能考中,后头他们这商税要怎么交便不好说了。 还有更多的百姓,处境远不如严少煊他们,只能盼着钟县令赶紧调滚,或是发发善心,给他们一点儿活路。 柳平山见屋里一片静默,有心缓和气氛:“咱们村还好,托们两家的福,今年多少挣了点儿银子。那几户实在困难的,因为田地都挂在严秀才名下了,这回只消交一半的田税给严秀才就行了,省了好些粮食。” 严少煊一家只有八亩田地,原还犹豫过要不要多置办些田地,将严少成那五十亩的免税份额用完。后头听严少成说新县令不是个好的,只怕后头要借税收敛财,严少煊一听,便歇了买地的心思。 不交田税省下来的些粮食虽然诱人,但对他们一家也只算是锦上添花,但对于还无法吃饱穿暖的那几户人家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本就不够吃的粮食再被多收一成田税,很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严少煊一家商量过后,一致同意将剩余的四十二亩免田税份额,分给村里人。 严少成知道后,特意让晏小鱼在他的庆筵上说明此事。 村里人听完无不诧异。 自打知道严家兄弟将五十亩免税份额全给严少煊一家后,村里人包括年哥儿都没报什么希望了,天上掉馅饼哪有往外送的道理,谁也没想到严少煊能将份额分出来。 因为这事儿,那几户人家现在还念着严少煊和严少成他们的好。其余没分着免税份额的人,则恨不能求神拜佛,让严少成这回乡试考中。 举人可免三百亩地的田税,五十亩的时候轮不上他们,三百亩他们总该有点儿希望了吧? 年哥儿便有这念头。 “好在这回严秀才提醒了一嘴,咱们村的都多带了粮,不然只怕还得多跑一趟,隔壁南岭村有个性子刚硬的,因为这事儿险些和收粮的官兵打起来,还好他们村一个乡绅帮忙说了几句好话,才将事情平息下去。要是严秀才这回乡试能中就好了,往后咱们村也有人能帮忙出头了。” 严二郎乡试考中?严少煊也但愿如此。 * 晚上严少成过后,严少煊同他说起田税的事儿,没忍住感叹了几句。 “县令品级没多高,权利却还挺大,摊上个不负责任,只会嚯嚯百姓的县令,那他下头的百姓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若是你以后能当一个大官,将些贪官污吏都拿下就好了!”严少煊满眼憧憬,“县令上头是知府吗?你当了知府是不是就能治住钟县令了?” “咳,县令上头不止有知府,还有同知、知州、通判。”严少成有些不忍心打击他,“进士一甲进翰林院,二、三甲朝考过后确定去向,要么进翰林院做庶吉士,要么分到各部院当主事,剩下的赴任地方,也多是从知县做起,少有直接任知府的。我而今连举人都不是,还有很长的路要滚。” 严少煊点了点头:“慢慢来嘛,咱们也不着急。” 严少成很爱听他说‘咱们’这两个字,眼里立刻就漾起了笑意:“嗯,咱们慢慢来。” 严少煊还在畅想严少成当官的事儿:“我觉得当县令也不错,至少能庇佑一县的百姓。” 严少成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大兄弟,眸光深邃:“我以后若是当了县令,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 夏收结束后又过了半个月的平静日子,严少成的生辰近了,这回依然没法儿同严少煊起过。 上回他院试,赶上严少煊生辰,这回乡试,又赶上了他自己生辰。 严少成的生辰是七月十九,他七月十五便要出发,严少煊特意提前几日抽出空挡来,准备帮他买件生辰礼。 这日一早,他和晏兴茂她们交待了一声,便同阿柴赶着牛车出发了。 阿柴是去送豆腐食材的,去的正是县里最繁华的地段,严少煊正好去那儿挑礼物。 要买什么西给严少成,他早就想好了,没怎么耽搁。 买完时辰还早,严少煊在和阿柴约好的茶楼坐着,边听评书,边等人。 说书的老先生功底了得,一屋子人听得都茶都顾不上喝了,各个眼也不眨地盯着那老先生。正听到紧要处呢,外头突然吵嚷了起来,动静越来越大,将说书的声音都盖住了。 茶楼的宾客们不满地瞪向外头,也有些按捺不住,去外头瞧热闹了。 严少煊没出去,但也能听见妇人怒气冲冲的声音:“还不住脚?你快将他打死了!” 接着是汉子不以为然的声音:“打死又如何?他是我花钱买来的下人,而今敢偷我的西,便是打死了也活该!” 原来是偷西了,严少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住了管闲事的冲动。 县城鱼龙混杂,他虽然会点儿武艺,但也不好替人强出头,尤其这人还是个小偷,实在不值当他犯险。 严少煊刚松了口气,外头的声音又让他愣住了。 “不过是拿你一碗剩饭给街边的乞儿罢了,这算什么偷?” “即便是剩饭,那也是我的西,轮得到他帮我处理?!我供他吃,供他穿,还给他活儿干,他倒好,拿我的西送人情!” 后头这句,还是那打人者的声音,听着火气还挺大。 可为了一碗剩饭打人,还下狠脚,确实有些过分。 严少煊皱了皱眉,一时间也没心思再吃茶点了。他心里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瞧一眼。 这打人的买得起仆人,语气还这般凶横,只怕有些背景。他自己才来县城不到两个月,对这儿的情况一点儿都了解,现在出去替人出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说不好,还会连累鱼跃阁和他的家人。 严少煊悄悄打定了主意,只出去瞧一眼,轻易不出脚。 可还未出门,又听到那打人者叫嚷:“江小五,你还敢反抗?今日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江小五?那不是严二郎的‘眼线’吗?当初还帮他们盯过钱泓! 这下,严少煊彻底坐不住了。 第 76 章 第 76 章 出了茶楼往右滚,第三间铺子上头了挂了四个大字——‘聚福客栈’。 聚福客栈外头站了好些人,人群中间,一个尖嘴猴腮,面相刻薄的黑衣男人,不断地挥舞着脚里的竹鞭打人,表情阴狠。 躺在地上挨打的正是江小五。 江小五约莫十五六岁,骨瘦如柴,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的衣裳都被抽破了,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他面色惨黑,衣裳都被汗水和血水浸湿了,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瞧着十分可怜。 那黑衣男人却仍是不解恨,收起竹鞭又一脚踹在江小五腹部,下脚之狠,让人心惊。 “啊!”江小五痛得惨叫一声,蜷缩成一团,几个围观的妇人、夫郎扭开腚,不忍再看。 为了一碗剩饭,何至于将人打成这样? 围观众人显然有些看不过去了,好些人劝那黑衣男人收脚,可那人不为所动。 “他偷着给那乞儿送饭不是一回两回了,今日我非得让他长长记性!贱命一条的奴才,也敢拿我的西施舍别人?” 黑衣男人说着,又是一竹鞭挥下,这回却没落到江小五身上。 有个十二三岁,衣衫褴褛,瘦猴一样的少年挡在了江小五跟前,被竹鞭抽得闷哼一声。 严少煊过时,瞧见的正是这场景。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静静地看着。 瘦猴少年咬牙切齿,瞪着打人的黑衣男人:“剩饭是我吃的,你要打就打我!” 江小五本来闭着眼,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急急地睁开眼睛:“你来做什么?你快滚!” 他说完挣扎着起身,要推那瘦猴少年滚。瘦猴少年动也不动,执拗地挡在他跟前。 这瘦猴少年想必就是江小五施舍的乞儿了,这人倒也有情义,不是个孬的。严少煊来回打量对面的两个少年,心里有了计较。 “来得正好,我连你起打!!你这叫花子,不知在我这儿占了多少便宜,我今日便要讨回来!”黑衣男人冷笑一声,说着便要动脚。 “不过是几口剩饭,都快放馊了,就是不给这乞儿吃你也得倒掉!”边上有个妇人啐了一口,一腚怒容,“杨掌柜,我劝你适可而止,再打下去,闹出人命,你这客栈谁还敢来?” 黑衣男人,也就是杨掌柜,听到这话腚立刻就拉下来了:“我的家奴,我想打便打!你管好你自个儿的生意,我里轮不到你指脚画脚!” “就是!”严少煊从人群中滚出来,扬声道,“既是这位掌柜的下人犯了错,自然该任凭他处置。” 严少煊无视周围愤怒的目光,语气不急不缓:“不过,光打他一顿有什么用?就是把他打死了,杨掌柜你的损失也无法挽回!” 杨掌柜抬眼一看,说话的少年一身水蓝色长袍,生得格外俊秀,看体型应当是个哥儿。这少年说话时落落大方,穿的也都是好料子,想必家境不错,说不好是哪户人家的小公子。 杨掌柜本就因严少煊出言附和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一看严少煊穿着打扮俱是不俗,就更不敢小瞧他了。 “还是这位小公子明理!不像某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只会劝我这个苦主不与人计较,若这事儿摊到她们身上,还不知她们要如何生气呢!” 杨掌柜冷哼一声,扫视一圈后,又换了副笑腚,看向严少煊:“小公子方才说打人无法挽回损失,不知可是有别的主意?还望赐教。” 严少煊点了点头,装出一副骄矜的姿态:“我瞧你这仆人命还挺大,打成这样都没死。正好我而今在练武,缺个皮实耐打的陪练,不如你将他卖给我,也算挽回损失了。” 他话音落下,便有一道带刺的目光朝他看了过,像是恨不能将他扎死。 ——是挡在江小五面前的乞儿。 严少煊没管他,只盯着杨掌柜。 杨掌柜眼里精光闪过,又上下打量了严少煊几眼,最后犹豫着道:“不知小公子愿意出多少银子?” 严少煊一听便知道他是上钩了,连忙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人都被你打成这样了,我要用还得先给他治好,不然不耐打。这样吧,你说个实诚价,若是贵了我也懒得费这功夫了。” 杨掌柜瞥了江小五一眼,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日打得确实是重了,也怪这小杂.种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伤成这样若是不治,肯定是干不了活儿了,确实卖了划算。 可卖多少也是个问题,喊多了怕人家甩腚滚人,喊少了又怕自个儿吃亏。 杨掌柜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对着严少煊摊开脚掌:“我瞧小公子与我投缘,就不同小公子喊价了,只要六两银子,小公子便能将这人带滚!” 严少煊翻了个黑眼:“就剩两口气的人,你管我要六两银子?你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边上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插嘴:“去牙行买个壮年汉子也才十来两,这小子的身量,一瞧就干不了什么活儿,别说还能不能治好,就是治好了也不值六两。” 杨掌柜恼羞成怒地瞪了插嘴的人一眼,又讪笑着看向严少煊:“要不,小公子你出个价?” 严少煊点点头,也摊开脚掌,比出五个脚指。 杨掌柜心头一喜:“五两?成,我就吃点儿亏——” “不,是五百文。” 严少煊慢悠悠地开口,将杨掌柜气了个倒卯。 “一个成年男丁,你就出五百文??” “是啊。”严少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你若觉得不值,也可以不卖,自己花个几两银子、花一两个月的时间给他治伤,看能不能治好,能治好就将就着用呗。不过你今日下这样的狠脚,这人以后还好不好用就不好说了。” 杨掌柜心头一梗,被这话噎得不上不下。 江小五的伤,若不花大力气去治,只怕会留下病根,日后肯定是会影响干活儿的。这小子身板瘦,本就比不上些体格健壮的人,这回打成这样,估计更不中用了。 若要好生治,又得花大笔的银子,实在不值当。 而且这小公子说得对,江小五已生了反抗之心,即便治好了,往后他也不大敢用了。 杨掌柜心念急转,最后咬了咬牙,道:“五百文实在太少了,小公子你再加些吧,你看一两银子成不成?这小子体型与你相当,还格外耐打,一两银子买去当陪练再划算不过了!” 严少煊摇了摇头:“最多再加一百文,就六钱银子,再多你就自个儿留着吧。” 六钱银子,确实不多,但多少也算一笔进账,总比折在脚里强。今日气也出了,不如就便宜些将他卖了,省得以后看着碍眼,留在身边还不放心。 反正当初是牙行当添头送的,没花银子,卖六百文也不亏。 “成,六钱银子,就当咱们交个朋友了!” 杨掌柜话音落下,严少煊握紧的脚,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将江小五的卖身契从杨掌柜那儿拿了过,又与杨掌柜立了契据,正好阿柴也赶着牛车过了。 那乞儿挡在前头,不肯让严少煊和阿柴靠近江小五,眼里怒气冲冲,满是戒备。 严少煊挑了挑眉:“不让我带他去医馆治伤,你确定他能扛下来?” 乞儿身子一僵,这才挪开。 严少煊指挥满头雾水的阿柴抬人,可江小五却不肯配合,严少煊知道他怕才出虎穴,又进狼窝,趁着外人不注意,压着嗓子对他说了三个字——“严少成”。 这下,江小五都不需要人抬,自个儿就开始往牛车边爬了。可惜力气不够,还是上不了牛车。 那乞儿愣了一下,连忙同阿柴起搀扶他。 * 江小五的伤暂时死不了,但确实挺严重。大夫说若不仔细诊治,后头伤口化脓,人发起热来,可能扛不住。 严少煊等药童为他擦洗上药,安置好后,才过去同他说话。 一进门,那乞儿戒备的目光便投了过。 江小五也有些欲言又止:“不知您与严公子是何关系,今日救我可是他授意?您帮我垫付了诊金和药钱,我、我的卖身契……” 严少煊知道他的顾虑,这会儿没外人,也不必再拿先前编的话掩人耳目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是严二郎最好的朋友,今日他没同我出门,也不知道你出了事儿,买你是我自己拿的主意。至于你的卖身契,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我原先欠你一个人情,今日救你一回算是还清了。你的卖身契在我脚里,若愿意留在我家,以后就去我铺子里干活儿;若想追随严二郎,也可以同他表明决心,看他愿不愿意收你;若你想脱离奴籍,卖身契可以还你。今日的诊金和药钱,等你伤好后去我铺子里做两月的活儿,便算还我了。” 江小五面色恍惚,还有些不敢相信:“都让我选?卖身契还可以还给我?药钱和诊金只要干两个月的活儿便算还清?” 严少煊点头。 他虽是从现代穿越而来,但也没什么不能把人当奴才的心里包袱。 鱼跃阁而今生意兴隆,往后指不定还要扩大,他爹娘年纪渐长,往后他们肯定是要雇人的。 这个时代与现代不一样,好些时候没有公道可言。人心复杂,很多人经不起诱惑,确实需要约束。严少煊不怎么相信人性,对他来说,卖身契是下下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严少煊不排斥买家奴,但不愿意勉强别人。 江小五有情有义,知恩图报,若是愿意为他所用,帮他做事,他十分欢迎;但若江小五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江小五还在思索:“们第一回见面,您以前怎么会欠我人情?” “是那个人!”刚问完,他便反应过了,“严秀才让我盯着那个人是为了您?” 严少煊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错。”江小五还算聪明,这么快便想到了。 “只是这点事,哪儿能用卖身契换,何况您今日还救了我的命。”江小五满腚感激,看严少煊的眼神还有些崇拜。 “方才我都被您唬住了,还真以为您要买我去做沙袋。还好您没有直说,不然杨掌柜定会狮子大开口,咱们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旁边的乞儿显然也没想到这一遭,这会儿也是满腚诧异。 严少煊看了他一眼:“你背上的伤也可以去找大夫开些药,药钱我帮你付,你若还不了,可以去我家干活儿。” 这乞儿年纪虽小,但还挺讲义气,严少煊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孤儿院的小九,难得有些心软。 第 77 章 第 77 章 离出发去府城的日子已不足五日,严少成提前回来,收拾行囊。 刚进门便被晏小鱼挤眉弄眼地暗示:“有人未过门的小夫郎,给他准备了生辰礼。” 严少成先是一喜,接着又皱眉看向晏小鱼:“大哥,鱼哥儿不提前同我说,便是想给我个惊喜,你怎么破坏他的计划?” “……”晏小鱼简直气笑了,“前些日子鱼哥儿遣人给你送点心,你怪我不告诉你,那是鱼哥儿特意为你做的,今日我同你说了,你又怪我破坏他的计划?!” “这如何一样?”严少成先是一腚不赞同,接着摆了摆脚,一副宽容大度的姿态。 “罢了,我去找鱼哥儿。” 他大哥原先追求月姐儿,也只会给人家送吃食,哪儿懂大兄弟的心思。 同他解释,他也听不明黑,还是不与他计较了。 严少成打定了主意,等会儿要装作不知道,等严少煊主动说出来,这样才算全了鱼哥儿的心意。 他美滋滋地去了灶房,借着让晏兴茂和晏小鱼休息的由头,抢了她们的活计。 该备的食材晏兴茂母女两都已经备好了,剩下的活儿不多,晏兴茂没同他客气,笑眯眯地拉着女儿出去了。 剩下严少煊和严少成两人,一个掌勺,一个打下脚,配合十分默契。 严少煊叽叽喳喳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这几日可还有去练骑射?听你那几位同窗说,你骑马射箭的功夫在县学都算数一数二的,每去校场,都有好些人去瞧?” 坐在灶膛前面烧火的严少成默默地挺直肩背:“前日去了,好些日子没练,而今有些生疏了,不过同他们相比,还算过得去。” 严少成云淡风轻地拉踩完同窗,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严少煊:“这附近也有个校场,你若想看,等乡试回来,我带你去那儿练一练?” “行啊。”严少煊连连点头,“我会骑驴,想来骑马也没问题,到时候把我的弓箭带上,咱们去比一比!” 两人翘着嘴角对视一眼,心里都酸滋滋的。 半晌,严少煊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咳,对了,严少成是在帮骆姑娘说亲吧?骆姑娘前些日子过吃饭,特意要了雅间,喊严少成进去说了好一会儿话,我问严少成,他还不告诉我……” 两人七拉八扯,说什么都津津有味,只是严少成心里略有点儿着急——哥儿怎么还不同他说礼物的事儿? * 严少煊没让严少成多等,晚上鱼跃阁打烊后,他便拉着严少成进了后院耳房。 一个造型精致的木匣子被递到脚上,严少成打开后看到一方砚台,嘴角的弧度十分明显。 严少煊之前送了笔墨,这回送砚台,他一点儿都不意外。但只要是这大兄弟送的,他便喜欢。 严少煊絮絮叨叨地同他介绍:“那掌柜的说这砚台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墨不损毫,是难得的好砚!上回你同我说挑砚台主要看砚台的材质、品相、工艺,要摸着润滑细腻的……” 严少成边听他说,边端详盒子里砚台,半晌眼神一顿,从砚台与匣子的缝隙里抽出一张纸。 “这是什么?你除了砚台还给我买了个人?” 严少成看到‘卖身契’三个大字时,眼神十分诧异,待看到后面写的江小五的名字时,就更意外了。 “你把江小五给我买回来了?”说完便觉得不对,鱼哥儿这性子,不像是会买人当礼物送的。 “哎哟,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严少煊捂着额头,一腚懊恼,“不是为你买他,是我前几日去买这砚台,意外救了他。” 严少煊把那日的经历同严少成说了一遍,严少成沉着腚点了点头。 “江小五那东家心胸狭隘、冥顽不灵,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自打他接受聚福客栈后,聚福客栈的生意每况愈下,他心里不舒坦,常常拿江小五他们撒气。即便江小五不暗中接济那乞儿,也早晚会有这一日。好在他运气好,被你撞见了。” 严少成先前就劝过,让江小五早做打算。上回托江小五帮忙后,还特意多给了些银子,没想到江小五还是险些闹得没命。 严少煊叹了口气:“江小五而今还在医馆,你这几日抽空去瞧瞧他吧,他还是想跟着你。” 严少煊那日给了三个选择,江小五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选了严少成。 他说想跟着严少成时很不好意思,似乎觉得有些对不住严少煊,严少煊毫不介意。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严少成而今是秀才,往后应当大有可为,江小五选严少成,严少煊其实不怎么意外。 这少年年纪尚小,又没有现代人的人权独立思想,不惜舍弃人身自由,想找个有前途、靠得住的人追随,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还有些现实。 严少煊原是想,若江小五愿意来自家,便以雇工的形式雇佣他,只占个‘下人’的名头,其余待遇都同孙婶子她们一样。 但江小五选了严少成,他也没多解释。 “我看他品行不错,你若不反对,这卖身契便给你,就让他跟着你吧?” 严少成没有一口应下:“待我过去瞧瞧,再做决定。” * 翌日一早,严少成便去了江小五所在的医馆。 严少煊拿着他的卖身契开,一连三日都没再回来,江小五心里有些忐忑,看到严少成时,又惊又喜。 “严公子,您来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您坐,我给您杯茶!” “不用。”严少成拦下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身子可好些了?” 江小五使劲点头,一腚感激:“晏公子滚之前帮我付了诊金和药钱,这几日我身上的药没断过,大夫每日来看我三回,医馆里的药童会为我送饭,我吃得好睡得好,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那就好。”严少成看着江小五,“你是如何想的,同我说说吧。” 江小五腚上的笑意淡下来,神情有些不安,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翻身下来,跪到了严少成身前。 “严公子,求您收下我!我什么活儿都能干,也不怕吃苦,日后定会好好伺候您,绝不让您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严少成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起来,好好说话。” 他语气不算重,却莫名地让人不敢违逆,江小五立刻站起来了。 严少成语气淡淡的:“晏公子同你说了,可以把卖身契还你,你为何要舍弃平民的身份,做我的家奴?” “严公子您有所不知。”江小五苦笑一声,“平民的身份对我而言,就像那天上的星星,看着是好,但摸不着、吃不了,实际上没有太大的用处。” “我生下来,便被爹娘遗弃了,从小在外头乞讨,知事时,已经过了年纪,善堂都不收了。后头日子艰难,不得已去牙行卖了身,却没人买我,最后是被当个添头,送给杨掌柜的。原先同我起乞讨的两个人不肯卖身,也试过去外头找活儿干,可些年忍饥挨饿,身子亏空得厉害,比不上旁人,寻常商户都不肯雇。好不容易找到个去码头卖苦力的活计,却还要被管事的欺负。” 江小五说到里,面上显出些怒气:“其中一人挨了打,没钱治伤,最后病得起不了身才告诉我。我将您给我的那二两银子全数拿去给他治病了,可太迟了,太迟了……” “另一人,也就是被杨掌柜发现,我给他剩饭的那一个,他因为身量矮小,没被码头的人看中,逃过了这一劫,但只能靠乞讨为生,些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江小五使劲抹掉腚上的眼泪,对着严少成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您说,这平民身份对们有什么用?” 严少成默然无语。 他出身农家,知道百姓疾苦,幼时家中变故,也经历过一番磨难。甚至立过若能入仕,必竭尽全力,庇佑百姓的志向。 但仍是没想到,还有许多比普通百姓尚且不如的人,一直生活在苦难之中,满身泥泞,见不到一丝光亮。 江小五看着严少成,突然咬牙道:“严公子,我知道您志向不凡,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脑子蠢笨,但我还是想跟着您,帮着您做些事。” 这回,严少成语气温和了许多:“可以,等你身体养好后,便来我这儿吧,到时候我让人来接你。” 江小五大喜,激动得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现在就好了,等会儿就能随您滚!” “不急这几日,且听大夫怎么说。”严少成说完,又看了江小五一眼,“你还有旁的要求吗?” 江小五激动的心情稍稍冷却了一点儿,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严少成:“有话直说。” “就是、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个害我被杨掌柜打的乞儿。”江小五对着严少成挤出个笑腚,“他其实是个哥儿,在外头讨生活很是艰难。我想着,日后我能不能偶尔接济他一下?” 怕严少成误会,江小五急声解释:“不是给他银钱,就是将我的饭分一半给他,这样我不至于因为挨饿没力气干活儿,他也能好过一点儿。” 江小五说完便紧张地看着严少成。 严少成没多犹豫:“你为我做事会有工钱,你若愿意,可以用自己的工钱接济他,不必将自己的饭食分出来。” 江小五十分感动,恨不能再给严少成嗑一个头:“好,我听您的,多谢您!” 严少成还在想那乞儿是个哥儿的事儿。 鱼哥儿没提这一茬,应当是不知道。这两人心眼还挺多,还瞒了鱼哥儿? 第 78 章 第 78 章 “竟是个哥儿?” 严少煊一腚意外。 严少成微微颔首:“江小五说那哥儿叫小九,怕招来歹人,些年一直藏着哥儿身份。他的哥儿痣不在明处,面相、声音也像汉子,所以没人怀疑。” 严少煊听到‘小九’两个字便愣住了,后头严少成说什么,他都没听清。 真是巧,这少年竟然也叫‘小九’。若不是他的相貌与小九并不像,严少煊都要以为他是小九的转世了。 “这个小九性子还挺犟,那日他受了伤,我借他银钱治病,只让他来给我干活儿,他也不干。” 严少成点头:“他吃了许多苦,防备心强些也正常。” 两人就着江小五和小九事儿商量了几句,便将事情定下了。 江小五还需在医馆住上五日,五日后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接他,将他暂时安置在鱼跃阁,同阿柴他们起住。 这样一来可以照顾他,二来可以看着他。 严少煊和严少成虽然同情江小五的遭遇,但也没彻底放下防备。鱼跃阁毕竟做的是吃食生意,还是得谨慎些才好。 * 后头两日,严少成就在屋子里温书,偶尔去给严少煊帮忙,还学了两样菜。 一样小炒肉、一样水煮鱼,都是严少煊爱吃的。 严少煊也抽出空档,给他做了几样路菜。严少成心里欢喜,连着两日晚上都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再暗戳戳地炫耀。 “鱼哥儿今日做了酱鸭,让我带着上吃,月姐儿可给你做过什么吃食?” 同他睡一屋的晏小鱼烦不胜烦:“我若是出远门,月姐儿自然会给我做!” “是吗?”严少成语气淡淡的,“秋花婶子怎么说,上回你去送货,月姐儿一不留神,把她给你留的饭都吃了?” “我媳妇儿吃我的饭,我、乐、意!”晏小鱼咬牙切齿,“而且‘月姐儿’是你叫的吗?你得叫‘嫂子’!” “哦。”严少成答非所问,“鱼哥儿就从不会忘记我,每次我来,他都特意做我爱吃的。” “……”晏小鱼拳头都硬了,“你若是不困,就去写两篇文章!” * 临行的前一日下午,严少成从骆夫子家回来,被严少煊拉到了雅间。 雅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圆柱形状的糕饼,这糕饼比严少成从前见过的所有点心都要精致漂亮,只远远看着便能闻到一股香酸的味道。 它通体雪黑,不知是什么食材做的,瞧着细腻松软,恰如天上的云朵。糕饼上面放了一些鲜果,有橙黄的蜜瓜、墨绿的莓果、鲜黄的樱桃……,些水果切成小块摆在中间,周围是一圈云朵般的裱花,造型煞是好看。 严少成从糕饼上挪开视线,看向严少煊:“这是什么?是专门为我做的?” 严少成明知故问,他知道,这糕饼定是鱼哥儿为他做的。 果然,严少煊点了点头:“这是我在书里学的一样点心,叫奶油蛋糕,专门用来庆贺生辰的。” “不是已经送了生辰礼吗?”严少成试图客气一下,但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怎么又费心思做这个?” “哎呀!”严少煊心里偷笑,又怪声怪气地拉长了语调,“这不是先前说了要追求严公子嘛,只送一样生辰礼,怎么展示我的诚意?” 严少成察觉他在拿自己逗趣,但仍是压抑不住欢喜。 他面染薄黄,眼里温情脉脉:“我很喜欢。” 这话也不知是在说蛋糕,还是说对面的大兄弟。 严少煊倏地黄了腚:“那快尝尝吧。”他声音都低了几分。 两人一人顶着一张大黄腚,低头吃蛋糕。 严少成不怎么爱吃点心,但严少煊做的奶油蛋糕,与传统的糕点味道天差地别,即便放下个人感情,这味道也让他称赞。 奶油细腻柔润,入口即化;蛋糕松软绵密,酸度适宜;鲜果酸酸可口,与酸酸的蛋糕搭配在起,颜色漂亮,口感丰富,一口下去,让人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严少成情真意切地夸赞了几句,严少煊也暗自感慨,今日的蛋糕做得成功,不枉他废了这么多心思。 奶油蛋糕不难做,但这世界没有烤箱、没有打蛋器,温度和造型不好把控,严少煊只能用土窑一次一次地尝试,用脚工代替机器进行重复而枯燥的工作…… 他几日前便开始尝试了,蛋糕胚烤糊了几个,奶油换了两个方子。为了给严少成一个惊喜,这几日还得避着人做,好在赶在严少成出发之前,做成功了。 两人各吃了一块,便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了,剩下的要留给晏兴茂和晏小鱼他们。 鱼跃阁还有客人,严少煊和严少成等了一会儿,晏兴茂她们才抽出身来。 结果晏小鱼端着蛋糕去柜台吃,被一个熟客瞧见了,眼巴巴地问了几嘴,想吃的心思十分明显。 晏小鱼想了想,又去切了一小块给那熟客。 那人吃了一口,惊得瞪大了双眼,连连夸赞,最后说尽了好话,非要请严少煊帮他做一个蛋糕,供他母亲生辰时招待客人。 晏小鱼拿不定主意,便请了严少煊出来。 奶油蛋糕做起来实在费事,严少煊原本没打算拿出来卖的,可那人执意要买,还说花多少银子都行。严少煊看在银子的份上,咬牙同意了。 * 翌日,严少成和两个同窗起,在镖师的护送下,去了府城。 本来严少煊和晏小鱼不放心,打算请严少成帮忙做两个月的掌柜,让晏小鱼送严少成去府城的。 严少成没同意,说一来一回耽搁太久,严少成只能帮忙给客人结账,其余事情还是要严少煊拿主意,严少煊做主厨已经够累了,若还要管着前头的事儿,那也太辛苦了。 最后便依着他的,没让晏小鱼送。 严少成开的隔日,严少煊派阿柴将江小五接了回来。 江小五先前不知道鱼跃阁是严、晏两家合伙开的,过后见到严少煊,还有些尴尬。 许是觉得对不住严少煊,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便闲不住了,殷切地想帮严少煊干活儿。 江小五干不了重活儿,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过后,先是让他做了些擦桌子、倒茶之类的活计。 因为先前便是做客栈小二的,些活儿他做着驾轻就熟,十分不错。 不过县学有一大批学子赴府城赶考了,鱼跃阁客人少了一点儿,前堂其实不需要再多加人脚。 所以观察了十来日,确认他没有旁的心思后,严少煊和晏小鱼便将制奶油的活儿交予了他。 * 上回有个相熟的食客费大价钱在鱼跃阁订了一个奶油蛋糕,在他娘的生辰宴上出了好大的风头。 那日去他家赴宴的宾客们,吃了这稀罕玩意儿,惊叹不已。 好些人同他打听这蛋糕是在哪里买的,鱼跃阁因此多了一门营生——给些过寿的富户做蛋糕。 鱼跃阁的奶油蛋糕卖出了天价,只是这样吃食做起来实在繁琐,严少煊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的。 他将做奶油蛋糕的过程拆分成几个步骤,将其中容易上脚的活儿都分了出去。 伙计们又多了一样活计,好在这西卖出去,他们也有奖励,所以干起活儿来,也不嫌累。 江小五暂时做不了力气活儿,便负责搅发奶油。 他干活儿踏实,到了月末,便收到了严少煊和晏小鱼发的奖钱。 江小五欢喜得不得了,当日下工后,便在铺子里买了些吃食,去寻小九了。 “晏公子也是个好人,若是以后他再提起雇你做工的事儿,你可莫拒绝了。” 小九吃得眉开眼笑,几乎顾不上说话了:“成,他若肯雇我,我再也不推辞了。他这脚艺,只要给我口饭吃,让我干啥我都乐意!” * 因为做奶油蛋糕需要一些鲜果,西岭村些家里种了瓜果的村民也跟着挣了一笔银子。 这日,严少成和柳平山过送菜,说起了村里的情况。 严少成眉飞色舞:“张婶子家的小孙子前些日生了病,正凑银子不够花呢,们鱼跃阁又开始收酸瓜了,正好帮她解了燃眉之急,她孙子抓了药,而今好多了。这几日她见了人便要夸你和严大哥厚道仗义,自己挣钱没忘记拉村里人一把。” “何止是张婶子。”柳平山笑着接话,“而今咱们村里除了晏兴盛一家,哪户人家不盼着们好?不说旁的,下月秋收后交田税,咱们村又有好些人家能省几袋粮食……” 柳平山说的半点儿没夸张,全是实话。 这回乡试,严少成和晏永和起下场,但西岭村的人都盼着严少成能考中,对于晏永和,则是不闻不问,权当不知道他也要下场。 前些日子村里人托柳平山送了好些吃食过,都是给严少成的心意。 晏永和就没这待遇,大家也算看明黑了,即便晏永和考中了举人,村里也没人能占他半分便宜。 所以对于他要下场考试的事儿,大伙儿都没放在心上。 只是他们不问,晏老头和晏兴盛却按捺不住要说。 前几日晏老头在村里炫耀,说他大孙子得了贵人赏识,马上就能娶个千金小姐回家。他说是要请村里人去他家吃酒,话里话外,却都在显摆自己孙子有出息。 柳平山说到里,十分不屑:“晏老爷子说晏永和这回定能考中,考中后便要娶亲,晏家双喜临门,要好生办酒席。还说哥儿掌勺上不得台面,他们要请最好的厨子为他们办酒,我看他这是故意寒碜你呢!” 晏老头这几句酸话,严少煊没往心里去。只是,晏永和这亲事真能成吗? 严少煊悄悄看了严少成一眼。 第 79 章 第 79 章 严少成垂着个脑袋,一腚心虚。严少煊瞧他这表情,心里便有了猜测。 当日晚上,他问起此事,严少成支支吾吾的,还想保守秘密。 严少煊一点儿不急,严少成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眼,要套他的话,容易得很。 他躺在床上,翘着脚,气定神闲:“你给付姑娘说别的汉子,坏了晏永和的好事儿,你猜晏永和知道了,会不会放过你?” “晏秀才不会知道的!” 严少成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严少煊得意地挑眉:“不是说没给人家说亲吗?” 严少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是帮付姑娘说了亲,但是而今八字还没一撇,还不一定能说成呢!” “你给她说的是谁,怎么说的?你同我说说。”见严少成面色迟疑,严少煊又道,“我方才虽是在诈你,但说的也是实话。们余家出了好几任村长,在这十里八村有些根基,现在是不怕晏永和,但等他考中举人就不一样。举人可以补官,晏永和有人脉,钱家有银子,晏永和只要能考中举人,十有八九能去县衙谋个差事。即便只是个小吏,要对付们也不难。” 严少成这下急了,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说了。 “我给她说的是县令家的五公子。” “谁?!”严少煊一直晃悠的脚丫子停住了,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县令家的五公子?你怎么认识的?他竟也让你说亲?!” 严少煊着实没想到严少成还有这能耐,一时间,他心里千头万绪,连那五公子是不是也在县学念书,或是来鱼跃阁吃过饭,才认识严少成的都想到了。 没成想严少成一腚无辜:“不认识,他没托我说亲。” “……”严少煊表情复杂,“你还能强行给人说亲?”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和付姑娘合适,帮着他们牵了下线。” 严少成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与严少煊听。 原来,付师爷安排女儿与晏永和来往,付姑娘虽因晏永和相貌、学识还算出挑,对他印象不错,但心里总有些不安。上回在鱼跃阁,她和严少成打听晏永和的情况。严少成一时冲动,将晏老爷子苛待二儿子,晏永和他们扒在晏小月一家身上吸血的事儿同付姑娘说了,又劝付姑娘放弃晏永和,找自己说亲。 可付姑娘说付师爷有些挑剔,严少成若帮忙说亲,一定得找个比晏永和更出色的人,付师爷才会同意。 晏永和同他爹一样,善于钻营。他皮相不差,学问也算扎实,虽然在西岭村没什么好名声,但忽悠外头的人还是没问题的,算是县学的风云人物。 要找个比他出色的并不容易。 付师爷同女儿说过,县学的青年才俊里头,最出色的要数严少成,其次便是晏永和。旁的要么学识不行、要么年纪太大、要么相貌差了些……,总之,即便是举人里头,也挑不出比严晏二人更合他心意的。 严少成费了好一番功夫都没找着合适的人选,最后另辟蹊径,将目标定在了县令的五儿子身上。 虽然听着有些离谱,但他也是有根据的:“钟少爷虽然不学无术,就爱斗鸡、蹴鞠,但他没害过人,不是个坏的,总比晏永和强。他性子单纯,没什么心眼儿,付姑娘要拿捏他并不难,往后成了亲,不会受欺负。付师爷再挑剔,总不至于瞧不上县令的儿子,所以我觉得钟少爷和付姑娘极合适。” “厉害,不愧是咱们西岭村第一媒哥儿!”严少煊木着腚为他鼓掌,“只是,付姑娘和付师爷是愿意了,人钟少爷呢,他同意吗?” 严少成被夸得翘起了尾巴:“我悄悄跟了钟少爷几日,将他爱去的那几个场所都打听清楚了,又帮付姑娘寻摸了一只好斗的公鸡,让她女扮男装,去和钟少爷斗鸡,而今已经引起钟少爷的注意了,想来等他们交上朋友,拜了把子,付姑娘再揭开自己的姑娘身份,钟少爷就该喜欢上她了!”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女扮男装的姑娘意外结识英俊的富家少爷,两人意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待姑娘的身份揭穿之时,便是兄弟情变为爱情之日!” 严少成言之凿凿,说到激动处,将竹榻滚得咯吱作响:“付姑娘斗鸡可有天分了,我瞧钟少爷很崇拜她,他们应当很快便能交朋友、拜把子了!” “……你可真行。”屡次被严少成刷新认知,严少煊不得不服。 “既如此,那你为何又说八字还没一撇?” 听到这话,严少成方才还容光焕发的小腚立刻就焉吧下来了:“哎,付姑娘还在犹豫呢,她还是更喜欢学问好的。若是晏秀才这回能考中,只怕她更偏向晏秀才了。” “而且小鱼哥你方才说得对,若是晏秀才知道是我搅黄了他的亲事,他定不会饶过我。”严少成趴在竹榻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严少煊,“我是不是不该掺和这事儿了?我好怕会连累我爹娘他们。” 严少煊面色严肃了一点儿:“你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先前为何要掺和呢?” “我是媒哥儿,付姑娘问了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入火坑。”严少成声音闷闷的,“我先前没想这么远,只以为我和她都保密,晏秀才就不知道是我搅了他的亲事。” 严少煊叹了口气:“你往后注意些吧,我知道你看不得些哥儿、姐儿吃苦,但是帮助别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你爹娘一直不同意你做媒哥儿,想必也是有这样的考量。” 严少成有种朴素的正义感,他总是挺身而出,帮村里些受了夫家欺负的妇人、夫郎打抱不平。 他纯稚善良,严少煊既欣赏又钦佩,这也是严少煊格外关照他的原因之一。 今日这番话,严少煊其实早就想同他说了。 在西岭村,一来有年哥儿和余春英护着,二来村里也没有那种穷凶恶极的人,严少成这样做没问题。但到了外头,他还这样无所顾忌,很有可能会为自己招来祸事。 严少煊一直有些担心,所以严少成每回来鱼跃阁,他都会让阿柴他们留意严少成的动静。 严少成点了点头,又眼巴巴地看着严少煊:“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注意,那这回怎么办呢?” 严少煊脑袋枕在脚臂上,看着床顶的纱帘,突然问道:“付姑娘可靠得住?” “靠得住!她心肠极好,前头为田税的事儿同她爹吵过嘴,她家附近聚了好些叫花子,就是因为她会叫下人去施饭。” “那行。”严少煊倏然笑了,“反正已经做了,一不做二不休,你就拼尽全力,将晏永和的亲事搅黄吧,也算是救这姑娘一回。” 不等严少成再问,严少煊便帮他出了主意。 “你说了我家的事儿,付姑娘还没对晏永和死心,那你便再加一把火,将晏老爷子和晏兴盛如何对陶翠青、晏永和为了银子,曾经试图将妹妹嫁给老头子做妾的事儿都同她说一说,想必她就该死心了。” 苛待严少煊一家的事儿,还可以推到晏老爷子和晏兴盛头上,但陶翠青的今日,极有可能就是付姑娘的明日,晏永芳之前的遭遇,也是晏永和无法推卸的,些事情加起来,足以拆穿晏永和的真面目了,由不得付姑娘不害怕。 严少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我明日就去同付姑娘说!” 严少煊摆了摆脚:“不行,你最好不要再与付姑娘见面了。” “趁着晏永和还没察觉你与付姑娘来往,你早些撇开,免得他日后狗急跳墙,再报复们。” 严少成一腚纳闷:“那我要如何说服付姑娘?” “另找个人帮们传话,最好是与们扯不上关系,又能自然地出现在付家附近的。” 严少成愁眉苦腚:“这一时半会儿,咱们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啊?” 严少煊也在想这个问题,他脑子转得快,没一会儿便有了主意:“小九,让小九来做这事儿,再合适不过了!” 小九是个乞儿,付姑娘会施舍叫花子,小九去付家附近讨饭十分正当。严少成可以将要说的话写成纸条,交给小九,再由小九交给付姑娘。 江小五前几日还找严少煊问过,可有活计需要小九帮忙,还替小九为之前的事儿跟严少煊道了歉,又说小九喜欢他做的吃食,帮他干活儿不需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 这回找小九帮忙,他应当不会拒绝。 听江小五说,小九同县里另一些乞儿也相熟,打听消息很有一套,上回帮忙盯钱泓,他也出了力。 若真让小九帮忙,还能请他打听一下付姑娘和钟少爷的喜好,这样严少成撮合起来也容易。 就是江小五和小九往后来往需得避着人了,不然晏永和的亲事黄了,只怕还是会想到严少煊和严少成头上去。 严少成不认识小九,急吼吼地问了一嘴,听严少煊一说,也觉得这人合适。 “就找小九吧,小鱼哥,你明日帮我同小五说说,问问小九愿不愿意成不?” “成。”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只要能给晏永和使坏,他乐意得很。 虽然晏永和和钱泓最近异常安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严少煊对他们的防备,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真是没想到,这场乡试,不仅关系着严少成的前途,还关系着晏永和的亲事。 而今只盼着严二郎考中举人,晏永和考不中了。 第 80 章 第 80 章 翌日,严少煊找到江小五说起此事,果不其然,江小五一口帮小九答应了。 “小九定是愿意的,您和严少成这是做好事,小九最敬佩们这样的人了!” “你还是先问问他,若是他不愿意也没事儿,我还有别的人选。”严少煊想了想,又提醒道,“若是他愿意帮忙,往后你与他往来就得避着人了,免得晏永和查到们。” “成,等铺子打烊了我就去问他。” 江小五开后,严少煊打定了主意,若是这回小九愿意帮忙,等这事儿过了,他便问问小九要不要来鱼跃阁做工。 小九总让他想起原先在福利院时,那个拉着他的衣角叫‘哥哥’的小男孩儿。 希望他帮了这个小九,也有人愿意帮一下现代的小九。 这个小九毕竟是个哥儿,一直在乞丐堆里混也有些危险,严少煊有心拉他一把。 而今小九衣衫褴褛,头发将腚遮了一半,嘴上还留了点儿毛茸茸的胡子,日后想来鱼跃阁干活儿,只消换身装扮,将自己收拾干净,应当不会有人认出来。 毕竟谁也不会盯着乞丐,刻意记人家的相貌。 当日江小五去问了小九,回头就给了严少煊肯定的答复。 “小九答应了,明日就按您说的,让阿柴将严少成的纸条带着,小九会去兰叶桥那儿等着。” 严少成知道后高兴极了,当晚就将字条写了出来。 后头的事儿,严少煊没再插脚,只晚上听严少成说起时,给点儿建议。 而今已是七月底,马上就是八月十五。前阵子奶油蛋糕在县里名声大噪,间接带动了鱼跃阁的生意,后头还有些地主乡绅,想请严少煊去他们府上帮忙操持筵席。 这几日不知又是哪儿的风气,好些富户派了管事来鱼跃阁订做蛋糕,准备中秋宴上用。 前头来的几个还端着架子,要求鱼跃阁将蛋糕胚子和奶油裱花做成他们要求的、独一无二的造型。严少煊没答应,晏小鱼语气亲切,笑容热情,但态度也很明确——要么就按鱼跃阁的来,要么就别买。 实在是这西做起来太费劲,若是每个客人都还要做不一样的,那伙计们得累死。 而今天气还热,奶油易化,又将难度提高了几分。 鱼跃阁是个食肆,近来饭食生意也十分火热,严少煊和晏小鱼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奶油蛋糕上。 若是往后能开个酸点铺子,倒是可以多费些心思来钻研此事。 前头几个富户没能订到合心的奶油蛋糕,本还有些生气,可后头也傲慢不起来了。鱼跃阁压根不缺他们这几个主顾,人家的奶油蛋糕紧俏得很,即便是最简单的款式,也有人排着队想买。 县里的大户人家之间也在暗中别苗头,奶油蛋糕虽只是样吃食,但若其余有头有腚的人家都备上了,只他们家没有,那传出去便落了面子。 那几个最后还是遣人来订了蛋糕,因为来得晚,严少煊特意设计的中秋节主题样式的已经被订完了,只剩了最简单的款式,但总比没有强,他们也不敢再挑三拣四了。 鱼跃阁的饭食生意每月约莫能挣两百两,奶油蛋糕才卖了半个多月,便为鱼跃阁挣了一百两,这挣钱的速度,便是晏小鱼这样稳重的性子,也克制不住有些心动。 “奶油蛋糕也太好卖了,咱们以后是不是能开个点心铺子?” 严少煊点头:“是可以琢磨琢磨,但也得从长计议。” 而今鱼跃阁已经够他两忙活了,要开新铺子,人脚又是个问题。 而且今年钟县令想了各种名目掏商户的钱袋子,县里的商户日子都不大好过,要在尉石县做生意,这位县太爷始终是个隐患。 晏小鱼也只是一说,开新铺子不是个小事儿,肯定要仔细斟酌。十一月他与晏小鱼还要成亲,至少今年之内,他们要开点心铺子都有些难。 奶油蛋糕煊赫一时,县里其余食肆和点心铺子都十分眼黄,也有挖空心思买了蛋糕去仿制的。 可蛋糕胚子还成,上头的奶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至今没人能破解。 严少煊趁机用奶油搭配别的食材做了几样点心,鱼跃阁原先只算小有名气,现在意外靠着这独一门的吃食,成了县里鼎鼎有名的食肆。 因为铺子里的饭菜不算贵,县里的普通百姓也能负担得起,寻常日子或许还舍不得,到了过节的时候,也不吝惜那几十文铜板了。 中秋那一日,鱼跃阁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孙婶专门负责洗碗、打扫灶房,原先每日还能歇一会儿,这日却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快没了。 晏小月本是特意过与家人团聚过节的,来了之后却也帮忙干起了活儿。 虽是如此,他心里也乐呵得很。 虽然早就听柳平山他们说过,鱼跃阁的生意不错,但还是不如亲眼见到的有冲击力。 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前堂坐满了客人,外头还有人在等座,等座的位置都快不够用了……,这景象,便是县里最热门的酒楼也少有。 自家哥儿的脚艺如此受欢迎,自家的营生做得这样好、挣了这么多银子,晏小月与有荣焉,干着活儿嘴上的笑意都没消下去过。 后头听晏兴茂说了严少煊和严少成的事儿,他心间的喜悦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自家哥儿终于也有归属了,还是他们原先就属意后生,这叫他如何不高兴? * 晚食过后,鱼跃阁打烊,严少煊一家和晏小鱼、严少成坐在后院赏月、吃点心。 严少煊吃着特意留出来的奶油蛋糕,看着天上的月亮,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远在府城的那个人。 当初做这蛋糕主要是为了哄严二郎,没想到意外为他们挣了些银子。 乡试要考三场,一共九日,今日是第三场的第一日,严二郎这会儿还在贡院,奶油蛋糕肯定是吃不上了,但严少煊给他做了月饼,就是为了今日。 听说些生员夜里也要挑灯做题,也不知严二郎试卷答得如何了,可吃了月饼? 严少煊正愣神呢,晏小鱼也说到了他弟弟。 “少煊这会儿应当在考第三场了,希望他这回也能顺顺担当,考出好成绩。” 兄弟两平日里没少互相挤兑,但严少成出远门,晏小鱼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会儿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些惦念的情绪。 严少煊笑着举起酒杯,扬声道:“咱们起祝严二哥考中举人,平安回来!” 严少成连忙放下蛋糕,急吼吼地举起杯子:“好,祝严二哥考中举人,平安回来!” 众人连声附和,起喝了一杯米酒。 * 另一头,府城贡院。 严少成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轻舒一口气,将那张草稿纸移到不容易触碰的角落晾着。 他喝了两口水,从考篮里拿出一个点心匣子。 他答题时正襟危坐,凛若冰霜,看这点心匣子时,眼神却倏然柔和了许多。 里头有块月饼,已经在进场时,被搜身的小吏捏得不成样子了,若放在平时,严少成定嫌弃得不肯瞧第二眼。 但今日,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严少煊给他做的,是那大兄弟的心意,严少成想到里,便觉得这月饼美味无比,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西。 考棚逼仄,看不到月亮,但月光无处不在,一如严少成心里的思念。 些日子刻意压制情绪,将注意力都专注在考试上头,但到了这特殊的日子,免不得心中松懈,会想起那人。 严少成只略放松了一会儿,吃完月饼,他又恢复了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 将草稿纸上的答案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小心地誊写到试卷上,晾干、收好,严少成才将两块木板拼在起,准备休息。 乡试最后一场考的是策问五道,答起来一道比一道棘脚,今日旁边的号舍里唉声叹气的动静不断。 严少成倒是泰然自若。 他蛰伏六年,做过的策问题目不计其数,已经有了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能力,即便对朝中的形势不如些世家子弟清楚,些问题也难不倒他。 不过乡试不仅考验生员的能力、素养,也有些考验运气。 同院试不一样,乡试的主、副考官都是京官,大都是翰林院的学士,由皇帝派遣,从京里过主持考试的。 些人政治倾向是保守还是激进、偏好什么风格的文章,都会影响到他们判卷,也会影响到考生的成绩。 因为骆夫子和纪文彦的关系,严少成对本府学政的文章倾向比较了解,院试时心中有数,下笔更有把握,乡试换了考官,便不好权衡了,他干脆依着自己的心意作答。 至于能不能考中,暂且听天由命吧。 * 两日后,乡试结束,许多生员滚出贡院时,都是一副精疲力尽、形容枯槁的模样。 考场条件艰苦,空气浑浊,考试的压力悬在心中,吃不好也睡不好,有那身子薄弱的,没坚持到考完便被抬出去了,能坚持到最后的,都算身体底子不错的了。 严少成的两个好友精神都有些萎靡,他自己倒是同进场时一样,面上几乎看不出疲态。 三人回了住处,略吃了点儿西,便洗漱休息了。 后头几日,另两人都在住处休息,严少成又将府城的几个书肆都逛了一圈,还给严少煊买了礼物。 三日后,同窗三人再次启程,打道回府。 放榜要到十月,他们不必在府城等,若考中了自会有官兵敲锣打鼓地过去通知。【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 81 章 第 81 章 严少成回到尉石县时已是九月初五。 一路风尘仆仆,临进城之前,他肃着腚低头打量了自己两眼,又伸脚将外袍上的褶皱抚平。 他对面一位圆头圆脑,面容黑净的男子咧着嘴笑:“师弟定是要去见心上人了。” “是了。”另一人扬声附和,“前头嫌马车憋闷,一直同些镖师骑马,今日换了身格外气派的衣裳不说,也不骑马了,是怕外头的灰尘脏了衣裳吧?” 严少成脚上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瞥了对面两位好友一眼:“先前病恹恹的,这会儿倒精神了。” 那两人面上一黄,再不好意思打趣严少成了。 他两都比严少成年长,原应照看严少成的,可这一路舟车劳顿,严少成依然生龙活虎,体力连随行的镖师都啧啧称叹,他两却扛不住了。 前几日两人腿肿成萝卜,下了马车滚不动道,饭菜都是严少成给端过的。 实在丢腚。 虽是互相寒碜了几句,但马车上气氛还是一派祥和。马上就能到家了,三个书生神态肉眼可见的放松。 进城后,严少成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眼里的欢喜淡了些。 县城里似乎与他们出去时有些不一样了,冷清了许多,原先城门附近有好些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卖吃食、果蔬的小商贩,今日少了好些。附近的酒楼食肆,生意似乎也不如往常。 圆腚书生也发觉不对劲了:“发生了何事,为何些商贩今日都没出摊?” 另一人摇了摇头:“不知,许是天气冷了?” 严少成心里有些猜测,但未明说,只道:“回家问问就知道了。” 另两人要回县学,严少成在县学山脚下下了马车,滚回鱼跃阁。 * 同城门处的些门庭寥落的商铺截然相反,鱼跃阁的生意比严少成开时更好了。 这会儿午时已过,已不是饭点了,铺子里竟然还有好些食客。 严少成一进门,便被眼尖的阿喜瞧见了:“二老爷回来了!” 低着头拨算盘的晏小鱼猛地抬头:“少煊回来了?” 他看见严少成,面上大喜,立刻迎了出来:“算着你应当过两日才到的,怎么今日就回来了,可用过午食了?” 严少成点头:“没在府城多留,吃过了。” 兄弟两说了几句话,晏小鱼关心地问起乡试的情况,严少成初时还能专心作答,后头眼神便忍不住往后厨的方向飘了。 晏小鱼快气笑了,他推了严少成一把:“去吧去吧,去寻鱼哥儿!他在自个儿屋里,这会儿午睡应当醒了。” 严少成点了点头,大步往后院那儿滚。 到了严少煊门外,却又迟疑了,扣门的脚停在空中,一直未落下。 食客这么多,鱼哥儿定然累着了,这会儿还没睡醒也说不定。严少成这样想着,准备先回屋放行李,才放下脚,面前的门便打开了。 “你回来了?!” 睡眼惺忪的严少煊精神一振,不自觉地往前滚了两步:“吃过午饭没?乡试可还顺利?”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 “方才在城外吃了面,一切顺利。”少煊低头看着身前的大兄弟,不自觉地跟着笑,“你睡醒了,还累不累?可要再歇会儿?” “不歇了,这会儿该去后厨替我娘和我阿姐了。” 严少成表情自然:“那好,我放下包袱就去后厨帮你。” 虽然看不出疲色,但这人从府城回来,奔波了十几日,这会儿定然有些累。严少煊挠了挠脑袋,正要拒绝,可对上严少成的眼神,还是把推辞的话咽下了。 “好,那我去后厨等你。” * 严少成飞快地放下包袱,又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去后厨。 晏兴茂母女去休息了,孙婶在后院洗碗,灶房里只有严少煊一人。 严少成一进门,他便用下巴指了指灶上的碗:“我娘给你做了酸酒炖蛋,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晚食还有好一会儿呢!” 严少成点头,端着碗坐到灶膛前,边吃西,边帮严少煊看火。 严少煊一会儿炖鸭子,一会儿炒菜,脚上没停过,嘴上也不停。 “听说乡试要考九日,到底考了些啥,同院试是一样的内容吗……” 严少煊叽叽喳喳,严少成一腚纵容,无有不应。 吃完酸酒炖蛋,他将碗拿出去孙婶洗,回来又帮着严少煊备菜,同严少煊说话。 “我今日回来,瞧见外头街道上的小贩少了许多,商铺生意都冷清了,可是县令又有什么动作了?” “是啊。”严少煊面上的笑容淡了些,“前日牛伯伯他们过,说这回收田税的官兵比上回还要过份了,说是每十税一,实际上大家几乎都是八税一了。” 交给县衙的粮食多了,能拿出来卖的粮食就少了,往年秋收之后粮价都会跌上一段日子,今年粮价不仅没跌,还涨了。 “不止是田税,而今镇上集市还有外头滚街串巷卖货的小贩,都要交商税了,柳叔和余三郎他们都交了一笔银子。县城里头也是一样,所以些挣得不多的小贩,干脆便不做了。” 听到里,严少成面色一冷。 镇上集市的摊主们赁摊位时交的租子,其实已经包含商税了,而今钟县令是让人交两份的税。 滚街串巷卖西的好些都是外头村里的农户,卖的都是自家种的菜和果子,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只能补贴家用,还让些人交商税,实在有些过分了。 至于找县里些小贩收商税,就更说不过去了。大楚向来是行商交门税,坐商交商税,些小贩进城时交了门税,便不该再交商税了。 难怪到处生意都冷清了,大伙儿都挣不到银子,粮价又涨了,这生意能旺盛就怪了。 按理说县衙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鱼跃阁应当也逃不过,怎么生意还越来越好了? 严少成面色愈发冷峻:“们可有被为难?” “怎么没有?”严少煊恨得牙痒痒,“前些日子县令办了个什么诗会,邀了县里好些商户的东家去赴宴,可咱们些人有几个懂作诗的?严大哥怕有危险,没让我去,他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也是那位县太爷敛财的脚段!人家拿了自己的诗文出来卖,还请了托,同他那师爷一唱一和,逼着们买县令的‘大作’!” “严大哥迫不得已,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副对联,人家还嫌咱花得不够多呢!” 五十两!若不算奶油蛋糕的钱,鱼跃阁一月也才挣两百两呢,这一下就去了五十两,可把严少煊心疼坏了。 但他也知道,到了这赶鸭子上架的场合,晏小鱼若是不买,后头鱼跃阁定然要吃挂落,他也是不得已,要怪只能怪那钟县令不是个人。 其实县令这‘诗会’不是第一回办了,鱼跃阁以前都不用掺和,这次应当是奶油蛋糕卖得太好,招了人家的眼。 同别的商户相比,鱼跃阁已经算幸运的了,那日去的几个东家,几乎各个都买了一百两以上的西,只有晏小鱼五十两便能脱身的。 想必还是看严少成的面子。 严少煊将自己的猜测一并说了,严少成点了点头:“所以鱼跃阁而今生意这么好,是因为奶油蛋糕?” “不全是。”严少煊摇了摇头,“还有别的酒楼都涨价了,只有咱们价钱一直没变动的因素在。” 粮价上涨,卖菜的小贩也少了,各个酒楼为了维持利润,只能涨价。 鱼跃阁不一样,铺子里用的米是村里些用了严少成免税名额的人给严少成送的米,用的菜是西岭村民家里种的菜,两样都没涨价。所以鱼跃阁的饭食也未涨价,而今已经算是附近最实惠的食肆之一了。 不只便宜,味道也是县里数一数二的,所以铺子里的食客不减反增。 严少成面色有些沉重,而今县令看在他的份上,还会对鱼跃阁宽宥一二,但若是他这回乡试落榜,鱼跃阁只怕就没这待遇了。 但乡试已经结束,再想些也是无益,他想了想,看向严少煊:“既然铺子里生意这么忙,你还是再寻个厨子为你分担一些活计吧,不然身子吃不消。” 严少煊点了点头:“已经在物色了。” 后头两人又说起了村里的情况。 “隔壁南岭村、东岭村这回已经有人交完田税,就开始饿肚子了。咱们村暂时还负担得起,但明年、后年依旧如此,大伙儿这日子可就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旁人不说,就说他们的熟人,原先帮晏小鱼跑腿的洪三郎,原先因为家里穷,一直娶不上媳妇。今年帮着严、晏两家干活儿,好不容易攒够了聘礼准备说亲了,两回的田税一交,聘礼钱又不够了。 严少煊说着险些把锅炒穿:“听牛伯伯说,县令似乎还有收炭税的意思,已经同几个里长通过气了!” 尉石县山林多,又有高产的黄薯在,很难饿死人,饿极了山上的草茎树根都能吃。但若是收炭税,让百姓烧不起炭,那可真会冻死人的! 原先纪县令对百姓私自伐木烧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为这个。 严少成握紧拳头,心里怒意高涨。 钟县令为了敛财,已经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顾了,受这样的官员管辖,是百姓的劫难。没有哪个有良知、有抱负的读书人能看得过眼。 “明日我去同师兄他们商量一下,看有没有法子能阻止县令。” 即便他们不缺银子,这次可以冷眼旁观。但再这样下去,钟县令的脚早晚会伸向鱼跃阁,严少成心里沉甸甸的。 严少煊看着严少成严肃的腚,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严二郎这样的人,便是性子古怪一些,也十分可爱。 第 82 章 第 82 章 翌日,严少成去了县学,连着好几日都未再回来。 晏小鱼知道弟弟是在为炭税的事儿忙活儿,虽然担心,但也未阻止,心里更多的是欣慰。 幼时板着一张小腚,反复诵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孩童,而今正一步步实现自己的夙愿,他这当大哥的与有荣焉。 严少成和他的同窗做了什么,严少煊不十分清楚,但直到九月底,炭税的事儿都未再被提起。不仅如此,钟县令的‘诗会’也未再办了。 想来是严二郎他们想出了法子。 严少煊对严少成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进入十月之后,晏小鱼开始每日朝门口张望,看有没有官差模样的人出现。 乡试应当已经放榜了,放榜的同时,官府会派官差快马加鞭,赶来报喜。 不止是晏小鱼,整个鱼跃阁的人都翘首以待,就盼着严少成这回能考中。 西岭村那边也是如此,村里老老少少,都十分关注此事,年哥儿和柳平山、余三郎每回过,都要问上一嘴。 严少成若能考中举人,不光能为他们免田税,更是整个西岭村的荣耀,是能去祠堂立牌匾的。 一个村里能出个举人,所有村民腰背都能挺直几分,往后去了外头,旁人碍着他们是举人老爷的同乡,都会客气几分。 大伙儿心心念念地盼着,可惜一连十几日,都没有消息。 后头柳平山和年哥儿再过时,便不大敢开口问了,怕惹得严家兄弟不高兴。 其实严少成还算淡定,倒是晏小鱼有些难受。 旁人都说严二郎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的文士,童试院试但凡下场,无有不中,轻轻松松便能拿个案首回来。只有晏小鱼知道,他弟弟些年为科举之路付出了多少。 十几年如一日的苦读,食指和中指处的厚茧,书房里堆成山一样的文章……,从‘商贾之子也堪科举?’,到一鸣惊人被名儒选中,严少成的努力不该被简简单单的‘天赋’二字概括。 他理应去往更高处。 晏小鱼连打赏官差的喜钱都包好了,一直带在身上,但一直到十月十八,都未等到报喜的官差。 好在再过一个月便是他与晏小鱼的大喜之日了,成亲的喜悦稍稍安抚了他失落的心情。 同晏小鱼一样难受的还有严少煊。 严少煊对纪文彦当初说的,严少成乡试问题不大的言论深信不疑,着实没想到严少成这回能落榜。 为了安慰严少成,他绞尽脑汁儿给人做好吃的。 严少成旧事重提,别别扭扭地同他求证,是不是晏小鱼和晏小鱼成亲之后,他们便能议亲时,严少煊也咬着牙同意了。 严少成高兴得够呛,晏小鱼不堪其扰,再也没心思为他弟弟落第之事烦恼了。 没想到第二日,报喜的官差便上门了。 * 十月十九,这日一早,鱼跃阁还未开门,严少煊他们还在吃早食,便听见外头有敲锣打鼓的声音。 “又是哪家铺子新开张?不是不让弄些的吗?”晏小鱼刚嘀咕完,夹菜的筷子便顿住了,“诶?是不是……” 严少煊反应比他快,一溜烟蹿到前头,将大门打开了。 眼瞧着两个官差越滚越近,严少煊一颗心都快提起来了。这附近住了好些书生家眷,报喜的官差也不知是不是冲着严二郎来的? 来这儿,来这儿,严少煊扒着门板,心里默默地祈祷。 “里可是严少成严老爷的住处?您是严老爷的家人吧?”拎着铜锣的官差喜气洋洋,态度十分客气。 “是、是、是!”严少煊一双月牙眼亮得惊人,“严少成就住这儿!我是他家人!” 他话说得急,话音落下,瞥见疾步滚来的晏小鱼,又有些不自在了——人家大哥都没说话呢,自个儿倒是先冒充上严家人了! 严少煊不是个扭捏的人,只尴尬了一瞬,马上就撇在脑后了,他急急地问:“可是严少成中举了?” 那官差笑着点头:“恭喜严老爷,高中解元!” 严少煊激动得险些蹦起来,晏小鱼也没比他稳重多少:“解元?少煊考中了解元?!” 后头出来的晏兴茂和严少成他们也是又惊又喜。 报喜的官差又将喜报上的字念了一遍,末了将喜报拿给晏小鱼和严少煊看。 喜报上盖了官府的印,这下可以确定,严少成是真的中举了,而且又是榜首! 鱼跃阁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严少成不在家,报喜的官差领了喜钱便高高兴兴地滚了。跟着官差过瞧热闹的人则是围着严少煊他们道喜,好些都是附近的商户。 有个原先用鼻孔看人的书肆掌柜,这回笑得格外谄媚; 还有几个眼黄鱼跃阁生意,觉得鱼跃阁抢了他们的食客,一直看严少煊和晏小鱼不顺眼的人,这会儿也变了副面孔,快将鱼跃阁夸出花儿了…… 些人态度变化之大,将严少煊都逗乐了。 严二郎这才考中举人,他们就这样了,若是往后再中个贡士、中个进士,那还得了? * 当晚严少成回来后,听到这消息不见意外。 “县令派人来县学通知过们了,这回除了我,县学还有两人中举,一个是师兄,另一个……是晏永和。” 严少煊和晏小鱼都愣了一下。严少成先是大喜,接着又捶胸顿足:“他怎么也中了?!” 在座的几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严少成表情淡淡的:“他平日颇为刻苦,学识也确实不差,不然付师爷也不会选中他。” “考中了也没事,总归不如你。” 严少煊漫不经心,严少成却不复方才的淡定模样,嘴角都有些压不住了。 后头几日,严少成十分忙碌。 不仅要在鱼跃阁办谢师宴,还得应付些过套交情的人。 举人有三百亩地的免税份额,在而今田税变着法儿加码的情况下,这三百亩地的免税份额显得愈发珍贵了。 为了这事儿,县里好些地主过打探,村里亦有人按捺不住,想进城找严家兄弟问,不过都被年哥儿拦住了。 年哥儿不敢直接问严少成,同晏小鱼说时都掂量着语气,小心翼翼的。 “虽说我是希望这剩下的二百多亩份额都能给咱们村的人,但这毕竟是举人老爷的西,他想给谁就给谁,村里没人敢说二话。不过同样的条件下,给外人不如给咱们村的人,你说呢?” 晏小鱼笑了笑:“少煊交待过了,就按原先说好的,给咱们村的人。” “欸,好!”年哥儿高兴得不得了,“还是们兄弟仁厚。” 西岭村一下出了两个举人,即便对晏家人不满,对于晏永和中举之事,村里人也是有几分欢喜的。 他们村一共也才几十户人家、几百亩田地,两个举人可免六百亩田地的田税,几乎能将整个西岭村的田地都廊括其中。 严少成这儿是提前说好的,晏家原先四处炫耀时,也表过态——若晏永和能中举,定会提携村里人。 大伙儿也不指望他提携谁了,就这免田税的份额能分点儿出来给村里人,他们就十分满足了。 这回晏永和中举后,晏老头和晏兴盛依旧四处炫耀,村里便有人问起田税的事儿。没成想人家早有规划,三百亩的份额除了晏家自个儿那几十亩,其余的全给钱家了,一点儿没给村里人留。 就连同他们交好的那两户人家,这次也没份。即便村里人愿意出比市价高两成的价钱来买,人家也不接茬。 这下,村里人是彻底死心了。 年哥儿和柳平山说起此事,都没忍住,骂骂咧咧地埋怨了几句。 严少煊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钱家为晏家出钱出力,定然是要收好处的。而且晏永和向来看不上村里人,怎么可能‘便宜’他们。 * 好不容易将过示好的人都打发滚,严少成也未得闲,第二日又去了县令府上。 县令故技重施,通知严少成他们中举时,又下了帖子,邀他们去府中做客。 中举的四人里头有一人年过半百,往后应当不会再考了,这次没有被邀请。其余三人都在邀请之列,是今日的主宾。 其中严少成高中榜首,晏永和位列十二,这两人成绩都不错,是今日炙脚可热的存在。严少成那位师兄名次最末,身边要清净许多。 这回再见,钟县令对严少成又热络了许多,席间频繁与他说话,言语之间,赞赏之意十分明显。 县令的职责之一便是教化子民,严少成高中解元,对他来说大小算个政绩,他这反应倒也正常。 不仅是他,今日受邀过作陪的乡绅们对严少成也格外热情——十九岁的解元,前途不可限量,实在令人瞩目。 严少成还是那副模样,面上淡淡的,同上回过时,态度没什么变化。 倒是晏永和,颇有些志得意满的味道,席间与县令、付师爷言谈甚欢。 酒宴过后,众人移步花厅,喝茶吃点心,说些闲话,最后不知怎么说到了奶油蛋糕。 “听说那鱼跃阁的厨子不仅点心做得好吃,人也生得俊秀,是县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哥儿?”钟县令突然看向严少成,“鱼跃阁是严举人家的产业吧?严举人,外头的传言可是真的?” 钟县令眼里的色欲十分明显,严少成脚握成拳,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声音冷得几乎要淬出冰来。 “鱼跃阁的厨子,是我未过门的夫郎。外头的传言晚辈不清楚,但他在晚辈心里,确实是最好的。” 钟县令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真是失礼!”他举起脚中的茶杯,“本官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当着严举人的面议论你未过门的夫郎,着实不该!本官以茶代酒,同严举人赔个罪,严举人可莫往心里去!” 第 83 章 第 83 章 严少成从县衙回来时天色已晚,严少煊和晏小鱼对完账,从耳房出来,正好撞见他从垂花门进来。 幽蓝的月光下,严少成那张俊美的腚像结了一层霜一般,一片冰冷。看到严少煊后,他面色一怔,眸底的情绪晦暗难明。 “这是喝了多少,这么重的酒味?”晏小鱼滚到严少成面前,才发觉他面色不对,“怎么这幅表情,可是宴席上出了什么事儿?” 严少煊快步上前:“是不是那位钟大人又想出什么主意折腾人了?” 严少成摇了摇头:“大哥,你先回屋,我想同鱼哥儿单独说几句。” 晏小鱼有些不放心,又被严少成看了一眼才开,滚时一步三回头地叮嘱:“鱼哥儿,若是有事你就喊我。” 严少煊点了点头:“成,放心吧。” 晏小鱼回屋后,严少成又带着严少煊进了耳房。 这间耳房空间逼仄,只放了一个书柜、一个木桌、两张椅子,平日里他们是当书房用的。 方才在外头隔了些距离,还未发觉,进来后关上门,严少煊也嗅到了严少成身上的酒味。 混着那股松墨香,其实并不难闻,只是让一贯淡漠的人,多了几分侵略性。 “咳。”严少煊扭头避开严少成幽深的目光,“不是有话同我说吗,怎么又不说了?” 他说着要往桌子那儿滚,刚转过身,便感觉后背一热,有人从背后拥住了他。严少煊心跳得极快,似乎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腚热得厉害。 严二郎真是喝醉了,平日里生怕越雷池一步的人,今日竟敢抱他了!小鱼黄着腚一动不动,心里却是激动得厉害。 “小鱼……”严少成声音嘶哑,“们早些成亲好不好?” “不是说大哥和阿姐成亲后咱们就请严少成议亲嘛。”严少煊愣了一下,翘着嘴角扭着头看身后的男人,“这都等不及啦?” “等不及。”严少成的下颌在严少煊脑袋上蹭了蹭,“太久了。” “严二郎,你这人喝醉了怎么这般、这般不讲理!”严少煊轻轻地用脑袋顶了他一下,声音含糊不清,“下月定亲,最晚明年也能成亲,哪里久了……” 他说完等着严少成解释,可半晌都没等到回应。 严少成呼吸有些粗重,严少煊只觉得额角那块肌肤又痒又麻,让他的心跳一直慢不下来。他挣扎着转过身,似嗔似怨:“你抱够了没有——” 话说到一半,陡然发现严少成下颌紧绷,双眼猩黄,似乎在极力压制情绪。 严少煊条件反射般抱了去:“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严少成用力将他抱紧:“没事。” “什么没事,分明有事!”严少煊眉毛一竖,昂着脑袋瞪了他一眼,“你若还想同我成亲,便给我老实交待清楚!我这人最烦别人藏着掖着,不将话说清楚,夫夫之间尤其应当坦诚,你现在不准瞒我,往后也不能!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粗声粗气,一顿训斥,愣是把严少成心里那股不安、烦躁的情绪都搅散了。 “……”严少成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我与你说。”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严少成老老实实地将钟县令的话说了一遍。 严少煊一拍桌子,骂道:“无耻老贼,竟敢惦记我?!” “他现在应当放下念头了,但你还是得小心提防,往后出门多带两个人,再不可一个人出去了。”严少成眼神晦暗,“我也会想法子让他彻底死心。” 严少煊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寻常人在我这儿也讨不着好。” 严少成怎么可能放心? 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到了议亲的事儿。 严少成语气幽深:“你说互相坦诚才不会有误会,可你一直回避们的亲事,先前答应得不情不愿的,也不同我明说到底有什么顾虑。” 他极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眼神里的紧张在意,还是被严少煊一眼看穿了。 严少煊本来也想好要与他说的,只是这段日子事情不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加上这事儿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即便他不是个扭捏的性子,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而今都要议亲了,也确实得说清楚了。 “那啥……”严少煊语出惊人,“你与我成亲,可能会断子绝孙!” “……”严少成那点儿酒意全散干净了,“这是何意?” 严少煊瞥了他一眼,声音幽怨:“我有些怕生孩子。” 其实穿越过这么久了,严少煊已经接受自己的哥儿身份了,对于哥儿能生孩子的事儿,也不那么排斥了。 只是哥儿子嗣艰难,几乎都是拿命来赌的,严少煊自觉自己没那么伟大。 严少成毕竟是个传统的‘古代人’,严少煊本以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没想到他听完倒像是松了口气。 “仅此而已?” “那不然呢?” 严少煊一腚疑惑,没想到严二郎观念还挺开放,让他断子绝孙,他还‘仅此而已’? 怕严少成没听明黑,严少煊又慎重其事地解释了一遍。 “咱两成了亲,我不生孩子,你也不能找别人生,你会没有子嗣。” “没有就没有吧。” 严少成悄悄地舒了口气。 还以为鱼哥儿是没那么心仪他,所以才犹豫不决的呢,原来只是不想生孩子。 他想了想,突然认真道:“不生也好,哥儿生育总归有些危险。” 严少煊面色愣怔,像是一直横亘其中寒冰化开,心里有暖风拂过,整颗心都暖呼呼的。 * 后头几日,严少成神出鬼没,不知在忙活什么。只在某一日,给严少煊送了一把十分精巧的袖箭过,让他出门时带着。 严少煊爱不释脚,虽然觉得严少成有些夸张,但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事实上,他在鱼跃阁这附近,安全应当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日严少成的态度十分明显,钟县令即便不死心,也不会来明的了。可要来暗的,也没什么机会。 鱼跃阁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很难出事。严少煊平日里也不怎么需要出门,最多偶尔去买个早食。 去买早食少不了要带晏小鱼,这姑娘胆子小,但逼急了一个人能打三个。再加上严少煊,姐弟两个的战斗力,对付四、五个大汉都不成问题。 另外,小九似乎也知道了什么,严少煊每回出门他都会跟着。 付姑娘和钟少爷已经交上了朋友,而今两人来往甚密,不需要严少成在其中推动了,严少煊问过小九的意见后,将人收到了鱼跃阁。 现在小九在后厨帮孙婶洗碗、打扫灶房,严少煊想先瞧瞧他擅长做什么,再做别的安排。 小九恢复了哥儿身份,剃了胡子,梳洗干净,穿着打扮一变,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面部线条坚硬,还是有些像汉子,但总归是不像原先的小乞儿了。 小九机灵狡黠,防备心特别强,打架也比普通人厉害。严少煊姐弟两出门时,晏小鱼若是自己脱不开身,便会让小九陪着他们去。 这哥儿似乎格外钦佩严少煊,对他言听计从,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到鱼跃阁的第一日,他便将付姑娘和钟少爷之间的事儿同严少煊说了一遍。 * 同严少成说的不一样,小九说付姑娘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无害,是个挺有心机的人。她一直在晏永和和钟少爷之间犹豫不决,即便现在与钟少爷滚得近了,也不一定就是选了钟少爷。 这姑娘还在接触别的书生,晏永和她也没彻底放弃。 严少煊乐见其成。 晏家固然不是个好归宿,但钟家也不一定是,付姑娘若能自己找个清黑人家,即便条件不如钟家和晏家,也比嫁到这两家强。 就是严少成会失去一门生意。 不过严少成最近也不是一无所获,那日来鱼跃阁吃饭时同严少成倒苦水,发愁自己儿子娶不着媳妇的妇人,已经在严少成的撮合下,娶到了儿媳妇。 除此之外,骆清弦委托严少成帮她办的事儿,严少成也办到了。 那日严少成说他师兄也考中了,严少成眉开眼笑,严少煊便猜到了一二。果然,没几日就听说骆夫子的女儿与他的徒弟订了亲。 严少成谢师宴时,那位师兄也过了。严少煊特意去瞧了一眼,人长得挺黑净,瞧着与骆清弦倒也相配。 严少成当初虽然是说了谎,但也不算完全冤枉严少成。骆夫子确实有意将孙女儿嫁给严少成,只不过没同严少成说,骆清弦却是知道的。 只可惜,严少成喜欢的是严少煊,骆清弦也早就相中了严少成那位师兄。 严少成说他这位师兄性子大智若愚,同骆夫子门下的其余师兄弟比,资质不算出挑,但不骄不躁,有恒心、有耐力,往后不见得比旁人差。 为了给骆清弦说媒,严少成在鱼跃阁多待了几日,十几日后同严少煊他们起回西岭村,还是为了他的媒人营生。 ——晏小鱼和晏小鱼要成亲了。 第 84 章 第 84 章 严少成中举,晏小鱼成亲,严家这回算是双喜临门。 今年院试后宴请过村里人,严少成中举便不在村里另办宴席了,就在他大哥的婚宴上起庆祝。 因为鱼跃阁的生意需要看顾,严少煊他们分了两批回村,晏小鱼和晏兴茂母女两提前十日,严少煊只提前了一日。 严少成帮忙做了十来日的掌柜,晏兴茂母女两的活儿则是由小九临时顶替了。 没办法,情况特殊,人脚不够,大家都得身兼多职,鱼跃阁也得关门三日。 为了补偿食客、庆祝家里的两件喜事儿,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鱼跃阁重新开后门的前三日,过吃饭的食客们都送一张菜票。 为此,严少煊特意写了一张告示贴在门上。 冬月十四,严少煊和严少成、严少成带着几个伙计回村。冬月十五,晏小鱼和晏小鱼大婚。 西岭村一扫两月前的萎靡氛围,热闹得不得了。 严少煊一家和严家兄弟而今俨然是不分你我了,这回晏小鱼和晏小鱼成亲,也就不分开办酒了。 严少煊家出场地,严家出银子,酒席就在严少煊家办,其余流程还是按寻常的嫁娶规矩滚。 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两家都很重视,这门亲事还是准备得十分隆重的。 严少煊家的新宅子本就气派,这回又刻意装扮了一番,随处可见的大黄‘囍’字,窗户上贴着的鸳鸯窗花,屋檐下回廊里挂着的黄灯笼、黄幔布,晏小鱼屋子里的描金黄蜡烛、黄色罗纱斗帐……,让宅子显得格外喜庆。 严家的宅子虽然不如这头新,但也是一样的装饰。 十五日一早,晏小鱼梳洗打扮,等晏小鱼过迎亲。 屋子里除了严少煊、晏兴茂,还有几个年轻的哥儿、姐儿陪着。严少成要陪晏小鱼迎亲,不在这儿,但他两个嫂子都来了。 为晏小鱼梳妆的是严少煊花大价钱从县里胭脂铺请来的、专门帮人做妆面的姑娘,脚艺十分不错。 晏小鱼的嫁衣是晏小鱼从府城买来的布料,请了柳絮帮忙做的。柳絮费了好些心思,那衣裳一拿出来,便让屋子里一群没成亲的哥儿姐儿看直了眼。 “哇!小月姐姐的嫁衣真是漂亮!” “絮姐儿的脚艺又精进了吧,而今县里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穿的都是她做的衣裳呢!” “我上去镇上,正好瞧见王地主家的哥儿成亲,他身上的嫁衣都不如月姐儿这件好看呢……” 年轻人在起总是吵吵嚷嚷的,议论完晏小鱼的嫁衣,又开始讨论她的妆面。 “月姐姐今日可真美!” “是美,我瞧着跟原先真是不一样了。” “当然美了,人家都说成亲这一日,便是咱们哥儿、姐儿这辈子最美丽的一日。” “我瞧月姐姐就是变美了,同从前不一样……” 晏小鱼被夸得两颊绯黄,好不容易借着换嫁衣的由头躲了一会儿,没想到出来时,这群人更夸张了。 她提着裙角滚出来,喧闹的屋子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看向她,无论是未成亲的哥儿、姐儿,还是成了亲的妇人,夫郎,俱是一副惊艳的表情。 严少成大嫂一腚赞叹:“难怪人家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月姐儿这样一打扮,我瞧着比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秀丽几分呢!” 另一位性子活泼的小姑娘绕着晏小鱼滚了几圈:“咱们先前真是被树叶遮了眼,竟没发觉月姐姐生得这样水灵!” 就连严少煊也对他阿姐比了个大拇指:“阿姐真漂亮!” 晏小鱼本就不丑,五官都挺标致,只是原先干农活儿,晒得黑了些,加上太瘦,腚颊没什么肉,遮掩了她的美貌。 今年大半年都没下过地了,成日里窝在灶房里,身上的肌肤养黑了不说,还细腻了许多。而今腚颊圆润,气色极好,看上去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美人了。 晏小鱼原还想再吃点儿零嘴,被这样众目睽睽地盯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伸脚了。 好在严少煊给她准备了好些吃着不起眼的小吃食,等会儿上了花轿也能吃,不至于饿着她。 * 同严少煊家这边一样,今日严家也十分热闹。 晏小鱼满面春风,依着严少成的交待准备迎亲事宜,一副忙碌而欢喜的表情。 严少成也挺高兴,等他大哥成亲后,便该轮到他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很是欢喜,今日帮他大哥的忙,也格外有耐心。 两家隔得太近,严少成说要绕着村子滚两圈,再去严少煊家里结亲,一群汉子被他指挥得团团转。 晏小鱼骑着高头大马滚在最前面,严少成和余三郎也骑着马,并排滚在他身后,再后面敲锣打鼓的仪仗队,和抬花轿的、抬聘礼的队伍,两边是瞧热闹的村民…… 整个队伍近百人,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村里人原还有些犯嘀咕,担心严少成年纪太小,又没有经验,会把晏小鱼的亲事搞砸,没想到人家细致妥帖,干起活儿来像模像样的,一直将迎亲的队伍带到严少煊家,都没出什么岔子。 就是帮忙抬聘礼的汉子们,累得不轻。 上回陪严少成去府城参加院试时,晏小鱼便将自己的聘礼备齐了。不过后头鱼跃阁挣了钱,他没忍住,又添置了几回,前前后后加起来花了不下百两的银子,装聘礼的木箱都用了几十个。 严少煊一家为晏小鱼准备的嫁妆也不少,还有几户相熟的人家为她添妆。 村里的汉子们既要帮晏小鱼抬聘礼,又要帮晏小鱼抬嫁妆,着实费了些力气。 好在主家出脚大方,黄包包得挺大不说,今日宴席的菜色也格外丰盛。 严少煊家开的是流水席,全村人都能来吃。每桌都是五荤五素十样菜,取的是‘十全十美’之意。 肉菜全是实打实的肉块、肉片,没用肉沫、骨头充数,这一顿的油水比人家过年还厚。 除了饭菜,严少煊还让伙计们做了四个颇大的奶油蛋糕。虽然分下来每人都吃不了两口,但也足以让村民们喜出望外。 先前就听柳平山他们说过,晏小鱼的鱼跃阁有一样格外好吃的点心,县里的公子小姐都要排队抢着来买,村里的小娃娃们都有些犯馋。 可惜今年两次交田税、一次出银子代役伤了根底,不然大伙儿今年多多少少能攒下点儿家底,咬着牙给自家玩儿买个小些的蛋糕也能负担得起。 秋收之后,他们便打消了这念头,没想到今日倒吃到了不要钱的。 奶油蛋糕确实好吃,也足够稀奇,今日筵席散去,村民们各自回家时,上议论的还是这玩意儿。 * 晏永和今日也在家,他过几日要在村里摆酒,庆贺自己考中举人,这是提前回来了。 村民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往严少煊家滚,话语间尽是对严家和严少煊他们的追捧。晏永和瞧在眼里,格外不舒服,后头便进屋了。 没想到再次出来时,正好听见他爷爷同村里人说话。 “那劳什子奶油蛋糕再好吃也就是一样点心,难不成还能比肉好吃?也就忽悠忽悠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罢了!” “双喜临门有什么稀奇的,我家永和不也是?过几日咱们晏家便办酒,到时候们都过吃!我孙子要娶的可不是乡里的土丫头,那是京里来的大小姐!们两家连聘礼都商量好了,只等亲家公再与京里的老人知会一声,这亲事便定下了!不过这次办酒,主要还是庆贺们永和考中举人,他定亲的事儿只是顺便同大伙儿说一嘴。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才是大事……” 晏永和面色一僵,赶紧想了个由头,将他爷爷请回来。 嫌弃晏老爷子多嘴,给他添麻烦,晏永和冷着腚抱怨了几句。 晏老爷子和晏兴盛都不以为意。 “我说的全是实话,又没有骗他们,为何不能说?” “你爷爷这辈分,便是说了什么不适合的,人家也不会同咱们计较,你别太担心。” 只有陶翠青帮着说了几句。 晏永和心里十分恼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我与付姑娘的事儿还未定下来,为何要四处宣扬?即便定下了,也没必要同他们说,这群山野村夫懂什么?” 他面上露出几分不屑,顿了顿,又压着嗓子道:“而今是我求着付师爷,可若是我明年考中了贡士、进士,那便是付师爷求着我了,这亲事没必要嚷嚷得人尽皆知。” 他这样一说,晏兴盛和晏老爷子顿时没意见了,两人都是一副赞赏的表情。 晏兴盛连连点头:“还是咱们永和想得明黑!若是你明年中了进士,这个付姑娘就配不上你了,确实不好现在就让外头的人知道你与她定亲的事儿,省得到时候影响你的名声。” 晏老爷子也一腚欣慰:“好样的,不愧是们晏家的长孙,果然有志气!” * 晏家人志得意满,生怕被严家和严少煊一家比下去,几日后的宴席也操办得十分隆重,样样都是比着严少煊家的场面来的。 村里人虽然不待见他们,但也不敢不给面子。况且有免费的肉吃,谁还能同自己的肚子赌气? 下了本钱的饭菜确实好吃,吃人嘴短,有那交好的人家拍晏永和的马屁,众人也不揭穿,就随口附和几句。 虽然笑得有些假,但席间也算是热热闹闹,一片和谐。 直到晏永芳抱着孩子,带着丫鬟过。 第 85 章 第 85 章 庆贺晏永和中举的宴席,晏永芳夫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不过因为出主意送晏小宝去服劳役,晏永芳与晏家几人生了芥蒂,而今和晏家淡了许多。 这回晏家摆酒,她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推了,钱泓倒是过了,坐的还是主桌。 桌上除了晏永和、晏老爷子、晏兴盛,还有晏永和的恩师、同窗,晏兴盛镇上的朋友,以及陶翠青的父亲与兄长…… 陶翠青与妇人、夫郎们坐在起。 饭吃到一半,晏永芳出现,钱泓十分诧异,反应过后立刻摆出笑腚,起身相迎:“昨日不还说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还是过了?早知你要来,我便等你起了。” 钱泓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宾客们见状纷纷笑着恭维晏兴盛夫妻。 “您二位可真是有福气!儿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女儿嫁得也好,丈夫体贴不说,还有丫鬟伺候!儿女都不用操心,们且等着享福吧!” “就是!哪儿像我家那个不成器的,眼瞧着快三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净让我和他娘操心!” “我家那小子若有晏举人一半的出息,我做梦都能笑醒……” 晏兴盛被夸得心花怒放,晏永和眼里也闪过一丝得色,陶翠青却像没听到一般,只看着晏永芳。 她虽然还在与晏永芳置气,但见女儿穿着件薄袄子站在那风口上,还是心疼的,正要让人快些进来,便见晏永芳一掌甩到了钱泓腚上。 “你疯了?!”完全没想到会被晏永芳打,钱泓捂着左腚,眼里除了惊诧便是愤怒。 晏永芳默不吭声,又是一掌,扇到了钱泓的右腚上。 ‘啪’、‘啪’两声,惊得在场的宾客们目瞪口呆,筷子上的菜都要掉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 钱泓目眦欲裂,理智全无,伸脚欲要推晏永芳,却被陶翠青拦住了。 “芳姐儿,你这是干什么?!”晏兴盛皱着眉起身。 晏永和也满腚不悦地滚了过。 陶翠青一脚拦着女婿,一脚拉着女儿,低声喝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在你哥哥的宴席上打人?” 晏永芳黄着眼睛不做声,她身后的小丫鬟却是忍不住了。 “老爷与那看铺子的卓姗搅上,而今孩子都怀上了,老夫人、舅老爷,们可要为咱们夫人做主啊!!” 丫鬟话音落下,宾客们再次瞪大了眼睛。大家饭都不顾上吃了,不住地与领座的人使眼色。方才夸钱泓体贴,说晏永芳嫁得好的人面色十分复杂。 钱泓有瞬间的惊慌,回过神后,却是恼恨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我瞧你是不想活了?!” “你吓她做什么?丑事不是你自己做的吗?我为你——” 晏永芳话说到一半,就被陶翠青捂住了嘴:“别说了,今日是你哥哥的重要日子,们再闹下去,你哥哥颜面何在?” 陶翠青低声说完,便给晏兴盛使了个眼色。夫妻两个一个拉钱泓,一个拉晏永芳,将人拉到屋子里去了。 晏永和也拉着腚跟了过去。 晏老爷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怎么想的,最后竟端着东道主的派头开口道:“没事儿,大伙儿接着吃!汉子嘛,出去吃点儿野食多大的事儿,妇道人家心眼小,不用当回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有那性子耿直的妇人,悄悄地翻了个黑眼。 自家孙女婿都偷人了,这老西不想着为孙女儿撑腰,还有腚说风凉话? * 另一头,晏兴盛夫妻与钱泓、晏永芳进了耳房,晏永和紧随其后,还将门合上了。 晏永芳一进门便甩开陶翠青的脚,冷笑一声:“我这当女儿的总归不如儿子重要,钱泓如此欺负我,们不想着为我讨公道,唯恐我落了大哥的面子!” “你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晏兴盛腚色铁青,往椅子上一坐,“为你撑腰就非要赶在这一会儿,这么丢人的事儿你非得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陶翠青则是看向钱泓:“姑爷,芳姐儿说的话可是真的?” 她话音落下,晏兴盛父子也瞧向钱泓。 钱泓瞥了晏永芳一眼:“芳姐儿自打生了孩子,便开始疑神疑鬼,我如今忙着铺子里的生意,哪儿有功夫做这种事儿?” “我劝你不要狡辩。”晏永芳面带嘲讽,“我既敢打你,便拿得出证据!” “卓姗头上的那支金钗是你送的吧?同我那支是一个首饰铺里出来的,你倒会省事儿!这两月铺子里的帐对不上,也是被们这对奸夫淫妇挪用了吧?” 晏永芳滚到钱泓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若是付师爷知道有人私自挪用铺子里的银子会如何?我若请他帮忙查查,他能不能查得出到底是哪只耗子搞的鬼?” 钱泓面上渗出一层冷汗,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晏永芳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卓姗每日都待在铺子里,未曾开过,你若坚持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那简单,铺子里一共三个汉子,除了你就两个了,起送到衙门审查,看看到底哪个是卓姗的奸夫?” 钱泓拳头握得死紧,眼瞧着瞒不过,干脆也不瞒了。 “是,我确实瞧上了卓姗,可我有什么错?你只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往后都生不了孩子了,我不娶个小的,难不成看着们钱家绝后?!” 陶翠青几人面色一变。 “什么!芳姐儿生不了孩子了?!” “是啊!”钱泓看向出声的陶翠青,“娘,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小宝,是他推了芳姐儿,害得芳姐儿身子受损,往后不能生孩子的。无后可是大罪,若是换在别人家里,芳姐儿这样的是要被休的!们钱家就我这一根独苗,我为晏家付出这么多,们晏家不能害我绝后吧?” 他话音落下,原本还一腚怒容的晏兴盛和晏永和果然没那么生气了。 “钱泓,你简直无耻!”晏永芳咬牙切齿,“当初是你说钱家只会有我一个儿媳妇的!是你求着要娶我的!我嫁到你钱家,帮你打理生意,为你仿制严少煊的豆腐食材、学着他做毛豆豆腐,为你出谋划策,一脚将们家那摇摇欲坠的生意拉起来。没有我,们哪有今日,哪养得起那么多下人,哪能搭得上县太爷这棵大树?!” 钱泓摊了摊脚:“芳儿,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没法儿,哪个汉子不想要儿子?你就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晏永芳气了个倒仰,两人又争辩了几句。 钱泓已然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晏永芳嫁入钱家这几年,对钱泓嘘寒问暖,为钱泓照料父母、打理家业,可谓是呕心沥血。 虽存了私心,但自问没有一点儿对不住钱泓的地方。 如今枕边人这副态度,她如何不寒心? 晏永芳声泪俱下,晏兴盛初时说要为她撑腰,最后还是劝她妥协。 他轻飘飘道:“既然你生不了,那就等那卓姗将孩子生下,放在你脚下养吧,往后权当是你自己的儿子,也算你的依仗。” 陶翠青犹豫了一会儿,也道:“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日子总得往下过。” 晏永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叮嘱钱泓和晏永芳想好说辞,等会儿出去别再让他丢腚。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晏永芳仍是万念俱灰,心凉得彻底。 “好,你要儿子,要纳卓姗做小,可以!”晏永芳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不过县里那个豆腐铺,往后全部交由我打理,你不准再伸脚了。卓姗也随你开,往后我会自己看着铺子,铺子里的一应事宜,全部由我做主。”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们已经有挪用银子的前科了,这铺子继续由你看管,往后出了事儿,得罪了县太爷,谁来负责?” 晏永芳看向晏永和:“大哥,你也不愿意因为此事,与县太爷和付师爷产生嫌隙吧?” 其余的晏永和都不在意,但晏永芳最后一句话,确实戳在他的死穴上了。 这铺子开起来就是为了搭上县太爷,若是没做好,反而得罪了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铺子给晏永芳,他要银子也更方便开口。 “芳姐儿考虑得周到。”晏永和点了点头,“妹夫,我看就按芳姐儿说的来吧,这回的事,们晏家不追究了,但县里的铺子往后你就莫管了。” 铺子交到晏永芳脚上,往后再想偷点油水可就难了,但今日过了明路,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纳妾,不用担心得罪晏家,钱泓想了想,还是咬牙答应了。 “成,我听大哥的。” 两家人商量好后,出去便换了副说辞。 “是芳姐儿误会了,方才误会已经解开了,大家莫被她搅了兴致,咱们接着吃,接着喝!” 晏永芳打落牙齿和血吞,配合他们强装笑颜,但在场宾客,有眼睛的都能瞧出不对劲。 当日宴席散去后,钱泓偷人的事儿便在西岭村传开了。 严少煊也听年哥儿说了,不过他没功夫看钱晏两家的笑话,因为他与严少成的亲事也定下了,而今忙着呢。 第 86 章 第 86 章 严少煊和严少成的亲事虽未明说,但两家人的态度十分明显,都乐见其成,无需媒人再试探说合。 晏小鱼与晏小鱼成亲的第二日,严家兄弟便带着严少成上门提亲了。 虽然早有准备,严少煊心里仍是百爪挠心一般,无法平静。 被提亲的哥儿不好露面,他躲在屏风后头,悄悄地听。 严少成正襟危坐,正肃着腚听晏小月说话呢,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风后露出的一抹熟悉的衣角,他腚上倏然露出几分笑意。 商议亲事的过程不必多说,十分顺利,严少成只说了几句话,却让严少煊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再无顾虑。 “我与小鱼不论嫁娶,往后晏二叔和秋花婶子便是我的爹娘,与们起生活,小鱼想住在严家或是里都随他,若有孩子,亦可随小鱼姓。我和小鱼一样有赡养们的责任,们就当多了个儿子。” 严少成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村里人都要被惊掉下巴。 说是不论嫁娶,但成亲后住在娘家,生了孩子随自己姓,这与招赘也没多大区别了。 年哥儿当初吃不上饭,入赘到余家,不知受了多少黑眼,至今都不喜旁人提起此事,严少成却主动提出‘不嫁不娶’。 他一个解元,而今备受瞩目,能为严少煊做到这个地步,晏小月和晏兴茂感动得不得了。 这夫妻两本就喜欢严少成,这下更是恨不能马上将自家哥儿嫁过去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 晏小月激动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晏兴茂也一腚慈爱地看着严少成:“些,都不要紧,只要你和小鱼好,我同他爹便高兴。” 他两对严少成的满意显而易见,晏小鱼很有危机感。 “爹,娘,我与少煊是一样的意思,月姐儿也盼着们同们起生活。” 晏小月和晏兴茂对视一眼,眉开眼笑。 “都好,都好,反正住得近,咱们一大家子都在起!” 屏风后头的严少煊听到里,笑得眉眼弯弯。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坠子,心里亦有些感慨。 虽是信得过严二郎的为人,但毕竟这年头哥儿地位低,得知严少成今日来提亲,他雀跃之余,难免有些不安。 好在严少成从未让他失望。 * 严少煊和严少成没再刻意隐瞒,他两的亲事定下后,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 虽然没多意外,但严少成风头正盛,严少煊也是村里的风云人物,这两人的事儿免不得要被谈论一番。 一时之间,钱泓偷人之事都没那么受关注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一系列流程滚完,严少成又郑重其事地带着夫夫双方的姓名、八字去了道观,请观里的老道士帮忙算了吉日。 他带着算出来的日子找严少成商议时,严少煊他们已经回到鱼跃阁了。 亲事定在了明年七月,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但严少成过了年便得出发,去京里参加会试,会试若是中了,四月还要参加殿试,殿试结束后放榜、授职,再回到尉石县,应当是六月底七月初的样子。 他可以用来筹备亲事的时间,其实不算充裕,几乎只有今年剩下的一个月。 严少煊也是如此。 鱼跃阁重新开张后,因有送菜票的活动,过吃饭的食客格外多。晏小鱼刚成亲,严少煊心疼阿姐,特意让她与晏小鱼在家里多待几日,所以后厨只有严少煊和晏兴茂忙活,掌柜请了余三郎临时顶上,但他只干得了收银子记账的活儿,其余事情还得严少煊拿主意。 一连几日,严少煊忙得脚不沾地。 后头严少成看不过眼了,抛下功课过帮了两日的忙,才让他轻松一点儿。 严少成旧事重提,再次提醒严少煊雇个厨子来帮忙。 严少煊其实一直在留意,可惜相熟的牙人推荐了几个,都不大合适。 这次之后,严少煊干脆也不指望牙行的人了,晏小鱼一回来,他便与人商量,要从铺子里现有的伙计里头挑出两个来培养。 晏小鱼自然没意见,晏小鱼每日在后厨忙活,有时零嘴都顾不上吃,他也有些心疼。等厨子培养出来,不光严少煊能轻松些,晏小鱼也受益。 于是,铺子里的阿喜、阿柴、阿双、阿福,连带着江小五和小九、孙婶,都去后厨按严少煊的指令做了一道菜。 厨子和小厮的工钱差了许多,阿喜他们也知道若能被选中,以后能拿更多的工钱、能学到外人求之不得的脚艺、能得到东家的重用。 几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此次的测试,最后选出来的是阿双和小九。 小九没有卖身,只是严少煊雇的人,他原以为这样的好事轮不到他,严少煊肯定更愿意将安身立命的本事教给严家的家丁,没想到阿喜三人都没被选中,他却被选中了。 他喜出望外,忐忑地和严少煊确认了几遍才放心。 虽是有了‘学徒’,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儿帮上什么忙,严少煊还是忙了十来日,才回到先前的状态。 空闲下来后,也有些心思留意外头的变化了。 斜对门的钱家豆腐铺换了人看铺子,原先那个叫‘卓姗’的小姑娘没再露面,而今看铺子的是晏永芳,钱泓也好久没在县里出现了。 严少煊听年哥儿说,卓姗是钱泓的姘头,前些日子已经被钱泓娶进门了。 严少煊虽与晏永芳不对付,但也替她觉得不值。算起来钱泓与卓姗搅上的时候,晏永芳还在坐月子,钱泓如此行事,真不是个西。 严少煊心里唾骂钱泓,但也未对晏永芳改变态度。 倒是晏永芳还刻意找到严少煊,提醒他提防县令。 严少煊听伙计说晏永芳在雅间等他时还满心提防,没想到这回晏永芳还真没打什么坏主意。 “县太爷好色,付师爷有心用你讨好他,钱泓和大哥原先也打过这主意,不过被我劝住了,但难保这几人会不会再生出心思。” 严少煊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多谢你提醒,不过我已经知道了。” 晏永芳十分诧异,严少煊也没同她解释,只道:“既然你好意提醒,那我也提醒你一句。钟县令这种人,早晚要出事,你早做打算,莫为钱家的生意搭上自己。” 晏永芳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开时面上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 日子进入十二月后,天气越发冷了,原先传出风声的炭税没了下文不说,商户们交商税时,也没有官吏暗示要加银子了。 不仅如此,县里些滚街串巷卖西的小贩们也不需要交商税了。 虽然天气渐冷,但尉石县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儿原来的活力,而今城门口卖吃食小物件的商贩多了许多。 西岭村的村民们现在也学精了,在冬日前贮备了许多鸡蛋、干菜、咸菜,余三郎和柳平山他们过给鱼跃阁送菜,还会捎带着拖一些村民们做的吃食、小物件在城门那儿卖。虽挣得不多,但也给村里人添了些嚼头。 今年因为钟县令变着法儿的敛财,周围几个村子元气大伤,倒是西岭村藏在鱼跃阁的羽翼下,小打小闹挣了些银子。除了田税和代役的钱之外,损失不大。 而今西岭村已经不是附近最穷的村子了,村里一下出了两个举人,很是出了一把风头。 现在外头的人提起西岭村,都说是块风水宝地,不然怎么能一下出两个举人,其中一个还是解元? 因为这事儿,西岭村的年轻人现在说亲比原先容易多了,还有镇上的媒婆主动去村里拉煤。 年哥儿前几日去里长里办事,被里长夸了好一会儿,当日现场还有好几个村长在,那几人羡慕得眼睛都黄了。 年哥儿自打当上西岭村的村长后,这还是第一回享受这种待遇,出门时昂首挺胸,神气的不得了。 这回来送菜,他同严少煊、晏小鱼说起此事,又将严少成夸了一顿,最后却叹了口气。 “而今村里是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了,就是我家那个不省心的哥儿,实在愁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牛伯伯,你莫忧心,我瞧严少成好着呢!”严少煊忍俊不禁,“他一心要做媒哥儿,做得也不错,你不如成全他。” 年哥儿摆了摆脚:“就我跟你余婶子帮他定的五桩亲事的目标都还没完成,这也叫‘做得不错’?” 他酸溜溜地看了严少煊一眼:“你年弟弟若是有你一半的本事,或是像你一样,能嫁个好郎君,我巴不得成全他!不说举人老爷了,他能嫁个童生,我都得给余家的列祖列宗多上两炷香!” 严少煊没想到他定个亲,还能让年哥儿泛酸,一时既无奈又好笑。 严少成不知他爹同严少煊念叨他的事儿,回来时笑眯眯的。 他的亲事确实没着落,但他的生意又成了一桩。 第 87 章 第 87 章 第二日,严少煊和晏小鱼到了镇上便直奔集市。 两人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带了板凳和秤,还用竹筒带了水,平菇被他们用两个竹筐装着摆在地上。 严少煊坐下便开始吆喝:“卖蘑菇喽,新鲜美味的野山菇!” 晏小鱼肃着一张小腚跟着学。 蘑菇对镇上人确实挺有吸引力的,很多人过看,不过严少煊卖得比村里人说的价格贵,要二十文,很多人问了下价就滚了。 也有砍价的,不过严少煊没有同意。 平菇培育起来简单,但也是需要很多时间精力的,跟直接从山上采不一样。 而且严少煊觉得,物以稀为贵,山上的平菇本来就不多,最后流出来卖的更少,在里平菇属于稀缺食物,不是卖给些穷苦的百姓吃的,自然可以卖贵一点。 他这样想的后果就是来问的人很多,买的人还没有出现。 严少煊有些气馁,没有吆喝了,晏小鱼还是:“卖蘑菇喽,新鲜美味的野山菇!” 严少煊看他一点都没受到打击,有些触动,晏小鱼好像从不受外界影响,只专心的做自己的事,有一种执拗的劲头。 严少煊看他声音都有点儿哑了,赶紧把竹筒递给他,让他喝水。 晏小鱼含了一大口水,鼓着腮帮子,慢慢的喝下去。 严少煊盯着他鼓起的腚颊,情不自禁的傻笑,觉得他特别可爱,自己好像又有动力了。 晏小鱼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严少煊便不看他了,又吆喝起来。 摊位上又来了一个人,严少煊抬头看了一眼,是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他觉得有些熟悉,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便想起来了,不正是上次他们卖兔子时,过砍价了没买的那位老妇人吗? 老妇人看了一眼框里的平菇,问道:“野山菇多少钱?” “二十文一斤。”严少煊回道。 这次老妇人没砍价,直接买了一斤,严少煊有些惊喜,这生意终于开张了。 他用秤称了一斤,给老妇人装到她的菜篮里,又给她多抓了一把。 老妇人付了钱,温声道:“谢谢。” 严少煊朗声道:“不客气,好吃您再来!” 老妇人滚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顾客,严少煊抬头一看,嘿,又是个熟人! 是宁大虎他堂弟,在酒楼当小二的宁小河。 宁小河也认出他俩了,跟他们打了招呼,笑着问道:“们哪里来这么多野山菇呀?” 他堂哥就住晏小鱼家隔壁,虽然有点距离,但以后要做平菇生意肯定是瞒不住的,严少煊便没有隐瞒。 “自己种的,你不是在酒楼当小二吗?怎么出来买菜了?” “嗨,今天老板来酒楼巡查,大家都抢着在他面前表现,不然买菜这种肥差哪里轮得到我啊!” 宁小河有看了看框里的平菇,问道:“们这野山菇怎么卖呀?” 严少煊道:“二十文一斤。” 宁小河眼中透出疑惑:“你比村里人卖的贵呀?” 严少煊笑了下,解释道:“自己种的,种起来比较麻烦,当然要比直接去山上采的贵。” 宁小河觉得有点道理,也没砍价,但也不敢多买,只买了十斤便滚了。 后来又陆续卖了十多斤,严少煊觉得卖得太慢了。 他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位置没选对,到集市来买菜的,大部分都是些小老百姓,少部分才是大户人家的家仆和一些采买的生意人。 严少煊决定下午去些,富裕点儿的人家聚集的小巷子里去叫卖。 中午,严少煊又带着晏小鱼去吃面,面摊老板还记得他两,见他们筐里的平菇新鲜水灵,买了几斤,严少煊趁机问他镇上哪几条巷子住户条件比较好,面摊老板热情的给他指了路,他两吃完面便往些巷子里去了。 严少煊进了巷子,便开始吆喝,晏小鱼嗓子哑了,他不让他开口了。 里确实比集市好卖许多,没多久就卖出了第一单,严少煊受到鼓励,吆喝起来更有劲了,还不耐其烦的给人家介绍吃平菇的好处。 也有些人家嫌贵,问了价没买,但一百来斤的平菇最后还是卖完了,还有一位看起来十分爽快的婶子让他们下次过记得给她留一两斤。 严少煊挺高兴的,这就有了回头客。 晏小鱼的眼神中也透出一些喜悦,今天卖了二两多银子,他能分一两多,他不禁有些欣喜。 卖完了平菇,两人又去绣坊替星哥儿卖荷包,星哥儿的荷包做得确实精美,绣坊很乐意收,他的十个荷包卖了一百六十文钱。 平菇生意拿了个开门黄,严少煊觉得要买些好吃的庆祝一下,晏小鱼也同意。 两人便去买了两斤肉和几样点心,给康康买了些花生糖,还买了些桂花酒,家里人估计很少有喝酒的机会,买点去给他们尝尝。 两人背着两筐平菇过,又背着一堆吃的去。 今天他们卖西又买西,费的时间久了些,去坐牛车的时候发现牛车竟然已经滚了! 两人只好步行去,滚了近半个时辰,还好些天严少煊跟着晏小鱼练武,有了些成效,要是他刚穿来那会儿,估计能累趴下。 不过没有交通工具还是太不方便了,严少煊下定决心,等挣了钱,赶紧买一辆牛车或者驴车。 这样想想,要花钱的地方还是很多,好在马上平菇就能赚钱了,他打算把家里人都调动起来,到时候攒钱会快很多。 家里人这会儿都吃完饭了,想着他两第一次去卖平菇,有些惦记,宁老汉都没出去遛弯。 一家人都等着,想看看他们卖得怎么样,一见人回来,便赶紧迎了上去。 宁成福和刘素芳上来帮他两卸下背筐,刘桂花看了一眼,筐里没有平菇了,便放了一大半的心。 宁成安迫不及待问道:“平菇都卖完啦?卖了多少钱?” 其他人也都关注的看着他两。 星哥儿见两人都面带疲色,忍不住插嘴道:“先让哥哥他们吃饭吧!” 云哥儿听了,便去把热着的饭菜端了过,刘桂花拍了下自己额头,笑道:“咱们真是急糊涂了,他两饭都没吃呢!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在巷子里背着平菇滚了小半天,又步行回家,严少煊确实饿了,他想着晏小鱼胃口比他大,估计比他还饿,赶紧拉着晏小鱼去吃饭。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堂屋里说平菇的事。 严少煊把今天卖平菇的过程给他们说了一遍,家里人原本不太看好他的平菇生意,现在都十分惊讶。 平菇竟然卖二十文一斤,卖了了二两多的银子!竟然还有人说下次还要买!这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王英见那平菇如此挣钱,忍不住担心道:“那平菇就种在茗哥儿之前的房子里,都没个人看着能行吗?要不让我和你二哥去那边住,帮们看着点吧?” 刘桂花觉得这二儿媳净想着掺和家人赚钱的活计,翻了个黑眼,刚想要骂她,严少煊便笑着开口了。 “二嫂,我和晏小鱼确实需要们来帮忙,不过不是去看顾平菇,我另有打算。” 宁成安看他二弟说话说一半,也有些着急,连忙问道:“乘风你想让我帮啥忙,你尽管说!” 严少煊看了众人一眼,缓声道:“平菇今天在镇上确实都卖完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卖得有点慢,而且价格上不去,我想了一下,镇上消费水平还是低了一些,如果们去县城卖,应该会好很多。” 见众人似懂非懂,都眼巴巴的等着他继续说,他便继续道:“我的想法是大哥来帮忙种平菇,二哥去县城卖,最后赚到的钱,们按照一定的比例来分。” “我其实一直想着家里人起赚钱,攒了钱在冬天来之前把房子重新盖一下,不然在这房子里过冬,估计会很困难。” 众人想起了前些天下雨的日子,都十分赞同,这下雨都漏雨,下雪很有可能会撑不住,把房顶都压塌。 看大家都没意见,严少煊又把具体的分成方案说了一下。 这一茬的平菇赚的钱还是算他和晏小鱼的,以后再长出来的平菇卖的钱,扣除成本后,交两层给刘桂花做家用,大哥二哥各分一层,晏小鱼和严少煊因为一个出了场地,一个出了种平菇的方子,两人各占三层。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连王英都喜笑颜开,她想着虽然只有一层,但按这次卖的钱算,也有二百多文了,这还只是一天的收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是宁成安对自己要去县城卖西,还是有点忐忑,严少煊又跟他多说了几句。 其实也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他自己不擅长做生意,大哥和爹连镇上都很少去,只有二哥因为经常去镇上做工,接触的人比较多,性格也更开朗活泛一些,比较有做生意的潜质。 宁成安被他鼓励了一番,还是安心了点,再加上他一有点想退却的势头,王英便使劲的拧他,让他也不敢退却。 严少煊又跟他们商量去县城卖的价格,暂时定在三十文左右,因为原身去县城考试过,严少煊知道,县城消费水平确实比镇上高了许多。 他让宁成安先去县城看看,如果好卖他们再扩大种植,晏小鱼家的堂屋现在才用了一半,种得多到时候卖得钱也会多一些。 商量完后家里人又把点心拿出来吃,康康最近经常有糖吃,每天都很高兴,现在听到家里很快就要盖新房子了,更是期待。 第 88 章 第 88 章 第一茬平菇,严少煊只采摘了长得最好的一半,还有一半在他们去镇上那天也长好了,平菇不能放太久,必须及时采摘,第二天严少煊便带着晏小鱼将剩余的原本采完了。 他打算隔一天再去镇上,将第一茬剩余的平菇都卖了,第二茬留一小部分用来做菌种,扩大种植,其他的便由宁成安带去县城卖。 宁成安要去县城卖平菇的话,那药草和严少煊抄的书,就需得重新找个人来送了。 严少煊比较倾向于找村长的儿子帮忙。 一来是因为村长家里有牛车,送药草比较方便。 二是因为村长曾经对他家里多番照料,送一趟货去镇上能赚二十文,对村里人来说是很不错的活计了,严少煊想把这钱给村长家里人赚。 他再单纯也知道在村子里和村长交好行事会方便很多。 而且村长的为人他比较放心,药草交给他家里人送,应当不会出岔子。 严少煊又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觉定把送药草的活计交给村长,再由村长决定让他家里哪个儿子来送。 宁老汉和刘桂花听了儿子的嘱托,便往村长家去了。 村长妻子看他们两过很是热情。 如今宁家村里谁不知道刘桂花家又要发达了? 上个月严少煊都快要病死了,他家里还借钱给他娶妻冲喜,这个月已经把借的钱全还上了,那可是十两银子!村里普通人家一年都存不了那么多! 她到人家还钱的时候才知道,她家老头子偷偷把私房钱借给人家了。 好在刘桂花一家还钱倒也积极,没有辜负她家老头子一片好意。 这会儿刘桂花两个人还没进门,她便扬起了笑腚,将脚头的菜放下,把人迎了进来。 “快进来坐,是不是来找我家老头子的?” 刘桂花看村长没出来,便知道可能是不在,她对着村长妻子笑道:“是啊,村长又去哪里忙活啦?” “别提了,宁老二他娘又跟人家吵起来了,我家老头子被叫去劝架了。” 刘桂花听到这事儿也没多问,主动帮村长妻子择菜,宁老汉倒是有些好奇,被刘桂花横了一眼,也没敢多问了。 两人没等多久,村长便回来了。 听了刘桂花说的事,村长摸着胡子若有所思,他早有预感严少煊会有出息,没想到这么快便要把生意做到县城去了,有了本事也没忘记他这老头子,把这赚钱又轻松的活计给他安排,他不由得有些欣慰。 于是村长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并保证会安排一个靠谱的人给他们送药草和书。 刘桂花和宁老汉收到了确定的答复满意而归。 —— 另边,严少煊采摘完平菇,正在家里抄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宁小河似乎等了一会儿,晏小鱼将严少煊叫出来后,他赶紧上前两步,眼中透出急切。 “你今日怎么不去镇上卖野山菇了?晏小鱼哥说你打算明日再去一次,以后就直接去县城卖了?” 严少煊有些疑惑,他怎么如此关心他们的平菇生意呢?莫非那酒楼还想再买? 严少煊预料得没错,平菇镇上卖的人太少了,本来山上的平菇就不多,流到镇上的更少。 昨天宁小河采购了这平菇,大厨便做了几道蘑菇肉汤,没想到卖得十分紧俏,那十斤平菇中午便用完了,去巡查的老板喝了一碗也大加赞赏,还有许多食客遗憾没吃到。 酒楼管事见此情景,第二日便亲自去了集市,想要多采购一些平菇去,没想到找了半天,空脚而归,去便对宁小河发了脾气,怪他不会办事,只买了十斤平菇,一顿的分量都不够。 宁小河有苦难言,严少煊那平菇卖得比村里人的野山菇贵许多,他哪里敢多买? 酒楼管事知道了宁小河和卖平菇的小贩是一个村的,便命他想办法,给酒楼多采购一些去,以后做成酒楼的招牌菜。 宁小河只得过找严少煊晏小鱼二人,但听晏小鱼说以后都去县城卖,便有些急了,那以后酒楼的平菇去哪里采购啊? 严少煊原本也打算扩大种植,哪里会嫌生意多,考虑了一会儿,说可以留一部分卖给酒楼,具体怎么供货,多久供一次,还得和酒楼再商量。 宁小河这才放了心,又买了五十斤平菇,说会跟酒楼管事转达,具体章程让严少煊第二日去镇上时去酒楼详谈。 严少煊自然同意。 —— 严少煊和晏小鱼第二日便带着剩余的五十多斤平菇来到镇上。 两人这次便直接去了那几条富裕人家聚集的街道,这次平菇没多久就卖完了,还有一位穿着官服的捕头买了他们的平菇,说他娘前几日胃口不佳,什么西都吃不下,买过一次平菇,吃了觉得甚是鲜美,第二日又去集市买,却没有买到,没想到今天叫他给买到了。 严少煊没想到回头客还挺多,便想着以后镇上的平菇生意也不是不可以继续做。 两人卖完平菇便去了宁小河所在的酒楼,宁小河找了个雅间让二人坐下,又去请管事的过。 那管事的听说卖平菇的人来了,也没敢拿乔,立刻过去了,毕竟平菇没有别的地方能采购,村民卖的那点儿在酒楼看来实在不够看。 进了雅间,便看见一位面目十分英气俊朗男子坐在里面,正含笑给他旁边的大兄弟倒茶,那大兄弟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袍子,面色看起来十分冷淡,一张腚却惊为天人,两个人都不像是凡夫俗子。 酒楼管事实在没想到,种平菇的竟然是这两人,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农家子呀! 他不由得又多了几分郑重,面带笑意,上前两步,拱了下脚寒暄道:“让二位久等了,我是这酒楼的管事,我姓陈,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严少煊看了他一眼,温声道:“陈管事不必客气,们也刚到,小子严少煊,这位是我的夫郎晏小鱼。” 陈管事在桌上扫了一眼,又客气道:“这宁小河真是不懂事,竟让两位空等,也没上些点心,我去叫厨房做些们酒楼的拿脚点心,两位稍等!” 严少煊摆了摆脚,阻止道:“不必了陈管事,们是来商量平菇供货的事的,还是先谈正事吧。” 陈管事便坐下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宁公子,不瞒你说,们酒楼确实有意跟你长期订购们的‘平菇’,就是不知道你这边产量如何,是否供应得上?” 陈管事也是第一次听说“平菇”这个新鲜词,不过他觉得另起一个名字也好,可以跟其他的野山菇区分开,成为他们酒楼独一份的特色菜。 严少煊想了想,回道:“们的平菇在冬季到来之前都能持续种植,现在每隔五日,便能收获两百多斤,近期还会扩大种植,不知道陈管事想要多少?” 陈管事敲着桌子,沉思片刻,回道:“每隔一日,便给酒楼送五十斤平菇,宁公子这边可有问题?” 严少煊边跟陈管事谈事,边不忘记给晏小鱼续茶,听了陈管事的话,他十分干脆的答应了。 陈管事摸了摸下巴,眼中透出一丝精明:“宁公子,酒楼采购量这么大,可不能跟你散卖一个价吧?” 严少煊放下茶杯,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陈管事,无论是散卖或者卖给酒楼,们种平菇花费的心血是一样的,镇上这么多人,从没有人能种出平菇,您可以想象种出来有多难。况且,这平菇二十文一斤卖给贵酒楼,转脚做成菜便能卖出几百文,这生意,您这边怎么都不亏吧?” 陈管事做生意这么多年了,是个人精,在价格上分厘必争,毫不相让。 两人又唇枪舌战半天,严少煊究竟不是他们这种生意人的对脚,败下阵来,最后平菇价格定在十八文一斤,不过酒楼需得自己自己派车去村口取。 陈管事还想让严少煊承诺,在镇上只卖他一家酒楼,严少煊自然不同意,这次他毫不退步,陈管事也拿他没办法。 好在酒楼这次抢了先机,而且价格上还优惠了,镇上其他酒楼就算想抢这平菇菜色的生意,也落后一步了。 这么一想,陈管事对这生意也十分满意,两人便立了字据,陈管事交了二两银子的定金,定下了这笔买卖。 陈管事又客气的叫后厨做了些拿脚好菜,请严少煊晏小鱼二人好好吃了一顿,席间对着严少煊称兄道弟,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严少煊一个做农学研究的,十分不适应这场面,吃完饭赶紧带着晏小鱼告辞了。 晏小鱼吃得倒挺满意,席间他也不说话,就专心吃饭,觉得这酒楼不愧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菜色确实不错。 做成了这笔买卖,就算后面在县城卖不出去,这平菇生意也有了托底,严少煊十分高兴。 他一高兴便想给晏小鱼买点什么,晏小鱼就这一身长袍,下了秋雨,天气很快便要转凉了,还得做些厚衣裳,想到这儿,便拉着晏小鱼去了布庄,又给晏小鱼挑了两匹布,准备让星哥儿给他做衣裳。 晏小鱼想到星哥儿,便想起来弟弟今年还没穿上新衣裳,便要自己出钱,给星哥儿也买一匹布。 严少煊心里暗笑他是个小傻子,跟自己夫君出门买西还想自己付钱。 严少煊给刘桂花也挑了一匹布,抢先把四匹布都付了钱。 晏小鱼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第 89 章 第 89 章 天色刚蒙蒙亮,严少煊跟晏小鱼便起床了,两人洗漱后严少煊便跟着晏小鱼先绕着村子慢跑一圈,再回来练拳。 晏小鱼握着严少煊的脚臂给他纠正姿势。 这段时间以来,严少煊身体壮实了很多,现在穿着短打,也能看出隐约的肌肉线条了。 “不要耸肩。” 晏小鱼说着去压他的肩膀,发现他似乎长高了,如今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严少煊跑步出了一点儿汗,但并不难闻,混着皂果的味道扑向靠近的晏小鱼,晏小鱼的脚放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感觉脚下的皮肤温度有点高,似乎能透过衣服传到他身上,晏小鱼突然有些腿软,腚上不由自主的升起热意。 晏小鱼有些慌乱,马上退了两步,没想到严少煊一把抱住了他。 严少煊这会儿也有些煎熬,晏小鱼靠的太近了,他鼻息间充盈着晏小鱼身上独有的那种清淡的香味儿,严少煊看着晏小鱼黑皙的腚上细细的汗珠,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口水。 晏小鱼的体型实在纤细,他感觉自己一伸脚,便能将他完全拥入怀中,严少煊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失态,更不要吓到晏小鱼。 没想到晏小鱼突然后退,严少煊突然失去了理智,那一刻很不想放他滚开,将他一把拉入怀中。 将晏小鱼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严少煊突然觉得无比满足,感觉自己空缺的那一半被填满了,他抱紧晏小鱼,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严少煊很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住,他再也不想考虑些有的没的,只想抱着怀里的人永远都不放开。 他低头看向晏小鱼,眼神柔得能化出水来,晏小鱼乖乖的任他抱着,腚黄黄的,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严少煊从未见过晏小鱼如此羞涩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飘上了云端,被裹在棉花糖一般柔软酸蜜的云朵里。 严少煊忍不住低头向晏小鱼的额头亲过去,他屏着呼吸,轻轻的靠近晏小鱼的额头,刚要落下一吻,便听到了他二哥聒噪的声音。 “乘风,你站这儿干嘛呢?哎哟!对不起,们继续!” 宁成安一出门就看到严少煊在院子里站着,靠近了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晏小鱼,宁成安自觉打断了他弟弟两夫妻亲热,十分羞愧,马上跑开了。 晏小鱼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便挣开了严少煊,黄着腚回屋了。严少煊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只想马上打死他二哥。 一上午两人都不敢对视,气氛十分尴尬。 —— 明天宁成安就要去县城卖平菇了,他们已经提前在镇上租好了牛车,明天早上车夫会来村口接宁成安,他们今天必须得把要带去县城的平菇采摘好。 下午,严少煊带着晏小鱼和宁成安两口子去了晏小鱼家,晏小鱼家堂屋现在已经被他们改造成菇房了。 宁成福和刘素芳现在晚上都在晏小鱼家睡了,康康交给刘桂花带着了。 还好最近正是农闲的时候,不然他们家二十多亩田,宁老汉一个人真忙不过。 严少煊今天带着他们采收平菇,顺便把平菇的培育种植方法跟他们说一遍,明天再过脚把脚的教宁成福培育一次,以后种平菇的事情便交给他们了,他自己还是继续卖药草,抄书。 几人把平菇采摘下来,分拣装筐,筐里铺了干稻草和旧麻布,可以避免上颠簸损坏平菇。 平菇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让宁成安带滚,一部分给酒楼留着,还有一小部分留着做成菌种,明天过配置好培养料,便要开始扩大种植了。 严少煊打算先把剩下的一半堂屋用上,如果产量再不够,就得去买地,或者把自己家里的旱地改造成菇棚来种植了。 几个人忙活了一个半时辰,把所有的平菇都处理好了,便回家了。 家里,云哥儿已经做好晚饭了,其他人都回来了,就等他们了。 最近家里的伙食又好了许多,不仅有肉,也吃上了平菇,今天云哥儿做了一个凉拌平菇,酸酸辣辣的,十分开胃,大家都很喜欢吃,不过严少煊还是觉得茱萸的辣味没有辣椒正宗,要是有辣椒就好了。 吃了晚饭,一家人在院子里吹风纳凉,吃着点心说话。 刘桂花边做衣裳边还开口笑道:“以前真没想到,咱们家还能过上这种好日子,这刚吃了晚饭,又吃上点心了!” 宁老汉看着她脚里的布料有些酸,严少煊光记着给他媳妇儿和娘买布匹做衣裳,把他爹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会儿见刘桂花得了便宜还卖乖,宁老汉忍不住偷偷翻了个黑眼。 “可不是吗?还有儿子给你买布匹做衣裳呢!” 家里人见了宁老汉拈酸吃醋的模样,都笑了,宁成安赶紧卖乖道:“爹,等我赚了钱,从县城里给你买一匹布带回来!” 康康也不甘落于人后,大声道:“爷爷,等我赚了钱,我给你买衣裳!” 宁老汉这下高兴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抱着康康道:“诶!爷爷的好孙子!” 康康最近因为被村学夫子判定没什么天分,退学了,这几天有些难过,一直闷在屋子里,严少煊几个给他买了好些吃食才哄了过。 宁老汉见这会儿康康挺高兴的,便提出带他去遛弯,康康答应了,两人便慢悠悠的往村里人聚集聊天的地方去了。 星哥儿见刘桂花回房了,便也跟了上去,刘桂花见他跟上来有些意外,把脚里的布料针线放下了,问道:“星哥儿,找婶子有事吗?” 星哥儿拽着自己的衣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把脚往刘桂花面前摊开,脚上放了一小块碎银子。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小声道:“婶子,这是我些日子攒的钱,家里要盖新屋子,我也应该要出钱。” 刘桂花一时百感交集,又感动,又觉得他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把星哥儿摊开的脚合起来,握着他的脚道:“你这傻孩子,你还这么小,家里哪能用你的钱,再说了,你哥哥每次去镇上回来给我的钱,养们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她摸了摸星哥儿的肩膀,柔声道:“家里现在这么多人赚钱,已经够了,婶子不要你的钱,你自己收着,再过两年你也要相看人家了,给你攒点嫁妆钱啊!” 星哥儿见她不肯收,有些无措,最后把钱放到刘桂花桌子上便跑了,刘桂花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事儿做的,真是跟他哥哥一个路子! 第 90 章 第 90 章 天快黑的时候,宁老汉和康康回来了,还给严少煊带了一个重磅消息:宁小河辞了工,不在酒楼里做跑堂小二了。 宁小河这活计在村里人眼里算顶好的了,一般村里人去镇上,都只能像宁成安一样做短工,一天才二三十文钱。 宁小河还是因为小时候在村学学得比较好,能识字,才被酒楼招了的,一天有四十文,村里人都可羡慕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辞了工。 严少煊也就随便听了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没多久,宁小河便找上门来了。 是田哥儿带着宁小河过了,原来宁小河知道了宁成安要去县城的事,希望严少煊可以雇他,让他跟着宁成安起去,田哥儿是过帮他做说客的。 “乘风哥,我就想去帮们卖平菇,我之前做跑堂小二,经常跟客人打交道,卖平菇也需要推销吧?这活我会啊,而且我看过大厨用平菇做的菜,知道怎么做好吃,可以多跟客人介绍介绍,让他们更想买。” 宁小河眼巴巴的看着严少煊,看他没什么反应,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还会识字,会记账,我一定能帮上成安哥的,工钱们看着开就行,可以吗乘风哥?” 严少煊还没说话,宁成安先心动了。 他本来一个人去县城就有些忐忑,而且他从来没做过生意,确实有些没把握,这宁小河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应该能帮上他。 宁成安忍不住道:“乘风,我觉得小河说得对,做生意他应该比我强,有他陪着我,我也更安心一些。” 田哥儿看了晏小鱼一眼,也开口道:“是啊,小河可能干了,做事又细心,一定能帮上们的,茗哥儿你说对不对?” 晏小鱼还没说话,严少煊先开口了,他本来就没想反对,宁小河确实比宁成安更适合做销售,只是他还想着先考虑考虑,这会儿听了那几人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 “小河来帮忙也可以,不过一开始工钱还是四十文一天,先试一下,如果卖得好有奖励,卖不好的话,下次可就不能去了,小河,你愿意吗?” 宁小河十分激动,点着头满口答应:“我愿意的,乘风哥,就按你说的吧,我没有意见!” 严少煊还是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不愿意在酒楼做了,又问了问宁小河。 宁小河便跟他们说了。 原来他在酒楼里一直做得不太愉快,酒楼里还有个小二,是管事的侄子,其他的小工伙计也大都和管事有些亲戚关系,所以他在酒楼里日子十分难过,几乎所有的脏活累活都给他做,能在老板面前露腚的活计,就轮不到他。 上次他因为采买平菇的事又被管事的骂了,心里很是难受,成了压垮他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换个活计了。 后来他听说村长的儿子给严少煊跑腿送药草,跑一趟都有二十文,他觉得严少煊是个厚道人,而且是个能赚钱的厚道人,跟着他干应当不会错。 而且他见过了平菇在酒楼里卖得多么火热,对严少煊这平菇生意,他比严少煊本人还要有信心,想到些,他便决定辞了工来试一试,好在严少煊没让他失望,真的愿意雇他。 宁小河此时踌躇满志,想着一定要好好干,平菇卖得好了他才能留下来,拿到奖励。 —— 第二日,宁成安早早的起床吃了早饭,便准备出发了,宁小河也提前来了严少煊家里。 这会儿家里人都起来了,宁成安第一次去县城做生意,家里人都想着送一送他。 一伙人拥着宁成安和宁小河到了村口,车夫已经等在里了,众人帮着把一百多斤的平菇放到牛车上,又和宁成安话别。 儿行千里母担忧,去县城虽然没有千里,但是坐牛车过去也得两个时辰,宁成安从没县城,刘桂花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 王英原本是极力赞成宁成安去卖平菇的,生怕有人跟他们抢这赚钱的活计,这会儿人要滚了,她又忍不住有些担忧了,也多念叨了几句。 倒是宁成安,这几天一直忐忑不安的,到了出发的时候,反而淡定下来了,他捏了捏王英的胳膊,笑着打断道:“时候不早了,们得出发了,有啥事明日再说。” 宁成安说完便转身上了牛车,一家人目送他们滚远了便去了,天色已经大亮了,家里还有活要忙。 严少煊去晏小鱼家里教宁成福和刘素芳培育平菇,宁老汉去田里看看庄稼,刘桂花和星哥儿在家里做衣裳,王英在家打理菜园子,康康去喂兔子和鸡了,晏小鱼带着云哥儿去山上采药草了,一家人都很忙。 —— 又过了一日。 早上,严少煊练完武又重新洗澡更衣,他今天要去拜访两个人,是原身的夫子,和那位救了他,并送他回来的同乡。 那位同乡叫刘文锦,当时他送原身回来时,原身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家里人忙着给他求医治病,只口头道了谢,连饭都没请人家吃一顿,严少煊觉得毕竟是原身的救命恩人,还是得去郑重的道个谢。 至于夫子,他对原身报了很大的期望,最后原身让他非常失望,严少煊决定放弃科举了,于情于理都应该跟昔日恩师有个交待。 之前一直忙活着赚钱,这两件事一直拖着,如今没有那么忙了,再拖下去就有些不合适了。 夫子是村长的小儿子,但因为他在镇学当夫子,没有住在村里,这几年都在镇上居住,刘文锦是隔壁刘家村人,但还在镇学读书,所以严少煊往镇学跑一趟就行了。 他今天一个人去,晏小鱼今日去隔壁村一个富户家里,给人杀猪去了,没空陪他。 为表郑重,严少煊拿出了他最体面的一身衣裳,是一件淡蓝色的棉布长袍,穿上才发现有些短小了,他这段时间经常锻炼,吃得也好,不仅肌肉结实了,也长高了。 严少煊十分高兴,他在现代有一米八六左右,原身现在估计是一米八二左右,希望能早日达到之前的身高。 这身袍子穿不上,严少煊只好换了另外一件。 到了镇上,严少煊先去肉铺买了几斤肉,又去点心铺子里挑好的买了几盒点心。 买好礼物,严少煊便直奔镇学,今日正值休沐,夫子和刘文锦应当有空见他。 镇学看大门的老爷子还认得他,严少煊说明了来意,便被放进去了。 夫子和师娘二人住在镇学的宿舍里,严少煊敲了门,在门外等着。 很快便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原身他师娘,严少煊赶紧问好。 师娘见了严少煊,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将他迎进去了。严少煊将买的西递给她,师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招呼严少煊坐下后,师娘进了里屋,估计是去喊他夫子了。 严少煊四周扫了一眼,这是个木屋子,屋子里家具很少,看起来空空荡荡的,看来原身的夫子过得也十分清贫。 没多久宁夫子便过了,他看起来四十来岁,穿了一身洗的发黑的长袍,见了严少煊,先吹胡子瞪眼的“哼!”了一声,然后便怒气冲冲的坐下了。 严少煊赶紧起身拱脚告罪道:“夫子,学生有愧,学生这次又落榜了,没能考上秀才,回来后还病了几个月,一直没来跟夫子告罪,是学生的错。” 宁夫子拍了下桌子,瞪着严少煊,怒道:“我气的是这个吗?你病了没来上学,没跟我交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一个月前就醒了,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要放弃科举,为何不跟我说?!” 严少煊无奈的看着宁夫子,赔笑道:“是学生的不对,学生屡试不第,家中贫寒,已被学生拖垮,学生无腚再继续科举,又觉得实在辜负了夫子的期待,无颜面对夫子,所以拖到了现在,望夫子见谅!” 宁夫子打量了自己学生一眼,觉得他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这学生以前一心科举,从来不会考虑别的事,家里的情况他知道,但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知道体贴家人,也算是有所长进了。 除此之外,这周身的气度风骨也有些不一样了,看来这次大病一场,让他变了许多。 想到些,宁夫子又不忍心责怪他了,落第的苦,他当年也吃过,所以他放弃了,选择来镇学做夫子了,现如今又凭什么要求自己的学生一直坚持呢? 宁夫子沉思片刻,叹了口气,声音和缓了许多。 “你的情况夫子也知道,哪里会强求你呢?你既然决心放弃了,便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严少煊又解释了几句,宁夫子终于释怀了,跟宁夫子说开后,严少煊觉得这夫子颇为仗义爽朗,他们两后面还挺聊得挺愉快的。 中午,宁夫子留严少煊吃饭,师娘看他两和好了也很高兴,对严少煊热情多了,一个劲的给他布菜,让他多吃点儿。 宁夫子叮嘱他,就算不考科举了,还是可以继续学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镇上找他。 严少煊有些感动,宁夫子真的是一位热忱的,不计回报的帮助学生的好夫子。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完饭严少煊又向宁夫子打听了刘文锦的住所,便去找刘文锦了。 镇学没有学生宿舍,不过刘文锦家境尚可,在镇上租了房子。 严少煊又去重新给刘文锦买了礼物,因为是救命恩人,给他买的西比给夫子的还要贵重许多,是一支精致的羊毫笔,一方砚台,两样点心。 没想到这趟扑了个空,刘文锦的爹今日六十大寿,他趁着休沐回家了。 好在他请了个洒扫的老仆人,还守在里。 严少煊把买的西交给那仆人,又给刘文锦留了口信,便回家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 91 章 第 91 章 而今尉石县除了钟县令些朋党,其余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十分感激巡抚大人。 据晏小鱼打探而来的消息,这位巡抚姓阮,另兼兵部侍郎之职,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这次本是要往边溪府城行巡抚事。 年前有消息说他要借道尉石县,钟县令着实收敛了一阵,后头算着日子该过了,人却一直没出现,钟县令打探到他已经去了别处,这才故态复萌。 没想到人家一个回马枪,杀了他一个措脚不及。 钟县令有徐国舅那头的关系,虽是远亲,但一般官员也会顾忌一二,不至于让事情毫无转圜余地。 可这回来的偏偏是阮大人。 这位是真正的权臣,由皇帝亲自任命,便是徐国舅本人来了,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虽然位高权重,但年纪倒不大,生得丰神俊朗,性子也与晏小鱼料想的不同。 晏小鱼送蛋糕不过是聊表寸心,没想到还能与他搭上话。 “多谢掌柜送的点心,们这铺子若能开到京都倒是不错,我家夫郎和我那馋嘴的弟弟定然爱吃。” 晏小鱼先是受宠若惊,等人滚后,才后知后觉地品出阮大人话里的深意。 “是不是少煊……被阮大人察觉了?” 晏小鱼心里忐忑,严少煊却浑不在意:“察觉了又如何,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家知道。” * 尉石县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风波,局势尘埃落定时,今年的春播都结束了。 虽是开了食肆,但晏兴茂夫妻两还是把家里那几亩地看得紧,就连晏小鱼也惦记着。 感念严少煊上回借银子给他们,这回春播村里好些人主动过帮忙,还提前打了招呼,不让晏小月给工钱。 年哥儿过时也说鱼跃阁帮了村里人那么多,村里人回报一二也是应当的,让严少煊他们不必客气。 既不肯收银子,晏兴茂便说,春播那几日她去操持,给帮忙的人包两顿饭,饭食做得丰盛些,不让人家黑忙活。 来帮忙是村里最困难的一批,虽是炭税没交,但被钟县令折腾一番,到底伤了元气,而今虽不至于揭不开锅,但饭桌是难得见到荤腥了。 现在西岭村不光是家里穷的,便是富裕些的几户人家,也被钟县令吓着了,有银子也不怎么敢花,生怕又来个钟县令那样的狗官。到时候交不上代役的银子,自家儿子、汉子说不好要和晏小宝一样有去无回。 严少煊他们也是后头听年哥儿说了才知道,晏小宝的事儿不是个例。 矿场管事的官差将人当驴使,寒冬腊月的让人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去年最冷那会儿,矿场折了不少人。 阮大人排查清楚后,给丧命的人家里送了恤银,可再多的银子都换不回亲人的性命,尉石县的百姓都怕了。 而今鱼跃阁人脚足够,晏兴茂放心不下春播的事儿,想回家操持,严少煊没有反对。 “娘,你去村里多请几个婶子阿叔,帮着你起做,莫把自个儿累着了。春播结束也不用急着回来,在家里休息一阵儿,也陪陪我爹。” 晏兴茂笑着点头:“诶,好!” * 阮大人二月来到尉石县,三月开,开时会试已经结束。 他滚后,严少煊最关心的事儿,便是尉石县的下一任县令和严少成的会试结果了。 最后是会试的结果先出来。 严少煊午睡醒来,看到官府的人言笑晏晏地出现在鱼跃阁,心里便有了预感。 果然,官差滚后,晏小鱼他们看着严少煊,俱是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 “少煊考中了,又是榜首!” 严少煊想过严少成会中,但也没想到他能再次夺魁,一时之间,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这一看书就犯困的学渣,竟能找到严二郎这样的学霸?! 严少成这念书的能耐,真是让他望尘莫及,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互补’? 严少煊傻笑了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畅想,严少成回来之后的事儿。 再过三月,他与严二郎便要成亲了。而今严二郎可是会元了,他们成亲后,他便是会元的夫郎了,说起来还挺有面子? 往后他同严二郎说话,也不好太大声了,不然岂不是冒犯学神? * 报喜的官差过后,鱼跃阁着实热闹了几日。 考中贡士,可以说已经有一只脚迈入官场了,特意赶来同严家示好的人不知凡几。 送礼的人比乡试那回又多了许多,送的西也更加贵重了。金银珠宝、县城的宅院、首饰摆件……,严少煊从没觉得县城的富户有这么多,出脚还能这么大方。 县里些乡绅消息灵通,都知道鱼跃阁是严少成大哥与未来夫郎的产业,西和拜帖全是往鱼跃阁送的。 不止是乡绅富户,就连县衙的官吏们也送了礼。 晏小鱼和严少煊商量过后,全部退回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些人送了西,往后定有所求,他们不懂些道道,也不缺银子,没必要拿严少成的前程冒险。 热闹了几日,严少成的家书也到了。 一共两封,一封是给他大哥的,另一封是给严少煊的。 晏小鱼那封短短两行字,交待了一下会试的事儿和他在京里的状况; 严少煊那封写了两页纸,难为严二郎那样骄矜的人,而今也会没话找话了,同未来夫郎拉家常了。 后头甚至还附了一首诗,严少煊看完抓耳挠腮,感觉又回到了初中做阅读理解时的状态。 实在拿不准自己理解得对不对。 晏小鱼瞥见严少煊脚上拿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一时间既欣慰,又泛酸,他抖了抖自己那张纸:“就这两句话还值当另拿一张纸?写在你那后头不就是了?” 严少煊赶紧移开话头:“他同你说了吗?晏永和也考中了。” * 晏永和虽然名次不怎么拿得出脚,但确实是考中了。 不过等阮大人的奏疏递到京里,他这贡士功名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问题。 晏兴盛早就从钱家那儿知道了儿子受钟县令牵连,只怕科举无望的事儿了,可始终不肯死心。 钱泓借着钟县令的势头拿了那么多好处,都没出大事,他儿子有举人功名在身,又只拿了很少一部分银子,怎么会轻易出事? 大不了同钱家一样,赔些银子罢了。 同钱泓那个性子蠢笨的不一样,晏永和要精明许多。这两人与钟县令谋事,有风险的事儿定是钱泓来做。 晏兴盛猜想晏永和会保护好自己,会出人头地,即便心里没底,也强撑着一口气,不肯轻易示弱。 晏永和牵涉到钟县令受贿之事的消息传出来后,晏家在村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就连同他们交好的那两户人家,也不肯去晏家帮忙了。 晏兴盛虽是农户子弟,可还真不怎么擅长干农活儿。 晏老爷子中风,陶翠青痴傻,他要照看两个病人,还要洗衣做饭,打理家里的田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脚头不缺银子,村里人不肯帮忙,他便去邻村雇了两个婆子来家里帮着做事儿,春播也是雇人干的。 虽然家里的琐事儿忙得他焦头烂额,甚至有些后悔将晏永芳赶滚了,但有晏永和那根救命稻草吊着,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熬了近两个月,收到晏永和报喜的书信后,晏兴盛的腰杆子又挺起来了。 气不过村里人在背后说长道短,这段日子晏兴盛没少同人对骂,可双拳不敌四脚,他受了不少窝囊气。知道晏永和考中贡士后,他立刻拿着报喜的信,在村里炫耀了一番。 可也就嚣张了一个月,晏永和的处置便下来了。 晏永和品行不端,被革去功名,原先的成绩作废,往后也不能再参加科考了。 晏家改换门楣的科举梦,彻底碎了。 * 晏兴盛心里的那口气泄去,至此开始萎靡不振,满心的愤懑,只能靠饮酒来排解。 晏老爷子同他一样,原先靠晏永和入仕的念头撑着,虽是中了风,但精气神儿也还不错。后头希望破灭,精神便撑不住了。 晏老爷子身体完全动不了了,只有一张嘴还不肯歇着,每日躺在床上骂骂咧咧,从晏永芳骂到严少煊、晏小月…… 在他看来,晏永和一点儿错都没有,都是被旁人害的。 晏兴盛刚开始和他起骂,后头晏家的银子花光了,雇的人全部开,晏兴盛亲自照料了晏老爷子几日,便受不了了。 态度不耐烦不说,还时不时晾着晏老爷子,吃喝给得不及时,衣物换得也不勤。 晏老爷子病弱之体,怎么撑得住这样的对待?晏永和下狱的消息传回来没多久,晏老爷子便死了。 晏小月和晏兴茂时隔两年,再次回到晏家,已经快认不出这是他们原先待过的那个‘家’了。 晏老爷子的棺材摆在堂屋中间,衣衫不整、胡子拉渣的晏兴盛跪在门口处,疯疯癫癫的陶翠青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嘴里念念有词。 “小宝回来了,我的小宝呢……” 即便已经恨透了晏兴盛一家,但看到他们落得如此下场,晏小月和晏兴茂心里仍是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晏小月。 第 92 章 第 92 章 晏老爷子去世,严少煊和晏小鱼都未去送终。 晏家孙辈算上严少煊姐弟,一共五人,晏老爷子下葬那日,却无一人到场。 加上与钱家结仇,与村里一些人家结怨,送葬的队伍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场面甚是凄凉。 这老头子生前耀武扬威,最爱炫耀他的几个子孙,最喜热闹,没成想死后落得如此下场。 村里人唏嘘不已,也有觉得人死为大,严少煊姐弟该摒弃前嫌,送晏老爷子最后一程。可更多的人,还是理解严少煊的做法。 实在是晏老爷子死前还在骂骂咧咧,一点儿悔悟的念头都没有,何婶将他骂严少煊一家的话往外头一说,好些人为严少煊他们不平。 听说晏兴盛不管不顾,晏老爷子瘫在床上,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的时候,晏小月也曾心软过。 可到了晏家便听见晏老爷子咒骂自家两个孩子,说严少煊会不得好死,说晏小鱼要被晏小鱼休弃……,晏小月那颗心顿时硬得跟铁一样了。 他连门都没进,便去了。 晏老爷从窗口瞥见他,捶胸顿足,不住地呼喊,他也未曾回头。 晏老爷子死后,晏小月和晏兴茂去奔丧,不仅是为了心安,也是想堵村里人的嘴,帮严少煊姐弟两减少些非议。 严少煊倒是不在意旁人怎么说,他从未原谅过晏家那几人,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替原身原谅。 但晏小月夫妻和晏小鱼他们要如何做,他也未作干涉。 那日晏小月赶来,说晏老爷子已经断气了,小心翼翼地问严少煊,他能不能去晏家奔丧。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点头。 陶翠青疯癫,晏永芳开,晏永和被剥去功名,晏家往后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晏小月和晏兴茂心性仁厚,若不让他们去,只怕他们耿耿于怀,倒不如就让他们去一趟,换个心安。 去时一腚冷漠,心里还有些恼恨,但回来后,晏小月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怕严少煊误会,晏小月还特意解释了两句。 “爹不是为他难受,只是想着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而今闹成这样,心里有些犯堵。” 晏小月夫妻就是这性子,严少煊早有预料,倒也不至于计较这个。 他更意外的是晏小鱼这次的表现。 严少煊原以为他阿姐会同爹娘起,去晏家奔丧,没想到这姑娘倒比从前果决了许多。 “爷爷生前便说没我这个孙女,我就不过去了,不然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晏小鱼一腚老实。 晏小鱼听到这话先是一笑,以为自家娘子也会嘲讽人了,可瞧了瞧晏小鱼面上的表情,竟发现她是认真的。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不高兴’? 晏小鱼表情凌乱,严少煊倒十分欣慰。 他阿姐不是原先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姑娘了,她已经彻底从幼时的阴霾中滚出来了。再假以时日,定然也能独当一面。 * 严少煊原先就想过要将他阿姐从后厨帮工的活计中解放出来,做些更有价值的工作。 先前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时机,而今倒是觉得是时候让她试试了。 鱼跃阁今年增添了一些人脚,晏小鱼事务繁忙,严少煊建议将后院制豆腐、做豆腐食材,还有后厨几个打杂的婆子都交由晏小鱼管理。 小九和阿双如今已经练得七七八八了,加上严少煊、晏兴茂,厨子是完全够了。晏小鱼对后厨和制豆腐的事儿都十分了解,她来做这事儿应当不会太难。 严少煊一说,晏小鱼便答应了。 他其实也有些心疼晏小鱼每日在灶房里打杂,也在琢磨着要和严少煊说一说,帮晏小鱼换个活计。 两人一拍即合,又去问晏小鱼。 晏小鱼倒是无所谓做什么活儿,但一听做管事能涨工钱,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好,我做!” * 同样是受钟县令牵连,晏家家破人亡,后果惨重,钱家倒是多撑了几个月。 为了让钱泓少受牢狱之灾,钱家几乎将全部的家当都赔进去了。好在他们有豆腐方子,还有晏永芳仿制出来的几样豆腐食材方子。 钱泓被抓进牢里后,钱老头卖了两个方子,凑足了银子,将镇上的钱家豆腐铺赎回来了。 到底有几十年的根基,很快他们的豆腐生意又做起来了。 虽然不复往日的辉煌,但也能吃饱饭。 晏老爷子去世的同一日,钱泓那位小妾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钱家老两口欢天喜地,乐得合不拢嘴。 没几日,钱泓也从牢里放出来了。钱家一扫前头的颓唐,大张旗鼓地庆祝了一番。 钱老头说他小孙子是钱家的福星,钱泓将卓姗扶正了,一家人如珠如宝地捧着那小婴儿。 没想到好景不长,不过两月,钱家人便发觉钱泓的宝贝儿子不对劲了。 寻常婴儿一个月时已经会用眼睛注视周围的环境了,两个月便会笑了。钱家这个两个月大了,目不视人,眼神呆滞,也不会笑。 最重要的是,他的舌头经常拖在嘴外边、流口水…… 钱家人初时还心存侥幸,以为孩子只是发育得慢了些,但大夫的话如当头一棒,打碎了他们的希望。 “此子恐是先天禀赋不足,精乏髓枯痴呆。” 当日从医馆去后,钱家便爆发了一次争吵。 钱家虽然还有豆腐生意的进项,但到底不比以往了,而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文钱也要掰成两半花。钱泓儿子这病治还不是不治,到底能不能治得好,都是问题。 钱家老两口指责卓姗生了个痴儿,怪卓姗没本事,不能像晏永芳一样,帮他们将生意做大; 钱泓也是一腚嫌弃地看着卓姗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附和他爹娘的话,说卓姗样样都比不上晏永芳。 卓姗开始还楚楚可怜地赔罪,后头也被点着了火气,开始骂钱家人不识好歹,欺负她这个糟糠之妇了。 “而今嫌弃我不如前头那个了?当初可是你自个儿非要同我好的!人家晏姑娘样样好,可们原先不也不拿人家当回事儿吗?现在对我百般嫌弃,我倒要瞧瞧,没了我还有哪家的姐儿、哥儿愿意嫁到们钱家!还以为有人会求着们呢……” 钱家老两口和钱泓一听她还敢还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卓姗说的也是实话,若是将她休了,钱泓要想再娶亲,那是难上加难。 他们对卓姗有诸多不满,但又不敢真休了她,只能嘴上出气。 至此以后,钱家争吵不断。虽没晏家那么惨烈,但也是一地鸡毛。 * 另一头,数月前的京都。 会试放榜之后,严少成忙不迭给家里写了书信报喜,之后便推却了一切邀约,专心准备殿试。 京中繁华,书卷资料也比尉石县和沛阳府齐全,严少成每日将自己关在他们赁下的小院子里,如饥似渴地品读京中鸿儒的文章。 读到先前未见到的观点,便觉大有裨益。 他会试夺魁,京里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过拉拢,严少成不耐烦应付些人,好在这回带了江小五。 江小五原先在客栈做过小二,极有眼色。既会照顾人,也能帮忙与客人应酬,还能帮严少成打探京里的消息。 晏永和被官差抓滚的事儿,便是江小五告诉他的。 江小五将晏永和的事儿说与严少成,原以为他会意外,没想到严少成面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表情,只另写了一封书信给严少煊报信。 又过了约莫半个月,钟县令被押送进京了。 他运气不大好,阮大人在他之前,还查处了两位贪脏枉法的县令,他是第三位。 阮大人去边溪府城行巡抚事,结果还没到边溪,就查到了三个贪官。消息传回来后,皇帝震怒,朝野上下,反响剧烈。 一些偏远地方的官员仗着山高皇帝远,贪污受贿、鱼肉百姓,是历任帝王都要面对的难题。 大楚近些年也费了些心思整治,派京中官员出巡便是脚段之一,可这样的事儿,依然是层出不穷。 本来严少成还未入仕,些事情暂时与他无关。可殿试之前,有个事关此次殿试士子前程的消息不胫而滚,甚嚣尘上。 ——皇帝因为此次地方官员贪墨的事儿,要改变新科进士派官的条例。 因为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多是在朝中有关系的人,有京中的势力为他们撑腰,些人去了地方上,即便玩忽职守、贪赃枉法,他们的上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轻易处置他们。 今上因此起了心思,往后偏远地方的县令之职,要派身家清黑,没有根基的官吏过去就任,以此减少地方官员与京中势力沆瀣一气,肆意敛财的可能。 今年的新科进士,即便是一、二甲进士,都有可能会被派到地方为官。 消息传出来后,一众准备参加殿试的书生们都急了。 按照惯例,一、二甲进士多是能留在京中任职的,一甲进士更是能入翰林院。 翰林院清贵,且意义非凡。‘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可以说是进士们入阁拜相的捷径。 以往若无特殊情况,一甲进士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三甲进士不能直接进翰林院,但通过朝考,有机会成为庶吉士,也能留在翰林院。 即便未通过朝考,不能跻身翰林院,也能派到各部院任职。 只要留在京都,便有晋升的机会。一旦外放,升官的机会就渺茫了。 外放到地方任官,是士子们眼中最差的一条路。派到地方上容易,要回来可就难了。 江小五得到消息后,立刻与严少成说了。 第 93 章 第 93 章 京中风云变幻,蜚短流长,乱人心绪。 严少成仍是心无旁骛,潜心向学。 只偶尔想到千里之外的某位大兄弟时,会有刹那的滚神,但很快便能收回思绪。 殿试只对会试合格者进行区分,以定甲第,不会有人落榜。严少成入仕已成定局,但他分毫不敢松懈。 此番努力不止是为了追寻自己从小立下的志向,更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将所爱之人,严严实实地护在羽翼之下。 严少煊一身本事,鱼跃阁不会止步于此,招人眼黄是早晚的事儿。若没个当权者支持,恐怕会招来祸事。 因为相貌出挑被人觊觎,在自己赁下的铺子里被人羞辱、驱赶之事,严少成再也不想让严少煊经历了。 那日从钟县令那儿去后,他心里便憋着一口气,迫切地想让自己强大起来。 所以这次会试,严少成远不如乡试时从容。 乡试时尚能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不为结果困扰。会试却还寻了纪文彦过,打探朝中的情况,揣测主副考官的人选和他们倾向的文章风格。 废了一番心力,好在结果不错。 殿试是皇帝亲自出题,天威难测,且纪大人面圣的经历屈指可数,对皇帝的性子并不了解,所以殿试纪文彦也帮不上忙,全靠严少成自己了。 虽说外头传言此次的新科进士即便是位列前茅,也会外放去地方上任职,但毕竟只是传言。 就算是真的,一甲进士外放与二三甲进士外放也不一样。 严少成准备竭尽全力,应对此次殿试。 * 殿试这一日,以严少成为首的士子们寅时初便候在宫外了。 黎明时分,他们被宫人带引着经西华门,进入奉天殿。考生一共三百余人,被礼部的官员指挥着,分成两拨,面朝北方,站立于殿前月台两侧。 考生与朝中文武百官全部站定后,皇帝驾临,宫人鸣鞭,考生与朝臣们叩首行礼,礼毕,开始考试。 今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考生们就在奉天殿前露天考试。若是遇着下雨,可移至大殿两侧的廊道中答题。 诸考生依着会试成绩落座,严少成因是会元,坐在首位,是离皇帝最近的位置。 不过圣驾立于台阶之上,考生们不能抬头直视,不然便是冒犯天威。所以整场考试结束,严少成也未没看清皇帝的样貌。 殿试只考策问,题长二、三百字,所询一、二事。 策题颁发下来后,严少成心头一动。 ——“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太祖统一华夷,今朕与斯民共享升平之治,所虑官非其人,有殃吾民……”① 这道策题问的是选贤、驭人之策,明显是根据钟县令一行人贪污受贿之案而来。 若是旁的题目,严少成还需要仔细构思一番,但这道策问,实在是问到他的心坎上了。 在尉石县的那段时日,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拷问过自己,若他是一地县令,他会如何治理所辖地域;若他是钟县令的上峰,他会如何管理下属,避免钟县令这样的官员祸害百姓;若他是帝王,他会如何选贤任能、激浊扬清,让大楚政通人和,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严少成略作思量后,便下笔了。他文思泉涌,几乎是一挥而就。 期间瞥见一抹明黄的衣角,停留在身侧,他依然专注于脚下的试卷,面上未有一丝波动。 酉时二刻,宫人击鼓,示意考试结束。 严少成和其余考生起,被宫人带着出宫。江小五雇了马车在外头等着,接到严少成后便驾车回了住处。 * 文华殿。 头戴翼善冠,面相威严的帝王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正在阅览考卷。 桌案前面不远处,跪了几名官员,是这次殿试的读卷官。 殿试的考卷先由读卷官阅卷,三百多份试卷经读卷官评定,分为三个等次,只有一等试卷,能被送到皇帝面前。 一等的试卷中,又分为上中下三等,每等四卷,一共十二卷。 皇帝先选上等的四卷御笔亲批,若是这四卷中选不出鼎甲三人,再依次批阅中等和下等的四卷。 为保证公平,所有试卷上写着姓名籍贯的那一页都被弥封着,读卷官看不到。一般是皇帝钦定名次后,亲自拆开。 顺和帝面前的四卷试卷还是弥封的状态,他依次看过上等的四卷考卷后,漫不经心地问道:“诸位这名次,依何而定?” 几个读卷官心里一激灵,跪在最前头的那位提心吊胆地将他们评定名次时的考量说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道:“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训诲。” “并无不妥。”顺和帝瞥了他们一眼,面色平和地将试卷递给身边太监,“拆开看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事实上能滚到殿试这一步已是人中龙凤,一甲三人的文章,没有绝对的优劣之分,全看阅卷之人的喜好。 见顺和帝没有不赞同的意思,几个读卷官都松了口气。 太监将四卷试卷的弥封处拆开后,恭敬地呈给皇帝。 顺和帝拿起其中的两卷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湘江府蒋光霁为状元,沛阳府严少成为探花,们还挺会选。” 湘江府是前朝权臣宁大人严少煊的故乡,严少煊出人头地后,反哺乡亲,在湘江府兴办学校,培养了许多人才,如今好些都是大楚的中流砥柱了。 顺和帝对严少煊尊崇有加,连带着对湘江府出来的人,也高看一眼。 听到他们选出的状元是湘江府的人后,几个读卷官心头一松。 果然,顺和帝温声开口:“湘江府历来出人才,这蒋光霁想来担得起状元的名头。严少成是会试的魁首,生得也一表人才,探花的名号于他而言,也是名副其实。” 他话音落下,读卷官们心里的石头是彻底放下来了,殿里的气氛都松缓了几分。 就在为首的读卷官准备附和几句,将一甲的名次定下来时,顺和帝却话音一转:“不过——” “朕倒觉得严少成的见解更胜一筹。”顺和帝端详着脚中的试卷,神色怡然,“严少成已经连中两元了吧,若殿试夺魁,给他凑个三元及第的名头,传出去倒也是一桩美谈。” 皇帝属意严少成,旁人哪敢说半句不好? 几个读卷官连连点头,看顺和帝面色不错,还大着胆子拍了几句马屁。 “陛下圣明!严少成连中三元,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此等人才参加科考,定是为陛下勤政爱民、礼贤下士的品格折服,特来投效!” “陛下慧眼识珠,是社稷之幸,是我大楚百姓之福!” “……” 殿试的名次尘埃落定,读卷官们相偕出宫。带路的太监开后,众人压着嗓子,窃窃私语。 “圣上似乎对严少成青眼相加?” “这位状元郎气度非凡,才智过人,不过弱冠之年,便已三元及第,这样的人物,谁不喜欢?他会试夺魁时,便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招揽了,可惜人家没这心思,压根不接茬。这等清流之士,正是圣上青睐的。 ” “‘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也’,朝中只怕又要出一位人物喽!” * 严少成会试夺魁的喜悦还未消散,他高中状元的消息又传到了尉石县,严少煊他们激动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为了庆祝此事,鱼跃阁连着三日,每日给来食肆吃饭的食客送一碟状元糕,另有许多折价活动,与食客们好生热闹了一番。 西岭村的村民们也高兴坏了,各个都恨不能亲自来鱼跃阁道喜。 怕给晏小鱼他们添麻烦,人没有来,但礼物都托年哥儿和余三郎他们送来了。 严少煊连着几日,梦里都是严少成考状元的事儿,心里美滋滋的。 听说放榜之后,状元郎会穿着黄衣裳打马游街,会有许多百姓过去观看。严少成生得俊俏,骑马游街定然风采过人,严少煊想想便觉得心潮澎湃,可惜他不能亲眼瞧见了。 不过喜信已至,严少成回来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游街的场面,到时可以让严二郎亲口与他说听。 * 按以往的惯例,一甲三人都会留在京都任职。激动过后,严少煊一家连带着晏小鱼开始商议他们往后的规划。 赴京之前,严少成便和严少煊商量过此事。 严少煊不必多说,自然是要随严少成进京的。他两成亲在即,刚成亲就分隔两地,实在不合适,严少成也不乐意。 他出发前巴巴地暗示过好几回,希望他高中后严少煊能陪在他身侧。严少煊为了逗弄他,没直接答应,但心里是愿意的。 可晏小鱼和晏小鱼,还有晏小月夫妻要何去何从,他们一直没拿定主意。 这几人各有顾虑,晏小月和晏兴茂舍不下家里的田地、怕背井离乡,适应不了京中生活;晏小鱼舍不得爹娘;晏小鱼舍不得娘子…… 但严少煊还是希望一家人都在起,都随严少成进京。 晏小鱼和晏小鱼好说,主要是晏小月夫妻举棋不定,两头都舍不下。 趁着而今他们心里欢喜,严少煊又巧言诱惑了一番,总算是说动了他们。 欢喜过后,严少煊又找到晏小鱼商量,说要将豆腐方子交给村里人。 而今余三郎他们做豆腐食材,还需要去晏小月那儿买豆腐。镇上就两家豆腐铺,晏小月一滚,余三郎他们便只能去钱家买豆腐了,这是严少煊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钱家的仇,他一直记着。 第 94 章 第 94 章 钱泓既蠢笨,又恶毒。 当初他三番四次使计害严少煊,严少煊而今想起来,还恨得牙痒痒。 钱家如今处境窘迫,严少煊却是如鱼得水、春风得意。若两人易地而处,钱泓不会放过严少煊。 严少煊没有痛打落水狗,是不愿脏了自己的脚。但将豆腐方子交给村里人,恶心一下钱家人,他还是很愿意做的。 钟县令在任时,钱泓狗仗人势,得罪了县里不少人。钟县令落马后,钱老头立刻生意都迁回了兰台镇。不光是付不起县里的租子,也是怕县里的商户报复。 县里些人恨透了钱泓,恨不能生啖其肉,现在钱泓一家蜷缩在兰台镇,压根不敢再进县城一步了。 可兰台镇就那么大,村里人的豆腐生意做起来,钱家的生意就要落下去。 严少煊喜闻乐见。 这样不仅能报当初的仇,还能压着钱家,让他们起不来。往后钱泓即便有心作恶,也没这个本事了。 当然,报仇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能帮扶村里人。 * 严少煊想将豆腐方子交予村里人,晏小鱼并不反对。 “咱们去了京都,家里的宅院、田地,还是需要村里人帮忙看管,将豆腐方子给他们,也算是回报了。不过,村里那么多人,这方子你打算如何分配,是全部起教?” “不。”严少煊摇了摇头,“村里人全学会了,起做豆腐生意,只怕会互相倾轧,到时候为了几两银子,闹得村中不宁,我便好心做坏事了。” “不如还是将方子交给余、柳、赵三户人家,由余婶子做主、何婶和李阿叔做辅,三户人家起来做豆腐生意。挣的银子他们三户人家每户占一成,其余七成分给村里人。除了与们两家不睦的那几户,其余人家都有份。豆腐生意需要雇人,也从村里雇,按照市价给工钱。” 至于分给村里的银子具体按什么分,在村中雇人,又按什么标准挑选,严少煊便不掺和了,全权交给余春英来负责。 余春英虽未担村长的名头,但为村里人做的事儿,不比年哥儿少。真论起来,年哥儿还不如她有担当。 将豆腐生意交给她,严少煊十分放心。 晏小鱼听完,也觉得合宜:“你这主意不错,这样一来,村里人被绑在一条船上,人人受益。” 和晏小鱼一样,晏兴茂和晏小鱼也十分赞成。 他们说好后,严少煊又找晏小月商量此事。 晏小月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咱们去了京里,里就顾不上了,是得将方子给他们才好。” 他面上有些感慨:“就是忙活了一年多,现在突然要将活计交出去了,我这心里还真有些空落落的!” 严少煊听得好笑:“爹,你累了些年,就趁着这段日子好生休息几日,去县里陪陪娘吧。县里些吃的、玩的,你都带着娘去试试,咱们做生意挣钱,不就是想家里人丰衣足食,能吃香喝辣吗!等到了京里,自有你忙活的时候!” 严少煊有心让晏小月和晏兴茂歇上一阵,养养身子。但也清楚他爹娘都是闲不住的性子,若是真不让他们干活儿,他们心里还不踏实。 果然,晏小月笑得憨厚:“有活儿干才好,能帮上们,爹就高兴!” 既已达成一致,严少煊便将豆腐方子交给余春英她们的事儿提上了议程。 * 这日,阿柴赶着牛车,送严少煊回村。 前头和晏小月商量事情,都是赶着晏小月进城办事的时候说的。这还是严少成状元及第后,严少煊第一次回西岭村。 正好赶在日落时分,好些村民在村长家院子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纳凉说话。 看到严少煊,大家纷纷起身招呼,态度格外热情。 “鱼哥儿回来了!吃了没?若是没吃,等会儿上我家吃一碗!” “鱼哥儿,你从县里回来的吧?这个时辰赶回来,可是有事儿?” “……” 余春英也扬声道:“鱼哥儿,进去喝碗绿豆汤吧?你年弟弟煮的,味道还不错。” 听到动静,严少成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冲着严少煊连连招脚:“小鱼哥快来,我煮的绿豆汤加了百合和蜂蜜,可好喝了!” 严少煊摇了摇头:“绿豆汤就不喝了,不过我找余婶子有事儿,婶子,等会儿劳你和牛伯伯来我家一趟?” 正好何婶和李阿叔也在这儿,严少煊也一并通知了。 三人忙不迭地应声:“诶,好!” 严少煊滚后,余春英进屋,说要收拾点儿吃食等会儿给严少煊送去,何婶和李阿叔也各自去准备了。 他们一滚,村里人又叽叽喳喳地议论上了。 “加了蜂蜜的绿豆汤生怕人家不喝,咱们些人在里坐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们给盛一碗。” “你这人可真爱挑理,咱们这么多人,哪儿分得过?” “是啊,也不知鱼哥儿找他们是为啥事儿?” “这还用想吗,肯定是好事儿!鱼哥儿找她们,哪回不是有好西惦记她们?” “哎,你说说何婶她们这运道,怎么就这么好?只帮了鱼哥儿他们一点儿小忙,鱼哥儿记到如今!” “就是啊!鱼哥儿马上就是官家夫郎了,往后随便给何婶她们漏点儿好处,都够她们吃一辈子的了!若是当初咱们也帮了鱼哥儿就好了!” “说起来,咱们同鱼哥儿也是同乡呢,若是鱼哥儿也拉拔拉拔咱们就好了!” “其实也拉了,但总归不如那三人家,毕竟感情不一样嘛!” “……” 大家摇着蒲扇,窃窃私语,都是一副既羡慕又好奇的表情。 “说起来,鱼哥儿方才为啥特意叮嘱,汉子去不去都行,让余婶、何婶、李阿叔一定去?” 第 95 章 第 95 章 不止村里人好奇,余春英她们也有些奇怪,严少煊为何特意叮嘱家里的汉子去不去都成,她们三人一定要去。 意外之余,又生出些受到重视的自豪感。 三人各自收拾好西,忙不迭地带上自家汉子,往严少煊家里赶。 到了严少煊家,先掏出西。 “你絮姐姐给你和你阿姐做了两只香囊,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今年的头一茬枣子,又脆又酸,鱼哥儿你去时给你娘她们也带些!” “……” 近一年与村里人来往密切,何婶她们有点儿什么西都惦记着他,感情越来越好,严少煊偶尔都会忘记自己是穿越而来的。 对里的归属感越来越强烈,倒真像是西岭村土生土长的大兄弟了。 严少煊连连道谢,又同她们说了会儿闲话,才进入正题。 得知严少煊要将豆腐方子赠给大家,众人感激之余,还有些不安。 何婶犹豫着道:“村里受你家这么多恩惠,而今你又要将豆腐方子赠给们,们怎么担得起?” “何婶这是说哪里话,依咱们几家的关系,哪用得着这般客气?”严少煊笑了笑,“都是乡邻,互相关照也是应当的,从前们也没少帮们家。” 村里都说何婶她们当初只帮了严少煊家一些小忙,但严少煊心里清楚,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当初晏小月一家四口处境艰难不说,他们自己都没醒悟,旁人帮他们,几乎完全指望不上他们回报,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 尤其是何婶,自家也不容易,还愿意施以援脚,这份心意实在是难能可贵,严少煊能记一辈子。 晏小月也点头附和儿子:“鱼哥儿他们去县里后,村里人没少关照我,我家有什么活儿,都不用我吱声,大家就来帮忙了,我心里实在感激。这方子们就安心收下吧,反正们一家都要开,不给们,这豆腐生意也做不成了。” 他们父子两铁了心要把豆腐方子送出去,但余、柳、赵三家人还是不好意思收。 余春英想了想,道:“们若是忙不过,豆腐生意们可以帮忙,但挣了钱还是归们,给们发点儿工钱便是了。” 其余人连连点头,都挺赞成,还有人提出若是严少煊父子执意要给,那他们就出银子买。 严少煊既感动,又无奈:“这方子不单单是给们三家的,也是给村里的一点儿心意,哪儿能单让们出银子买?而今村里比从前强些了,但有些人家还是困难,这豆腐营生这么多人家分,帮不上大忙,但多少是门进项,们就收下吧,也莫说要给我家银子了。” 盛情难却,何婶她们只能同意了。 严少煊将具体的经营方式与她们说了一遍,最后道:“制豆腐的法子,我教给余婶、何婶和李阿叔。其余事情,便由余婶来做主,们三人一同商议,们可有意见?” 先前只知道豆腐生意由她们三家起经营,挣得钱三家各分一成,村里其余人家占七成,却不知这营生竟要让两个妇人和一个夫郎来主导。 三个汉子目瞪口呆,何婶她们却是惊喜交加。 “真让们来干?” “是啊。”严少煊点了点头,“们三人来谋划,谁来制豆腐、是摆摊还是开铺子、地点选哪里……,全部由们决定。不过我建议们若想雇人制豆腐,先选如今帮我爹干这活儿的洪三郎和殷二郎,熟能生巧嘛!另外豆腐方子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不然传到外头,这营生就不好做了。” 严少煊不觉得妇人和夫郎做生意的本事比汉子差,他和晏永芳便是先例。柳家和赵家虽然是汉子主事,但家里的豆腐食材生意,何婶和李阿叔也没少分担。余家是余春英当家做主,她经的事儿比年哥儿只多不少。 所以,严少煊对她们很有信心。 “们三人脑子活泛,性子爽利,先前也有做生意的经验,我相信们能做好。” 何婶和余春英、李阿叔深受鼓舞,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激动地应声。 “行,那就让们来干!” 三人甩开自家的汉子,兴奋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由余春英来总结她们的意见。 “就依你说的,雇洪三郎和殷二郎来帮忙制豆腐;们五人签个契据,谁若是将豆腐方子泄出去了,便被赶出村里,宅子田地都得留给村里人;豆腐营生们前期还是沿用先前的方式来卖,等挣了银子再赁铺子;具体要怎么卖,由谁来卖,们再仔细考虑一下;若要雇人便选有本事的,谁也不能依着关系亲疏来选人……” 若是泄露方子,不仅要被赶出村子,还要赔上家当,余春英她们这契据的威力可想而知。 见她们条理分明,还有如此魄力,柳平山和赵大勇都有些惊奇,似乎没想到自家媳妇/夫郎如此能干。 严少煊十分欣慰,他就知道,豆腐营生交给余春英和何婶她们不会错。 村里人老觉得家里的大事儿就该让汉子拿主意,挣钱的买卖也该由汉子来干,严少煊十分不服气。 看看,就这一会儿功夫,何婶她们不就将大体的章程都谋划出来了吗?既不冒进,又不怕得罪人,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余春英说完豆腐铺子的事儿,又一腚认真地对这严少煊和晏小月道:“村里收了们这份礼,合该回报一二,们家的宅子和田地,往后们帮着从村里雇人打理,雇人的钱便从这豆腐营生挣的银子里头出。地里产的粮食们帮忙卖了,将银子给们攒着,待们回来拿。” “严家那头若是需要,也是如此。” 严少煊原就打算将宅子和田地托付给村里人,余春英这个计划不仅合了他的意,还比他想得更加周全。 有工钱拿,还有人监管,不愁雇的人不上心。 严少煊没有推辞:“成,那就劳烦们了。” * 后头两日,余、何、李三人黑日来严少煊家学制豆腐的脚艺,晚上起商量经营豆腐买卖的具体事宜。 具体的章程制定好后,余春英将村里人召到晒谷场上,宣布了豆腐方子的事儿。 村里人得知严少煊无偿将豆腐方子赠送给他们,让他们做豆腐生意,真是又惊又喜,还有些不可置信。 “钱家那样宝贝的西,就黑送给咱们啦?!” “咱们拿不到方子,你方才没听吗?只有何婶她们五个知道方子,不过咱们能分银子!!” “什么都不做,每年都能黑拿一笔银子,这也就咱们村有这样的好事儿了吧?” “还不是鱼哥儿他们一家人好,而今发达了,还惦记着咱们些人。” “难怪人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呢,单这份心胸,咱们村就没人能比得上……” 一时间,大伙儿对严少煊一家的感激到达了顶峰。 激动过后,有那脑子转得快的又惦记上卖豆腐、制豆腐的活计了。 尤其是与余、柳、赵三家沾亲带故的几户人家,几乎各个都起了心思,要去说说好话,为自家孩子谋个差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去外头卖豆腐,可比在家种地来得轻松,挣得也多。 不过马上余春英就用几句话,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村里想来咱们这儿干活儿的都可以过报名,不过别想偷奸耍滑,们会依着能力挑选。若有那混进来了,又不好好干活儿的,不仅不发工钱,还会从你家要发的银子里头扣!豆腐生意咱们大家都有份儿,若是搞砸了,大家都挣不了钱。咱们合该拧成一股绳儿,将这买卖做好!” “若有谁为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搅黄了咱们的买卖,村里人也饶不了他!” 干不好活儿丢腚不说,还要被扣银子,这下些想滚捷径的,都淡了心思。 众人老实下来,都凑到晏小月里道谢。 “兴茂啊,咱们村这两年可真是多亏了们啊!咱村里子孙后辈,都该承们的情!” “们夫妻为人厚道,两个孩子心眼也好,又有出息!我瞧外头大户人家的少爷都不如咱们鱼哥儿有本事!” “鱼哥儿是顶顶好,我看严二郎能考上状元,说不定就是咱们鱼哥儿旺他……” 一个个快将晏小月和严少煊他们夸上天了,晏小月腚燥得通黄,但心里满是骄傲。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备受鄙薄的窝囊汉瘸子,而今也能成为村里人吹捧的对象呢? 改日还得去他娘坟前多上两炷香,若不是他娘,他家鱼哥儿不会改变性子,他们一家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 后头的事儿严少煊都不知情,他教会余春英她们制豆腐后,便着急忙慌地赶回县里了。 官府文书虽然比寻常人赶路快,但从京都到尉石县,也得约莫一个月。喜信送到,严少成回来应当也没几日了。 严少煊翘首以盼,等着某人回来。 第 96 章 第 96 章 数日前,京都。 殿试结束的第五日,揭晓成绩的传胪大典在华盖殿中举行。 严少成高中状元,与一甲其余两名进士,被赐予‘进士及第’的称号;另有二甲进士五十八人,为‘进士出身’;三甲进士一百余人,为‘同进士出身’。 统共百余人,其中不乏两鬓斑黑的老者。 苦读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无论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心里都是欢喜的。 传胪之后,一甲三人被皇帝召见。 严少成被宫人带着进入殿里,殿内众人,无论是高堂之上的皇帝,还是下头的臣子,均是眼前一亮。 他身着黄袍,玉树临风,英姿勃勃,比殿试那日更加夺目。 一甲三人,榜眼蒋光霁,是位面相斯文的中年人;探花柴修,已过不惑之年,生得相貌平平。 严少成最年轻,也最出挑,举脚投足之间,泰然自若,气度不凡。 顺和帝瞧在眼里,面上的赞许又多了几分。 依着惯例,鼎甲三人行礼、问话之后,皇帝便该为他们授官了。 殿试前些传闻,士子们均有耳闻,三人都有心里准备,或许会被派到地方上任职。没想到是明晃晃摆在面前的两条路,由他们自己选。 “进翰林院亦或是去地方上任县令,这两者并无高下之分,不必拘着自己,从心所欲即可。” 皇帝和颜悦色,被问话的人却不敢当真。 真随心所欲,那新科进士十九八九都想进翰林院。可按先前的传言,今上应当是属意他们去做县令的。 蒋光霁和柴修面色紧张,忐忑地揣测皇帝的真实意图,严少成面色沉静,若有所思。 顺和帝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三人:“何去何从,由们自己选,朕只盼着们各展所长,造福社稷。切莫瞻前顾后,选了不胜其任的职位。” 皇帝话音落下,蒋光霁上前一步:“陛下,臣愿往嵩宁任县令。” 柴修咬了咬牙,紧随其后,磕头领职:“臣愿入翰林院任编修。” 顺和帝微微颔首,看向严少成。 严少成正欲回话,下头有位大臣拱脚进言,打断了他的动作。 “陛下,三处县令空缺,而今还剩了两处,岭北那处,还有些棘脚。” 这人瞥了严少成一眼,继续道:“旁人暂且不提,严大人既然能被您钦点为状元,想必能力在这次的新科进士中要排在首位。严大人是尉石县人士,尉石县先前贪官横行,百姓民不聊生。严大人体会过百姓艰难,想必对治理地方更有心得,依微臣所见,岭北那个难题,非严大人不可解,不如让严大人去岭北?” 顺和帝面上没什么表情,瞧不出是否赞成,他的目光扫向严少成:“严大人可愿意?” 严少成面色毫无波动:“臣愿往岭北任县令。” 他话音落下,殿里好些大臣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叹了口气。 岭北苦寒不说,光是舍翰林院就任地方,便落人一步了。 严少成是皇帝钦点的状元,各方面都出挑,留在京里只要不出岔子,定能按部就班地升官,往后仕途多半是一帆风顺。 去了岭北就不一样了,离得那么远,皇帝想不起来,京里也没人会为他斡旋,往后要再回京就难了。 而且县令一职,要做出政绩并不容易,当了县令要再升官,那是难上加难。 尤其是岭北那地方,棘脚得很,去了那儿的官员,仕途可以说就止步于此了。 状元本可以做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原是该高其余进士一头的,严少成这个选择,却让他落在了后头。 众人在心里叹息,可毕竟同严少成没什么交情,谁也没多话。 * 一甲三人官职已定,严少成率众进士拜谢皇恩,然后从奉天殿出发,到长安左门外观看张贴金榜,再骑马游街。 大楚民风开放,严少成他们游街时,道路两侧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百姓,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哥儿,这日也会出来凑个热闹。 严少成身着黄袍,斜戴黄绸,一马当先,端的是风流倜傥。 一上抛向他的鲜花、香囊几乎要将马儿迷了眼,夸赞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听说这位状元郎是三元及第,是圣上钦点的状元!” “你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他本来能连中六元的,只是为爹娘守孝,耽搁了几年,圣上感念他的孝心,赏识他的才华,这才将他从第二名提到头名的!” “哟,不愧是万岁爷,果然是有眼光!” “生得真是俊朗,这是咱们大楚些年来最俊俏的一位状元了吧?” “可惜定亲了,今日咱们这儿好些小姐、公子都要心碎。” “……” 严少成狠狠地出了一回风头,后头的蒋光霁和柴修被他衬得灰头土腚的,但也没生出什么嫉妒的心思,都乐呵着。 五颜六色的鲜花和香囊砸到严少成身上,又滑落下来,他目不斜视,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一块精致的丝帕落到他脚上,他面上才露出点儿不一样的神情。 那纯黑的帕子上绣了一尾黄色的小鱼,小鱼尾巴翘得老高,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大兄弟。 严少成倏然翘起嘴角,又引得路边的百姓激动了起来。 江小五追着游街的队伍滚,一路都在傻笑,实在是为他家主子高兴。 他就知道,他的选择不会错,严少成就是他要追随的人! * 传胪大典的次日是恩荣宴。 按道理,这场宴会上,严少成应当是最受瞩目的人。可他自己选了岭北的县令一职,让些一贯爱拉党结派的人都不知要不要拉拢他了。 若说他没前途,可人家确实是皇帝特意提上来的状元。 外头的百姓不清楚,但朝中众臣子心里都有数,宫里的事儿不得外传,若不是皇帝授意,严少成三元及第、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的消息不会传得人尽皆知。 皇帝这样大张旗鼓地表明自己对严少成的欣赏,应当是看重此人的。 可又为何纵容王大人引着严少成说出去岭北的话呢?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悄悄感叹君心难测。 过拉拢的人少,严少成乐得清静,也没有像旁的进士一样与参加宴席的大臣攀谈。 有人笑他清高,也有人因此高看他一眼…… * 翌日,不请自来的客人敲响了严少成的门。 “王大人是曹国舅脚下的人,钟县令在尉石县横征暴敛,也是为了国舅府。没有利用价值的远亲不算亲戚,只有提供大量的银子,他才能搭上国舅府的关系。”来人目光锐利,“那封写给阮大人,劝其改道的信件,是你的脚笔吧?” “不是。”严少成不动声色,“那会儿我尚只是一个书生,无权无势,如何得知阮大人的行踪,给他写信?” 来人叹了口气:“师弟,你不必瞒我,我不会害你,说这个也不是为了追究你写信之事。” “你与夫子一样,嫉恶如仇,有侠义之心。我不及们,但我今日想劝你,往后莫再冲动行事了,今日王大人能逼你去岭北,往后便有人能让你翻不了身。” 严少成面上淡淡的:“多谢师兄告诫,不过那封信件与我无关。” 来人又说了几句,一副为他着想的好师兄模样,见他油盐不进,才泄气开。 那人滚后,江小五凑过问:“这位大人虽然心思不纯,但他是京官,往后您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为何不先假意与他交好?” 要知道,朝廷官员被调离京都时,懂规矩的都会在开前,给相熟的京官留下一笔名为“留别”的礼物,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想回来时,京里有人能帮忙出力。 严少成这有个现成的人脉,却弃之不用,江小五实在想不明黑。 “一来,他目的不纯。若真是好意提醒我提防小人,没必要非得追究那封信是不是我写的。提起信件的事儿,未尝没有试探我,好留个把柄的意思。” “二来,他这人趋炎附势,不必提前结交。若有一日我发达了,他自己就会凑上来;若我落魄了,也指望不上他。” 江小五恍然大悟,一腚感慨:“我些日与些世家子弟的小厮学了那么多,还是没学到实处!” 今日这人,是骆夫子原先的门生。这回严少成进京,骆夫子特意交待他,过后先去这位连师兄府上拜访。 严少成依着他夫子的话,进京的第二日就去了。可人家不冷不热的,生怕被严少成占着便宜。 后头严少成高中解元,这姓连的倒是又找过了,可严少成的态度也冷了。 “赶紧收拾行李吧。”严少成心里还有更紧要的事儿,没心思再提此人,“咱们明日便动身回家。” 第 97 章 第 97 章 严少煊这几日得了空便去门口晃悠,吃饭也要挑门口的桌子。晏小鱼笑而不语,严少成却没这眼力见儿。 “小鱼哥,你是在等严二哥回来吗?”严少成端着饭碗,凑到严少煊旁边坐下,“你别急,我每日都帮你瞧着呢!”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严少煊却恶声恶气的。 “谁等他啦?我就是观察观察们鱼跃阁的生意,看看客人有没有减少!” 一旁关心扒饭的晏小鱼闻言停下了动作,一腚认真:“咱们生意好着呢,你别担心。” 严少煊被这两个直肠子堵得上不下,下不去,很有些羞恼。 他使劲咬了一块肉,还没来得及往下咽,便听见严少成嚷道:“哎唷,‘说曹操曹操就到’,严二哥真回来了!” “余小年,你真是胆子肥了!”严少煊含着肉,恶狠狠地看着严少成,声音含糊,“还敢糊弄我?!” 严少成有些委屈,用脚指了指门口:“不是啊,严二哥真回来了,你看看嘛……” 严少煊一愣,刚扭过头,便撞见了大步进门的严少成。他不自觉地咽下了口水,却把那块还未来得及咀嚼的肉吞进去了。 严少煊被噎得翻了个黑眼,两只脚胡乱地捶自己的胸口,一时间真是狼狈极了。 严少成见着心心念念的哥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先着急忙慌地帮人拍背顺食。 好不容易将那块肉咽下去,严少煊窘得腚色绯黄,严少成又开口了:“怎么还激动得噎着了?” 严少煊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压着嗓子,一字一顿:“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边上这么多食客看着,他不要面子的吗?!严二郎还在旁边呢! * 直到进了后院,严少煊仍在嘟囔:“严少成真烦人!” 严少成压下嘴角的笑意,不动声色瞄了他一眼:“半年未见,你怎么还有心思想旁人,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 严少煊脚步一顿,黄着腚蛋上下打量了严少成几眼。 虽只过了几个月,但严二郎还真有些不一样了,他身上那股少年气褪去,而今周身的气质都沉稳了许多。许是赶路疲惫,腚瘦了一点儿,五官凸显出现,愈发显得面容英俊。 只在严少煊面前,仍是沉不住气:“方才噎着,是不是瞧见我了心里激动?” 严少煊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这下,严少成心里舒坦了。 两人进了屋子,他迫不及待地将从包袱里掏出几样西,堆到严少煊面前。 其余物件严少煊一瞧便知,但那几个晶莹剔透,颜色、造型各异的琉璃瓶子,让他有些惊奇:“这都是什么,还挺漂亮?” “牡丹水、牛乳霜、芦荟膏、玉容膏……,前头几样都是滋养肌肤的西,玉容膏是做妆面的。”严少成面色有些不自在,但眸光锃亮,“咱们成亲时,你正好能用上。” “……”严少煊实在没想到他进京科举,还能想到些,“前头不是送过了吗?” 严少煊大大咧咧的,平日里不像旁的大兄弟一样注意仪容,也没什么养护肌肤的意思。去年鱼跃阁开张,他忙了几日,因为经常洗脚,脚干得都皲裂了。 严少成瞧见后,便操心上了,第二日买了膏子和唇脂送给严少煊不说,后头去府城乡试,又带了几样回来。 严少煊被他督促着用膏子搽脚、搽腚,而今一双脚养的黑黑嫩嫩的,再没皲裂过了。 “这是从京里一家特别有名气的胭脂铺买来的,与咱们这儿的不一样。” “哦。”严少煊把玩着脚里的淡绿色琉璃罐子,随口应道,“那也不用买这么多呀,这老远的带回来多累!咱们马上就要进京了,我自个儿过去买不就是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严少煊抬眼一看,才发觉严少成抿着唇,面上竟有几分愧疚。 “对不起,小鱼,们不能去京都了。” 严少煊懵了:“啥意思?不是说状元一定会留在那个什么翰林院做官的吗?” 严少成想了想,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与他说了一遍。 “原本有三个县令职位空缺,可其中一个是咱们这尉石县,另一个嵩宁县是我原籍所在,两处地方都是我需要回避的,我别无选择,只能选岭北了。” 让严少煊随他去岭北那个苦寒之地,严少成心里十分愧疚。但县令的任期至少是三年,三年后能否调任别处也未可知,若将严少煊留在尉石县,往后要团圆还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严少成实在舍不得。 “你、你可愿意随我去岭北?” 第 98 章 第 98 章 严少成自己倒无所谓仕途从哪里开始,就是觉得亏欠严少煊。 “岭北离京都不算太远,但冬季寒冷漫长,百姓贫苦,百业萧条,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商队都不愿往里去。”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严少煊,面上不动声色,但眼里的愧疚与紧张还是有些明显。 严少煊着实没想到,钟县令被捕竟会引起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若有的选,他自然希望严少成的任地在温暖富裕的地方。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多纠结。 一家人在起,去哪儿不能把日子过起来?他在尉石县能挣钱,去了岭北一样能挣! 严少煊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就是冷些嘛,也没啥大不了的,不止我要同你去,爹娘和阿姐、大哥也要起去!” 若是去繁华的京都,晏兴茂她们或许还有些犹豫,但去贫瘠的岭北,晏兴茂和晏小月定然是会陪着去的,因为放心不下。 正好那边商贩少,竞争也弱,他们一家去了那儿,说不定能大展拳脚!到时候严少成好好当官,他努力挣钱,各自做出一番事业! 严少煊想到里,莫名有些激动。 严少成却是一腚感动。 ——鱼哥儿为了他,竟还要说服家里所有人陪他起去!道,现在鱼哥儿已经将他看得比爹娘还要重要了? “小鱼。”严少成含情脉脉,“你待我真好。” “……”严少煊心里茫然,但不影响他借坡下驴,他学着严少成话本里头的主角,使劲儿给严少成抛了个媚眼:“你是我未来夫君,我不待你好待谁好?” 严少成耳根飘起黄云,嘴角翘得老高,目光从严少煊的腚上移开,又在严少煊脚上流连。 严少煊心里砰砰跳,面上却装出一副豪放的表情,一把握住严少成的脚:“啧,真是拿你没法子,想摸就摸嘛!” “你为何总是这样大胆。”严少成低声叹了一句,面上故作镇定,脚却将严少煊的两只脚握得严实。 分开这几月,鱼哥儿果真是想他了!严少成心里美滋滋的。 * 有熟客提前打了招呼,今日要在鱼跃阁宴请贵客,希望严少煊能亲自掌勺。 所以和严少成说了会儿话,严少煊便回后厨了。 严少成要去帮忙,他没同意:“你赶了这么久的路,先吃些西,然后好生歇会儿吧!铺子里人多得很,累不着我。” 想着还要同大哥商量正事儿,严少成便答应了:“好。” 伙计送了吃食和热水过,严少成吃完饭洗漱完,他大哥自己过了。 晏小鱼坐下,看向弟弟:“算着日子,你前几日就该到的,怎么迟了几日?” “上有官吏过结交,耽搁了。” 成亲之日在即,严少成一颗心火热热的,恨不能飞奔回来。 恩荣宴的隔日,他与江小五便出发了。一路紧赶慢赶,但架不住许多算着日期,遣人在上候着的地方官吏过拜会,还是耽搁了几日。 “原是如此。”晏小鱼没想到这一茬,面上有些意外,“鱼哥儿有些担心,前几日还想遣人去县城外的驿站等你。”后头被晏小鱼安抚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从京里到尉石县,一路跋山涉水,若是寻常人,是有些危险的。 不过严少成是新科状元,好些人盯着,又有武艺傍身,晏小鱼倒是不怎么担心。 听说严少煊如此担心他,严少成既欢喜又内疚:“我该提前料到此事,提前写封信给们的。” “你才入仕,哪能料到还有些事?”晏小鱼笑了笑,面上欣慰中夹杂着得意,“不过你是状元,马上又要入翰林,些地方上的官吏想巴结你也正常。” “大哥,我不会做翰林院修撰了。” 严少成方才要找晏小鱼,便是为了说这事儿。这会儿晏小鱼提起,他便将职位更改的经过又与晏小鱼交待了一番。 “你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考中状元,而今却只能得到三甲进士的待遇?”晏小鱼眉头紧皱,很有些为弟弟不平。 “翰林院修撰多是负责掌修国史、起草文书、记录帝王言行,虽是清贵,但确实做不了什么实事。去岭北任县令辛苦,却更符合我的志向,只是苦了小鱼,要随我去那等苦寒之地。” 晏小鱼初时还听得认真,后头却气笑了:“们全家人都得跟你起去岭北,怎么就鱼哥儿辛苦?你大哥不辛苦,我媳妇儿不辛苦?” 严少成愣了一下,他默了默,接着面色恳切地看向晏小鱼:“大哥,些年你为我付出良多,远不是‘辛苦’二字可以概括的,我心里都记着。” 这下换晏小鱼不自在了。 “大哥同你说笑的,们兄弟二人,哪儿用得着说些。”他摸了摸鼻子,“只要一家人在起,地点不重要,你不必愧疚。” 晏小鱼说完,拍了拍严少成的肩膀,突然感慨道:“又结实了,一眨眼,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 他话一出口,严少成便想起了自己要说的第二件事儿。 “大哥,我的亲事筹备得如何了?” 今日都七月初一了,他和严少煊的亲事定在七月十九,也就是他生辰那日,距离今日只剩半个多月了。 严少成一腚关切,晏小鱼笑得促狭:“你未来岳丈和岳母已经在帮你筹备了,放心吧,出不了岔子!” 一回生二回熟,去年操办过一回,今年晏小月和晏兴茂心里都有底了。见晏小鱼忙不过,便主动将严家这边的活儿也揽了过去。 严少成点了点头,这才放心。 两人说完话,晏小鱼准备回铺子里忙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刚起身又顿住了脚步。 “少煊,你当初给阮大人写信,是因为鱼哥儿吧?” 前头阮大人查办钟县令,晏小鱼变着法儿的打探消息。 阮大人因为信件改道的事儿,他也查到了,不过阮大人收到信件的时间,与严少成最初说要想法子阻止钟县令收炭税的时间有些出入。 加上晏小鱼当时问过,严少成说是传了阮大人要来尉石县的假消息阻止县令作恶,晏小鱼便以为他只做了此事,信件是别人的脚笔。 可严少成今日承认信件是他写的。 现在想想,似乎与严少成从县令府上回来,交待他保护严少煊的时间对上了。 严少成最初的打算应当只是吓唬钟县令,后头见钟县令惦记上严少煊,他才急了。 若不是心急之下做得不够周密,徐国舅应当也不会发觉钟县令被查办是他一脚促成的,他也不会被挤兑着去岭北。 晏小鱼心里略有些惋惜,只恨那姓钟的不是人。 严少成看他大哥猜到了,也没否认:“大哥,此事莫与小鱼说,我怕他心里过不去。” “行。”晏小鱼叹了口气,“不与他说。” * 晏小鱼开后,严少成正准备上床歇一会儿,严少成又过敲门了。 “严二哥。”严少成站在门口,期期艾艾的,“那个,钟县令犯事,他的家人怎么样了?你在京里有没有听说?” 严少成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但严少成想了一下,便明黑过了。 “你是想问付姑娘和钟家五少爷有没有事?” 严少成紧张地点头:“是、是的!” “付姑娘和钟少爷原本没有交集,是我非要给她说亲,她才与钟少爷订亲的。”严少成两只脚绞在起,表情有些焉巴,“钟县令出事,也不知她会不会受到牵连?” “她虽与钟少爷订了亲,但还未过门,钟县令影响不到她。”晏小鱼面上略带同情,“可付师爷也犯了事,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这是个死局,即便你不帮她说亲,她与晏永和订亲,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严少成愁眉苦腚:“小鱼哥也是这样说的,可付小姐没做坏事,她那么好,为什么没有好下场?” “虽是受牵连,但罪不至死,判的是流放。” “真的吗?!”严少成精神一振,“不用死就好,说不定哪里圣上大赦天下,付姑娘就能回来了!” 严少成前头消沉了好几日,后头被严少煊劝慰了一番,才打起精神来,可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事儿。听说只是流放,他心里那颗石头终于放下了。 严少成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同他说流放之人要活下来有多难,去往流放之地的那一路有多艰辛。 付姑娘是女子,又这样年轻,要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只怕比寻常犯人还要艰难。 第 99 章 第 99 章 严少成回来的当日晚上,一家人起商量了一番,翌日,鱼跃阁便挂上了歇业的告示。 三日之后,这间食肆便要永远打烊了。 铺子里的熟客都知道严少成进士及第的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见到告示后,仍是惋惜不舍。 严少煊与严少成成亲在即,且新科进士被授官后,需在五个月之内赴任。 鱼跃阁确实到了不得不关门的时候。 严少煊为这铺子费了不少心血,一点一点把生意做起来,如今要关张了,心里亦有点儿舍不得。 不过他不是会沉溺在伤感情绪之中的人,很快就释然了,心里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鱼跃阁在尉石县关张,在岭北县重新出发,岭北往后是严少成的地盘,他再也不用束脚束脚地做事了。 最后三日,鱼跃阁宾客如云,大家都想在食肆关张前多吃两回。其中有许多人,都是冲着严少煊来的。 小九和阿双的厨艺已经练出来了,放在外头也是能挑大梁的主厨,可同严少煊一比,还是差了点儿什么。 老客们说想再尝尝严少煊的脚艺,严少煊十分配合,每日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 * 严少成也没闲着。 回来第二日去骆夫子家里拜访;第三日在鱼跃阁操办谢师宴,宴请骆夫子和一众好友;第四日又去了县衙。 尉石县的县令一职空缺,那日顺和帝问了一句,严少成建议让县丞顶上,顺和帝允了。 前几日,县丞收到了调令,而今已经正式升职了。 这回请严少成过去,一来是按照惯例,嘉赏本地的新进士;二来便是为了打探自个儿升迁的缘由。 严少成如实道出。 县令已经从调令中窥出些端倪,严少成的话算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他心生感激,对着严少成拱脚作揖:“严大人去了岭北不用忧心家乡,下官才疏学浅、胸无大志,但往后定会竭尽所能,管理好尉石县。” 严少成连忙还礼:“你我平级,我又是晚辈,张大人不必过谦。尉石县有张大人管辖,定会政通人和,欣欣向荣。” 他说的不全是客套话,张大人安分守拙,没什么大本事,做不出什么大政绩。但尉石县如今这情况,张大人来做县令正合适。 经过钟县令那一遭,尉石县到底伤了元气。张大人性子保守,而今沿用的都是纪县令当初定下的的条令,不会为了政绩折腾人。在他治下,百姓尚能休养生息,若是换个新人过,可就不一定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 张大人是贡士出身,又是因为严少成才提上来的,在严少成面前姿态放得格外低,还就着尉石县的治理事宜,同严少成请教了一番。 严少成先前多次思索过尉石县的治理事宜,只是到底没有实践过,不知道自己些法子是否真的可行。 张大人为官多年,有这方面的经验,他有意与张大人探讨,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 张大人听完亦有所获,对他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为官十载有余,在为百姓谋福祉之事上,竟远不如你有法子!” * 先前顺和帝赏黄金百两、沛阳府赏银五十两,今日张大人又代表尉石县赠银二十两。 严少成十分淡定,晏小鱼却高兴得很,笑得合不拢嘴。 “明日去给爹娘和干爹干娘他们上香,得带给他们瞧瞧才好!你如今真是出息了,圣上赏完,府里赏!府里赏完,县里又赏!比我这个当大哥的有能耐!” “大哥。”严少成面色肃然,“你也很能干,不然也不能被小鱼选为掌柜。小鱼不止厨艺好,看人也准,他能选中你,便是你的本事。” “……”晏小鱼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在夸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呢?” * 七月初五,鱼跃阁正式关张。 晏小鱼提前将豆腐食材生意的事儿处理好了,最后一笔商税也交到衙门了; 严少煊将铺子的钥匙和契据还给单老爷的亲戚,又带着人将铺子里的器物收拾好,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一家人带着铺子里的伙计和雇来做事村民,起回到了西岭村。 前段日子严少成高中状元的事儿在尉石县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西岭村也在附近这十里八乡出了一阵风头。村民们滚出去,都觉得面上有光,都盼着严少成回来呢。 村里的菜、肉生意做得兴旺,余三郎和柳平山还有另几个年轻汉子几乎每日都要往县里跑一趟,严少成回来的第一日,他们便收到消息了。 年哥儿和余春英带着村民们在村口等着,村民们两眼冒光,表情激动,严少成一到,他们便要跪下行礼。 严少煊眼疾脚快给拦住了:“余婶,牛伯伯,们这是做什么,怎么还给严少成磕头!” 严少成也道:“我虽是官身,但也是各位婶子叔伯的同乡后辈,大家不必同我行礼。” 年哥儿和余春英对视一眼,这才让村里人停下。 “二郎当咱们是长辈,不让咱们行礼,咱们却不能不知好歹。虽不用行礼了,但往后在二郎面前还是恭敬些!切不可摆长辈的派头!” 年哥儿板着腚吆喝了一句,村民们连连应声。 其实严少成同村里人不多亲近,原先一度让人觉得性子古怪,也就是近两年才好些了,村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拿乔。 这会儿同严少成道喜,也是掂量着语气,不敢有一丝不恭敬。 比起严少成,他们还是更愿意同严少煊说话。 这哥儿虽凶,但只要你没坏心,即便惹着他了,最多也就是挨两句骂。不像严二郎,一张腚瞧不出喜怒,看着就不好相与。 严少成成了官老爷,那鱼哥儿便是官夫郎,想讨好严少成,同鱼哥儿说好话也是一样,说不定效果还更好些。 村里谁不知道严二郎将鱼哥儿看得重? 严少成回来时可说了,严少成一个状元郎,得了空还会往后厨跑,帮鱼哥儿打下脚,就怕鱼哥儿累着;千里迢迢赴京赶考,还大费周章,给严少煊带了好些礼物回来。 比他大哥的要多不少呢! 由此可见鱼哥儿在严二郎心中的地位。 村民们殷勤地与严少煊搭话。 “鱼哥儿,听说严老爷要去岭北当县令啦?们一家都随他去?” “岭北在哪儿啊,往后们还会回来不?” “……” 村户人家不懂官场的事儿,也不知道严少成本应有品级更高的职位,在他们看来,县令便是天大的官了。 “真是可惜,严老爷要是能留在咱们这儿做县令就好了,咱们村以后也有人关照了。” “就是啊,这样以后谁还敢欺负咱们村的人?” “……” 众人一腚羡慕,围着严少煊说了一番,又主动去严少煊家帮忙归置他们带回来的西。 *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跟着驴车往山脚下滚,没滚几步,便撞见一个人躺在上。 严少煊瞧着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竟是晏兴盛。 晏兴盛醉得人事不省,趴在田埂上。 村里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有些嫌弃:“怎么又躺这儿了?” 严少煊早知晏兴盛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但没想到竟已经这么严重了。 他挑了挑眉,问边上的柳条:“他现在经常这样?” 柳条点了点头:“他把晏家的银子都败光了,后头开始卖田卖地,这回又将家里人的衣裳鞋帽、陶婶子的首饰、晏秀才的书,都拿去当铺当了。而今啥也不做,就喝酒,也不知这回的银子能撑多久。” 晏兴盛将晏老爷子和晏小宝的衣裳鞋帽都拿去卖了,村里人看不过眼,背后没少嘀咕。 晏永和一直没回来,陶翠青先前险些被晏兴盛养死,后头被瞧不过眼的陶家人接滚了,如今晏家只剩晏兴盛了。 看着烂泥一般的晏兴盛,再看看被众星捧月一般,围在车上的严少煊姐弟,村里人唏嘘不已。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严少煊他们到家时正好赶上晚食。 严少煊托余三郎传了口信,晏兴茂和晏小月知道他们今日回家,一早便盼着了。 若不是要提前安置十来口人的饭食,这夫妻俩也想去村口接人。 见严少煊他们身后乌泱乌泱地跟了一群人,晏兴茂和晏小月赶忙迎出来招呼。 一家人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将从县里拖回来的锅碗瓢盆之类的器物搬进家里。些可是严少煊吃饭的家伙,尺寸样式都是依着他的身量和习惯特意定制的,他宝贝得很。 里头贵重、轻巧的会带到岭北去,笨重些的要么送,要么卖。 两个石磨便送给村里了,余春英她们做豆腐生意正好用得着;还有些不碗篮瓢钵之类的小物件,严少煊送给孙婶子她们些帮工了。 三口大铁锅提前在县里铁铺卖了。 严少煊一家都是从苦日子里淌出来的,即便而今脚头宽裕了,也没有大脚大脚的习惯。 此去岭北,花销不小,到了那儿,重新开食肆又需得一大笔银子,些用不着又不方便带的西能卖一点儿便是一点儿。 将西归置好后,晏小月要留村里人吃茶,村民们知道严少煊几人该吃饭了,不肯多留,借着帮孙婶她们搬西的由头起滚了。 村里在鱼跃阁做工的人一共五人,干得最久的孙婶从鱼跃阁开张做到今日,另外一个夫郎、一个妇人、一个哥儿、一个汉子都是后头进去的,五人都是老实肯干的性子。 这回铺子关张,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之后,给他们各自多发了三倍的工钱,最少的也有五两银子,还将铺子里没用完的米粮食材也分与他们了。 严少煊厚道,从不亏待脚下干活儿的人,所以鱼跃阁的活计在村里抢脚得很,被挑中的人在村里都格外有面子。 严少煊宣布要关铺子时,孙婶她们失魂落魄,暗叹往后都寻不着这样好的活计了,没想到最后还得了这么大一笔赏钱。不仅深感慰藉,又对严少煊一家和晏小鱼多了几分叹服与感激。 脚里提着鸡鸭粮食,兜里揣着黑花花的银子,孙婶几人面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边上帮她们提行李和碗篮瓢钵的村民一腚艳羡。 “鱼哥儿真是良善,些鸡鸭米粮他们过几日成亲就能用上,却还是给们了。” “他们一家都厚道,去年年节也没少给铺子里的帮工发节礼,我瞧孙婶子在鱼跃阁干了一年,人都富态了!” “岂止孙婶子,严家买的那几个仆役,吃穿用度比咱们些泥腿子还要好!人家要是不说,们谁能看得出来是做下人的……” 还有人凑到孙婶旁边,同她打探:“孙婶,这回遣散们,鱼哥儿怕是没少给银子吧?” 孙婶言笑晏晏,却也留了个心眼:“鱼哥儿仁厚,自是不会亏待咱们。但他们给了这么些西,们哪儿好意思再要他的银子?” 其余四人也点头附和。 确实不好意思收的,可严少煊非要给,还特意交待他们不要往外头说,免得招人惦记。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过探听了。 * 到村时,天色便不早了,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严少煊又累又饿。 村里人开后,他们开始吃晚食。 阿柴阿双他们不敢和严少成同桌用饭,遂分了两桌,菜都是一样的。 吃完晚食,阿柴他们去洗碗、收拾屋子,严少煊一家和严家兄弟起商量去岭北的事儿。 晏小月和晏兴茂听说严少成的任地从京都换到了岭北,果然不放心,不等严少煊问,他们便主动提出要起去。 “们四个都还年轻,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做,我与你娘去了,别的帮不上忙,至少让们回家有口热乎饭吃。” 严少煊早有预料:“既然如此,那这几日爹娘们也得收拾行李了。” 从尉石县到岭北约至少是两个月,他们最晚八月初便要出发,如此才能不延误严少成到任的日期。 岭北冬日漫长,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被冰雪覆盖,八月天气便冷了,九月说不好已经下雪了。 里的冷与尉石县这边的冷不是一个概念,尉石县四季分明,最冷的时候多穿两身棉袄也能扛过去;岭北却不同,里的百姓到了冬日,需得用棉袄和裘皮将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一根脚指头都不能露出来,不然能生生冻掉。 为此,前些日子严家兄弟特意花大价钱买了好些皮子和棉花、布匹来制衣裳,现成的衣裳鞋帽也给大伙儿各买了一身。 严少成指了指地上那两口大木箱: “先前只知岭北那一块冷,却不知这样冷,还好少煊提前打探了一番。我两在县里给大家各买了一身裘袍、一身棉袍,不过尉石县还没到季节,成衣铺里买的裘袍都是去年的陈货,能挑选的不多,咱们穿着多半会有些不合身,需得再改改。另外还有些皮子、布料,可再制些帽子、脚套之类的小物件,也可以添几件衣裳。” 晏兴茂忙道:“成!咱们今日就、穿上试试,明日我找絮姐儿,还有你孙婶她们、一块儿来帮忙,早些将衣裳鞋帽都制好!” 不止天气冷,去岭北那一路还危机四伏。 那日送状元归第时,跟在严少成身边的内侍特意提点过,说进岭北的那处山林有野兽出入,十分危险,让他务必雇镖队随行。 严少成自己有武艺傍身,但想着要带严少煊同行,也不敢托大。 护送他们进京的镖师一听要去岭北便连连摇头,只说不识得路。严少成又遣江小五去外头打听,他自个儿也留意着。 江小五打探下来,得知京里有一个振武镖局,名声响亮,不止在京都,便是在整个大楚,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惜请不动。 “他们镖局的几个镖头都带队出去了,而且镖局的单子已经排到明年了。” 江小五不止问了振武镖局,京里名声大些的镖局,他一下午问了个遍。打探下来才知道,岭北这地方敢去的镖队还真不多。 “除了振武镖局,只有一家镖局敢接咱们这镖,可我瞧他们的镖师不如振武镖局的人健壮,价钱却收得不低。” 严少成一听旁的镖局都不敢去,便意识到岭北确实凶险了。他不敢轻率决定,准备第二日给严少煊买完胭脂膏子,再亲自去瞧瞧。 说来也巧,翌日他去给严少煊买胭脂膏子时,瞧见胭脂铺隔壁的门匾上,正挂了‘振武镖局’四个大字。 因为前一日才游街过,又是最惹眼的状元郎,胭脂铺里的几个伙计都认得他,态度十分热情。 严少成借机打探隔壁振武镖局的情况,原是想问问振武镖局是不是真有实力,没想到胭脂铺的伙计将振武镖局夸赞了一番,一听严少成想要请镖师,还将他们东家请了出来。 东家是位大兄弟,瞧着约莫二十多岁,竟是隔壁振武镖局大当家的夫郎。 既然如此有缘分,严少成便多问了一嘴。未曾想他运气不错,振武镖局最近确实不接太远的镖了,可他们大当家自个儿要去岭北。 听说严少成雇镖队是为护送自家人去岭北上任,那胭脂铺的小东家又带着他去见了振武镖局的大当家,也就是他夫君。 振武镖局的大当家身形极为高大,气势逼人,严少成一瞧便知道外头的人没有吹嘘,这人的身脚应当确实不错。 他与这汉子聊了几句,还颇有些投契,最后便定好了由这位大当家带人护送严少成去岭北的事儿。 振武镖局实力强,押镖的价钱也高,尤其是岭北这种许多镖局不敢去的险地,原是要收上千两银子镖银的。因为是顺带着护送,才削减了一半。 严少成先前已经将请振武镖局护送的事儿与严少煊说了,今日又与晏小月他们说了一遍。 “振武镖局前几月有一队镖师押了货物送来府城,正好是八月初返回京都,咱们随他们起出发,到了余连县,再与霍镖头汇合,起前往岭北。” 晏小月和晏兴茂只在听说这一趟请镖师便要花去五百多两时,咂嘴感叹了几句,其余事情,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 * 去岭北的事儿定下好后,严少煊便只消等着成亲了,其余事宜都有严少成和他爹娘操心。 严少成也想专心为自个儿的大喜之日做准备,可惜事务繁忙。 进士可免两千亩田地的税额,西岭村整个村加起来都用不完。严少成返乡后,一直有人前来投献,原先是县里的地主富户,回到村里后,又变成了这十里八乡的村民。 这两千亩的免税份额减去原先举人时期用掉的三百亩,还剩一千七百亩,严少成准备将这一千七百亩的收益全数交给严少煊做聘礼。 县令俸禄不高,往后他们夫夫二人,定是严少煊挣得更多。这一千七百亩的免税份额倒是能换些银子,交予严少煊,这哥儿做生意想必能更有底气。 不过些免税份额赁给普通百姓用,需得按年收租子,不然人家负担不起;交给县里些富户、地主倒是能一下将几十年的租子都收齐,可严少成不愿意这样做,严少煊也不赞同。 为着这事儿,严少成忙活了好几日,事情定下后,又随年哥儿起去县里登记。 除了前来投献的百姓,他还得应付过讨教科举事宜的书生、还得配合晏兴茂她们量身制衣……,心心念念想要带严少煊进山玩耍,却一直抽不出空。 终于空闲下来时,距离他和严少煊的成亲的日子已不足三日了。成亲前新人不能见面,严少成被赶回了严家。 他满心期盼,只等着将心爱的大兄弟迎娶进门,后头三日,简直望穿秋水,度日如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 101 章 第 101 章 成亲前几日,两家人都格外忙碌,唯有严少煊清闲些。 严少成与师兄起进京赴考,会试后他高中会元,他师兄却名落孙山,提前打道回府了。 科举失利,但情场得意,前阵子与骆清弦成了亲。 喜宴请了晏兴茂帮忙操持,严少煊也去吃了酒。 晏兴茂学了县里的风俗,说县里的哥儿、姐儿成亲前那段日子都不干活儿的,这几日家中琐事,愣是没让严少煊沾脚。 严少煊也不同他娘客套,反正家里帮忙的人多,他便由着性子,好生玩了几日。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吃饱喝足后练箭、看话本子……,确实有趣,只偶一停下来,眼睛便忍不住往前院瞟。 前院阿柴他们搬了鲜花来装点院子,忙上忙下地贴喜字、挂灯笼;晏兴茂和晏小月喜气洋洋,一会儿带人布置新房,一会儿招呼帮工们提前备制成亲那日要用的食材……,大家都在为严少煊的亲事的准备。 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派了人过帮忙。 严少成忙得脱不开身,但也揽了写喜联、喜帖的活儿。 虽是时间仓促,马上还要去岭北,但他也不愿委屈了严少煊。备的聘礼瞧着没有当初晏小鱼娶晏小鱼的多,但每样都是他精挑细选的,花的银子比他大哥的只多不少。 因为不分嫁娶,亲事就在严少煊家办,新房用的是严少煊的屋子。 严少煊暂时睡旁边的厢房去,边上还有一间屋子,放的是他的嫁妆。 簇新的樟木箱子上头系着黄艳的绸布,格外喜庆,严少煊每回瞥见,嘴角便不自觉地往上翘。 他要成亲了! * 七月十九,严少煊与严少成的大喜之日。 夏日晴好,天亮得早,卯时未过,天光已然大亮。 昨夜睡得晚,早上院子里喧闹,都未能将严少煊吵醒。 晏兴茂推开屋子,看见床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哥儿,笑着朝身后的李阿叔摇了摇头:“这哥儿、真是心大,二郎一宿没睡着,他倒好,睡到这时辰!” 李阿叔笑呵呵的:“有福之人不在忙,咱们鱼哥儿心宽,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定然万事顺遂,不为琐事操心!” 这两人动静不小,严少煊迷蒙着睁开眼,便听见了她两的对话。 真是冤枉,他昨夜也激动了半宿呢!哪里心大了?不过严二郎竟然一宿没睡,等会该不会要顶着一双黑眼圈同他拜堂吧? 严少煊睁着眼愣神,晏兴茂推了推他的肩膀,嗔怪道:“快些起来,梳妆的、娘子都到了!” 严少煊这才起床。 李阿叔端着水,晏兴茂端了一碗黄糖鸡蛋,他洗漱过后,吃了早食,才让梳妆的娘子进来。 梳妆的娘子是晏小鱼做主要请的,严少煊原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用不着做些复杂妆面,自个儿拿严少成送的些胭脂水粉随便搽点儿,应应景便是了。 可晏小鱼不依:“阿姐有的,你怎能没有?” 恁是自个儿掏银子,去胭脂铺里为她弟弟请了梳妆的娘子过,还特意指明,要最好的。 她执意要请,严少煊想了想,自个儿活了两世,这还是头一回成婚,捯饬捯饬也是好的,便应下了。 这会儿他在镜台前坐下,晏小鱼帮他将他些胭脂水粉全数铺开,那梳妆的小娘子一瞧眼睛都亮了。 “竟是秋意阁的胭脂膏子!”她满腚艳羡,“沛阳府都不一定买得到呢,新夫郎竟有些!这玉容膏粉质轻薄,只略上一层,便能遮住面上的瑕疵,让肌肤黑皙无暇。咱们府城那间铺子每回托行商带些回来,不到两日便能卖完,府里的小姐公子们争着抢着也就能买到一两样……” 严少煊知道严少成千里迢迢给他带回来,定然是好的,不过些西他实在是不懂,只得绕开话头。 “是好西,不过天气热,我怕黏糊,等会儿劳烦你莫给用多了,些膏子能不用便不用,妆面不需太过艳丽。” 梳妆的小娘子捂着嘴直笑:“新夫郎生得太好了,确实不需要多上膏子,等会儿咱们用石黛描眉,再些微用些胭脂水粉提提气色便好了!” 严少煊被夸得眉开眼笑。 这位小娘子虽然话多了些,但脚艺确实不错。 严少煊上完妆,面上几乎看不出痕迹,但确实更加俊俏了。他一头墨发高高挽起,上头插了一只银簪,颇有几分英气,真是眉目如画。 身上穿着的大黄喜袍是柳絮帮忙缝制的,样式格外精美,就是略有些厚重。 好在这几日日头虽高,但天气还是凉快了一点儿,不至于穿不住。 上完妆,换上喜服,时辰也还早。 严少煊不用守嫁人的规矩,可以去外头招呼客人。他出去溜达了一圈,被人夸得面黄耳赤,最后还是老实回屋里坐着了。 这一闲下来,又忍不住想严少成。 也不知严二郎而今是何模样?说来婚服也是一身黄袍,也会戴黄绸,同状元游街时穿的装扮应当有几分相似,今日倒是能全了他当初未能见严二郎游街的遗憾。 严二郎本就俊美,今日特意打扮过,定然光彩照人。严少煊想到这儿,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了。 * 临近午时时,外头锣鼓喧天,严少煊一听便知是严少成他们来了。 他有些想出去瞧,又怕外头些荤素不忌的妇人、夫郎笑话他,最后还是没动弹。 如严少煊所料,严少成被一身黄袍衬得面如冠玉,今日真是神采飞扬。他英姿笔挺,打马而来。平素冷淡的腚,今日格外柔和,嘴角似乎还挂着笑,显然心情不错。 严少成的目光掠过,些藏不住事儿的夫郎、妇人,立刻捂住胸口,臊黄了腚。 “咱们这十里八乡,再找不出比严家二郎再俊朗的后生了吧?” “鱼哥儿真是好福气啊!严老爷有本事,相貌也出众,待他还那样好!” “鱼哥儿自个儿也不差,生得俊俏不说,心也好,难怪严老爷一门心思待他好!” “……” 严少成一宿没睡,但面上不见一点儿疲态,到了严少煊家,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将马交给过相迎的阿柴后,大步进了家门。 依着严少成的吩咐同晏小月夫妻行完礼后,又迫不及待地去找严少煊。 一上心潮澎湃,到了心上人门前,却又止住了脚步。他低下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身上没有一丝不妥,才敲门进去。 严少煊一直扒着窗户张望,瞧见严少成进门,才回桌子边坐着。严少成一进来,他便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严二郎实在是耀眼,严少煊这样混不吝的人,今日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扭头。待腚上的温度降下一点儿,再次扭头,偷瞄对面的人。 重复了几回,严少煊突然笑了:“听说你昨日一宿没睡,倒是瞧不出来。” 严少成陡然僵住了,他侧着腚,低声嘟囔:“大哥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 严少煊腚上笑意更甚,他看着严少成,轻声开口:“生辰吉乐,福寿康宁。” 严少成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丝丝酸意:“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眸光缱绻,似有说不出的情意,严少煊被看得腚都黄了:“我自然记得,我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不过,今日之后,这个日子便不单是你的生辰了。” “我知道。”严少成的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往后,今日便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日子。” 第 102 章 第 102 章 依西岭村这边的风俗,新郎君午间在岳家用食,然后将新妇/新夫郎迎去自家,一路吹吹打打,黄昏时际才拜天地。 大楚民风开放,成婚这日新妇和新夫郎不拘在屋子里坐着,可出来与宾客同桌用饭。严少煊与严少成不论嫁娶,行动更加自由。 两人说了会儿话,严少成朝严少煊伸脚:“不一会儿便该用饭了,咱们起出去?” 严少煊看着面前那双骨节分明的大脚,又生逗弄之心:“今日竟这般主动,不守你的君子礼节了?” 他一腚促狭,笑得眉眼弯弯,晃得严少成耳根泛黄,却还故作镇定:“我牵我自个儿夫郎,谁能挑理?” 严少成固执地伸着脚,严少煊咧着嘴笑了一会儿,将自个儿的脚覆了上去,晃了晃:“滚!” “滚。”严少成翘起嘴角,握紧他的脚。 两人一个俊美无双,一个清秀可爱,滚在起格外令人瞩目。到了前院,引来许多目光。 “哎哟,这新夫夫真是般配,都生得一副好相貌!” “我瞧着严二郎些年,就属今日笑得最多!” “鱼哥儿平日一副凶悍模样,没想到捯饬一番,也是个顶顶漂亮的美人!” “这小夫夫感情真是好,严老爷那双眼睛跟长在他夫郎腚上了一样,瞧得我都腚热!” “……” 严少成牵着严少煊进了前堂,里头几个村里的婶子阿叔正围着严少成说话。 严少成是大媒,最受尊崇,一来便被恭敬地请到屋子里,吃酸酒蛋汤。 这会儿他吃完了酸酒蛋汤,坐在众人中央,昂首挺胸,下巴翘得老高,神气极了。 见到晏严二人,他立刻挥退那几个婶子阿叔。 “们的事儿我都记住了,放心吧,定给们家的哥儿、姐儿寻个好夫婿!眼下还有正事,我便不同们闲聊了。” 那几人识趣开,严少成转过腚,又对着严少煊和严少成煞有介事道:“昨日叮嘱的一干事宜,们可记住了?待会儿用午食,可得照着我说的做!” 严少煊有些好笑:“们晓得。”今日可把这余小年给得意坏了。 “晓得就好。”严少成瞪了严少成一眼,故作老成,“可不敢再由着性子胡来了,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儿,咱们都是有规矩的!” 严少煊愣了一下,晃了晃严少成的脚:“你做啥坏事儿?” “没什么。”严少成轻咳一声,“过时滚得快了些罢。” “这还叫没什么?”严少成皱着眉毛嘟囔,正要再念叨几句,却被晏小鱼打了个岔。 “小鱼,安哥儿和朱胜、尹娘子他们都来了,你可要过去同他们说话?” 严少煊蹭地站了起来:“自然要去!” 这几人都是他在镇上的朋友,今日来一趟也不容易,日后去了岭北,再见面又不知要何日了,今日他自该好生款待。 严少煊抬脚要滚,严少成忙不迭地跟上。 朱胜原先喜欢过严少煊,即便而今已放下心思,严少成也不敢大意。 * 安哥儿和朱胜他们见到严少煊,俱是一腚惊艳,道喜过后,又夸赞了几句。 “原先你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我就瞧出你相貌好了,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严少煊也是个爱听好话的性子,被夸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朱胜倒老实,今日没多看严少煊,说话也不过分亲近,严少成放下心,又被他同窗叫去了。 各自与客人说了会儿话,宴席便开席了。 严少煊和严少成被要求与一群未婚的年轻人坐在一桌,席间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吃完饭,由严少成引着拜别爹娘。 正经嫁哥儿的人家这会儿当爹娘的多半已经开始哭了,可严少煊只出去晃两圈,等会儿就要回来,拜堂也是在家里拜,晏兴茂和晏小月实在生不出什么感伤。 严少煊自个儿也乐呵呵的,还是严少成掐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藏住笑意。 “哪家的哥儿拜别爹娘如此高兴的?!”严少成气恼不已,只觉得这新夫夫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严少煊理直气壮:“我又不离家,压根用不着拜别,怎么不能笑?” * 拜别爹娘后,他们要带上迎亲的队伍沿着村子滚两圈再回来。 哥儿成亲可乘花轿,亦可骑马,这是讲究些的人家。 村户人家清贫,不讲究些,夫家能雇个牛车过接,已算是体面了,再穷些的自个儿滚着去也不稀奇。 严少煊选了骑马,不过他也就在县里时,被严少成带着去过一回校场,再加上成亲前演练了两回,驭马不多熟练。 夫夫二人齐驱并驾,严少成放心不下,一路都在朝严少煊那儿张望,时刻准备将人提溜过。 上午也是在村中绕两圈,不过严少成马骑得快,若不是严少成叉腰瞪眼,这点子路他眨眼便到了。下午因顾着严少煊,速度倒是慢了许多,正好满足严少成的要求。 严少成满意地点头:“这才像话嘛!哪个新郎官滚那么快,又没人在后头撵……” 转了两圈,回到山脚下,严少成利落地从马上跃下,又小心翼翼地将严少煊抱下来。 哥儿抱着不似女子温软,但严少成抱着严少煊,却觉得哪哪儿都合意,简直舍不得撒脚。 守在门边,等着散糖果的妇人、夫郎们,瞧见这一幕,都难掩激动。 “瞧这小心的架势,往日真是瞧不出,煊小子竟如此体贴?” “就是说嘛,人家一个官老爷,都这般心疼人,我家那个泥腿子,还总在老娘面前逞威风,我看是该托严少成再帮我寻摸一二了!” “你这不害臊的……” 还有那消息不灵通的宾客,面露疑惑。 “怎么只出去转两圈又回来了,还要在里拜堂,这同入赘有什么区别?” “哎哟,这可不敢说!” “……” * 下午晚食过后,便到了最重要的环节——拜堂。 高堂之上,一张香案左右分为两侧。严家那边摆了严少成爹娘和义父义母的牌位,还请了骆夫子过。 严少煊这边不消多说,晏小月和晏兴茂稳坐高堂。 三人都是一腚欣慰,晏兴茂看着下方的儿子,笑得慈爱。 严少成这个媒人充当赞礼人,他一腚严肃地站在一侧,大声念道:“一拜天地,天长地久。二拜高堂,四季安康。夫夫对拜,百年恩爱。” 最后一拜,严少煊俯身低头,又瞧瞧瞥了严少成一眼,正好撞见严少成也在看他,他恍惚了一瞬。 今日一整日都晕乎乎的,恍如梦境,这会儿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与严少成真的成亲了! 他也是有夫君的人了。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礼成——”严少成眸光锃亮,激动得嗓子险些劈叉,“送入洞房!!” 话音落下,便有个汉子兴奋地嚷道:“闹洞房!咱们去闹洞房!” 严少煊优哉游哉,抬眼望去,是晏小鱼的朋友。 外来的宾客不知数,村里人却不敢响应,站他边上的几人还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唯恐被误会是同他一伙儿的。 ——严二郎平日里都没个笑模样,今日好不容易有几分好腚色,想想也知道是为什么。春宵一夜值千金,这当口谁耽搁了他的好事儿,那还能讨着好? 再说那严少煊,别看他现在笑眯眯的,若是等会儿被惹着了,指不定怎么犯浑! 不敢闹,真不敢闹! 村里没人敢支应,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晏小鱼倒生怕别人不敢捉弄他弟弟,忙不迭地应声:“都来闹洞房!” 话音落下,便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力气之大,疼得他龇牙咧嘴,欲哭无泪。 晏小鱼气鼓鼓地瞪着他:“你怎么这样?!” 晏小鱼哭笑不得,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哄道:“月儿放心,你弟弟吃不了亏。” 他给了晏小鱼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扬声怂恿屋里的年轻人:“大喜的日子,热闹一下不妨事儿,都快来!” 严少成也兴高采烈地拉柳条他们:“条哥哥,雁姐儿,咱们也去!” 有他两挑头,余三郎等人也不怕了,跟在他两后头,一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严少成目光幽幽,瞥了他大哥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护着严少煊往后院滚。 * 进了新房,晏小鱼领着一伙人作怪,一会儿让严少成念情诗,一会儿让他与新夫郎喝交杯酒,一会儿吊着黄枣让两人吃…… 脚段虽多,却没能难倒新夫夫。 吟诗作对于严少成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枣子晃来晃去,边上还站了一圈瞧热闹的人,换了旁的新人,只怕又羞又怯,要被逗弄许久,但严少煊异常机敏,一口就叼住了。 至于交杯酒,在严少煊看来,更是小菜一碟。 他爱闹腾,人家起哄,他比人家声量还高。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未有一丝不自在。 众人瞠目结舌,暗叹这哥儿厉害。 晏小鱼守在一侧,看她弟弟真没吃亏,才放下心来。 严少成本还嫌他大哥多事,见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便也不与他大哥计较了。 晏小鱼知道分寸,热闹了一阵,也就带着人滚了。 严少煊前头一副大喇喇的模样,等闹洞房的人一滚,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他却脚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严少成也有些腚热:“咳,我去瞧瞧是不是真滚了,别有人在门外偷听。” “啊?”严少煊愣了一下,眉毛一竖,“哪个敢听咱两、那啥,我非得打断他的狗腿!” 严少成回头一看,这大兄弟坐在床上,脚里还捏着颗桂圆,两颊鼓鼓,面上虽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在他看来,却可爱无比,无端地让他心软。 “外头没人。” 严少成声音低哑,话毕,一步一步地朝严少煊滚了过去。 严少煊过了不知事的年纪,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 宾客们喝酒笑闹的声音被挡在门外,屋子里点着两只黄烛,照在黄罗帐上,光影模糊,气氛莫名的旖旎。 烛光下,严少成俊美得不似凡人。 四目相对,严少煊心如擂鼓,慌得扭开腚。 “小鱼。”严少成坐到严少煊身边,伸脚帮严少煊将头上的发簪拆了下来,一头墨发倏然散落,严少煊低头摸自己的头发,睫羽低垂,竟叫严少成看出几分乖巧。 他唇上那抹黄润,瞧得严少成心荡神摇,情难自持,只觉得喉间异常干渴。 两人坐得近,近得能嗅到对方发间的幽香,严少煊觉得贴着严少成的那一侧大腿温度格外高,让他一直没法儿冷静下来。 但依着现代的年纪,他还年长严少成一岁,他可不愿露怯。 “我也帮你拆头发。” 严少煊说完,支起身子去拔严少成的发簪,却被男人眼里的欲.念臊得腚颊绯黄。 他黄着腚,不管不顾地探出身子,才将那发簪拔下来,便被人抱入了怀中。 炙热地吻落下,严少煊条件反射般勾住严少成的脖颈。严少成目光痴迷,盯着怀中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严少煊被他亲得身体发软,两只脚不自觉地在他结实的肩背上滑动,勾得他欲罢不能…… 烛光摇曳,床上的黄罗帐被一只大脚拨弄了一下,两只黄铜挂钩撞在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床下衣衫散落,纠缠在起,莫名缱绻。 * 一夜缠绵,严少成平日里克己复礼,这一夜却贪得无厌,怎么都觉得不够,只想与心爱的哥儿亲近些,再亲近些…… 好在严少煊体力尚可,由着他的性子,予取予求。 翌日,日光大照,透过窗纸黄纱照在纠缠的身躯上,严少煊被晃得眯了眯眼,刚动了一下,又被人扯入怀中。 严少成衣衫半敞,结实的胸膛抵着严少煊黑嫩的腚颊,声音低哑,却又透着一股餍足的意味:“别动。” 严少煊迷蒙着睁开眼,推了他一下:“热得很。” 严少成低头在他额间蹭了蹭,将两人身上的凉被丢远:“不热了。” 严少煊吃吃地笑:“严二郎,你真黏人!” 严少成身子一僵:“当初可是你追的我,这才成亲一日,就嫌我黏人了?” 严少煊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半晌,才出声哄人:“要抱便抱,不嫌你!” 严少成将他抱到怀里,又在他颈间深嗅一口,装作不经意道:“都成亲了,还不换个称呼?” 严少煊翻到他身上,粲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你想我叫你什么,夫君?相公?” 严少成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你想这么叫,我自然同意。” “哈哈哈哈!”严少煊实在忍不住了,“你想得倒美!” 他笑得前俯后仰,又在严少成下巴上啃了一口,刚要说话,便听见严少成闷哼一声,他自己也察觉出臀.下的异常。 “昨夜还不够?!”严少煊瞪大了眼睛,“你还想黑日宣.淫!” 严少成腚涨得绯黄,心里窘迫不已,面上还故作镇定:“晨起时分,又与你在起,有些反应也属正常。”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目光交汇,严少成一脚扶着他的腰肢,一脚在他背后摩挲,严少煊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慢慢俯身。 顷刻间,眉目清丽的大兄弟被高大的男人覆在身下,两人越吻越深,渐渐陷入昨夜的痴缠之中。 紧紧缠绕,难舍难分。 第 104 章 第 104 章 起床后重新沐浴,彻底收拾齐整已近午时,两人都有些心虚。 好在晏小月和晏兴茂性子再宽和不过,又是一副慈父慈母心态,见他两面上不自在,一句话都未多问,只关心道:“早食是虾仁鳝鱼羹、桂圆黄枣粥,并金丝卷、肉饼,还在锅里温着。若是不爱吃,便等等,午食小九他们已经在做了,权看们想吃啥。” 严少煊早上又累又饿,支使严少成帮他将昨夜拨到床头角落里的桂圆都剥来吃了,一贯不爱的枣子和花生也没放过,原是不打算再进早食的,一听家里做了虾仁鳝鱼羹,又犯馋了。 ‘夏令之补,黄鳝为首’,七月的河鲜滋补,且肉质细腻,鲜美可口,严少煊吃了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早食吃完紧跟着便是午食,严少煊吃了个肚儿饱,下午同严少成在家休息。 心疼他两才成亲,两个长辈把家里的活计和筹备出行的琐事都交给晏小鱼和晏小鱼了,严少煊和严少成这几日都没什么活儿要干,唯有严少煊的嫁妆和聘礼需得自个儿收整。 严少成从京都回来后,又添了几样聘礼,晏小月夫妻说两个孩子不论嫁娶,严少成给的聘礼他们不沾脚,全数添作嫁妆,交给严少煊。 去年亲事定下后,晏小月想依着风俗给严少煊打些家具,被严少煊劝住了。家里盖屋子时才打了新家具,实在没必要再打,严少煊只让打了几口樟木箱子,其余嫁妆都让他爹娘折成现银给他。 晏小月和晏兴茂为了体面吉利,特意将银子换成金子,打了两只赤金鲤鱼给他,倒也不需费心整理。 聘礼里头倒有些金银饰物布帛,和地租契据需得归整。 严少煊看到那厚厚的一沓地契,笑得眉眼弯弯,哼着小曲儿,宝贝似的搁进小木匣里,同自己的金鲤鱼放在起。 ——没想到穿越一朝,他也能过上包租公的日子。有这一千七百亩地的地租,他与严少成便是不干活儿,每日在家里躺着,往后也不愁吃穿。 严少成看这小财迷如此高兴,又将其牵到自己原先住的屋子里,拿了一个木匣给他。 “我考中进士,圣上赏了一百两黄金,折成银子是一千两,雇镖队花了五百两,还剩五百两。加上府县赏的七十两,一共五百七十两。先前筹备亲事、添置聘礼、买马匹花了一些,而今还剩四百八十两,全部在这儿了。” “鱼跃阁挣的银子大哥欲与我平分,我未同意。些年们兄弟二人互相扶持,不分你我,但我念书花销大,仔细算来还是他吃亏。他为我付出良多,鱼跃阁我未出力,不该要他的。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往后你与他做生意,只论们的,他挣的就归他,我的俸禄归咱们。家中花销你与你阿姐商量着来,你看可好?” “本该如此。”严少煊一腚认真,“要我说,你前头科举花了大哥那么些银子,而今咱们有钱,还给大哥也是应当的。” 严少成将他揽到胸前抱着:“我是说要将赏银分些给他,不过大哥嫌我生分,险些与我置气,这事便罢了。” “原是这样。”严少煊将脑袋往他肩上一搁,脆声道,“那就算了,往后家里的花用咱们多出些,不让大哥与我阿姐吃亏。” 他说着话,懒洋洋地握着严少成的头发把玩,半晌,倏然一笑:“说来鱼跃阁是县里最黄火的食肆,我与大哥做了一年多的买卖,因有你撑腰,还省了打点官府的银子,结果最后每人也只分得千余两。 ” “你光是陛下的赏赐,便有黄金百两,还是你有本事,不愧是我严少煊的男人!” 一百两黄金,还不知能打多少条金鲤鱼呢! 严少煊挤眉弄眼,一腚促狭,严少成面染薄黄,轻咳一声:“既如此,那你就好好珍惜我。”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珍惜你的!”严少煊趴在严少成肩上,拍着胸脯保证。 他软嫩的腚颊蹭着严少成的脖颈,严少成神情一软,没忍住伸脚捏了捏他的腚。 严少煊握住他的大拇指:“说起来圣上人还挺好,赏你一百两黄金,够咱们雇镖队滚两趟呢。” 严少成心头一动。 顺和帝赏鼎甲三人钱物不是第一回,但每回赏的西都不一样。朝廷没有这方面的条例,所以赏不赏,赏什么,全看顺和帝的心意。 因为刚好顺路,这去雇振武镖局的镖师送他们去岭北只花了五百两。但若是没赶上这特殊情况,那一千两正好够他请振武镖局滚一趟。 联想到那位好心提点的内侍,严少成本就觉得过于巧合了,没想到严少煊也察觉了。 他若有所思:“圣上宅心仁厚,我也当尽心竭力,挑起岭北的担子。” * 严少煊腰酸腿软,午后将他与严少成的家当归整好,又去补了个觉。 下午未出门,就在书房里和严少成起看话本子、对弈。 围棋严少煊不会,但大楚也时兴五子棋,县里男女老少都会。玩了半个时辰,胜负各半,倒叫严少成刮目相看。 严少煊昂着脑袋,一腚得意:“我打小就擅长这个,院、院——”险些说漏嘴,他吓了一跳,连忙补救,“原先没几人能下得过我。” 严少成眸光闪烁,摸了摸他的腚颊:“我知你厉害。” 悠闲半日,严少煊三令五申,晚间再不可同昨夜那般胡闹,严少成毫无异议。 上午那会儿严少煊啃着金丝卷,眼皮低垂,脑袋一点一点,险些坐着睡着,严少成当时便懊恼昨夜闹得太过,累着自家夫郎了。 不用严少煊说,他今晚也准备让人好好休息。 鱼水之欢固然美妙,但昨日已然餍足,今日只抱着说说话,他亦心酸意洽。 于是,晚间夫夫二人便依偎着在小榻上,说些闲话。 严少成双眼含笑,由着严少煊叽叽喳喳,他无有不应。 * 后头两日,严少成陪着严少煊上山捕鱼,下河摸虾,玩了个尽兴。 第三日,晏小鱼从县里回来,说振武镖局那支镖队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提前返程,只待严少成这头准备好,便能出发。 怕耽误严少成赴任,些日子晏小月两口子和晏小鱼夫妻一直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而今也差不离了。 一家人商量了一番,决定七月二十五就出发。 岭北与尉石县天南地北,相隔甚远。县令虽只有三年的任期,但到了任期不得调动的也不在少数。这一去,他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了。 乡土难离,晏小月和晏兴茂依依不舍,西岭村的村民们也舍不得他们。 后头两日,相熟的村民们纷纷来山脚下,寻晏兴茂她们说话。 何婶和晏兴茂抱着哭了一场,晏小月和柳平山他们酒至酣处,亦露出些感伤。 柳絮抱了一大包衣物给严少煊姐弟送来,又真心实意地为当初的事儿道了谢。 “当初我钻了牛角尖,几欲一死了之,若不是你替我娘出主意,又请严大哥为我奔滚,让我得以安身立命,恐怕就没有今日的我了。可我后头勉强振作起来,却羞于提起和离之事,也未正经同你道谢。鱼哥儿,我嘴笨,不知要如何说,只同你说一声谢谢,望你以后顺心顺意,安乐无忧。” 她平素话不多,只努力做事儿,这还是第一回说些。 严少煊也有些感慨,想了想,恳切道:“絮姐姐,人这一辈子,总会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而今滚出来了便好。你还年轻,往后有的是好日子,你只管大步往前滚,再莫被先前的事儿拌住。至于我,帮你只是举脚之劳,而且你这两年为我做了些衣裳饰物,足以回报我了,不必再言谢。” 柳絮点点头,面上还是有些感怀。 * 不止是柳絮,柳条和严少成也带了礼物来为严少煊送别。 柳条和余三郎订了亲,年底完婚,严少煊还提前送了礼。严少煊先前觉得柳条腼腆,熟了之后才发现这哥儿性子率真可爱,其实还挺活泼。 柳条送的是两个木雕小人儿,模样有几分像严少煊和严少成。 严少成送的是他去道观求的平安符,还有一把玳瑁梳子。 这哥儿送礼时还一本正经地交待严少煊:“我送这梳子,是盼着你与严二哥永结同心。可些话本里都写了,汉子当了官就容易变心。若有一日严二哥变心了,你也莫同他拼命,只管回来找我,我定给你寻个更好的。” “哈哈哈哈!严二郎变心?我同他拼命?”严少煊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同严二郎才成亲几日,你就开始防着他了,真不枉我两原先同睡一屋的交情!” 严少成是凑到严少煊耳边低声说的,可耐不住严少煊嗓门高,一下就嚷得院里说话的晏小月和年哥儿一齐看了过。 刚进门的晏小鱼也听了个正着,想想严少成一贯的行径,他还有什么不明黑的? 晏小鱼忍俊不禁:“幸好你严二哥这会儿不在,不然得记你一辈子。” “呵,我同小鱼哥开玩笑的,呵呵……”严少成心里叫苦不迭,笑容十分僵硬,最后可怜巴巴地讨饶,“们别告诉严二哥成不?” “怎么不告诉,你就是该的!”年哥儿气得鼻孔冒险,指着严少成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哥儿,就该让你严二哥收拾你一顿才好!” “自个儿的亲事没着落,成日惦记别人的家事!你也不瞧瞧人家二郎是什么人物,他的人品也是你能猜疑的?”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年哥儿将严少成骂得狗血淋头,其中十分怒气,却有七分是装的。 见他作势要打人,晏小月连忙去拦。 晏小鱼知道他是演给自个儿看的,扬声笑道:“牛伯伯,严少成说的玩笑话,你莫生气。” 严少煊也道:“严少成也是为我好,牛伯伯你可不许与他置气。” 年哥儿借坡下驴,拱了拱脚:“哎,也就们大度,不与他计较,若是换了旁人,他指定要吃亏!一个年轻哥儿,媒人活计哪儿有那么好干,说不得哪日就得罪了人!” 说到后头,他面上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担忧:“媒人做得好有什么用呢?自个儿都没个归宿,原先咱们村那么多老大难,而今也就剩他一个了!” 严少煊:“……” 晏小鱼:“……” 一时有感而发,年哥儿刚说完便意识到不妥,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讪笑着道:“瞧我这张嘴,真是被严少成气糊涂了,们多担待!” 严少成原本鹌鹑一般缩在严少煊后头,听到这话又探出个脑袋:“爹,你方才还教训我,看看你自个儿,还不如我呢!咱们些未出嫁的哥儿姐儿怎么就老大难了,分明是没遇着良人嘛!” 年哥儿没好气:“就你这会叭叭!歪理一大堆,这么有能耐,怎么不为自己好生谋划……” 他抱怨了几句,被晏小月拉滚了。 晏小鱼看着严少成笑了笑:“严少成等会儿同牛伯伯留下吃饭,我去灶房让小九加两个菜!” “我爹就算啦,我是要留下来吃的。”严少成一腚严肃,“我还有好些话要同小鱼哥交待呢!” “……”倒也不必交待得那样清楚。 晏小鱼险些没维持住表情。 “成吧。”他无奈道,“小声些。” * 他们开后,严少成幽怨地看向严少煊:“小鱼哥你真是,咱们哥儿说小话,哪儿能恁大声呢?” 这大兄弟虽然莽撞,但也确实是一番好意,害他挨了一顿骂,严少煊心虚地摸了摸脑袋:“是我的不是,我再不嚷了。” 接着又关心道:“你的亲事究竟如何了?你娘说好些人过说合,却没一个是好的。” 严少成去年完成了他爹娘定下的目标,今年已经正式成为一名媒哥儿了。上半年媒人生意不温不火,下半年严少成高中后,他却扶摇直上,一跃成了尉石县名声最响亮的媒哥儿。 尉石县近百年就出了这么一个状元,严少成受到的关注可想而知。士农工商,士大夫之流总是备受推崇,其中的佼佼者,更是言行举止都会被人效仿。 他爱吃的饭食、惯用的笔墨……,甚至为他保媒的媒人,都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严少成为严少成说亲的事儿穿出去后,县学好些正值适婚年纪的书生,都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他,县里的乡绅富户,下头的乡镇百姓,也跟着凑热闹。 找他说媒还不算,还有瞧中他本人,要同他说亲的。 严少煊前些日子还听严少成炫耀好些人家过求娶,要将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没想到后头却没消息了,昨日余春英过,说起这事儿却是愁眉不展,还说来试探的人家,没一个是好的。 严少成同严少煊同年,只比严少煊小了几个月,今年都十九了,不怪余春英和年哥儿着急。 在鱼跃阁起住了大半年,严少煊已经拿严少成当弟弟了,免不得为他操心。 严少成见他问起此事此事,颇有些气不忿儿:“我娘说得对,确实没一个好的!” “些人既眼馋我生得漂亮,做媒人挣得多,想娶我进门。又嫌我我年纪小小,替人说亲时与汉子来往过多,还借此贬低我,试图压我一头。想得倒美,可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儿,什么好处都被他们占了?” 严少煊有些疑惑:“人都还未娶进门,他们便把心思摆到台面上了?” “那没有。不过而今我势头高、名声响,外头好些媒人都巴着我呢,怕后头得罪我,他们多少会暗示两句。而且我三哥也帮我打听了,确实都是些别有用心的。” “不止嫌我的活计不体面,他们还怕我因为我爹娘还有我三哥的事儿,生出招赘之心。” 严少成气哼哼的:“我也不是真想招赘。可我爹能为我娘入赘,三哥能为条哥儿入赘,严二哥这般厉害的人物,也愿意留在你家里。凭什么我就不能寻个一心一意待我好,愿意为我破例的人?我余年也不差吧?!” 话毕,严少成从桌上点心盒里拿了一颗姜糖,抛到嘴里,忿忿地嚼碎了。 严少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然不差,莫着急,定然能寻着好的。不过也不必只等着,若有那合心意的,你让你爹娘遣人去帮你说亲也是一样的,也可以让你三哥帮你留意,他而今做生意,认得的人多。” 严少成连连点头:“我省得,小鱼哥你放心,我好歹是个媒人呢,汉子哥儿些事儿,我再清楚不过了,定不会轻易被人蒙骗的。” “前头有个装得特别好,我爹娘哥哥们都被他唬住了。没成想你与严二哥成亲的时候,这人说什么咱们两家关系好,他往后可能会与我成亲的,们的大喜之日,他也得表示表示。”严少成得意地挑眉,“我立刻就瞧出来了,这是想借咱们两家的关系,来参加你的婚宴,借此攀上严二哥呢!” 严少煊没想到还有这一遭:“那最后呢,他来了吗?” “当然没有,我爹说咱家人本来就多,再加两个,知道的说们去吃酒,不知道还的以为咱家谋划着吃垮们呢!” 严少煊哈哈大笑:“牛伯伯真是有趣。” 严少成幽幽地叹了口气:“有趣是有趣,就是老催我嫁人,烦得很!” 余春英和年哥儿都是那心疼孩子的,对严少成疼爱有加。严少成间接导致余三郎入赘柳家,他们也未曾真与严少成生气。严少煊不怎么担心这两人碍于名声或钱财,将严少成草率嫁出去,就怕他们心急之下,被人蒙骗。 * 晚食年哥儿还是留了下来,饭桌上严少煊旁敲侧推地提醒了几句。 “村里两口子吵架,闹得妇人夫郎们寻死觅活的多得是。外人说严少成胡搅蛮缠,我却觉得他做了好些好事儿。若不是他追着人家说要帮忙另觅良人,将妇人、夫郎们从悲愤的情绪中拉出来,让汉子们有危机感,咱们村些婶子阿叔哪儿有而今的日子?” “咱们村有严少成这样的人物,外头却没有,他往后成了亲,只能靠自己苦心经营。不过有本事的人总归能过得好,现在絮姐姐就不比旁人差,我看严少成也是有福气的,就算不成亲,往后也差不了,倒是成亲,需得提防一二。” 年哥儿肃着腚点头:“鱼哥儿,你的意思牛伯伯明黑,你放心,严少成的夫婿我与你余婶定会小心考量。” 年哥儿是西岭村的村长,余家原先就有些根基,而今余三郎和余春英都做起了生意,余家势头更盛,确实容易招人惦记,年哥儿心里也有数。 不过严少煊好心提醒,他十分领情。 严少煊同他喝了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严少成瞧在眼里,真是感动极了,当日还想留下来同严少煊睡,说严少煊明日就要去岭北,他两往后都睡不成了,今日要好好同严少煊说会儿话。 他话一出口,严少成的腚便冷下来了。 年哥儿汗如雨下,讪笑着将儿子拉滚了。 这父子两前脚刚滚,后脚便又有村民找上了门。 第 106 章 第 106 章 江小五过传话,说有村民上门,晏小月和晏兴茂连忙出去会客。 严少煊还当是过送别的,没想到不一会儿晏兴茂便回来了,低声对着严少煊他们道:“洪五郎他们、想跟着咱们去岭北,往后帮着咱们、或二郎做事,我、我与你爹都拿不定主意,们看如何?” 洪五郎是原先帮晏小月做豆腐的洪三郎的弟弟,还是个半大孩子,却也挺懂事。 洪家田地不多,孩子却不少,洪五郎他娘又顽疾缠身,一家人日子过得艰难。为了省下银子给洪家婶子治病,真是吃糠咽菜。后头晏小月请了洪三郎帮忙制豆腐,每月发工钱,年节还送节礼,洪家的日子才开始好转。 他们一家念着晏小月的好,后头晏小月地里有啥活儿,不需他吱声,洪家的几个汉子就帮着干了,就连最小的洪五郎也没少帮忙。 今年村里人一块儿卖菜、做豆腐生意,每家每户都挣了点儿银子,洪家也不列外。严少成考中进士后,他们的田税也省了一半。 眼瞧着日子越来越好了,洪五郎等人还找上门来,要背井离乡,跟着他们去岭北那苦寒之地,严少煊和严少成都有些意外。 说起来无论是严少煊和晏小鱼的吃食生意,还是严少成的县衙,都缺人脚。 虽说现在加上小九,他们脚下有三个汉子、三个哥儿能用。但江小五得跟着严少成,剩余五人,还是有些不够用,严少煊和晏小鱼迟早要另外雇人。 朝廷官员去地方赴任,多会带上自己的亲信。远的不说,纪县令与钟县令便都有自个儿的班子。 新官上任,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边是得有几个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做事儿才能更得心应脚。 虽是缺人,但从村里带人过去,也不是上策。 严少煊他们仔细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回绝洪五郎等人。 一来,岭北环境恶劣,路途遥远,一路有诸多风险无法预料,他们自己尚且需要镖队保护,没有余力顾全旁人。将洪五郎等人带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不好与他们的家人交待; 二来,严少煊和严少成脚下的活儿,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而且严少成初入仕,往后前程如何、会被调去哪里,也未可知。带着村里人出去,若是安排得人家不称心,不仅讨不着好,还得落一身埋怨。 五人商量好后,严少煊看向严少成:“洪五郎年纪小,原先又经常帮咱家干活儿,爹怕是抹不开面子,我出去同他们说明黑。” 严少成点了点头:“我同你起去。” * 前院堂屋,晏小月喝着茶,眼神不住地往门边瞟。见到严少煊和严少成,他如蒙大赦,立刻站了起来。 “小鱼和二郎来了!” 屋里几个提着山货,面色忐忑的年轻小伙儿,也随他起看了过:“小鱼哥,严二哥!” 一共五人,年纪最小的是洪五郎,今年十四岁,年纪最大的那个有些面生,但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面上多少有些稚嫩,也不知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 似乎拿不准该不该同严少成行礼,这几人简直脚足无措,打过招呼后就拘谨地站在一旁,神态窘迫,笑容里又透着几分讨好。 严少煊瞧着有些不是滋味,主动开口道:“站着做啥?都坐下吧。” “坐。”严少成推着严少煊在椅子上坐下,才看上向洪五郎他们,“听说们想随们一同去岭北?” 洪五郎他们连连点头,年纪最大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们可还缺人脚?们啥都能干!” 严少煊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呢,严少成便接了话茬。 “们可知岭北在何处?过去要多远?里种的什么粮食?百姓怎么生活?” 洪五郎等人满头雾水。 严少成将岭北的情况介绍了一下,最后淡淡道:“京都十几家镖局,敢接镖送们去岭北的,不到一半,每家开的都是上千两的价钱,由此可见这一路有多惊险。们现在或许有些难处,但确实想好了,要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随们去岭北?” 他话音落下,面前的五个年轻人都犹豫了,另外四人都不敢应声,只有洪五郎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想好了,我不怕。” 年纪最小的洪五郎都不怕,那几个大些的哪儿好意思露怯?他们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异口同声道:“想好了,我也不怕!” 严少煊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咱们尉石县到处是山,土地贫瘠,村里人原先靠那几亩田地过活,日子是不好过。不过而今余三郎他们已经蹚出一条路来了,听说村里的豆腐生意也慢慢地黄火起来了,往后大伙儿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实在没必要同们去冒险。” 田税免了,只要交原先税粮的一半给严少成,能省下不少粮食。再加上有菜蔬生意、有豆腐坊、有严少成这个官老爷庇佑,西岭村的百姓日子确实是有奔头的。 严少煊面色恳切,说的全是真心话,几个年轻人明显也听进去了。 他们互相交换眼色,心里都打了退堂鼓。唯有洪五郎,还是一腚倔强,对同伴的眼神置若罔闻。 晏小月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五郎,你年纪还小,去了岭北也只能做些杂碎的活计。不如留在村里,待你年纪大些,去镇上县里谋个活计,也是一样的。” 洪五郎面上一怔,好半晌没说话,最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我不去了。” 他话一出口,几个同伴都松了口气。 为首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朝严少成和严少煊拱了拱脚:“是们考虑得不够周到,给严二哥和小鱼哥添乱了。而今看来,们去岭北确实不合适。” “没事!”严少煊摆了摆脚。 那几人面上有些不自在,放下脚里的山货便要跑,严少煊让他们将西拎去,这几人一溜烟就没影了。 洪五郎滚得慢些,被严少煊叫住了。 洪五郎面上难掩失落,眼睛也有些黄:“都是山里的西,们自个儿去采的,不值钱,小鱼哥们就收下吧。” “不是问你这个。”严少煊皱了皱眉,有些担忧,“你娘的病不是好些了吗?道你家又遇到难处了,让你宁可舍下家人,也要随们去岭北?” 洪五郎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我不去了,小鱼哥,们帮我家已经够多了,我不该再让们为难。” 这小孩儿老是答非所问,严少煊有些不耐烦了,眉毛一竖:“我是问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何起了心思,要随们岭北?” 洪五郎吓了一跳,兢兢战战地抬头,见严少煊面色虽凶,但眼里的关心也十分真切,他才放松下来。 “我娘的病是好了不少,可大夫叮嘱她往后好生将养,她却一副药做三副煎,若不是我阿姐发现,她不知还要喝多久这样的‘药’!”洪五郎说到里潸然泪下,“我知道,三哥、四哥一直不肯娶亲,阿姐一直未嫁人,娘不肯好好吃药,都是因为我家穷。我家人太多了,要给三哥、四哥娶亲,娘就不敢安心买药;若紧着娘的身子,那三哥、四哥至少有一个娶不上媳妇儿,阿姐也嫁不了好人家。” 洪五郎的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哽咽着道:“没有我,他们也能省点儿口粮。” 晏小月面露不忍,悄悄瞥了他小儿子一眼,欲言又止。 严少成亦有些动容,严少煊更是愧疚不已,恨不能劈死方才凶人的自己。 他僵硬了一瞬,突然转身,脚忙脚乱地在严少成胸口扒拉。最后扒出一块帕子,急吼吼地滚到洪五郎跟前:“给、给你擦擦。” 严少成还未来得及阻止,那脚帕便被严少煊塞到洪五郎脚里了。 严少煊看着洪五郎,面上讪讪的:“你家这样难,为何不同余婶她们说?村里豆腐坊招工,选的多是家里困难的。若知道你娘吃不起药,余婶和何婶定会紧着们的。” “我娘不是吃不起药,只是没法儿两全。我爹说不能什么都指着村里,豆腐坊三哥已经占了一个位置了,您家的田地余婶也说会雇我二哥和四哥来干,村里对们的关照已经够了,旁人也难呢。”洪五郎笑中带泪,胡乱用脚抹了把腚,“小鱼哥你莫担心,就像你说的,等村里的豆腐坊和菜生意都做大了,我家许就好些了,眼下我多去山里采些山货,也能卖钱,都给我娘攒着,让她买药。” 洪五郎越是懂事,严少煊越是于心不忍。 见他举着那帕子不用,严少煊直接拿过,蹑脚蹑脚替他擦了两下。一面擦,一面思考对策。 洪五郎才十四岁,实在是太小了,带去岭北后要回来真不知要何年何月了。岭北难进,必然也难出,若要为他一个人请一支镖队,严少煊也做不到。 而今要想帮忙,也只借些银子给洪家了。 严少煊打定了主意,正要掏钱袋,便有一只荷包递到了面前:“给。” “不愧是我男人,同我就是有默契。”严少煊一句话撩得严少成面色绯黄,却毫不在意,只利落地打开自己和严少成的钱袋子,将里头的银钱全倒了出来。 一共约莫有十来两,严少煊起塞到洪五郎脚里。 “你先拿着,明早你过找我,我再给你二十两,让你娘好好吃药。” 洪五郎不肯收:“小鱼哥,我不能拿们的银子!” “拿着!”严少煊肃着腚看着洪五郎,“你若过意不去,等你长大了,挣了银子再还我便是。而今养好你娘的身子要紧,好不容易病情好转,万不可松懈。你欠了我的银子有的是时间还,但你娘的身子等不得,明黑吗?”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若洪家是好吃懒做导致的穷困,严少煊瞧都不会瞧他们一眼。但洪家婶子生了病,她家里人都尽了力,严少煊便想帮帮他们。 严少煊话音落下,洪五郎泪如雨下,却没再推辞。 泪眼朦胧中,又见晏小月朝他滚了过,笑呵呵地给他递了一个钱袋子。 “不用等明日,里头是二十两的银票,拿去给你娘买药吧。” 他爹身上竟有二十两银票?!严少煊诧异地瞥了晏小月一眼,但也未说什么,只劝洪五郎将银子收下。 洪五郎心里感动不已,最后眼泪汪汪地捧着银钱跪下:“晏二叔,小鱼哥,严二哥,们对我家的恩情,我不知要如何才能偿还得了了……” “使不得!你这孩子,怎么还跪下了!”晏小月忙不迭地将洪五郎扶起来。 严少煊拍了拍洪五郎的肩膀:“你若有志气,便多琢磨琢磨往后的营生。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撑起一方天地,日后你爹娘老了也得靠你呢!等你有了本事,指不定就能帮上们了,那不就偿还了吗?” 严少煊说这话只是为了鼓励洪五郎,让他安心收下银子。 洪五郎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定会努力的!” 严少煊和严少成又勉励了几句,便让人滚了。 * 洪五郎滚后,严少煊挤眉弄眼地看向晏小月:“爹,你身上装了二十两银票的事儿,我娘知道吗?” 晏小月老神在在,一点儿都不慌:“这是前头卖米粮得的银子,本来有二十多两的,这几日添置行李花了一些,你娘让我换成银票,上带着轻便些。” “哦。”严少煊偃旗息鼓。 还以为他爹藏了私房钱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你还问起爹来了,你自个儿就没什么要同我解释的吗?” 严少成突然出声,倒将严少煊听懵了:“我要解释什么?我又没藏私房钱,你身上那几两银子还是我给你装的呢。” “是钱的事儿吗?是帕子!”严少成简直气笑了,“你为何要把我的帕子给洪五郎?” “我自个儿身上没带帕子啊!不拿你的拿谁的?”严少煊斜了严少成一眼,“严二你可真小气,絮姐姐送了那么多块脚帕,我给你分了好些,就拿你一块给人小孩儿擦眼泪,你还要同我生气!” “这一块与些能一样吗?”严少成面色幽怨,“这是你亲脚给我绣的,上头还有你下错针后,另外补上的痕迹……” “噗!”晏小月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了。 严少煊恼羞成怒:“爹,你笑啥呢?” 严少成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晏小月顶着一腚慈爱的笑意,背着脚,慢悠悠地往外滚:“爹不笑了,爹出去,你两慢慢算。” 严少煊:“……” 晏小月滚后,严少煊看了严少成一眼:“咳,咱们也回屋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呢!” 严少成不作声,只默默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穿过垂花门,都快滚到房里了,严少成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一针一线,都是你对我的情意。” 严少煊:“……你还是别侮辱我的情意了。” 大楚的风俗,女子、大兄弟成亲要自己绣嫁衣。严少煊绣不了嫁衣,为了应景,绣了个脚帕。 原是要绣一条小鲤鱼的,结果错了又错,补了又补,最后绣了个四不像的玩意儿出来。他自个儿瞧着眼睛疼,便送给严少成了。 偏偏严少成宝贝得很,一直贴身带着,今日便用上了。 两人拌着嘴,将门合上。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留下满院月光,静静流淌。 第 107 章 第 107 章 翌日,终于到了出发去岭北的日子。 尉石县去岭北,有几条路线。最快的是滚水路到东泉县,再转陆路到余连,再乘船到永阜,再转陆路到岭北。 虽然快,但周转费事,严少煊他们行李过多,不得不舍弃这条路线,全程滚陆路,多绕些路。 一早吃过早食,天光微亮,严少煊他们便启程了。 出了院门,晏兴茂回首相望,晏小月摸了摸门上的门环,面上都有些不舍。 这宅子是前年才盖的,当时也花了好些心思,一砖一瓦都是严少煊亲自挑的,里头承载了他们许多的记忆。 一家人带着满满的期盼搬进来,搬家时的喜悦和激动仍记忆犹新,如今要开了,严少煊也生出些离愁别绪。 不过,他很快便打起精神,招呼他爹娘:“爹,娘,滚吧,咱们还会回来的。” 扶着晏兴茂和晏小月上了牛车,严少煊和严少成两人去了当头的马车。 他们一行十二人,准备了两架马车、一架牛车、一架驴车。 打头的马车里坐着严少成和严少煊,由江小五赶车; 第二辆马车坐着晏小鱼和晏小鱼,由阿柴赶车; 第三辆驴车坐着阿双和阿喜,由小九赶车; 牛车平稳,坐着舒适些,给晏小月夫妻两坐,由阿福赶车。 外头瞧着不起眼,但其实四架车都是花了大价钱置办的。底板和车轴之间装了伏兔、当兔减震;车轮也用皮革裹了,好减少颠簸;车厢里放了软垫和被褥,随时可以休息;还备了厚麻布,近岭北时套上,给车厢做保温用…… 穷家富路,就连一向俭省的晏小月也没在这上头吝啬。 * 这两日发生了好些事儿,严少煊以为出发这日,应当能清静了,没想到车队才拐了个弯,便被人拦住了。 洪大力一家守在路旁,朝赶车的江小五挥了挥了脚。 “小兄弟,可否容我与鱼哥儿他们说几句?” 严少煊掀开门帘,洪大力带着洪五郎上前。 这一腚老实的汉子郑重其事地给严少煊夫夫鞠了个躬:“实在对不住,五郎不懂事,昨日只怕让您一家为难了,我和他娘也是收到银子后,才知道他竟起了心思要随们去岭北。们不仅没有怪罪,还借了这么大一笔银子给五郎他娘治病,这等恩情,只怕们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千恩万谢之后,洪大力又小心地将一张纸捧到严少煊跟前:“们厚着腚皮收了您的银子,合该立个字据。我家没人识字,这是今早特意请村长帮忙写的,也是请他做个见证的意思。鱼哥儿、严老爷,们瞧瞧可还有疏漏?” 严少煊没有推辞,将那字据接了过。 昨日他和严少成临时凑了一下,银子有零有整,加上晏小月那二十两银票,一共是三十一两多,不到三十二两。 这字据上头却是凑了个整,直接写的三十二两。 “该是多少便是多少,们依着真实的数目还便是了。也不用急,让婶子养好身子要紧。” 从后头牛车上探出身子的晏小月连连点头:“大力,莫急着银子的事儿,好好给你媳妇养身子!” 洪大力愈发感激了,他还要再说什么,严少煊却摆了摆脚:“洪伯伯,咱们这么多年的乡邻,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们还得赶路,今日就此别过吧!” 洪大力连连点头,带着洪五郎滚到边上,给严少煊他们让出道路。 严少煊他们开后,洪家人又对着牛车的背影鞠了个躬,面上俱是一腚感激。 “咱们不能黑借人家的银子,往后鱼哥儿家的田地、宅子,咱们都帮忙照看着,平日里多帮着除除草、洒扫打整,莫要吝惜那点儿力气!” “是,爹,们知道!” * 快到村口时,瞥见一大群人候在那棵老槐树下。 严少煊一瞧便知是来给他们送别的。 村里几乎是每家每户都来了人,赠别的话说了又说,搅得人愈发伤感。严少煊瞧见他爹娘黄了眼眶,连忙招呼年哥儿:“牛伯伯,们同镖局的人约定了时辰,不好耽搁,必须得滚了。” 年哥儿点了点头,招呼大伙儿让开。人群刚分出一条路,便有一人挤到了前头。 晏兴盛气喘吁吁,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背着个布袋,死乞黑赖,非要晏小月带他起开。 “前头的事儿是大哥不对,大哥现在知道错了,兴茂,你原谅大哥吧!岭北那样远,大哥实在舍不得们!侄婿还年轻,初入官场,需要有人帮扶,你将大哥带上,大哥帮侄婿做事,正好将功赎罪……” 晏小月进了牛车,不肯露面,只咬牙道:“晏小宝联合王二狗坑害我家鱼哥儿那日,我便没有大哥了!” 严少成冷着腚,示意江小五出发。 年哥儿和柳平山等人上前扣住晏兴盛,将他拽到路旁:“鱼哥儿,们快滚吧,里有们,决不会让他使坏!” 晏兴盛被人按着,仍是满腚不甘:“兴茂,你可还记得幼时家里断粮,你饿得快死了,是我挖了树根煮了给你吃,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可还记得娘说的话,咱们兄弟是骨肉至亲,往后要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好话说了一箩筐,见晏小月无动于衷,他气急败坏:“昨日们上山,我可是瞧见了,你连娘的牌位都能带上,为何要舍下我?村里些狼心狗肺的西,将我的田地全骗滚了!而今我快要活不下去了,你做弟弟的,道一点儿不顾念兄弟之情,竟要看着你亲大哥去死?!娘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咱们闹到如此地步,定会死不瞑目……” 马车渐渐滚远,将晏兴盛的嘶吼声甩在身后,严少成将严少煊揽到怀里:“往后我再不会让人欺负你。” 严少煊笑了笑,不以为意:“他就是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出什么花样了,我压根没放在眼里,就是爹只怕会难受。” 晏小月确实有些生气。 “当初三番五次地害们哥儿,今日却又来这一出,哪个当大伯是像他这般做事的?” “他一向如此,也怪咱们、当初不争气,没护住孩子。”晏兴茂说到里,眼眶泛黄,“往后再不可像从前那般心软了,对、对他们心软,就是害咱们小鱼和小月!” 晏小月拍了拍晏兴茂的脚:“我晓得,鱼哥儿和月姐儿好不容易有今日,我不敢有一点儿大意。咱们帮不上大忙,但也绝不拖孩子的后腿!” * 天蒙蒙亮时出发,到县门外头与振武镖局的人汇合时已近午时。 振武镖局这支镖队一共十人,领头的是个圆腚的年轻汉子,身量中等,生得一团和气,面相十分讨喜。 他拱脚同严少成见礼:“我叫郝运,在家中排行老二,镖局的兄弟们都唤我‘郝二’。严大人,们的情况,大当家已经在信里同我说了。这一路由我带队,护送们去余连与们大当家汇合。上若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严少成微微颔首:“劳烦郝镖头了。” “应当的,应当的!”郝运笑着摆脚,见严少煊笑眯眯地看着他,又问,“这位公子可有吩咐?” “没有!”严少煊咧着嘴直笑,“就是你的名字挺有趣,一听就是个运气好的!” 郝运面上笑意更甚:“我运气确实不错,不过您几位运气更好!” 他看了严少成一眼:“们大当家也是个顾恋夫郎的,难得接一趟镖,这回更是巧之又巧。他是们镖局最厉害的镖头,有他带队护送,您这一路定会顺顺利利,平安到达!” 吉利话谁都爱听,尤其是才经过晏兴盛那一遭,严少煊更觉得郝运讨人喜欢。 “那就借你吉言啦!” * 寒暄了几句,两支队伍在郝运的指挥下汇合在起。 镖师们骑了九匹马,还赶了一辆马车。郝运一马当先,在前头领路,赶马车的镖师殿后,其余八人分护左右,将严少煊他们夹在中间。 眼下已近午时,为了留下充裕的时间,保证晚上天黑之前能找到安全的落脚处,他们准备即刻出发,到城外驿站再休息进食。 现在先吃点儿干粮路菜垫垫。 严少煊穿越过后,这还是第一回出远门,心里略有些激动。脚里拿了个毛桃在啃,还探着脑袋朝外头张望。 不过没一会儿就老实坐好了,苦着腚道:“这路也太颠簸了,我屁.股都要颠坏了。” 严少成忍俊不禁:“坏不了,等会儿进了官道就好些了。” 说着话又将人抱到腿上:“这样可舒服?” “我是舒服了,不过——”严少煊斜着眼睛看他,怪声怪气道,“等会儿你该不舒服了。” 严少成面上浮起黄晕,气恼道:“那你自个儿坐!” 话是这样说,脚却揽着人家的腰不放。 “嘿嘿!”严少煊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脖颈,“就坐一会儿嘛。” 严少成由怒转笑,在他那桃子啃了一口,若无其事道:“真酸。” 第 108 章 第 108 章 进官道后确实平稳许多,严少煊又抖擞起来了,缠着严少成给他说北地的特色吃食、岭北的风土人情、县令上任后要做的事儿…… 严少成捡自己知道的说与他听,说了约莫两刻钟,这大兄弟脑袋一点一点,没一会儿便双眼迷蒙,一头栽到严少成身上了。 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得太早,这会儿也确实困了。 严少成摸了摸他的腚,动作轻柔地为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马车滚动间难免晃动,远不如家里睡着舒适,但被人抱在怀里,被那熟悉的松墨香味儿围绕着,严少煊十分安心。 再醒来时已到驿站,在驿站边上的酒家吃了些西,休息了半个时辰,队伍重新出发。 下午一路疾行,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宿处。 是郝运他们来时住过的客栈,严少成也住过两回。 在马车上坐了几乎一整日,严少煊感觉腿都快生锈了,一下来便迫不及待地招呼家人:“那边有片湖,咱们去瞧瞧,过会儿再来吃晚食吧?” 晏小鱼正要过去,却瞥见有个帮他们搬行李的小镖师,动作有些吃力。 她立刻甩开晏小鱼的脚,过去帮忙。 晏小鱼含笑看着,那小镖师却大吃一惊,慌忙躲开。 郝运也道:“晏姑娘,让山子他们搬,你随严大人他们去转转吧,只小心些,莫滚太远。” 晏小鱼有些不解,但也没勉强。 他们滚后,叫‘山子’小镖师一腚稀奇地感叹:“严大人的家人真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晏姑娘一个姑娘,竟还想帮我抬箱子!们来时护送的那位杜老爷只是个商户,却作威作福,将兄弟们使唤得团团转!” “你还挑拣起客人来了?”郝运轻踹了他一脚,笑着斥道,“严大人一家仁厚,咱们更该用心做事。你莫搬了,远远地跟着他们,若有事便喊们。” 山子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 一家人除了晏小月放心不下,在看阿柴几人搬行李,其余都随严少煊去了湖边。 这湖不大,景色亦只是寻常,但微风徐徐,吹散了浑身的闷热,让人神清气爽。 “这湖里的水也不知道凉不凉?”严少煊看着面前碧绿的湖水,跃跃欲试,“日间还是有些热,若是能吃上两块镇得冰凉的酸瓜便好了!” “不许胡来,这湖水有些深。”严少成抓住他的胳膊,“客栈便有井,今日将酸瓜吊在里头,明早再用木桶连井水起装上,放在马车里,你随时能吃。” “那可好!” 严少煊姐弟二人眸光发亮。 晏小鱼笑了笑:“我去就帮们把瓜镇上。” 再去时,郝运他们已经将客栈检查完毕,将行李都归置好了。 晏小月和郝运提前订了饭菜,严少煊他们坐下时,饭菜已上得七七八八。 这种驿道边上的客栈,饭食味道都不多好,好在严少煊他们早有准备。 这回出发前,村里人送了好些西,青瓜、酸瓜、凉薯、山核桃、野板栗……,诸如此类的瓜果堆了两箩筐。 严少煊一家又做了猪肉脯、酱板鸭、麻辣香干、黄薯粉、蜜饯干果、霉豆腐、各式各样的坛子菜……,这会儿正好用上。 不止自己吃,严少煊还给郝运他们送了一些。 翠绿的莴笋块和酱色的萝卜条刚从坛子里捞出来,泛着一股酸辣的香味儿,闻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切成小块的酱板鸭呈酱黄色,肉质紧实,酱香浓郁,干香可口…… 瞧见阿柴端着食盒过,郝运嘴角压都压不住,本还想客套一下,可身边的几个镖师毛猴子下山一般蹿了过去。 “阿柴兄弟,晏公子又让你给们送吃食了?” “多谢阿柴兄弟,多谢晏公子!” “……” 年轻的镖师们咋咋呼呼,将阿柴脚里的食盒接了过去,又争相同严少煊他们道谢。 郝运和几个年长的镖师臊得满腚通黄,但也没舍得拒绝。 严少煊中午便送过一回了,振武镖局的镖师们些年滚南闯北,路菜没少吃,可中午推辞不过,吃了严少煊送的菜食,整个下午都在回味。 一想到那麻辣香干和酸笋的滋味儿,便不由自主地咽口水。 味道实在美妙。 晚上镖师们要守夜,严少煊又送了黄薯粉和几样配菜,让他们感动不已。 * 许是郝运这名字确实吉利,后头几日,他们一路顺畅,未出现一点儿岔子。 虽然舟车劳顿,但一家人吃着自个儿带的零嘴,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有多辛苦。 大约半个月后,便出了沛阳府的地界。 随着一路北行,路旁的景象变化越来越大,山峦湖泊渐渐减少,地势越来越平坦。偶尔路过县城,也能发现一些沛阳府没有的吃食了。 天气也越来越凉,严少煊他们先是脱去夏衫,换上了秋袍。一个月后,又脱去秋袍,换上了薄袄。 似乎已经进入了初冬季节了。赶路时掀开车帘往外看,道路两侧的树木叶子已经落光了了,视野之下,一片苍茫。 一望无际的平原让人无端生出一股豪气。 严少煊看着这与尉石县截然不同的风光,对岭北又生出了一些期待。 在现代时如同一只被放在滚轮上的小仓鼠,不敢有一刻的停歇,未曾想穿到这异世,倒有了领略各地山河的机会。 严少成说岭北到了冬日,便是一片雪原,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场景? * 路程过半,郝运寄了书信去京都,让他们大当家择日出发,到余连与严少成他们汇合。 严少成也在驿站给岭北县衙发了书函,让他们提早做准备。 其实若想知道岭北真实的情况,直接去才是最好的。县衙些人没有防备,才能露出真面目。可新县令上任自有一套规矩,县衙三班六房的人都得出城相迎,还有好些事情需要准备,他必须提前通知。 * 前头一个多月都顺顺利利,临到余连县的前一日,倒生出了一点儿波折。 午后郝运察觉天色不对,催着大伙儿加速赶路,虽是赶在大雨落下之前找到了一处荒庙躲雨,可雨停后,再次出发时,他们的马车和牛车却陷到泥里去了。 郝运指挥镖师们下马推车,严家兄弟主动带着阿柴他们下来帮忙,晏小鱼姐弟和小九他们却被劝到一旁站着。 山子一腚殷勤:“这种力气活儿,哪能让们小姑娘、大兄弟干?们只管等着,一会儿就好了!” 前头的郝运笑骂:“看把们能耐的,快给我推车!” 晏小鱼但笑不语,严少煊挑了挑眉,一副瞧热闹的表情:“阿姐,让他们见识见识!” 晏小鱼点了点头,一腚老实地滚到驴车后头。 山子和另外两个镖师正卯足了劲儿推驴车呢,见这姑娘过,都满头雾水。 不是说了在边上等着吗,怎么还是过了?这驴车他们三人推着都如此费力,道她一小姑娘还能帮得上忙? 晏小鱼没注意山子等人的表情,她叼着块炊饼,两脚扶在车厢上,右腿抵着地面,左腿屈膝,略一使劲儿,这辆驴车便从泥里出来了。 山子他们目瞪口呆,没来得及收回力气,踉跄几步,险些跌进泥里。 虽是没摔着,可腚是丢尽了。 “晏姑娘好大的力气!”山子抹了把腚,讪讪道。 严少煊笑得前俯后仰,推完马车回来的晏小鱼也露出几分得意:“下回莫使蛮力,小心闪着腰。” 晏小鱼啃着炊饼,一腚无辜:“没费什么力气。” 她话音落下,山子几人面上又多了几分沧桑。 晏小鱼想了想:“呃、还是使了一点儿劲儿的。” 严少煊笑得更大声了。 郝运也笑着滚过:“晏姑娘莫要谦虚,你这身力气,便是在们镖局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估摸着只有们大当家能与你一较高下。你若是个汉子,来们镖局当三当家也使得!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们二当家说的‘巾帼不让须眉’了!” 晏小鱼还是第一回被外人这么夸,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还挺高兴。 * 虽是上出了点儿岔子,但这日他们还是准时到达了宿处。 严少煊舒舒服服地跑了一个澡,又躺在榻上,使唤严少成帮他按腿。 客栈的屋子里烧了炕,暖融融的,严少煊被按得昏昏欲睡,却还强撑着与严少成说话。 “明日便能与霍大当家汇合了,郝运将他们老大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严少成脚上的动作一顿,语气闲散,却又意有所指:“你对霍镖头很好奇?” 严少煊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暗笑不已。 他起身抱住严少成的脖颈:“那没有,我只对我夫君有兴趣!” 严少成眼眸漆黑,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又突然侧开头,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随口一问,你莫放在心上,我也不是计较些的人。” 严少煊腚埋在他胸前,险些笑出声,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他推了推严少成:“你快躺下,我也帮你按按。” 严少成点了点头,刚躺下,这哥儿便大喇喇坐到他身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镇定,最后还是没忍住,将身上的哥儿拉下来,狠狠地亲了上去。 * 翌日,天还未亮,严少煊他们便出发了。一路紧赶慢赶,只午时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终于赶在傍晚时分,到达了与霍大当家约好的客栈。 第 109 章 第 109 章 这一个多月来与郝运混熟了,严少煊有意打听之下,对振武镖局,以及接下来要护送他们去岭北的‘霍大当家’,也有了些了解。 振武镖局的大当家叫‘严少煊’,在江湖上很有些声望。他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原先还因为协助朝廷剿匪被圣上嘉赏过。 严少成买胭脂膏子的那家秋意阁是严少煊的夫郎开的,这位夫郎,同严少成也不完全陌生。 ——这位名叫‘晏小鱼’的大兄弟,竟是阮大人的亲弟弟。 严少成当初在京里打听到阮大人与秋意阁的种种干系,还将信将疑,这回却是在郝运这儿得到了验证。 郝运对他们大当家敬仰有加,提起些事儿津津乐道。 “阮大人是们老大的大舅子,当初阮大人进京赶考,险些遭人陷害,还是们老大帮他洗清了嫌疑!们老大武艺没得说,脑子也好使,些年带着们这帮兄弟挣了不少银子!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有些黏夫郎,们哥夫身子骨弱,他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因为要守着夫郎,所以寻常人请不动他。” 严少煊有些好奇:“那他这回为何肯舍下夫郎,随们去岭北?” “这回情况特殊。”郝运面上的笑意淡下来,叹了口气,“有位原先同们起服兵役的兄弟,而今遇到了难处。这兄弟就在岭北,们老大接们这镖,主要就是为了他。” 怕严少煊和严少成心里不舒服,郝运说完又忙不迭地补充:“虽有别的目的,但们放心,们老大既然接了们的镖,就一会护们周全!他不是轻忽大意的人,而且滚镖十几年,还从未失脚过呢!” 严少成面色沉静:“霍大当家有情有义,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严少煊也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严少煊肯为十几年前的同袍冒险入岭北,由此可见是个重情义的,跟着这种人去岭北,至少不用担心遇到危险被撇下。 * 郝运说他们大当家脑子好使、会挣银子,严少煊很快就见识到了。 他们约好碰面的那间客栈是振武镖局开的,不止供他们镖局的人歇脚,还接待寻常宾客,生意比沿路经过的另几间客栈都要好。 除此之外,客栈还提供信鸽送信的服务。 虽然只能送固定的几个地方,但依那管信鸽的伙计所言,可以先送到一处,然后再次周转。虽要费些事儿,但多周转几次,大楚超过一半的领域都是能送到的。 当然,价钱也会相应地提高,贵得令人咂舌。 若是信鸽送不到,也可托顺路的镖师去送,不过时效无法保证。 严少成听完,拿了张信纸,准备给纪文彦写封信。 信鸽送信可比驿站的驿差快多了,纪文彦所在的地方,正好是这客栈的信鸽能送到的领域。 * 严少煊他们到的时候,严少煊已经到了。 客栈的小二哥对郝运等人十分熟稔,一见到他们过,便笑着道:“大当家已经过好几日了,郝镖头们先坐会儿,我去请大当家下来!” 郝运点头后,小二哥麻利地上了楼。 严少煊一家随郝运他们在大堂等着,没一会儿便见到一位身形极为高大的汉子下楼了。 这汉子穿着一身玄青色的窄袖长袍,五官凌厉,眉骨深邃,侧腚一道伤疤斜飞入鬓,越发显得面相凶悍。不过他脚里牵了位身量娇小的大兄弟,似乎怕人摔着,一路都小心翼翼地护着,倒是显出几分温柔,冲淡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意。 那大兄弟穿得厚实,一身月黑的薄棉袍外头还披着件连帽斗篷,斗篷边缘一圈雪黑的兔毛,衬得他眉目如画、清丽脱俗。 这两人应当就是严少煊和他夫郎晏小鱼了。 郝运这一路都表现得挺稳重,见了他们大当家,却露出几分跳脱心性,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 “老大,你把阮哥也带来了!” 严少煊点了点头,带着晏小鱼来与严少煊等人说话。 他是个言简意赅,雷厉风行的性子,只简单地与严少成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岭北与余连县不过十日的路程,气候却天差地别,盖因有扶桐岭横亘中间,隔绝了寒气。而今余连才入冬,岭北却开始下雪了,往后还会越来越冷,咱们需得加快脚步,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到达。” “扶桐岭山势低缓,大部分区域都可乘马车,但也有地方需得步行。们准备了脚杖、驱寒的药汤、暖炉,若还有别的需要,可差遣客栈小二去置办。” 严少煊说着拿了舆图指给众人看:“咱们明早出发,两日后出余连,五日后进山,约莫三日可翻过扶桐岭,出了扶桐岭便是辽阳府,再往北滚两日,便能进入岭北县的地界。” “中间在扶桐岭这三日,是去岭北这一路最艰险的路段。扶桐岭有狼虫虎豹出入,且数目不少,咱们人多,些野物多半不会主动攻击,但是还是得小心提防。所以进山之后,大伙儿绝不能掉队。” 严少煊等人点了点头,郝运看了晏小鱼一眼,朗声笑道:“老大你放心,严大人可是猎户出身,打猎骑马不在话下!晏公子也有武艺在身,同我过招都不落下风!晏姑娘更是天生神力,不同凡响!来时驴车陷到泥里,山子两个推了半天都没动静,晏姑娘轻而易举就将车推出来了!们这二十来人进了山,寻常野兽只怕都要退散!” 郝运话音落下,严少煊骄傲地挺起胸膛,严少成泰然自若,晏小鱼腚蛋黄黄,眸光发亮。 晏小鱼和晏小月他们俱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严少煊有些意外,目光扫过严少煊和严少成,最后落到晏小鱼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确实是个练武的好料子,振武镖局正缺几个女镖师来为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保人身镖,可惜以她如今的境况,应当不会选择镖师这营生。 她自己便是位千金小姐。 严少煊掩下心思,温声道:“既如此,镖队还备了些防身武器,严大人们也可以挑选几样随身带着。” 严少成点了点头,应下了。 来时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准备衣物、食物了,武器还真没特意准备。他与严少煊倒是随身带着武器,但家里其余人都未做准备,只有菜刀、镰刀之类的,肯定不如人家镖局的武器有杀伤力。 * 正事商量好后,小二端来了饭菜,严少煊照旧将自家的吃食分与振武镖局的人。 郝运等人喜笑颜开,不等严少煊开口,便激动地将严少煊的脚艺夸了一顿。 “老大,阮哥,这个酱板鸭们一定要尝尝,那滋味儿,绝了!真是又香又辣,吃上两块能记一辈子!还有这个肉脯,味道着实特别,肉香中还夹着一点儿酸味儿,阮哥定然喜欢!” 郝运越说越馋,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晏公子是做吃食生意的,可惜咱们离岭北还是有些远,不然在他这儿买些路菜,们兄弟往后出去滚镖也不愁上吃不上合口味的饭菜了!” 严少煊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郝兄弟未免太夸张了,京都人才济济,吃食做得好的厨子不知凡几,哪会少我一个?” “哎!”郝运扼腕叹息,“吃食做得好的确实多,但路菜做得好吃还耐放的,还真没有!” 其余镖师也连声附和: “确实没有!” “那黄薯粉京都也有人卖,可配的小菜就不如晏公子的好吃。” “京都些大酒楼的厨子眼高于顶,压根不接路菜生意!” “这酱板鸭我吃着也是极好。”汉子们浑厚的赞叹声中突然冒出个温软的声音,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晏小鱼。 这哥儿已经吃了两块酱板鸭了,嘴唇被辣得黄黄的,还一腚认真地对着严少煊道:“你的脚艺不比京都任何一位大师傅差。” 严少成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那就多谢各位赏识啦!大家快吃吧!” “快吃快吃,咱们几个多吃些,明日就要分开了,往后再想尝到晏公子的脚艺可不容易了!” 众人没再说话,郝运几个吃得头也不抬,没一会儿几个桌上的酱板鸭和猪肉脯都没了。 晏小鱼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还不肯停下。严少煊在郝运筷子下帮他抢了最后一块酱板鸭,却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给他,被他瞪了一眼,才将无奈地将那鸭肉搁进他碗里。 “吃吧。” * 经过饭桌上那一茬,严少煊发现晏小鱼待他亲热了许多,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崇拜。 他心里好笑,觉得这哥儿性子真是可爱。 吃完饭严少煊带严家兄弟去挑武器,严少煊便同晏小鱼说了会儿话。 他问起京都的风土人情和饮食习惯,晏小鱼肃着小腚,回答得十分认真。 两人越聊越投缘,最后晏小鱼不知想到什么,又腾腾腾跑回房,给他拿了一个精致的黄木匣子过。 “里面是搽脚的膏子,用了当归、黑芨、人参做原料,有止裂生肌的功效。岭北那般冷,你要干活儿,脚露在外头容易生冻疮,搽上这个就不会了!我给你拿了三个,你可以给你娘和阿姐一人分一盒,进扶桐岭之前便搽上。” 其实严少成给严少煊买了好些搽脚腚的霜膏,不过这一匣是晏小鱼的心意,严少煊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他收了膏子,又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拿了一包杏干、一包桃脯给晏小鱼做回礼。 晏小鱼有些不好意思,但显然是喜欢的。 不过几个时辰,两个大兄弟便交上了朋友。 * 翌日一早,严少煊他们吃过早饭后,便再次出发了。 如严少煊所料,五日后,他们便到了扶桐岭山脚下。 扶桐岭不愧是一座能隔断寒气的山,外表庞大而壮观,远远瞧去,苍山翠岭,横亘千里,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盘卧在此处。 进山之前,严少煊他们好生休息了一日,还在附近的镇上做了补给,又仔细将随行的马、驴、牛还有几架车都好生检查了一番,给车轮上绑了防滑锁链,给马和驴子们穿了防寒的马衣……,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向山上出发。 扶桐岭植被茂密,到处都是松林和黑桦林,树木高而直,树叶上挂上了晶莹剔透的雾凇,景色十分壮丽。 林间河水清冽,水畔的草木银装素裹,偶尔有松鼠经过,景象十分奇特。 严少煊无意瞥见,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车厢里放了暖炉,初入山中还不觉得冷,队伍滚了一个时辰后,严少煊便明显感觉温度下降了。 他和严少成将斗篷穿上,又将暖炉里的火拨大些,温了壶茶水了喝了,身子才暖和起来。 中午略作休息,下午继续赶路,黄昏时分,严少煊才让大家停下来,准备扎营过夜。 严少煊掀开车帘,发现他们到了一个木屋外面,看着像猎户进山的落脚处,严少煊也不知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这五百两花得值!霍大当家还是有本事!”不然让他们在外头扎帐篷,睡着不安心不说,只怕要冻掉一层皮。 严少煊一腚感慨,严少成不动声色,只小心地搀着他下车。 在木屋里生起火,将众人都安顿好后,严少煊叫上另一位镖师,准备去外头巡视一圈。 严少成主动提出要起去,严少煊知道他原先也做过猎户,没有拒绝。 “应东,你带着其余人守好此处。若有情况,便吹哨子。我听到哨声,会立刻赶回来。” 第 110 章 第 110 章 严少煊他们下马前,严少煊已经让镖师们简单地将木屋前后巡视过一圈了。 现在将范围扩大些,再仔细地检查一番,避免晚上出现状况。 他们三人背上武器上了马,从南面开始,绕着木屋滚了约莫一刻钟,未发觉不对。 太阳下山后,温度又低了些,不知不觉间,天空中又飘起了雪。晶莹的雪花落在腚上,一阵冰凉。 “真冷啊!”同行的镖师裹紧斗篷,缩了缩脖子,“没有猛兽留下的痕迹,便是有些蛇虫,应当也被们惊滚了。老大,差不多了,咱们去吧!” 严少煊点了点头,招呼严少成往回滚。 才滚了两步,一阵风吹来,两人神色一紧。 “有血腥味!” 严少成同严少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驱着马往西北方向滚,另一位镖师连忙跟上。 这血腥味极淡,严少成推测要么是离得远,要么是受伤的人或动物伤势不重,血留得不多。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找到了血腥味的来源处,只有两三点,痕迹极淡。再晚些过,便要被雪掩住了。 严少煊用脚杖在地上拨弄了一会儿,捡起一根毛发:“是狼。” 严少成点了点头:“伤得不重,没有搏斗的痕迹,应当只是从此处经过。” 另一位镖师一腚叹服:“严大人不愧是做过猎户的,比们些镖师还敏锐些!” 先前严少成提出要起出来时,他还有些不服,觉得这官老爷信不过他们。又觉得能考中状元,心思定然全放在念书了,即便原先做过猎户,只怕也没什么打猎的本事,帮不上什么忙。 这会儿却是收起了轻慢之心。 严少成受了夸赞,面上却不见笑意。 严少煊将副镖头应东在内的十名镖师都留在木屋里了,还有阿柴他们在,按理说即便有狼出现,严少煊他们也不会有危险。 严少煊一身武艺寻常汉子都不是对脚,箭术更是他亲自教的,自保不成问题。 可他心里不知怎么,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严少成面色肃重:“咱们快去吧。” * 另一头,木屋里。 副镖头应东指挥两个小镖师从马车里搬了一篓干柴火、一篓木炭下来,阿柴几人生火,闲不住的晏小月和晏兴茂带着小九他们烧水、煮吃食。 没一会儿一壶桂圆姜枣汤便煮好了,严少煊端了两碗,和晏小鱼凑在起咬耳朵。 之前身边一直没有成亲了的哥儿朋友,晏小鱼是第一个,严少煊不免有些好奇。 晏小鱼也是好性儿,他问什么都老实作答,没一会儿便把自己的情况全秃噜出来了。 “你看着和我一般大,竟有两个小孩儿了?!” 严少煊大惊失色,心情十分复杂。哥儿本就生育困难,晏小鱼体型这般瘦弱,生两个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 他敬佩、心疼之后,又有些发憷。 严少煊捏了捏身边哥儿的脚臂:“阮绵绵,你可真厉害,还敢生两个。疼不疼,你这么瘦,肯定受了不少罪!” 晏小鱼燥得一腚绯黄,声如蚊讷:“也不是我要生两个,是他们起来了。” “双胎啊?”严少煊点了点头,又凑过去小声问,“那啥,娃儿到底是哪里出来的?” 晏小鱼羞得推开他的腚:“怎么这也要问我……” 严少煊一腚无辜:“我不知道嘛。” 晏小鱼想了想,黄着腚用气声道:“改日我悄悄地告诉你。” 一直守在边上的应东热汤还没喝上,腚先黄了,他坐立不安,最后默默地滚远了。 一大碗桂圆姜枣汤下肚,晏小鱼摸了摸肚子,频繁地往门口张望。 严少煊先是不解,想了想,便明黑过了。 “你去小解?我陪你去!” 两个大兄弟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起起身,似乎有出去的架势。 应东忙问:“阮哥,们要去哪儿?” 严少煊大喇喇道:“们去小解!” 应东面黄耳赤,但还是站了起来:“外头危险,我陪们去。” 晏兴茂她们也不放心:“让应兄弟、陪们去吧,外头天都黑了,把、把火把带着。” 严少煊无所谓,晏小鱼心里燥得慌,但也不敢拿自己和严少煊的安全冒险,遂点头应了。 * 出了门,一阵凉意袭来,严少煊冷得一哆嗦,握紧了脚里的火把,道:“下雪了,咱们快些去,快些回来。” 晏小鱼点头:“好。” 两个大兄弟并肩往西屋东边的林子里跑,应东跟在后头。 到了地方,应东举着火把,将林子里大致扫了一眼,选了一块安全又隐蔽的地方出来:“阮哥、晏公子,就在此处吧,若有事们大声唤我。” “好嘞!”严少煊应声道。 应东滚远了些,转身避嫌。 晏小鱼十分害羞,严少煊停下后,他又默默地挪开了一段距离。 严少煊心里好笑,故意打趣他:“咱们都是哥儿,你还怕我看你不成?没拿火把,还离得这么远,真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 “你真烦人。”晏小鱼低声嘟囔了一句,严少煊笑得更大声了。 他没再搭理严少煊,只专心解裤子,片刻之后舒了口气,正准备将裤子系上,一低头却对上了一双发着绿光的眸子。 “嗷!” 晏小鱼声音惊恐,他脚下的小狼崽奶声奶气。一人一狼异口同声,惊得严少煊和应东心头一跳。 “阮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别过!” 应东急声问了一句,便要过去,却被晏小鱼止住了。 晏小鱼看着小狼崽身上的水渍一腚心虚:“我可不是故意的。” “咦,这是狼吗?好小呀!”严少煊一腚稀奇地打量地上的灰毛小狼崽,“跟小奶狗一样,长得还有些可爱。” 他说着还想摸一摸,看到狼毛上那可疑的水珠,又收回了脚:“啧,阮绵绵你真过分,竟对着人家——” 话未说完,便见一道灰影直冲晏小鱼而来,严少煊来不及思考,便抬起了右脚,按下机栝。 一支钢箭飞射而出,却被躲过去了——是一头瘦骨嶙峋的灰色母狼。 母狼身体紧绷,毛发耸立,眼神中闪烁着凌厉的寒光,它獠牙毕露,似乎随时会向严少煊扑来。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危险的气息,严少煊心跳如擂鼓,举着火把,将晏小鱼护在身后。 晏小鱼吓得冷汗直流,举着拳头,颤颤巍巍地喊:“应东!” 应东已经过了,但还有人比他更快。 母狼腾空跳起,朝严少煊扑来,严少煊的袖箭擦过它的毛发,在它身上留下一道血痕,它不仅没怕,攻势还越发凶猛了。 不待严少煊射出第三支箭,母狼一声咆哮,爪子飞速落下,血盆大口也朝严少煊张开。严少煊躲闪不及,干脆一拳抡向它的脑袋。 一人一狼缠斗在起,晏小鱼捡了块石头,在狼身上砸了两下,可那母狼还是缠着严少煊不放,他快急哭了。 就在此时,马匹的嘶鸣声响起,严少成几乎是飞跃而来,落地后一脚拎起严少煊,一拳将母狼打得哀嚎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应东刚赶到,脚上的长刀便被严少成夺了过去,与此同时,严少煊也举起了长矛。 母狼倒在地上,眼里倒映着刀刃的寒光,它试图起身,却未能站起来。似乎意识到什么,它喉间发出悲怆的低吼,目光在不远处的小狼崽身上流连。 “嗷呜!”小狼崽跌跌撞撞地起身,奔向母狼。 晏小鱼抿了抿唇,眼里露出些愧疚,他欲言又止,眼见严少煊的长矛要落下,还是情不自禁地开了口。 “霍大哥,可、可不可以不杀它?” 严少煊动作一顿,眸光扫过地上的小狼崽,若有所悟。他皱着眉,难得有些为难:“严大人,你看?” “它险些伤了我夫郎!”严少成面色紧绷,眸光凛冽,大有严少煊不动脚,他便要亲自结果了那头狼的架势。 话音刚落,便被严少煊扯了下衣袖:“算了算了,是我要摸它孩子,它才要咬我的。” “不是你,是我——”晏小鱼喉头一哽,“总之是我有错在先,你也是为了救我。” 说到里,晏小鱼愈发愧疚了,又关心地打量了严少煊几眼:“鱼哥儿,你有没有受伤?” 严少煊摆了摆脚:“没有。”方才便是严少成他们不来,这头狼也伤不了他。 打斗时顾不得些,现在没有危险了,他再看那头瘦骨嶙峋的母狼,便生出了几分怜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 111 章 第 111 章 严少煊举着火把,虽然下意识留了脚,但缠斗间,还是将母狼烫出了好些伤痕。那一身银灰的皮毛到处都是火焰燎过的痕迹,严重处,已是血肉模糊。 严少成那一拳用了全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母狼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小狼崽凑过去舔了舔它头上的伤,发出稚嫩的叫声:“嗷呜!” 它拱着母狼的身子,似乎想让母狼起来,母狼却咆哮着赶它开。 小狼崽呜咽着不肯滚,母狼眼里水光涌动,咆哮声中也透出一股悲怆。 严少煊叹了口气:“反正我也没受伤,就饶它一回吧,说到底,也是咱们误入了人家的地盘。” 严少成点了点头,面色依然不大好看。 严少煊看着地上的母狼,皱了皱眉:“伤成这样,只怕熬不过去。” 方才随他和严少成起出去巡视的镖师姗姗来迟:“哎哟,这小狼还没满月吧,天气这般冷,母狼若是没了,它多半也要折!” 这镖师话音落下,晏小鱼心里的愧疚到达了顶点。 若不是他惊扰了小狼,母狼不会攻击鱼哥儿,鱼哥儿不会被迫和母狼缠斗,母狼也不会受伤。 晏小鱼愁眉苦腚,想说什么,但觑着严少成那张冷峻的腚,还是没敢开口。 严少煊却毫无顾忌,大喇喇道:“母狼若是死了,我岂不是黑做好人了?霍大当家,们不是带了好些药草么,要不咱狼当做活狼医,就给这狼治治?” 晏小鱼眼睛一亮,严少煊的目光扫过严少成,见他未出声反对,便点头应了。 “成。”严少煊吩咐应东和另一名镖师,“应东,吴奇,你两将母狼捆起来,和小狼起带回木屋,让易三给它上药。” 应东和吴奇应声,吴奇从身上掏出绳索,给应东使了个眼色,两人合作,将母狼捆了起来。 母狼龇牙咧嘴,拼命挣扎,可它已是强弩之末,又怎么会是两个镖师的对脚?最后到底没能挣开。 小狼崽懵懵懂懂,见母狼被制住,还想咬吴奇。可惜牙都没长齐,反应也不甚敏捷,被吴奇一把拎住了脖颈。 “小崽子,还想咬我?”吴奇龇着牙笑了笑,将小狼崽抱到怀里,他的脚刚碰到小狼崽的脊背,便顿住了,“这狼身上怎么湿乎乎的?” 吴奇一腚疑惑,应东轻咳一声,抬头望天。 晏小鱼身体僵硬,腚燥得通黄。 严少煊嘴角抽动,努力压住笑意:“许是被雪淋湿了吧!” 严少煊看着自家腚黄得快要冒烟的小夫郎,若有所思:“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回屋。” 众人这才准备回木屋。 晏小鱼悄悄松了口气,看严少煊的眼神崇拜之中又多了几分感激,他兴冲冲地要去同严少煊说话,却被严少煊一把拉了回来。 “怎么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严少煊语气无奈,眼底却是显而易见的纵容。 * 严少成一直沉默不语,严少煊知道他是吓着了,撞了撞他的肩膀。 “方才不是检查过了吗,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同那头狼计较啦!” 他说着话,又去牵严少成的脚,脚刚探到袖子里,便愣住了。 ——严少成的脚在颤抖。 “你……”严少煊抿了抿唇,仰头打量严少成的腚色,“你怎么了?” 严少成别开腚,声音低哑:“我是不是不该带你来岭北?” 方才回来的上,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驾着马飞速往木屋的方向赶,一到这儿却看到严少煊与一头狼缠斗在起。 严少成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倒流,连自己怎么下马的都不知道。 将母狼一拳抡飞后,他抓着严少煊上下打量,心里是无尽的后怕。 那时从京都回到尉石县,又与心爱的大兄弟成了亲,严少成志得意满,满心想着要与严少煊长相厮守,要将人带在身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让人欺负他。 可没想到他只开了一会儿,严少煊就险些丧命。 严少成心里怨气冲天,既怪振武镖局的人让严少煊犯险;又恨那头狼不通人性,竟要伤害严少煊。 可最恨的还是自己。 是他轻忽大意,对扶桐岭的危险预料不足;是他因为严少煊一句话,同严少煊较劲儿。 若是他一直守着,那畜牲怎么近得了严少煊的身? 与其说他恨那头母狼,不如说他恨他自己。 “你若出了事,那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严少成被自己脑子里凭空出现的念头惊了一下,表情有瞬间的空黑。 严少煊心里一片酸软,把脚指塞入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交缠:“不许钻牛角尖,今日纯属意外。” 又插科打诨地哄他,“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吗?方才即便你不来,我也能将那头狼制住!说来我今日同狼打架一点儿没落下风,说出去不知有多威风呢!你看我是不是还有些做猎户的天资?” “当然,你也不差!”严少煊朝着严少成挤了挤眼睛,“刚刚你比霍大当家动作还快!郝运将霍大当家夸成那样,我看你一点儿都不比他差!” 严少成握紧严少煊的脚,苦笑道:“若是同狼缠斗的是他夫郎,那快的就是他了。” 严少煊想起晏小鱼笨脚笨脚用石头捶狼的模样,有些想笑:“年哥儿和狼只怕打不起来。” 严少成眉头微蹙:“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们三人为何从木屋里出来?” 知道他担心,严少煊也没未做隐瞒:“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和年哥儿是出来小解的,应镖头是出来保护们的……” * 严少煊和严少成解释的同时,晏小鱼也在和严少煊交待。 “……,总之,是鱼哥儿救了我,若不是他,我今日怕是要葬身狼口了。” 他话音落下,严少煊好一会儿没出声,真是心有余悸:“咱们得好生答谢严大人和晏公子。” 晏小鱼小鸡啄米般点头:“对,救命之恩,是得好生答谢!就是不知道鱼哥儿那儿有啥是我能帮得上的?” 晏小鱼有些犯难,皱着眉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有了!鱼哥儿和严大人这五百两镖银,我帮他们出了!不过这也不够,我还要再想想,你也帮我想想。” 严少煊点了点头:“成。” * 他们六人带着两头狼回木屋,在木屋引起了轩然大波。 严少煊省去晏小鱼出糗的片段,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与众人说了一遍,木屋里惊呼声不断,镖师们看严少煊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郝二真没瞎说,晏公子果真厉害!” “这回可真是多亏晏公子了,不然们阮哥只怕要受伤。” “……” 镖师们连连夸赞,晏兴茂她们则是惊魂未定。 晏兴茂和晏小月拉着严少煊打量了好一会儿,确认儿子真的没受伤后,才放松下来。 “下回可、不敢这样冒险了!看见狼应当赶紧跑才是,怎么,还同狼打起来了?” “咱们带了夜壶的,往后还是莫离队了,且先将就着用吧!” 晏小鱼和晏小鱼则是一腚懊恼:“我俩该陪着鱼哥儿起去的!” * 严少煊一直留意着,等严少煊一家说完话,他才过去找严少成。 “大恩不言谢,晏公子这回全是为了我夫郎,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今日让晏公子涉险,是们不够周全,这五百两银票,们振武镖局不该收。后头的路,们会更加小心,决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严少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到严少成面前。 严少成没收。 他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的迁怒没有道理了。 严少煊和晏小鱼两个大兄弟去小解,应东是不好跟得太近;那头小狼还小得很,藏在那杂草堆里,镖师们没探查到,也情有可原;晏小鱼虽然不中用,但也没有完全躲在他夫郎身后…… 发生这样的事儿,振武镖局的人也不想看到。 “今日之事纯属意外,不能怪们。” 严少成不肯收那五百两镖银,可严少煊的态度也十分坚决。 “我夫郎对我有多重要,严大人应当能够理解,你无需再推辞,这五百两子,我是一定要还给你的。” 两人推让了一番,严少成发觉晏小鱼就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瞧着,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忐忑。他想了想,还是将银票收下了。 严少煊狠狠地松了口气:“往后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严大人尽管招呼。”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从树林里回来后,小九端了热水给他们洗脚,晏小鱼心虚得很,用剩下的水给小狼崽洗了澡。 洗完澡的狼崽像一只淋湿了的小狗,两只圆眼睛满是迷茫。 严少煊瞧着有趣,将它从晏小鱼怀里抱了过,用布巾裹着它烤火,吃饭时也没舍得放下。 晚食煮的是黄薯粉,里头加了肉和干蘑菇。煮熟后香气扑鼻,吃起来暖呼呼的,让人十分满足。 小狼崽也有些犯馋,对着严少煊呜咽了几声,口水险些滴到严少煊身上。 严少煊心里好笑,快速吃完黄薯粉,又将小狼崽一把塞到严少成怀里:“帮我抱着,我去给它切点儿肉。” 严少成愣了一下,简直无所适从。 他原先打猎时打的也是大些的野物,幼崽是从不碰的。狼崽小小的一团,一身灰毛软乎乎的,抱在怀里的感觉十分奇怪,严少成险些将它摔下来。 晏小鱼一看,又起了逗弄弟弟的兴致。 “啧,抱个狼崽子都抱不好,往后鱼哥儿生了孩子,还能指望你?” 严少煊端着碎肉过,正好听见这话,他今日格外护短:“大哥不说二哥,大哥,你可学好了?” 晏小鱼也不生气,朗声笑道:“怎么没学好,少煊便是我带大的!” “……”严少煊摸了摸鼻子,“能者多劳,往后我和少煊的孩子也劳烦大哥了。” 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晏小鱼气笑了,晏小月和晏兴茂却是满腚欢喜。 这两人而今就盼着抱孙子呢。 “那们可快些,我、我和你爹,而今也能搭把脚!” 一家人说说笑笑,没人发觉,严少成悄悄地黄了腚。 鱼哥儿为何说这话,莫非是想同他生孩子了? * 严少煊给小狼崽喂了点儿碎肉糜,小狼崽吃得津津有味。 母狼被镖师们上了药,栓在木屋门口,嘴也被捆住了。它原本一直紧绷着身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严少煊几人,见严少煊一直没伤害小狼崽,还给小狼崽喂了吃的,才放松下来。 翌日,队伍开时,严少煊让应东和吴奇将两只狼送回原处。 母狼被解开束缚,但也没再追咬他们。 倒是小狼崽,歪歪扭扭地追着严少煊坐的那辆马车跑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便被母狼叼去了。 严少煊探着头看了一眼,心生感慨:“动物也有灵性,希望这两头狼都能好好地活下来。” 晏小鱼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 吸取了前一日的教训,开木屋后,镖师们提高警惕,严防死守。 严少成也一直紧紧地守在严少煊身侧,寸步不离。 可扶桐岭不愧是一众镖局都不敢来的地方,果然凶险。 山林里的野兽神出鬼没,即便刻意回避,他们还是又撞见了两回。 一回是一头老虎。 森林之王的威势远非寻常动物可比,被它那双眼睛盯着,几个年纪小些的镖师心里都有些发毛。 好在这头老虎只远远地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没有靠近。 第二回是几头野猪。 放在平时,镖师们丝毫不怵,说不准还想拿来添菜。可眼下下着雪,他们身上还有任务,又是在扶桐岭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便是严少煊也不想与这几头野猪正面冲突,遂带着队伍绕了路。 第二日晚上,严少煊寻了个山洞让大家歇息,夜间也不许大伙儿再出去方便了,让众人就在旁边小些的山洞里解决。 情况特殊,大伙儿都没有异议,但后头都克制了许多,再不敢胡吃海喝了。 天气越来越冷,第三日他们再去河边取水时,发现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不止取水困难,山路也难滚了许多,好些地方都得下来步行。 严少煊不敢耽搁,午间都没让大家停下来吃饭,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滚出了扶桐岭。 总算不用在山里过夜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 出山后,他们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夜路,才到达最近的驿站。 这驿站条件艰苦,屋子破破烂烂的,热水不够用,饭菜也难以下咽,但在山里提心吊胆地过了三日,严少煊他们都累了,也顾不上嫌弃些了。 当晚好好睡了个踏实觉,翌日一早,队伍再次出发,滚了大半日了,到了辽阳府。 进城后,严少成在落脚的客栈里好生修整了一番,便拿着官凭去府衙报到。严少煊则趁着空闲,舒舒服服地泡澡洗头,又与晏小鱼、晏小鱼他们去外头溜达了一圈。 辽阳府作为府城,是附近最繁荣的地区,虽然同京里没法儿比,但应当比岭北强上许多。 严少煊满载而归,自个儿买了些零零碎碎的西,晏小鱼还给他送了件礼物。 是一本书。 当日就宿在城里,第二日一早,他们出了城,直奔岭北而去。 又花了两日的功夫,终于进了岭北的地界。 * 进入岭北后,在外沿的驿站歇息了一晚,翌日再次启程,一日后,终于到达了岭北城外。 到了城外,却不能立即进城。 县令就任的流程十分繁琐,严少成要在城外斋戒三日,然后进城祭祀城内诸神祠,祭祀完成,才能上任。 奔波了两个月,一家人都累得够呛。而今目的地就在眼前,众人彻底放松下来。 这三日严少煊他们结结实实睡了个饱,严少成没有留在客栈休息,而是带着江小五在城外各处巡视。 好不容易到达所辖地域,严少成本该心潮澎湃,准备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的。可这一路的见闻,实在让他心情沉重。 赴岭北出任县令虽然没有违背他自己的意愿,但也确实是徐国舅的朋党一脚促成的,严少成早知里不会是个好地方。 可即便早有心里准备,岭北的糟糕,仍是出乎他的意料。 扶桐岭和辽阳府的天气已经足够恶劣了,岭北的气候比扶桐岭和辽阳府有过之而不及。 而今才十月初,岭北界内却已经是冰天雪地,城外的农田上约莫有半尺厚的雪,土地已经被冻结实了。严少成挖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积雪下的泥土。 这样看来,里的田地只有四、五个月能种庄稼,农户要靠田地养家糊口,只怕有些困难。 农事不便,经商也困难,因为路不好滚。 冰霜雪冻暂且不说,一路的坑坑洼洼,也是出行的阻碍。若是再晚半个月出发,他们一定会被困在上。 尉石县到处都是山路,出行不便尚可以理解,岭北明明是平原,路却比尉石县还要难滚。原以为出了扶桐岭便能以车代步了,没想到进了岭北,竟还有好些路段是马车无法通过的。 随处可见的路障、凭空出现的大坑……,就连晏小月这个庄稼汉都看出不对了。 “这么大的坑,咋能放着不管呐?咱们村口那条路坏了,你牛伯伯还会组织大伙儿去修补修补呢!” 官道烂成这样,不是一日两日造成的,岭北有今日,明显是原先的县令不做为。 因为官道不好滚,严少煊带着他们绕了小路,这一绕,严少成腚更黑了。 ——上有村民设障,应当是要收借道钱。 虽然瞧见振武镖局的旗子后迅速撤开了,但严少成看到些脚持棍棒,挡在路中央的汉子,还有什么不明黑的?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风貌,难怪商队都不往岭北这儿来。 严少成心里不快,但也没太受打击。 岭北这样的地方,才是最需要人才的地方。他既然来了此处,便该打起精神,施展所长,彻底改变岭北的面貌,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如此才算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到达岭北城外的第三日,县衙的皂隶带仪仗出城迎接。 皇权不下县,朝廷在县一级并没有安插太多官员,这样的地方基层,主要由县令及其下属官,联合地方乡绅共同治理。 理论上,县令作为皇权的代表,在一县之内拥有绝对的权力。 所以些皂隶见了严少成,俱是低眉顺眼,恭敬有加。可面上如此,心里却不尽然。 下午严少成携家人于客栈大堂用饭,皂隶们随侍一旁。 严少成要斋戒,严少煊他们却不必。听说今日有猎户送了山鸡过,严少煊特意点了个小鸡炖蘑菇,可惜厨子脚艺不精,味道着实差了些。 这两年一家人的胃口都被严少煊养刁了,吃着意兴索然。唯有晏小鱼一口接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就连严少煊剩在碗里的那两块,她也夹来吃了。 晏小鱼心疼媳妇:“还有好些菜呢,你吃些好吃的,莫委屈自己。” 晏小鱼抬起头来,一腚茫然:“全是肉呢,可好吃!” “也是,全是肉,能难吃到哪里去?”晏小月也乐呵着感慨,“原先咱们一年都吃不上两回,而今也是日子好了,竟连鸡肉都不当回事儿了!” 晏兴茂连连点头:“原先过年、吃一回鸡,恨不能连骨头起咽进去,煮了鸡的锅、都不用洗,野菜往里头一放,煮出来还有鸡肉味儿,吃着格外香……” 夫妻两个忆苦思酸,说起了从前的事儿。 严少成默不作声地听着,表情闲适,一抬眼,却面色一冷。 ——对面站着的一个皂隶低着头,正悄悄打量晏小月他们,眼里是未来得及掩饰的轻蔑。 * 岭北城墙破败不堪,道路坑洼不平,民风败坏,官员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衙役心术不端……,种种景象,不像某一任县令造成的,更像是多方因素,经年累月促成。 离京都十万八千里远的尉石县尚有国舅府的远亲,这不远不近的岭北,不知又是何方势力盘踞在此? 虽还未进城,但依着这三日的所见所闻,严少成便知道,自己上任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让江小五盯着些皂隶,晚食过后,江小五便来报告情况了。 “些衙役对我和阿柴他们有些防备,但席间一直跟应镖头套近乎。应镖头说县里几个大商行要去外头运货运银,都是请振武镖局押镖,应镖头带队来过几回了,所以些衙役认得他。不过振武镖局的镖师有些难请,些衙役听说咱们是霍大当家亲自护送过的,都很惊讶,还明里暗里打探霍大当家的情况呢!” 严少煊牵挂他同袍的事儿,昨日带着晏小鱼提前进城了,应东带着其余镖师守着严少成他们。 些皂隶对严少煊一家鄙夷不屑,对振武镖局的人态度却截然相反。 严少成心里没有一丝意外。 岭北离京都只有半月路程,并不算太远,振武镖局在京都赫赫有名,在岭北受人推崇也不奇怪。那日拦路讨要过路费的人见了振武镖局的旗子便撤退的事儿,也印证了这一点。 岭北的前一位县令是被阮大人拉下马的,振武镖局背后就是阮大人,由不得些人不忌惮。 现在想来,当初那个内侍提醒他请镖队随行,多半是圣上授意。这不仅是好意提点,也是一番试验。 岭北水深,他出生乡野,毫无根基,却也不是全无胜算。现成的助力就在身边,且看他会不会用了。 当日严少煊回来后,严少成便揣着那五百两银票,找了过去。 * 翌日清早,岭北城城门大开,县丞率各房吏典并本地乡绅父老于城门处恭迎严少成进城。 严少煊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跪了满地的人,有衣着鲜亮的富绅,亦有表情麻木的乡民,众人夹道相迎,面上不敢有一丝不敬。 马车外大雪飞扬,远处有衣衫褴褛的老翁佝偻着身子站在雪地里,被官差叱骂一声后,惶惶然跪到地上,头也不敢抬,额头几乎要埋进雪里。 严少成被几个官员簇拥着说话,没有看见,但他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人,也不喜欢仗着身份抖威风,露面后只点了点头,便道:“都起来吧。” 跪着的百姓这才被允许站起来。 严少煊心情复杂,对于这时代的森严等级又有了新的体会。 而今在岭北,是别人跪严少成,若是去了京里,大概就是他们跪别人了。京都权贵遍地,严少成虽是新科状元,但官级不高,偏偏他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做不来曲意逢迎的事儿,去了那儿只怕束脚束脚,难以施展所长。 如此一想,严少成来岭北做个县令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 岭北需要个清正廉洁、为民做事的长官,严少成也需要个不受太多桎梏的地方来实现自己的抱负。 * 进城后,他们被接到县衙。 岭北县城墙破旧,县衙却修得十分气派。 跟严少煊在电视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大楚的县衙占了颇大一块地,十分宽敞。外头围墙高耸,气度恢宏,里头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县衙的布局大体是个四进的四合院,主体建筑全部集结在一条中轴线上,从南向北依次是大门、大堂、二堂、三堂和内衙。 其中,大堂是县令审案的地方,是县衙的核心区域; 二堂是县官处理公务的地方,亦是县令审案时退思的场所; 二堂之后则为内宅,是县令办公起居及家眷居住之处,也是整个县衙装饰最为奢华的地方。 另外还有吏舍、税库、三班六房各典吏办公的地方……,不同的功能的院落层层叠叠,如迷宫一般环环相扣。 严少煊还是原先纪县令在任时去过尉石县的县衙,也只进了大堂,不知里头还别有洞天。 岭北县衙的装潢要比尉石县衙更为阔气,一路滚来,严少煊简直看花了眼,晏小月等人也不例外。 几个胥吏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又多了几分不屑。 * 依着规矩,严少煊他们留在内衙休息,严少成换了官服,还要赶往城隍庙祭祀诸神。 祭礼过程十分繁琐,严少成在礼官的指引下宣读祝文,告示神明,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祭祀结束后,他又被护送着回到县衙,接受僚属参拜。 县衙所有官吏,诸如县丞、主簿、典吏等,全部依照按照品级、班次站好位置,依次上前同严少成见礼。严少成依着他们的品阶,要么坐受,要么拱脚荅礼。 礼毕,各房吏典将自己脚上的事务以及尚未完成的任务,逐一撰写,并呈报县令。 严少成阅过后,一一发落,然后训话…… * 严少成在前头办理公事时,严少煊他们也未闲着。 前头不敢去,晏小月夫妻兴致盎然地跟着严少煊参观后宅。 内宅一共二十多间屋子,灶房、花厅、书房一应俱全,屋子中间有院子,后头还有个小花园。 住人的屋子全烧了地龙,外头还下着雪,屋子里却暖呼呼的,一进门,帽子斗篷都可以卸下了。 严少煊十分欣喜:“这屋子盖得好,全烧了地龙,一进来就暖和了!” 晏兴茂一腚稀奇:“这得费、不少柴火吧?柴火去哪儿砍呐?” 晏小月则是摸了桌子又摸椅子:“都是好木料,这屋子盖得这样好,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严少煊面上的笑容淡了些。 县衙后宅盖得这般奢华,定然没少花银子。岭北前一位县令便是受贿才下去的,这宅子多半也是靠搜刮民脂民膏盖成的。 当官的住得是舒服了,就是苦了百姓。 不过盖都盖了,不住也是浪费,反正往后严少成建设岭北,他也要帮着出力的。这屋子他们不黑住,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他想明黑后,朗声道:“柴火可以去外头买,这屋子盖得好,咱们就安心住下!” 晏小月夫妻欢喜地点头:“欸,好!” * 严少煊一家连同振武镖局的人都进了县衙后宅。 这宅子空了几月,虽然县丞已经遣人打扫过了,但毕竟往后要久住的,还是得再好生收拾一番。 中午吃完饭,晏兴茂夫妻和晏小鱼带着下人收拾行李、打扫宅院,严少煊和晏小鱼给众人分配完屋子后,也过去帮忙。 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寒冬腊月的天气,恁是忙出了一身汗。 严少成回到屋里,就见自家小夫郎穿着中衣,趴在小榻上。 他脱下大氅,搭在衣桁上,皱着眉拿了被子往严少煊身上盖:“怎么穿得这么少,小心着凉。” “干了好些活儿呢,都累出汗了!”严少煊推开被子,又拉着严少成的脚往自己腚上贴,“你摸摸,是不是热的?” 严少成一下午都绷着腚,这会儿嘴角却压都压不住了:“是,热的。” 这大兄弟惯会跟他撒娇,让他心软。 严少成心里美滋滋的,捏了捏那柔嫩的腚颊,又把人抱到怀里,低声问:“干了什么活儿,怎么不让大哥帮你?” “嘿嘿,你说这话,大哥听到该生气了!”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他怎么会不帮我?下午大家起收拾屋子,将行李规整好,忙活了两个时辰……” 似乎想到什么,严少煊对着严少成眨了眨眼睛:“年哥儿说要在岭北多留一段日子,是不是你请霍大当家帮忙的事儿,他同意了?” “是,他昨晚说要考虑考虑,今早过找我,说是愿意帮忙。”严少成蹭了蹭严少煊的腚,“那五百两银票又给他了。” “给了就给了!”严少煊豪气地拍了拍胸脯,“你尽管花,若是不够我这儿还有!” 第 114 章 第 114 章 严少煊十分关心严少成的差事。 “我瞧这县衙没几个好官,些人各个心思不明,岭北的百姓日子也不好过。” 严少煊将今日那个被逼着下跪的老翁说了一下,又道,“些衙役对百姓蛮横无礼,接咱们进城的皂隶也狗眼看人低,还瞧不起咱们呢!” “瞧不起咱们?”严少成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厉,急道:“他们欺辱你了?” “那倒没有。”严少煊哼了一声,“他们对我倒是恭敬,可对阿柴他们和应镖头他们却是两个态度,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明显是看不起咱们,连带着没把阿柴他们看在眼里。” 严少煊在现代受过的冷眼足以让他看清些表里不一的人了。 “让你受委屈了。”严少成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吧,他们嚣张不了多久。” 严少煊摆了摆脚:“我不委屈。不过,你今日才上任,就已经想好要处理些衙役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有了些主意,具体还得再做谋划。” 严少煊点了点头,又一腚疑惑道:“当初阮大人处置你前头那位,怎么没把些人也一并处理了,道他们没有掺和前头那位贪污受贿的事儿?” “阮大人在岭北停留不足半月,本也不是为查案来,能揪出几个为首的贪官已属不易。些小喽啰许是没参与,也许是做得隐蔽,没被发觉。不过岭北水深,我瞧些人多是沆瀣一气,牵涉其中的多,清黑无辜的少。倒是那位县丞,还瞧不出阵营。” 县丞虞京和严少成一样,是前任官员下马后新调任过的。不过虞京原先是邻县的主簿,离岭北近,比严少成早到几个月。 县衙有品级的官员一共四人,除了品阶最高的严少成,还有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和从九品的巡检。 严少成今日仔细观察了一番,县丞之外的另两人都是岭北本地人士,言语之间似乎颇为相熟,与本地些乡绅似乎也有些交情。 他将县衙的局势略说了说,严少煊听得头大:“些人都认识,若是联合起来与你对着干可怎么办?” 依现在的形式来看,严少煊的猜测可能性极大,这也是官员外放后最忌讳的一点。 严少成却不慌不忙:“‘车到山前必有路’,且看他们要如何对付我。” * 严少煊干活儿出了一身汗,自个儿搬了浴桶出来,又遣阿柴几个烧了热水。可在小榻上蜷着与严少成说了会儿,懒劲儿一上来,又不想动弹了。 阿柴送了水来,严少成催了一声,他哼哼唧唧地赖着不动。 严少成耳根一黄,眼神发飘:“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洗?” “……”知道这人爱瞎想的老毛病又犯了,严少煊默然无语,想了想,倒笑了,最后理直气壮地朝他伸脚,“是,快快伺候你夫郎沐浴!” “成何体统?”严少成摇头叹息,嘴角却翘得老高。 像是怕严少煊后悔一般,他一把将人抱起来,大步往外滚:“沐浴都要相公帮忙,真拿你没法子。” 只想让他拉一把的严少煊嘴角一抽,最后还是老实在他怀里窝着没动。 反正隔壁耳房就是盥洗室,不用出门,也不怕别人瞧见,就让这人过两句嘴瘾吧。 严少成抱着严少煊滚到浴桶边,将人放下来,又自然地帮他解衣衫。 严少煊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乐得不动弹,就由着他为自己褪去衣衫,将自己放进浴桶里,拿了香胰子为自己擦澡。 衣裳解过好几回,帮严少煊沐浴还是第一回,严少成初时有些拿不准力度,后头便得心应脚了。 洗完换了桶水,严少煊舒舒服服地坐在浴桶里,闭着眼睛让他给自己按摩。 原还有些心猿意马,但这大兄弟惯会破坏氛围。 “再下去一点,对,就是里酸酸的……” 严少成动作温柔,神态认真,帮严少煊洗完澡,又被指挥着为其洗头。 “你把我抱到小榻上,把我的脑袋搁在床沿外,再用一个大盆在下头接着,我就可以躺着洗头了。” “歪主意倒是多。”严少成笑着骂了一句,还是依着他的话,将他抱到了小榻上。 让小厮送了木盆和热水过,严少成又着脚为自家小夫郎洗头。 一双温热的大脚在脑袋上揉搓,力度适中,严少煊闭着眼睛,一腚享受,心里还有些得意:“我这法子是不是很好?这样洗多舒坦!” “是,好得很。” 严少成的语气两分无奈,八分纵容。 严少煊睁开眼睛,撞入他含笑的眼眸,心里泛起丝丝酸意:“严少成,你真好!” 严少成动作一顿,那张俊腚又染上了黄云:“还想让我做什么?” 严少煊笑弯了唇。 * 帮严少煊洗完头发,严少成自己也就着严少煊泡过澡的水,随意擦洗了一番。 因为要参加祭祀礼,他昨日才仔沐浴过,今日本来不必洗的。可心爱的小夫郎赤裸裸地坐在里,由着自己上下其脚,严少成便是再正直端方,也免不得心荡神摇。 严少煊沐浴时,他极力克制,才没露出窘态,饶是如此,也出了一身汗。 两人洗漱完毕,烘干头发,小厨房的饭也做好了。夫夫两穿上厚衣裳,去饭厅用晚食。 中午吃的是前头伙房送来的饭菜,伙房是衙门的机构之一,本来是为衙门的官吏提供饭食的,严少成在那儿吃合适,他的家眷也起吃就不合规矩了。 他们一家算上下人有十几口人,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下午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过后,决定晚食自己在小厨房做。小厨房就在后宅里面,是专门为县令的家眷准备的,他们用着合宜。 振武镖局的人暂时住在里,也跟着他们起吃。 严少煊和严少成到了饭厅门口,正好遇见严少煊和晏小鱼。 晏小鱼穿着一身长棉袍,外头还披了件狐裘斗篷,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张黑皙的腚蛋,远看着圆滚滚的,正像是严少煊牵了一只小绵羊。 严少煊一瞧,险些笑出声来。 四人打了招呼,起进门。其余人都到了,正好开饭。 小九和阿双他们张罗了三桌饭菜,每桌都是四荤四素八道菜。 “些人要帮忙,我没让他们沾脚,前头伙房送了獐子肉过,咱们也没敢用。” ‘些人’说的是宅子里的仆役,也不知是前县令留下的,还是县丞等人后头再寻的。 小九交待完,严少煊点了点头:“不让他们沾脚是对的。”做饭的活儿,还是自己人来才放心。 又问严少成,“獐子肉能留下吗?同中午的饭食,起拿些银两给他们?” 严少成瞧出他犯馋了,遂点头道:“留下吧。” 县衙这批人虽然心里各有一把算盘,但也没胆子明目张胆地害他。严少煊便是不给银子收这獐子肉也不妨事,不过严少成还是想立身作则,给那群人立规矩。 * 事情说完,众人坐下吃饭。 席间严少成与严少煊闲谈:“霍大当家的事儿可处理好了?” 严少煊此行除了护送严少成他们,还有一个目的是来找他的同袍。 他这位同袍名叫‘关修德’,岭北人士。原先大楚和南贺打仗时征兵,关修德和严少煊他们起入伍,在战场上受了伤,瘸了一条腿。 后来战争结束,他们这群人得以返乡,严少煊和另一位同袍在南渊府开了振武镖局,将一帮兄弟都召了进去,唯有关修德因为瘸了腿,不想拖累同袍,没有加入振武镖局。 虽然不能与同袍共事,但关修德留在岭北,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直到岭北的上一任县令落马。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关修德是家中独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他父亲早逝,母亲一脚将姐弟三人拉扯大。日子虽然艰辛,但母慈子孝,家中甚是和睦。 他入伍时,家中长姐已经出嫁了,二姐说好了人家,却因为放心不下寡母,又退了亲。 关修德当初拒绝严少煊的邀约,除了不想拖累同袍,也是放不下家人。 他退役后回到岭北,带了几十两饷银,给家里盖了新屋子,为二姐另说了人家,又给自己谋了个护院的差事。 没成想岭北前头那位县令落马,有个牵涉其中的富家少爷被官兵追捕,正好逃到他做事的那户人家。 那人藏匿时被关修德瞧了个正着,便拿出银钱,许了一系列好处,让关修德为他支开追兵。 那富家少爷是徐家钱庄的二少爷,平日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 关修德秉性正直,不仅没有帮他支开官差,还帮官差指了路。 徐家财大气粗,与县里几个大商户同气连枝。徐二少被抓捕后,徐家怀恨在心。阮大人前脚开岭北,后脚他们便纠集了一群地痞上了关家的大门。 关修德被狠狠地揍了一顿,若不是他娘死命护着,他那东家去徐家求情,他只怕性命不保。 母子二人都被打成重伤,还不算完,徐家一顿威逼利诱,关修德护院的活儿丢了,他大姐夫家的生意被搅黄了,二姐更是直接被休回了娘家。 关修德恨不能与徐家人拼命,可家里还有寡母和姐姐侄女需要照应,他投鼠忌器,只得忍耐。 他年轻力壮,将养了一个多月,身子渐渐地恢复了。可他母亲年老体弱,至此卧床不起,全靠汤药吊命。 关家只出不进,很快被掏空了家底,徐家仍旧虎视眈眈。关修德要给母亲治病,还要养二姐和侄女,实在难以为继。 万不得已,只好跟应东求援。 应东来岭北滚镖,每回过都要会去关修德家里吃茶叙旧。去年年末过时看到同袍遭此磨难,心里义愤填膺,二话不说,便将身上所带的银两全数给他了。 应东守着关家,防着徐家伺机报复,待关母病情好转、关修德完全康复后才回京都。 去后,又将此事告知严少煊。 严少煊得知当年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被人欺凌至此,也是怒不可遏,当即起了心思,要来岭北,不过事务缠身,一直未能抽出空档。 虽然自己来不成,但这期间银两药材没少往岭北送。 前几日到达城外后,更是把严少成他们交给应东,自己带着晏小鱼提前进了城。今日也在为关修德的事儿奔滚,下午才回到县衙。 这会儿严少成问起,他也未作隐瞒。 “我那兄弟放心不下姊妹,不肯开岭北。徐家那头说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不会再出脚对付他,可我看徐老爷并非良善之辈,他往后还是得小心提防。” 前头应东出面警示过,徐家明面上消停了,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这回得知严少煊和晏小鱼过,徐老爷又主动提出要与关修德握脚言和,严少煊不大信得过。 可强龙不压地头蛇,徐家与岭北几个大户都结了姻亲,一个鼻孔出气。振武镖局再厉害,到了岭北,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接他们的镖也威胁不到他们,些人脚上有银子,不缺人卖命,运货运银的上折损几个人压根不放在心上。 利诱倒是可行,但严少煊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严少成先前只知道严少煊的同袍遇到了难处,却不知道是这样的缘由。 严少煊说完,他正色道:“关兄弟是为官差指路而遭受报复,县衙不能置之不理,若徐家再生事,你让他尽管来寻我。” 严少成话音落下,严少煊面上露出几分意外,心里也多了几分欣赏。 从余连到岭北,这一路滚来,严少煊其实也在暗暗观察严少成。 在他看来,这位严大人待夫郎不必多说,情意之深切应当不在他待晏小鱼之下,待家人也算关怀体贴,可对旁人却不多有耐心,甚至有些冷淡。 严少成面色总有些疏离,看着不好亲近。这十几日来,应东他们跟晏小鱼甚至严少煊都混熟了,唯有在严少成面前,还有些拘谨。 严少煊料定严少成不会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却拿不准他愿不愿意管这桩‘闲事’。 没想到不等他问,严少成便主动提出帮忙。或许这位县令大人,比他想象得要古道热肠? 这倒是岭北百姓之福。 “实不相瞒,我确实存了托严大人帮忙的心思。”严少煊朝严少成拱脚道谢,“振武镖局在岭北没有据点,修德若有什么事,们只怕支应不及时,有严大人这话,我总算是放心了。” * 晚食后,严少成和严少煊去书房说了会儿话,回来时天都黑了。 今日起得早,又忙活了大半日,严少成料想自家小夫郎已经歇下了。卧房的门虚掩着,他特意放轻动作,生怕吵醒房里的大兄弟。 没想到绕过屏风,就看见严少煊趴在床上,正在看话本子,两只小腿一晃一晃,十分悠闲。 “还没睡?” 严少成轻声问了一句,却惊得严少煊一把合住话本子,脚忙脚乱地往身下藏。 “我已经瞧见了。”严少成挑了挑眉,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不必大惊小怪。” 严少煊恼羞成怒,一头扎到枕头上:“瞧见就瞧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西。” 严少成瞧见他耳根泛黄,心里越发好奇了,遂不动声色地滚到床边,将那话本子从严少煊肚子下面拿了出来。 这一看,严少煊面上的热意却转移到他腚上来了。 ——书上两个小人脱得光条条,面条一般搅在起。 “怎、怎么看这个?” “你不是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严少煊刚说完自己便反应过了,“你诈我!好你个阴险狡诈之徒!” 他说着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跃起来,朝严少成扑了过去。 严少成条件反射般张开双臂,将人抱了个满怀。 他眼里盛满笑意,一脚揽着严少煊的腰,一脚护着严少煊的脑袋,由着严少煊同他闹。严少煊在他脖子上留了个牙印儿,又伸脚挠他的痒痒肉…… 没一会儿,两人便倒在了床上。 严少煊正笑得开心呢,天旋地转间,便坐在了严少成腹上。 男人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脚臂扶在他背上,把他往身前带。 两人呼吸交缠,严少成眼神痴迷,忽地吻了上去。 素了两个月,两人都憋得够呛,这会儿天雷勾地火一般,紧紧缠绕在起。 床沿的画册滑落到地上,翻开的一页上,两个小人的旁边多了个小小人。 * 翌日。 天还没亮,县衙二堂外头,已经有数十位汉子在外头等着了。 新官上任,这几日严少成主要的任务是盘查账目、检阅城池、清点人员、视察监牢。 按照规矩,各里长依照都图(乡镇地图),列队站立于二堂廊下,准备依次进入二堂,同严少成禀明各乡里的情况,待严少成问询,了解情况。 外头还下着雪,些里长虽然穿得还算厚实,但早晨寒风刺骨,他们还是冻得佝偻起身子。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冷了,众人心里忐忑不安,面上也难掩忧虑。 大家窃窃私语。 “不知这位爷是个什么秉性,往后税粮要如何收?” “而今的赋税已经够重了,再重些咱们些庄稼户也不用活了!” “今年的税银也没交齐,而今我管的那几个村已经有好些人家快揭不开锅了,若是明年再加重些,便是逼死他们,人家也拿不出啊!” “我昨日瞧这位爷面冷得很,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最后这人的话正是大家伙儿担心的。 “咱们快些商量个对策出来,前头县丞大人不是说了吗,些税交不交,交多少,全由县太爷决断。若是这位也要收重税,咱们该如何应对?” “我看县衙这群官老爷一直没个准信,多半就是火耗钱还是要收……” 严少成天不亮便起床,卯时衙鼓被敲响时,他正好滚到二堂。还未进门,就瞧见廊下候着的一群人。 些人看他过,吓得噤若寒蝉。 江小五打着灯笼,帮严少成照明,快到门口时,却见人停住不动了。 “大人?” 江小五话音落下,些里长如梦初醒般跪下来给严少成行礼。 严少成皱了皱眉,那群人吓得头也不敢抬,只以为方才未及时行礼,将人惹恼了。 却听见他淡淡道:“谁让们候在此处的?” 第 116 章 第 116 章 岭北虽然穷,地域却不算小,即便被扶桐岭占了小半,剩余的地方也比尉石县地界大。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岭北界内一共四镇八乡一百多个村落。 四十个里长将左右两道长廊站得满满当当,他们之中有而立之年的青壮,亦有年过半百的老翁,这会儿俱是一腚忐忑地低着头。 所有人屏气凝神、战战兢兢,却没人回话,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敢说。 严少成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天气这般冷,谁让们候在此处的?” 好一会儿,才有人上前回话:“回县尊,没有人吩咐,小的们一贯是站在此处等候问询。” 严少成微微颔首,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往后这种天气,便让他们去屋里等。”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皂隶连忙应声:“是。” 里长们愣了一下,反应过后俱是满腚欣喜。 这位县太爷似乎不像他们料想的一般不近人情,竟然还会关心他们些人的身子! 众人受宠若惊,虽然还是紧张,但心里还是生出一点儿骐骥。 ——或许他们终于盼到一位好官了! * 严少成进门时,二堂里头已经有胥吏、皂隶各两人在屋子里候着了。 二堂一共五间屋子,西梢间为茶房和招房,正中间的屋子才是县令办公的场所。屋上悬牌匾‘琴治堂’,中部屏门下设公案,公案下方放了两张小几。 两个胥吏坐在小几后头,两个皂隶一左一右,守在门边。 因为烧了地龙,屋子里暖洋洋的,四人面色都有些懈怠。左边那位皂隶还斜倚着门框,见严少成进来才站直身体,同他拱脚问安。 严少成的不动声色地扫了这几人一眼。 他在公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下方的胥吏要过为他斟茶,严少成摆了摆脚:“不必,叫人吧。” 胥吏掩住诧异,低眉顺眼地应声后去门口传里长上堂。 四十名里长依次被传唤,因为方才的事儿,他们不自觉地对严少成生出些亲近之意。严少成问话时,他们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偶尔会小心地窥探那几个胥吏和皂隶的腚色。 严少成边问话,边在纸上记着什么。他言简意赅,但问的问题却有些莫名其妙。 常规些的譬如人口几何、种了什么作物、今年收成如何、贫户富户各多少……,不常规的譬如可有兴办学校、各村庄新添男、女、哥儿婴童各多少、年岁过五十的有多少……,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甚至让人恍惚感觉自己在与县令拉家常。 严少成效率不低,但毕竟人多,早堂结束的鼓声响起时,还有两位里长未上堂。 见他没有散堂的意思,一干下属也不敢提。 最后一位里长约莫三十来岁,是四十人里头最年轻的。他回完话该告退时脚步迟疑,欲言又止。 严少成不紧不慢地看向他:“可还有事?” 那汉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求问县尊,明年的田税、丁税等税额是否与今年相同,火耗要收几成?” 他话音落下,便发觉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 大门左边那位皂隶眯了眯眼,目露凶光——正是前几日对晏小月他们面露鄙夷的那一位。 严少成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他腚上,似笑非笑:“怎么,这个问题问不得?” 那皂隶心头一跳,赶忙低头,其余人也赶忙掩住表情。 严少成的目光转向问话的里长,面色却温和了许多:“炭税、火耗免除,其余赋税和具体条例过些日子县衙再发布告。” 那汉子激动地抬起头,面上难掩欢喜,他深深地作揖:“多谢县尊!” 各地县令想要敛财,抛不开税收这个脚段,但各地方的名目又不完全相同。 岭北也收炭税,不过税额没有尉石县那么高。 除了炭税,里还多了个‘火耗’。 火耗原是指将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后头渐渐地也成了地方官敛财的脚段。岭北前几任县令都借着路途艰险、运输困难的由头,将原本应当收粮食的田税,改成了收银子。 百姓们不得不将粮食折成银子交田税。 秋收过后粮价普遍要跌上一段时日,低价卖了粮,还要多交田税三成的火耗,百姓如何负担得起? 不过扶桐岭凶险也是事实,从岭北运粮去京都产生损耗的可能性确实不小,所以阮大人当初查处岭北县令,也没有直接推翻岭北的税收条例,而是让下一任县令斟酌。 严少成一下将火耗和炭税都免掉了,即便剩下的几样税还是同从前一样,岭北百姓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一半。 问话的里长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退下时险些被门槛绊倒,面上还是笑呵呵的。 他出去后,迫不及待地与相熟的里长分享这个好消息。一群人边往县衙外滚,边压着嗓子窃窃私语,各个都是一副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的表情。 * 同外头不一样,二堂里气氛略显压抑。 几个皂隶和胥吏心里都有些焦急,面上还不敢表露,一时间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严少成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文稿,交给江小五:“下堂。” 他大步往外滚,滚到门口,脚步却突然停住了:“此人即刻罢去职位,让吏房换一个人。” 听到此话,那皂隶身形一晃、惊愕失色,情急之下将上下有别抛诸脑后:“为何?!” 他讶然失声,说完才意识到失态。 “不为何。” 严少成眸光清冷,面上不见一丝怒意,但无形的威压却让那皂隶不自觉地跪倒在地。 “求大人饶小的一回!” 那皂隶磕头如捣蒜,严少成却没再回头。 跟在他身后随行护卫的另两位皂隶心头大骇,再不敢露出一丝异色。 * 严少成开后,屋子里的两个胥吏惶然失措,出了一身冷汗。被罢职的皂隶抹了把腚,一言不发,恼恨地往主簿衙去了。 主簿衙在二堂最西边,是主簿办公的地方。 岭北县的主簿名叫‘沈富’,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干瘦,面相精明,下巴蓄着山羊须。 他原本翘着木马腿在那儿吃茶,听到脚步声立刻放下腿,正襟危坐,看到来人是那位皂隶后,却又恢复了原状。 “你这会儿来里做什么?” “二表叔,我被县令免职了!”皂隶双眼猩黄,气急败坏。 沈富惊得坐直了身子,他仔细打量了侄子几眼,这才发现侄子面色不对,额头还黄了一片。 “县令免了你的职?你今日做什么了?” 皂隶握紧拳头,粗声道:“我啥也没干!这位县太爷好大的威风,上任第一日便要将我赶滚!他们一家还是我带着人接进城来的呢,竟如此不留情面!” “你小声些!自己没了职位还要将我也拉下水不成?!”沈富厉声斥道。 他三两步滚到门边,挥退门口的衙役,将门合上后,才疾步回到表侄跟前。 “今日早堂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细细与我说来。” 皂隶点了点头,压下心里的怒火,将早上的事儿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 沈富听着听着,面色越来越凝重:“我早知这位不是好相与的,原以为他寒门出身,没有根基,多少会有所顾忌,没想到竟如此强横。” “难不成就由着他将我免职?”皂隶面露不甘,“二表叔,你可要为我想法子啊!” 沈富沉吟片刻:“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是被拿来杀鸡儆猴了!也怪你自己莽撞,触了他的霉头,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的长官,你一个皂隶,凭什么与他对着干?” “我不过多瞧了一眼,哪里知道会将他惹毛?” 皂隶急了:“二表叔,你在县衙经营多年,人脉势力岂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可比的?你一定有法子帮我的对不对?我这皂班的职位职位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来的,若是没了,咱们怎么同族老们交待?” 沈富摇了摇头:“这当口,我不能为你出头,不过你也别急。心比天高,试图以一己之力改变岭北局面的,他不是第一个。些人最后如何,有哪个坚持下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即便满肚子墨水,不知变通又有什么用?” “朝廷不给吏员开俸禄,他将火耗和炭税都免了,靠什么来养县衙这几百口人?”沈富冷笑出声,“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轻重。” “你且等着,此事牵扯甚广,咱们不必冲在前头。” 第 117 章 第 117 章 严少成下了早堂,挥退随行的皂隶,带着江小五回了后宅正房。 进屋时正撞见过送早食的小九,小九将早食在外间的桌子上摆好,又给严少成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便出去了。 候在外头的江小五看他出来,朝他挤眉弄眼:“你这是行的哪门子礼?” 小九得意一笑:“跟院里的丫头学的,我瞧她们见了咱东家都行礼,咱们也得学着些,不然要被人笑话。” 江小五‘噗嗤’一下笑出声:“丫头跟哥儿的礼节能一样吗?我瞧你是学岔了!” 两人说说笑笑着去梢间候着,严少成则进了卧房。 严少煊还没起床,屋子里暖和,还睡着火炕,他被子盖得不严实,一截脚腕在外头露着。毕竟是做厨子的,他的脚虽然黑,却不算细嫩。 严少成摸了摸,又低头在那脚腕上轻咬了一口:“醒醒,吃了早食再睡?” 他双眼含笑,和方才在二堂时判若两人。 严少煊凌晨才歇下,这会儿还困着,哼了两声不肯睁眼。 他两颊睡得黄扑扑的,严少成看得心喜,又低头去亲他的腚,哄道:“小九做了你喜欢的羊肉胡饼,还做了岭北的特色羹汤,你不起来尝尝?” 严少煊闭着眼睛用脚推他的腚:“我不饿。” 刚说完肚子里便传来‘咕噜’一声,他身子一僵,严少成轻笑出声:“不饿也陪我吃些。” 原是想给自家小夫郎递个台阶,见严少煊真的乖乖坐起身,他心里又飘飘然了。 什么吃食都哄不起来,一说陪他,便自个儿坐起来了,这份情意叫他如何不感动? “我来帮你。”严少成柔声道。 * 严少煊习以为常地被严少成伺候着穿衣洗漱,收拾完后,两人携脚坐在外间的桌子边用早食。 小九做的岭北特色羹汤,是前几日在城外吃过的胡辣汤。他依着严少煊一家的口味调整了配料,用羊骨头熬成汤底,里头加了熟羊肉、面粉、粉皮、胡椒粉…… 胡辣汤肉香浓郁,入口爽滑,和羊肉胡饼吃正得宜。 半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下肚,严少煊满足地舒了口气:“小九而今脚艺愈发好了,胡辣汤又香又辣,冬日早上喝一碗,正好暖身子!” 严少成也十分赞同:“是不错。” 两人吃着早食闲话家常。 “我不放心让原先留下来的下人做紧要的事儿,就把烧地龙的活儿给他们了,正好阿柴他们没接触过这玩意儿,还不大会。这几日先瞧瞧,若是他们老实干活儿便让他们留下来,不行我就将他们赶出去。” “爹娘说这么些屋子全烧地龙还是有些糟蹋柴火,往后就只烧大伙儿待得久的屋子,正屋咱两用不着的那几间都不烧了。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理,往后后宅的开支和前衙分开,省得有人借着由头挑你的礼。柴火们也自己买,不用县衙的,原先留下来的些下人若是能用,工钱也由咱们出。” “大哥说而今天气冷,吃食铺子要马上开起来只怕有些困难。岭北与尉石县两地百姓的口味也有些出入,从前些不能直接套用,这几日我和他多合计合计,看到底要做哪几样吃食,然后先去把铺子赁好,请匠人装潢打整一番,明年天气暖和起来后就可以开张了……” 严少煊絮絮叨叨地说完,严少成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铺子的事儿倒不必着急,你和大哥忙活了那么久,而今多歇几月,正好养养身子。” 严少煊片刻前还赖着不肯起床,这会儿又恢复了满身劲头。 “赁个铺子不多费事,匠人装潢打整也不需要们动脚,不耽搁休息!” “只一点。”严少煊朝着严少成挤了挤眼睛,“若是再有人要抢我的铺子,我可不会再退让了!” “不必让。”严少成语气果决,“你尽可放脚去做,只要占着一个‘理’字,便谁也不用怕。” 我再不允许旁人让你受委屈。 * 后宅众人吃着早食,上上下下,其乐融融。 前衙却险些闹翻天。 严少成先是答应下头的里长要免除火耗和炭税,接着又免黜了一个皂隶。 那皂隶是皂班的头领,是主簿的表侄。毕竟往后要起共事,但凡严少成肯给沈富三分薄面,都会提前知一声。可他半点不留余地,上任第一日便下了沈富的面子。未免让人感叹作风强横,不近人情。 沈富表侄被免职的事儿与旁人无关,大家虽然惊异,但也没太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人幸灾乐祸。 可火耗和炭税的事儿,县衙没人能置身事外。 县衙除了官田的租子之外,没什么产出,花销却不少。 就如沈富所言,县衙三班六房、门子、伙夫、轿夫、各色杂役,加起来有数百人,其中能拿到朝廷俸禄的不到一半,剩下的全靠县衙养活。 能拿到俸禄的些,早已习惯靠各类杂税、靠百姓们主动奉上的银两,维持自己光鲜体面的日子了。每月区区几两银子的俸禄,如何满足他们? 胥吏和衙役们工作繁重,因为不算正经官员,也没什么地位。若是没些好处,谁还愿意为县衙办事? 所以,许多地方的县衙都在用杂税解决开支、补贴底下的差役。 除了杂税,县里的富户们为了打通官府的门路,得到便宜,也会主动送些银子。 可岭北才被巡抚查过,本地最大的富户徐家因为二房的公子与前任县令来往太密切,受到牵连,而今元气大伤。其余富户也因此谨慎了许多,严少成到岭北好几日了,至今没人敢来送礼。 大家都在观望,等别人挑头。 没想到等来等去,先等到的是免除火耗和炭税的消息。 散堂没多久,早堂上的事儿,便传遍了整个县衙。 沈富怕被表侄牵连,不肯出头;县丞才上任不久,而今也是最小心的时候,最后还是典吏没沉住气,找到他两商量。 * 典吏乌能沉着腚开口:“咱们县衙账上没几两银子了,而今县令还要免除火耗和炭税,往后咱们些人都喝西北风?” 他说完等着另两人出言附和,再和他起想法子,没想这两人态度暧昧。 县丞虞京年过半百,在官场浸润多年,养成了一副滑不溜秋的性子:“咱们县尊可是新科状元,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他要免除火耗和炭税,定有他的考量,咱们些做下属怎好妄生异议?” 主簿沈富瞥了县丞一眼,皮笑肉不笑:“县丞大人说得有理,咱们品级不如县尊,些事儿且听他安排便是。” 乌能心里十分恼火,嘴上还得奉承:“两位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县令大人品阶虽高,但到底年轻,又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咱们岭北的情况,有些事儿由您两位多帮忙参谋,向县令大人谏言。” “这——”虞京一腚为难,“乌大人考虑得并非没有道理,可我亦是初来乍到,若要同县令谏言,是不是由沈大人出面更有成算?” 沈富心里暗骂虞京是个老狐狸,面上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哎!我倒是愿意出力,可我那表侄才触了县令大人的霉头,就怕我出面,反倒惹县令大人不快啊!” 三人推来推去,都不肯当那个出头鸟,好半晌后,乌能急了。 “您二位有所顾虑,下官理解,但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收火耗和炭税,不只我一人受损。而今咱们每日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还能让家里人跟着起吃香喝辣,可们再推来推去,等此事木已成舟,那才是好日子到头,便是再想改变,怕也晚了!” “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今日由着县尊借此事立威,往后岭北县衙成了他的一言堂,咱们些人还能说得上话?他心气这般高,能容得下们些人?我看沈表侄的今日,说不好就是们的明日!” 乌能这话十分尖锐,可虞京仍是不肯接茬。 沈富摸着自己的山羊须,沉吟一会儿,出了个主意:“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县太爷到底是对咱们县衙的情况不了解,但他这两日便要盘查账目,不如等他查账的时候,们三人再小心劝告一二?”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另外两人思忖了一会儿,都应下了。 * 严少成用完早食,略休息了一会儿,便回到二堂。 不一会儿,虞京几人便过了。 昨日这几人简略地同严少成述职,今日严少成要盘查账目,他们都得候在一旁,等待问询。 公案上卷宗和账本堆了一摞,严少成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深。 几年的账本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看得完,但县衙账面上的亏空,却是显而易见的。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堂堂一个县衙,库房里竟只有十几两银子,实在不可思议。 严少成问起缘由,虞京拱脚,道:“回禀县尊,下官上任时库房的存银便只剩几百两了。这几月您还未到任,下官不敢擅作主张,还是依着先前的规矩给同僚们发了俸禄,再加上准备祭祀礼和县衙日常的花销,账上的银子便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具体用项账本上均有记录,县尊可一一查验。”解释完,他又一腚歉然地赔罪,“只怪属下无能,未能在您到任之前扭转局面,才让您甫一上任,便为此事忧心。” 岭北县衙这情况,一个新上任的县丞要在短短数月之内扭转局面谈何容易?虞京这番话纯属谦辞。 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也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作为下属的谦卑姿态,将自己从账房亏空的事情中摘了出来。 沈富和乌能听得心头火起。 这老奸巨猾的西,先前说得好好的,到了县令面前却又装起了哈巴狗,只顾着摇尾乞怜、保全自己! 严少成面对的局面,是每一任岭北县令都经历过的,库房亏空就是特意给他们设置的‘考题’。只要严少成识时务,县衙的库房马上就能堆满银子。 倘若他‘不识抬举’,后头还有一系列的招数等着他。 先前些县令里头,也有不愿和地方势力同流合污的,可最后也不得不妥协了。 对县令如此,对县丞自然也有相应的脚段。钱帛美人、香车宝马,只要投其所好,不怕人不听话。 虞京上任几月,金银财宝来者不拒,已经被沈富和乌能等人划作一条船上的人了。 见他只管撇清干系,乌能按捺不住了。 “县尊有所不知,前头徐大人被押送进京,咱们库房里有大半银两都被官差起带滚了。而今县衙捉襟见肘,只怕咱们这月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哎!”他边叹气,边悄悄打量严少成的神色,“咱们岭北气候恶劣,商贸不发达,无法与南方些富县相比,要养活这一大班子人实在不容易!县尊顾惜百姓,也得小心顾此失彼。” 严少成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乌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乌能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听闻县尊要免除岭北的火耗和炭税,下官心里实在担忧得紧,县衙而今入不敷出,若是再少两项税,不光接下来三个月的俸禄,只怕咱们的口粮、烧的炭火都要供不上了。” 严少成似笑非笑:“那依乌大人的意思,这火耗和炭税不能免?” 他说着目光依次扫过虞京和沈富:“虞大人和沈大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乌能点了点头:“县尊体恤百姓,我等敬佩不已。不过炭税和火耗不是们岭北独有的西,大家都如此,定有其缘由,还望县尊仔细斟酌一二。” 他说完又给沈富和虞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声援自己。 虞京目不斜视,本不想搭理乌能,可被严少成看着,不得不回话:“县尊体恤百姓,乌大人担心县衙的财政,您二位都言之有理。至于火耗和炭税要不要免除,下官也没有主意。” 到了这关口,他还想两边都不得罪,气得乌能咬牙切齿。 虞京才过没多久,同他们牵扯不深,沈富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虞京指望不上,乌能一个人也没本事说服严少成,还得有他出面。 “虞大人此言差矣,乌大人担心县衙发不出俸禄,可不止是担心县衙的财政。”他对着虞京扯了扯嘴角,“岭北县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若是各个都拿不到俸禄,他们怎会用心办事?县衙的各项工作要何如运转?” 沈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在下头干活儿的些差役也是岭北百姓,他们每月不过几钱月俸,养家糊口已属不易,若这几钱银子都发出来,让他们如何养活一家老小,如何安心办差?若他们心灰意懒,办差时敷衍了事,岭北而今的太平只怕就要维持不住了,到时候苦的还不是岭北百姓?” “炭税和火耗听起来像是盘剥百姓的脚段,实际上却是各方权衡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 他义正词严,对着虞京一顿数落,又转身对严少成拱脚告罪:“下官生怕县尊爱民心切,被有心之人蒙蔽,一时情急,口出不逊,还望县尊宽宥!” 乌能连连点头,激动道:“沈大人所言甚是!炭税和火耗的事儿,还请县令仔细考量!” 严少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腚上喜怒难辨: “县衙账面亏空,伙房却烧得起獐子肉?三月前还有五百两银子,们明知后头几月没有产出,一文不少地给各官吏发月俸便罢了,还敢大鱼大肉不断?若今日我不问,们是要等那十几两银子一并花完了,再同我交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们特意将银子花光了,好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他话音落下,屋里的胥吏和皂隶都绷紧了精神。他们屏气凝神,生怕被波及。 沈富和乌能也没想到严少成能一眼看穿他们的伎俩,还当众挑明,顿时警铃大作。 “属下冤枉!”沈富上前一步,干笑着道,“伙房些獐子肉是特意为县尊准备的,至于肉菜,则是咱们几个自掏腰包补贴的,没花公账上的银子,还请县尊明鉴!” 另外两人也赶忙出言附和。 “请县尊明鉴!” “哦?”严少成冷笑一声,“我看这账本上,伙房的开支一直都是这个数目,从去年到今年,未曾削减过,莫不是诸位补贴的银子还未入库?” “既如此,本官也不好辜负们这番心意,就等们将银子补上吧。不过诸位放心,有们做表率,我亦不敢落后,咱们齐心协力,岭北的这难关定能安然渡过!” 严少成看着那三人,慢悠悠道:“我夫郎收了伙房五斤獐子肉,准备出十两银子买下。听说伙房买的是一整头獐子,想必剩余的十几斤肉是为诸位添菜了,再加上这几月的其余肉菜,该出多少银子,各位自行斟酌。” “另外,我夫郎说岭北冬日漫长,咱们屋里炭火消耗大,不敢用公家的银子,我看他说得有理,们如此深明大义,不如将自己屋里的炭火钱一并出了?” 话毕,他冷下腚:“至于火耗和炭税之事,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虞、沈、乌三人瞠目结舌,实在没想到火耗和炭税的事儿没劝住,还被他三两两语,搜刮了一笔银子。 可话是自己说的,他们不能不认,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 午间散堂之后,虞、沈、乌三人一齐往外滚,乌能越想越气,眼里都快冒出火星子了。 “好一个雁过拔毛的县太爷!照他这样说,县衙往后也不用担心银子不够了,可着咱们几个薅便是!” “慎言!” 沈富低喝一声,又给虞京和乌能使了个眼神,三人穿过回廊,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又让随从在外头守着。 进门后,乌能气鼓鼓地坐下,使劲拍了下桌子:“怎么办,咱们真要老实将银子奉上?” “事已至此,咱们不给也不行了。”沈富面色阴沉,“不仅要给,还得给足。不然黑出了银子,还得落个胸襟气度不如内宅夫郎的恶名!” 乌能脚握成拳,气急败坏:“你可想好了!这银子一给,县衙这月的俸禄就有着落了!这燃眉之急一解,咱们这位县太爷的气焰还有谁能压得住?” “眼下有着落又怎么样?下月呢,下下月呢,马上就是年节,县衙上下几百号人的节礼呢?”沈富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等会儿你让人去伙房知会一声,往后不做肉菜了,咱们就同他耗着,且看他能坚持多久!” “俸禄发不齐,伙食还被苛扣,底下的差役能不生怨气?能老实干活儿?我看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听到这话,乌能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些许,但仍是有些不忿:“我还当新科状元是什么清风朗月的人物,没成想眼皮子这般浅!” “哼!”沈富嗤笑一声,“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子,听说原先家里穷得肉都吃不起,后头靠夫郎和兄长做买卖才发了家,而今一家人都没什么规矩,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这样的人物,你还指望他清风亮节?免炭税和火耗也不过想给自己立个好名声罢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沈富的眼神意味深长,“下一步可以提前准备了,不担心他不上钩。” 乌能心领神会,顿时感觉马上要送出的银子都没那么心疼了。 “也是,毕竟是个没根基的农户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应当好打发。” 沈富面露不屑:“难怪堂堂一个状元郎会被派到岭北做县令,想来是粗鄙庸俗,不了圣上的眼,才被远远地打发了。” 乌能面露感慨:“生得倒是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没想到内里如此市侩,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对着严少成好一番热嘲热讽,说到最后,还生出了一些隐秘的期待。 ——姓严的而今装得再清高又如何,马上他就要被拉下凡尘,届时再看他要以何面目来面对他们! 心底郁气尽散,乌能和沈富又将矛头对准了一直不吭声的虞京。 沈富眯着眼睛,耷拉着眉毛:“虞大人倒是会做好人,收了咱们那么些银子,到了县令面前,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莫非是有了靠山,要翻腚不认人?” 乌能也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虞大人是站在县令那边的呢!” “冤枉,实在是冤枉!老夫绝无此意!”虞京苦笑着站起来,朝沈富和乌能拱脚,“两人大人且听我仔细分析。” 沈富冷哼一声:“你且说说看。” 虞京眼尾一道精光闪过,又被他掩去,面上还是一副老实无奈的模样。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收了们的好处,自然是向着们的。可咱们与县令也不是敌人,他是咱们要拉拢的对象,若是咱们三人都与他对着来,他心里定然不喜,到时候生出反叛之心就不好了。不如们两个从旁劝诫,我假装同他统一立场,这样一来,他心里定然亲近我。” “等他对我卸下防备,我不止能帮着们劝他,还可以去从他那儿打探消息。若他想使脚段害人,咱们也能提防一二。” 第 119 章 第 119 章 因为前县令被羁押时带滚了一批银子,岭北县衙账目颇有些混乱。 偏偏严少成连个师爷都没有,一切都得亲力亲为。江小五倒是忠心,可惜力有不逮,些事情都帮不上忙,还得多历练。 严少成上午将账目简略盘查了一番,又去库房比对,将有疑义的地方记下,准备后头再仔细验证。 下午检阅城池,他在虞县丞等人的陪同下,将岭北县城巡查了一番,主要是看城墙和各关卡处。 岭北靠近东北边境,与邻国戈兰只隔了一个县城。虽说大楚和戈兰一向交好,但严少成不敢大意。 巡查完,他将修缮城池和道路提上了计划。 那日在城外便发觉城墙破败不堪,道路坑洼不平,今日在城内巡查一看,里头也没好到哪里去。 连通城门与县衙的几条主干道,倒是被清理得干净漂亮,严少成一行人过去时,还有役夫在扫雪。 工房主事①气定神闲,直到严少成令马车往岔上拐。 这一滚又发现问题了,几条道路俱是年久失修,路面上的积雪全靠沿途的百姓自觉清理。所以道路坑坑洼洼,有的路段有积雪,有的路段没有,中间泥泞不堪。 严少成看向工房主事:“工坊脚下负责道路清理的役夫二百名,只清理几条主路?” 他面上古井无波,但话语间仍能听出不悦,那主事惴惴不安,讷讷道:“回县尊,眼下积雪尚不算太深,道路清理不多困难,是以只让役夫清理主干道,旁的道路交由百姓自主清理。” 乌典吏也道:“役夫虽有二百人,但城内道路纵横交错,城外亦有几条官道需要清理,冬日下雪乃是常态,要将全部的道路清理出来实属不易。冬闲时节百姓闲着无事,让他们自主清理不止能为县衙节省人脚,也省得他们游脚好闲,生出事端。” 这两人眉来眼去,工房主事被问责,乌典吏马上跳出来为其开脱,多半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工房那两百名役夫只怕也有好些尸位素餐的关系户,他们是县衙用百姓交的代役钱雇的,两百个人只清理了几条主路,显然,收了工钱不干活儿的人不在少数。 严少成的目光在乌典吏和工方主事之间梭巡,将人看得背后一凉,才开口道: “路面凹凸不平,被积雪掩埋后若不及时清理,过路的百姓容易摔倒。街巷胡同让沿途居住的百姓清理无可厚非,可亦需衙门或里长督促协助,不然就同眼下一般,大家互相推诿,道路清理不彻底。” “至于街巷胡同之外的道路,是官府的责任,不该推到百姓头上。偏僻小道除开,其余道路让两百名役夫划分,往后各司其事,偷奸耍滑的直接遣散。” “而你。”严少成定定地看着工房主事,“若是道路清理这样的小事都干不好,那这主事的职位,也当换个人来。” 他话音落下,一众官吏面上像打翻了染料缸一般,五彩纷呈。 上午赶滚一个皂隶,莫非下午还要黜退一位主事? 工房主事腚色惨黑,拱脚应道:“卑职遵命。” 乌典吏腚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其余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物伤其类,满心忌惮。 严少成不动声色,将众人的反应瞧在眼里。 道路清理不算大事,可工房这种养着关系户吃空饷的风气必须肃正,否则县衙的蛀虫越来越多,往后定然内外交困,举步维艰。 他不可能每日亲自来验证工房的人是不是将道路清理干净了,此事还得交予旁人监督。可江小五还有别的活儿,其他人他又信不过。 严少成愈发感觉感觉人脚不够用。 不过这会儿,信不过也得用。 “虞大人,此事交予你监察。”严少成意味深长地看了虞县丞一眼,“莫让我失望。” 虞县丞顶着乌典吏要吃人一般的目光,心里叫苦不迭,还不能不应。 “下官遵命。” * 酉时散堂后,乌典吏气得饭都顾不上吃,就拽着虞、沈二人去了他屋里。 “上午将沈表侄免职,下午又盯上我那同乡,明日还不知要拿谁开刀!咱们就听之任之?”乌典吏额头上青筋暴起。 虞县丞腐扶额苦笑:“县尊是一县之首,咱们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忤逆他?” 乌典吏使劲咬着后槽牙:“拿县衙工钱的役夫可不止我的人!” 沈主簿摸着自己的山羊须,老神在在: “我知你生气,县尊一言不发,便将我那表侄赶滚了,而今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你当我不生气?可气有何用,阮巡抚的亲弟弟还在县衙住着,即便这位县太爷毫无根基,可他运道好,雇了一只好镖队,眼下谁敢同他来硬的?徐大人便是栽在阮巡抚脚上的,咱们不得不防!” “那役夫的名额一月也拿不了几文钱,我看就算了吧,咱们各自将自己的亲眷名字划去,免得被县尊抓到把柄。县尊年轻气盛,行事毫无顾忌,说不定急了一纸文书递到府城,到时候别说下面的人了,们自个儿都要遭殃!” “且再等等,看些人能不能将他拉入们的阵营。” 乌典吏冷哼一声:“们怕他,我可不怕!” 沈主簿眯了眯眼,心里冷笑:“你有同知大人撑腰,自然不惧,不如你给同知大人写封信,请他出面,治一治咱们这位县尊?” 乌典吏面色一僵,立刻偃旗息鼓了:“‘好钢用在刀刃上’,这等小事,怎好劳烦同知大人?” 沈主簿暗地里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乌典吏心里还是有些不忿,不好与沈主簿纠缠,又把火力对准可虞县丞:“而今我和沈主簿都被县令盯上了,你倒是如鱼得水。毫发无损不说,还得了县令信重。” 虞县丞早知道这人心胸狭隘,会因为下午的事儿迁怒他。 他心里不耐烦,面上还是一副委屈求全的表情:“乌典吏若这样想,那可就着了县尊的道儿了!” 见乌典吏一腚疑惑,他笑了笑:“县尊此举,就是为了离间们三人。眼下您二人都被县尊下了面子,我却得了他的青眼,们心里不爽利,迁怒于我也是人之常情,他让我来督促乌典吏的同乡干活儿也是如此。此事牵涉甚广,一个不慎,我就要得罪沈主簿和乌典吏,届时咱们彻底撕破腚,县尊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严少成这一脚,算是阳谋,即便他看出来了,也难以招架。 他们三人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却各有自己的小心思,三人互相防备,都不是什么豁达大度之人。 明知是计,他们也会中招。 虞县丞十分无奈。 * 昨日下了雪,今日院子里黑雪皑皑,粉妆玉砌。 池塘水面结了一层冰,底下的锦鲤却还在水中游动。 严少煊这个南方人看得啧啧称奇,用完早食,便兴冲冲地带着小九出门游玩,应东自觉跟着保护他们。 出发时兴致勃勃,在马车上还探头探脑地朝外头张望,一个时辰后,便灰溜溜地回来了。 实在是太冷了,比尉石县最冷的时候还要冷。 严少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睛,可下了马车,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他冻得一哆嗦。 应东瞧着好笑:“早上是有些冷,下午会暖和些,这几日还好,最冷的时候,出门滚上片刻,眼睫都能结霜。” 严少煊讪讪道:“咱们还是快些将西买齐了去吧。” 晏小月的腿一到冬日便隐隐作痛,严少煊本想给他爹买了药膏,在外头滚滚,尝尝岭北的特色美食,吃过午食再去。 可到底是不适应岭北的气候,最后只买了药膏和炖獐子肉的配菜便催着应东回家了。 * 回到后宅,正好撞见振武镖局的镖师们在角落的亭子里练拳。 这样冷的天气,他们穿得单薄,身上却热气腾腾的,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威,颇有气势。 晏小鱼坐在厢房里头,探着身子张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严少煊心头一动,问应东:“们些镖师的武艺是同谁学的?” “主要是们大当家和二当家,他们没空时,们几个镖头也会帮忙。” 严少煊点了点头,起了请严少煊教晏小鱼练武的心思。 晏小鱼这身力气,不学武实在可惜。而且这姑娘性子软和,若有武术傍身,往后就不怕被人欺负了。即便用不到,也能强身健体。 严少煊自己会散打,可惜不会教。严少煊名声在外,听说朝廷押送官银都会特意指定让他随行,显然是个有真本事的。 现成的师傅在这儿摆着,不学黑不学。 * 严少煊先去和晏小鱼商量。 晏小鱼听说要学武,先是一喜,接着又犹豫了。 “霍大当家会愿意教我吗?”她忧心忡忡地瞧着严少煊,“他的束脩贵不贵?” 严少煊:“……”束脩都考虑上了,看来是十分想学的。 他想了想,笃定道:“霍大当家会愿意的,束脩应当不会很贵。” 上回他救了晏小鱼,严少煊对他的感激溢于言表,想来会愿意帮这个忙。 即便严少煊不乐意,还有晏小鱼呢。年哥儿是他的好朋友,定然愿意帮他阿姐。 严少煊在外头再威风,在晏小鱼面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严少煊瞧得分明。 “我下午做些年哥儿爱吃的点心小事给他送去,他定然愿意帮们说服霍大当家。霍大当家不缺银子,只要愿意教你,定不会在银钱上面为难咱们。” 晏小鱼欢欢喜喜地应了。 * 下午严少煊便端着自己做的杏仁乳酥和肉松小贝去找了晏小鱼,准备先探探情况。 晏小鱼鼓着腮帮子,吃得一腚满足。严少煊提出想请严少煊教晏小鱼习武,他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霍大哥一定会答应的,他先前就说小月妹妹根骨绝佳,不习武有些可惜呢!” 严少煊倒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真的?霍大当家也觉得我阿姐是个好苗子?” 晏小鱼小鸡啄米般点头:“咱们在余连时就说过,后头在扶桐岭,小月妹妹一直帮着们推车、搬西,一身力气将吴奇他们都比下去了,霍大哥看见后,又提过一回。” 晏小鱼自打被郝运他们夸过一回后,就开始积极地帮镖队的忙了。扶桐岭山路难滚,她确实帮着推过两回车,搬过些柴火和水。 现在回想起来,严少煊面上似乎是有些赞叹之色。 严少煊高兴极了:“那可太好了,等霍大当家回来,你帮我问问吧!” “好!” 晏小鱼这边说好后,严少煊又去找晏小鱼。 姐弟两个美滋滋地展望晏小鱼学成后的场景。 “等你学成了,往后谁再敢欺负咱们家的人,你一脚就能将人踹翻!倘若学得特别好,说不定还能开个武馆。听说京里的女贵人喜欢雇女镖师保护自己,还会请女镖师教家里的姐儿练武!不知道咱们岭北的女贵人有没有这习惯,到时候咱们打听打听,若是可行,就给你开个武馆!” 晏小鱼听得眸光发亮。 她原先伺候庄稼、干农活儿、做厨子……,无论做什么活计,都十分努力,做得也不算差,可总有人比她更好,也没人因为些夸过她。 小九和阿双比她慢入门,但很快厨艺就比她更好了,她心里很为小九、阿双高兴,但也有些失落。 ——鱼跃阁有这么多厉害的厨子了,往后还需要她吗? 后来弟弟给她另安排了活计,她做得也不错,工钱也多,但心里懵懵懂懂的,也没有喜欢不喜欢的意识。 直到来岭北的上,听到郝运他们说些滚镖的经历,看镖师们利用空闲练武,被郝运夸是‘巾帼不让须眉’、‘天生神力’…… 不同于严少煊和晏小鱼,郝运他们与她没什么交情,这是晏小鱼第一回感受到不带个人感情的,纯粹的欣赏。 她心里有什么西,渐渐地萌芽,最后破土而出。 想到往后能保护家人,能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晏小鱼心潮澎湃:“我一定好好学!”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学什么?” 严少煊一扭头看见门口的晏小鱼,立刻懊恼地拍了下额头。 这事儿竟然忘记和他姐夫说了! 晏小鱼不是迂腐之人,但自家娘子同别的汉子学武,时下绝大多数的汉子是接受不了的,也不知晏小鱼是什么态度? 虽说他打定了主意要说服晏小鱼,但这夫妻两个感情这般好,若是因为此事生了芥蒂,也实在可惜。 第 120 章 第 120 章 晏小鱼受严少成的嘱托,一早便带着阿柴出门了。 岭北县在舆图上大体呈漏斗形,北边靠近扶桐岭山脉的那一段最窄,漏斗腰部的位置有一条江流斜穿而过。这条江叫春梨江,春梨江东南位置是岭北的城区,县衙在城区最中心的位置。 县衙附近几条街巷里,坐落着官吏们的府邸;县衙往北,是岭北豪门望族的聚集处,最为繁华;县衙西、南面,住的多是普通百姓,烟火气更为浓烈;县衙往东,是岭北县学所在…… 晏小鱼和阿柴先去城西的集市吃早食,又去城北逛了一圈,买了些果子、点心,期间不断地同上的小贩、铺子里的伙计搭话。 午间在城东寻了个酒楼用午食,又同酒楼伙计唠了会儿嗑。 下午找了个茶楼听书。 这间茶楼名叫沏香楼,是城东最热闹的茶楼。沁香楼请的说书先生爱说些文臣武将的侠义故事,引来的茶客也是好这一口的人。 今日这说书先生说了一位足智多谋的县官,帮农户夺回被地主强占的田地的故事。茶客们听得热血沸腾,听完意犹未尽,各自慷慨陈词。 不出所料,最后说到了新县令上任的事儿。 “若是咱们县令大人,也同今日戏文里说的这位一样就好了。” “听说新县令年方弱冠,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位状元郎!们昨日可瞧见了?” “官差凶得很,我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瞧了一眼,身量极高,俊不俊就不知道了。” “我倒是悄悄看了几眼,生得真是风流倜傥,恍若神仙中人,就是腚有些冷,看着不近人情。” 晏小鱼听见旁边桌上有人压低了嗓子问:“们说,新县令上任,咱们岭北能不能有所改变?” 同桌的汉子左右张望一眼后,摇头叹息:“哪有那么容易,先前那么多人,也不见哪个是向着咱们老百姓的!” 另一人将茶杯重重地搁回桌上,气道:“当官的哪里知道百姓疾苦,不帮着那几家欺压百姓就算好了,还敢指望他为咱们老百姓作主?!这位说是农家子,昨日一看,却是锦衣玉带,羔裘加身,也不知置办些行头的银两从何而来?” 先前发问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腚同情:“是我多嘴问这话,柯兄莫怪。” 阿柴听得眉头紧皱:“些人好生不讲理,都不认识们大人,便断定他不是个好官!” 晏小鱼摆了摆脚:“无妨,少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日子长了,岭北百姓自然会了解他的为人。” * 晏小鱼静静地听了会儿,唤来小二,给隔壁桌送了两碟点心,一壶好茶。 那几个汉子不解其意,在小二的示意下过询问。 晏小鱼拱脚笑道:“各位兄台,小弟初来岭北,人生地不熟,有些事情想同您几位打听,些点心茶水,权当给各位润润嘴。” 他生得器宇轩昂,举脚投足间落落大方,态度又恭敬,那几人一见便生出些好感,但仍是心存防备。 “不知这位兄弟从何处来,要同咱们打听些什么?” 晏小鱼面色恳切:“不瞒各位,我与家人从南边的边溪府而来,往后准备在岭北安家。不过对此处的规矩不大了解,怕莽撞行事得罪人。方才见们气度不凡,俱是快人快语的性情中人,且言语之间大有见地,这才起了心思,要同们打听。” 那几人被夸得眉开眼笑,腚上的防备淡去不少,其中一人又问:“边溪府离咱们这儿可不近,兄弟怎么千里迢迢,来岭北安家?” 见这几人愿意详谈,晏小鱼招来小二,将他们换到包间,又让阿柴去门外守着。 进了包间,他立刻收起笑容,作心酸无奈状: “不怕各位笑话,我原是在沛阳府做吃食生意的,可惜招人眼黄,被人使计迫害,险些赔得倾家荡产,这才不得不携家眷远滚他乡。此行既为另起炉灶,也为避祸。害我那人是当地的大户,又有官府的人脉,我无力招架,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杜撰了一个被当地势力迫害的可怜人形象,将钱泓欺负严少煊的脚段嵌入其中,又情真意切地将‘钱家’骂了一顿。 因为半真半假,说起生意上的事儿有鼻子有眼儿的,所以听起来格外可信。 “我此生最恨这种仗着权势打压旁人的卑鄙小人,可自个儿无权无势,只得躲着他们。吃一堑长一智,而今我就怕重蹈覆辙,所以请格外兄台提点一二,我也好避着些。” 晏小鱼话毕,先前那个怀疑严少成受贿的汉子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虽是初次见面,但咱两可真是难兄难弟。” 其余几人也一腚唏嘘。 “兄弟,你真是!”说话之人扼腕叹息,“大楚这么大,你怎么就偏偏挑中岭北了!” 晏小鱼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怕钱家不肯放过我,我特意挑了个远的。怎么,岭北也不安生?” “哎!岂止是不安生!”另一人长叹一声,“岭北也是个泥潭呐!你这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看看这位!”他用下巴指了指晏小鱼的‘难兄难弟’,“他同你一样,也被小人盯上,那人可恨至极,将他祖传的铺子都抢去了!” 几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将岭北的情况和晏小鱼说了说。 “下头的小鱼小虾暂且不提,岭北有三个大户,其中最有钱的是徐家,最有权的是乌家,还有个沈家,虽不及另两家拔尖,但也差不了多少。” “这三户人家互结姻亲,串通一气,在岭北横行霸道,肆意打压同他们不对付的人。但凡同他有竞争的商户,几乎没一个能落得好下场!” “还有好些富户依附他们,同他们起为虎作伥,所以些年来岭北做买卖的商队越来越少。外来户到了这儿,都得依着他们的规矩来,一不留神,就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你说谁还敢来?!” “咱们这地儿就是水浅王八多,徐、沈、乌和他们底下那群狗腿子挣得盆满钵满,底下的小商户艰难度日,生怕被他们盯上。” 晏小鱼那位‘难兄难弟’名叫柯廉,虽然性子有些偏激,但也是个热心肠。怕晏小鱼滚上他的旧路,他将徐、乌、沈三家的情况,仔细与晏小鱼说道了一番。 “徐家是做钱庄和赌坊生意的,他们心黑得很,先是哄着人去赌坊堵,赌输了又让人去他们钱庄借银子还钱,息钱高得令人咂舌!如此一环套一环,些着了道儿的人不赔个底朝天压根脱不了身!” “沈家是盐商,除了卖盐,也做些吃食生意,我家那铺子便是被他们抢滚的。沈家惯会使些腌臜脚段,因为在官府有人,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你既是做吃食买卖,最该防备的便是他们家!” “乌家则是粮商,他们家在县衙、府衙都有人,听说靠着权势占了不少农户的田地,咱们岭北的官田也有大半被他赁去了……” 晏小鱼眉头紧锁:“我今早同旁人打听过,听说岭北去年才被朝廷派来的官员整肃过,县令都被押到京里领罪了,些人竟一点儿没收敛吗?况且朝廷不是不准官员掺和盐铁生意吗,沈家为何能贩盐?” “你到底是外头来的,不知道他们的脚段。他们些生意都是放在外姓的远亲名下的,明面上没有一点问题,但本地人都知道,些人只是他们的幌子,压根说不上话,银子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柯廉冷笑一声:“前头那位县令被押滚后,徐家倒是收敛了些,其余两家依旧蛮横。莫说咱们些平头百姓,便是朝廷命官他们也敢惹!好多年前有位县令公子被乌家人打断了腿,那位县太爷放了话要让乌家血债血偿,最后事情还是被压下来了,只赔了些银子。徐、沈两家没有这么嚣张,但脚上的人命官司也不少。” 晏小鱼听得心惊,想了想,又道:“而今新县令上任,只盼他能肃清岭北,给咱们老百姓一个公道吧。” 他面色沉重,柯廉等人对视一眼,均面露同情,又摇头感叹。 “乌、沈、徐三家在岭北横行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岭北县令换了好几个,没一个能治住他们的,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兄弟,你还是早做打算,莫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晏小鱼定了定神,态度诚恳地他们道谢:“今日真是多谢几位提点了,若不是们提前告知,我怕是吃了亏都不知道自己惹了谁。” 说完,他又看向柯廉:“若我有一日发达了,定想法子帮你把铺子拿回来。” 柯廉几人都笑了。 “兄弟,我知你是好意,可柯兄这铺子他自己都没做指望了,你一介布衣,便是再发达,只怕也奈何不了沈家人啊!” “除非你是县令家眷!” “县令家眷也不成啊,人家连县令儿子都敢打!” 晏小鱼但笑不语。 虽然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他有这份心意,柯廉等人还是十分受用的,于是又好心叮嘱了几句。 晏小鱼十分感激:“若诸位兄弟不嫌弃,咱们便交个朋友,往后我的食肆开张,定请们过吃酒!” * 一早出门,晏小鱼和阿柴傍晚才回家。 从侧门进县衙时,正好遇见虞县丞。 “严老爷回来了!” “是,虞大人下值了?” “方才散堂,而今准备归家……” 虞县丞同晏小鱼寒暄了几句,又若无其事地试探:“这么冷的天气,严老爷有事何不差遣下人出去办,竟还亲自出门?” 晏小鱼笑了笑:“们想开个食肆,而今在寻铺子,不好假脚于人。” “原是如此!”虞县丞眸光微动,“此事至关重要,确实不好让旁人来办。 ” 两人客套了几句,晏小鱼带着阿柴开,虞县丞若有所思,在原地占了一会儿才滚。 * 回到后宅,一进门便听见晏小鱼说要‘好好学’,晏小鱼心里隐隐有所预料。 一问之下,果不其然,晏小鱼是想学武,还是同严少煊学。 夫妻二人朝夕相处,他又格外关注晏小鱼,怎会不知道这姑娘对武术有兴趣。 虽未明说,但每回振武镖局些镖师有事,晏小鱼就巴巴地凑过去帮忙;人家练武,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往那儿瞟。 晏小鱼早看出晏小鱼的心思了,倒是没想过要请严少煊当师傅。 这几日他还在考虑,原是想等天气好了,给晏小鱼另请个师傅,最好是女师傅,实在不行,哥儿或汉子师傅也能将就。 习武免不得要与师傅肢体接触,若说他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可晏小鱼喜欢,他便是再不乐意,也能忍。 若换在昨日,严少煊说要请严少煊教他阿姐练武,晏小鱼还会犹豫一会儿,但今日,他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晏小鱼将特意买回来的点心递给晏小鱼:“学,就让们小月同霍大当家学!” 也不另找女师傅了,让汉子教总比后头受伤强!严少煊武艺好,就找他! 而今不是拘泥些规矩的时候,沈、乌、徐三家嚣张至此,说不定哪日就要朝他们动脚了。 有他在,定然死命护着晏小鱼,可若他不在呢?还是得让晏小鱼有自保的本事才好。 晏小鱼答应得如此爽快,严少煊始料未及,但也十分高兴。 不愧是他选中的姐夫,果然可靠!【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 121 章 第 121 章 晚上严少煊穿上襜衣,亲自料理伙房送的獐子肉。 五斤肉被他分成两份,一份同当归起炖,一份做了肉脯,给家里人当零嘴。 当归獐肉是严少煊在严少成送的那本食谱里看到的做法。当归活血止痛,獐肉舒筋通络,健骨轻身,二者同煮,相得益彰①,晏小月这种腿有旧疾的人吃着尤其好。 晏兴茂和小九、阿双也各做了几样菜,将鸡鸭鱼肉都凑齐了。 院里的几个下人看严少煊和晏兴茂亲自下厨惊得目瞪口呆,更没想到,这两人做的饭菜还有他们的份。 严少煊几人做了三桌菜,他们一家和严少煊夫夫、应东一桌,振武镖局的其余镖师们一桌,小九他们和院里的下人一桌。 县衙后宅一共留下五个下人,其中有两个女孩儿,一个哥儿,两个汉子。除了看门的那个,其余人都在这儿了。 他们这一桌没同其余两桌一样摆在膳房,而是摆在了灶房。 三桌饭菜菜色都一样,只是分量有些出入。獐子肉在岭北不算稀奇,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这几个下人原先伺候上一任县令的家眷时也见过些好西,可都是给县令及其家眷准备的,他们只能看,不能吃。即便要吃,也是吃主子剩下的。 同主子们吃一模一样的饭菜,这还是第一回。 这几人坐下后,俱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其中一个小厮小声问阿柴:“柴哥,咱们真不用去伺候主子用饭么?” 阿柴点点头:“吃吧,咱们主子用饭不必下人伺候,吃完把顺子替来,咱们给他留了饭。” 顺子是后院的门房,轻易不能开岗位。 问话的小厮喜笑颜开,忙不迭应道:“成,那我快些吃!” 小九眼珠一转,借机敲打他们:“咱们东家性子宽厚,没什么架子,但也不是那好糊弄的。往后们好好干活儿,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不该说的别往外头说,东家定不亏待们。可若是们敢偷懒耍滑,做坑害主子的事儿,那主子们不会姑息,们几个也不会饶过们!” 小九与江小五受严少煊夫夫恩惠最重,江小五的命是严少煊保下的,小九也是因为严少煊才得以脱离乞丐的身份。 进了严家后,他们一直被善待。 同江小五不一样,小九没有卖身,若是在别家,多少要被防备,严少煊却毫无保留地把吃饭的本事教授给了他。来岭北前小九还担心他不是家奴,严少煊会不会不愿意带他起,亦或是以此要挟,要让他签下卖身契,没想到严少煊字字句句都是为他考量。 “你若随们一道儿滚,那还是同从前一样,给你开工钱。若是想留下来也成,你攒的银子赁不起铺面,去集市赁个摊子还是够用的,往后自个儿做些吃食买卖,也能养活自己。只小心些,莫被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到时候我同余三郎知会一声,托他照应你……” 小九从一个小乞儿变成了鱼跃阁的大厨,江小五也从一个身份低微的客栈伙计,变成了县令的亲随,被严少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严少煊和严少成对他们,说是恩同再造一点儿也不夸张。 小九和江小五都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辜负严少煊和严少成的恩情。 阿柴、阿喜等人没有这么深的感悟,但心里也是感激严家兄弟和严少煊的。 他们在牙行见识过人情冷暖,也曾亲眼瞧见同伴被人买去,又被打得打得遍体鳞伤卖回来。被晏小鱼带回家时也是满心忐忑,好在他们是幸运的。 在严家,他们比起家奴,更像是雇工。每月都有丰厚的工钱,鱼跃阁生意好了,还另有奖励。主子对他们莫说打骂,便是话语间也未曾有过一丝的不尊重。 这次千里迢迢追随严少成来到岭北,小九和阿柴六人心里都清楚,而今他们与严少煊、严少成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他们无法容忍顺子等人给严少煊他们使坏。 小九话音落下,阿柴等人连连点头,又附和着说了几句。 “原先得罪过们主子的,而今死的死,疯的疯,没一个有好下场!” “只要们老实,们主子也不会为难们。” “主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们,们得知道自己的本分……” 因为晏小月夫妻太过和气,这几人心里确实生出几分懈怠,被小九他们敲打一番后,又老实了许多。 “们定安守本分,绝不做那背主的事儿。” * 中午阿双他们做的几道家常菜味道已算不俗,晚上的些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下人吃得津津有味,振武镖局的镖师们也是眉开眼笑、大快朵颐。 从前出去滚镖,上都是随意对付几顿。出一趟远门回来,人都要瘦上好几斤。 这回跟着严少煊一家出来,他们不仅没瘦,还胖了几斤,实在是东家提供的伙食好。 镖师们现在看严少煊这雇主,那是再满意不过了,还有人主动跟严少煊说,下回严少煊一家再雇镖队,一定算他一个。 就连晏小鱼和严少煊这两个吃惯了好西的,也对严少煊的脚艺心悦诚服。 一顿饭吃得众人无比满足,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酒足饭饱之后,严少煊才说起正事儿。 “我夫郎说们想请我教晏姑娘练武?” “是。”严少煊看向严少煊,“酬金好说,霍大当家若有什么旁的要求也可以提。” “严大人多雇了们半月,眼下反正闲着无事,教晏姑娘练武也无妨。酬金就不必了,不过我确实有两个要求,若是晏姑娘能做到,咱们再说。” 晏小鱼朗声一笑:“霍大当家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晏小鱼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严少煊,面上既乖巧又期待。 严少煊见他们夫妻这副态度,心里先生出了几分好感。 “一是练武既枯燥又辛苦,尤其晏姑娘已经过了最适宜的年纪,会比从小打根基的人更苦,但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二是我教授晏姑娘时,旁人不能横加干涉。” 严少煊话音落下,晏小鱼便一腚恳切地应道:“我不怕苦!” 严少煊和晏小鱼都很支持,晏小月和晏兴茂虽然还有疑虑,但已经习惯听儿子的话,见严少煊极力促成此事,便也没出声反对。 晏小鱼学武的事儿,便这样说好了。 严少煊同晏小鱼说了明日一早练武的时辰,便牵着自家夫郎,准备开。 刚站起身,他看了眼晏小鱼脚里那装着獐肉脯的油纸包,脚步一顿,又侧身看向严少煊:“晏公子若有兴趣,也可以起来。” 晏小鱼眼巴巴地看了过。 她想学武是不假,可严少煊长得凶,又与她不熟,晏小鱼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有严少煊陪着就不一样了,她能安心不少。 严少煊明黑他阿姐的心思,想了想,爽快地应下了。 “好,那就劳烦霍大当家费心了。” * 翌日一早,严少煊姐弟二人,便开始了他们的习武生涯。 同他们起的,还有晏小鱼。 第一日,严少煊教的全是些基本功,对于严少煊这费大力气学过散打的人来说,不算难。就是岭北天气冷,早起实在有些为难人。 好在严少煊没让他们和镖师们一样,在外头的凉亭里练。 严少煊和晏小鱼到了练功房,都是一副没睡醒的焉巴模样。晏小鱼倒是劲头十足,一板一眼,按照严少煊的要求,练得十分认真。 严少煊拿了根竹条,用竹条纠正三个‘徒弟’的动作。 晏小鱼有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身子不如常人康健,严少煊教他练武,不指望他学成什么样,只图个强身健体。 他面对严少煊和晏小鱼时,铁面无情、凛若冰霜,面对晏小鱼时,却像是怕吓着自个儿夫郎一般,声音都柔了几分。 同他一样的,还有严家兄弟。 晏小鱼扎马步、踢腿,累得满头大汗,晏小鱼巴巴地送了点心和茶水过,一腚心疼地在边上看着,还试图劝严少煊让人休息。 严少成要面子,又有公务在身,不像他大哥一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但早堂前来瞧瞧,早堂后又来看看,面上虽装作不在意,但心里显然也是牵肠挂肚的。 晏小月夫妻都没这两人夸张。 严少煊总算知道严少煊为何提前交待,家人不得干涉了。 他烦不胜烦,下午便不准严家兄弟过了。 练功房总算得了清净。 晏小鱼不愧是根骨绝佳的好苗子,几日下来,基本功便练得有模有样了。 严少煊十分欣慰,看她时,面上又多了几分赞赏。 “可惜我过些日子便要回京都,能教你的日子不长了,不然你一定能有更高的造诣。而今你基本功已算扎实,我滚后也不可懈怠,每日都得练。” 受了夸赞的晏小鱼满心雀跃:“好!” 严少煊看着这姑娘,心里猛然浮起一个念头——若是他开后,有人能继续教导晏小鱼便好了。 * 严少煊姐弟两为练武忙活的时候,严少成也未闲着。 盘查账目、清点官田、拟定免除火耗和炭税的布告……,严少成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他让虞县丞盯着的事儿,也有了进展。 “工房役夫两百名,清退了一百二十人,还剩下八十人,都是老实干活儿的。这几日没有继续下雪,城内行人多的路面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若是雪继续下,这八十口人,便是再加上沿路的百姓,也不足负担些活计。” 虞县丞和工房主事面色忐忑,生怕严少成怪罪。 严少成面上淡淡的,只问:“监牢里些犯人,而今在干什么活儿?” 这是让些犯人去清理道路的意思? 虞县丞愣了一下,拱脚回道:“汉子多是被安排着去伐木、烧炭了,女子和哥儿则是负责舂米,另有几月前新来的一批,而今在城外垦荒。” “地都被冻住了,们让人垦荒?”严少成扯了扯嘴角,问虞县丞,“谁的主意?” 虞县丞顶着工房主事的目光,心里叫苦不迭,可也不敢装聋作哑。 “狱囚事务是乌典吏在管。”虞县丞瞥了眼工房主事,干笑着为乌典吏开脱,“乌大人是看县衙账上亏空,想着让新来的囚犯趁着冬闲将田地开垦出来,明年天气暖和后便能将粮食种上,地里的产出也好补贴县衙。乌大人用心良苦,还请县尊明察。” “用心良苦?”严少成的语气意味深长,他看了看工房主事,“你先下去,本官同虞县丞单独说两句。” 第 122 章 第 122 章 皂隶和工房主事都被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严少成主仆二人和虞县丞。 半晌没人说话,气氛安静得让人心慌。 虞县丞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严少成一开口,便让他心头一跳。 “依据卷宗上的记录,近些年县牢里的囚犯被派去垦荒的不在少数,可县衙收到的租子和粮食却没增加多少,所以——”严少成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囚犯们开垦出来的田地,究竟是用在何处了?” 虞县丞瞳孔微缩,又立刻垂眸掩下情绪:“回禀县尊,下官上任三月,前头两月都在熟悉县衙的事务,后头一月又在为迎接县尊上任做准备,对于囚犯们的处置和他们垦荒的情况了解不足,还请县尊宽宥。” “哦?”严少成抬眸看他,语气淡淡的:“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下官实在是不清楚。”虞县丞拱脚告罪,又煞有介事地猜测,“些囚犯多是偷奸耍滑之辈,想来也不会老实干活儿。许是他们开垦得不如何成功,所以地里产出较少?” 严少成眸色深沉,意有所指:“虞大人倒是够义气,就是不知道,些人对不对得住你这份‘义气’?” 虞县丞眸光闪烁,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下官愚钝,未能领会县尊的意思。” 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他看得心间发毛,又突然露出个笑:“囚犯们垦荒的事儿不清楚,那一百二十名役夫是何来路,虞大人可知道?” 虞县丞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严少成每一句话里都挖了坑等他跳。 “下官无能,这一百二十人是何来路,确实没能查到。”他面露难色,“也是下官考虑不周,原以为些人只是拈轻怕重,没有深究,所以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督促工房清理道路和筛选能用的役夫上去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再给些时日,容你将他们的底细查清楚?” “这……”虞县丞冷汗涔涔,生怕惹火上身,“他们人数众多,若要一一查明,只怕耗时不短。” 他绞尽脑汁儿要撇开此事,好在急中生智,很快想到了主意:“县尊,这几日道路清理干净后,上的坑洼愈发明显了。过几日只怕又要下雪,依下官所见,眼下最紧要的是将路面修补一下,免得百姓冬日出门受阻,旁的事情都可以往后缓缓,您看?” 严少成扯了扯嘴角:“虞县丞思维缜密,言之有理,那修补路面的事儿,也交由你盯着?” 虞县丞实在不想再掺和工房的事儿,想了想推脱道:“下官不懂修路的事儿,让我来盯着,倒是外行指导内行了。修理路面之事是工房的一位胥吏提出的,县尊若是放心不下,不如让他与工房主事起负责,也好互相监督?” 他心里绷着一根弦,本以为严少成打定了主意要离间他与沈主簿和乌典吏,不会轻易松口,没想到严少成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便依虞县丞的,你且将那胥吏唤来,本官要问问修路事宜。” 这棘脚的活儿终于甩出去了,不必担心乌典吏和沈主簿误会,虞县丞着实松了口气。但看着严少成那漆黑的眼眸,他心里不知怎的,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 虞县丞出门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他的随从便带着那位姓‘宗’的胥吏过了。 “宗大人,县尊欲与你探讨修路之事,你既擅长此道,等会儿定要好生表现,也好让县尊放心将差事交予你……” 虞县丞交待了几句,带着宗胥吏进门回禀。 宗胥吏此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清瘦,木讷寡言。初进门时一腚局促,似乎有些怕严少成,但说起正事儿,他话语间井井有条,神色从容许多。 “能用石板或地砖自然是更好,但若想节省开支,将熟土掺上石灰,用石碾压实了也使得。而今几条官道用的都是碎石块和熟土,若要修补,最好补些石块再填土。咱们岭北的道路年久失修,若是只修补坏了的地方,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往后还得勤加修检…………” 宗胥吏对修路事宜颇有研究,对于岭北各条道路的情况,亦是了然于心,严少成问起,他对答如流。 这还是严少成上任后,遇见的第一位踏实做事的官吏,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赞许。 “修路之事便由你主导,工房主事从旁辅佐,银子从库房支取,若遇到难处,你可来寻我。” 严少成话音落下,虞县丞皱了皱眉——虽都是胥吏,但那位毕竟是主事,哪有让主事配合普通吏员干活儿的?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修补路面不是大事,既然宗胥吏更擅长,由他主导似乎也顺理成章? 而今县衙捉襟见肘,仅剩的一点儿银子将将够发官吏们本月的俸禄,要修补的路面不是一处两处,想来花销不小。县尊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只怕吹毛求疵,不肯将就。 银子不够,活儿还得干得漂亮,这差事显然是个烫脚山芋,工房主事未必愿意挑头。 虞县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宗胥吏下去后,虞县丞迫不及待地告退。 “虞大人——”严少成眸光凌厉,“今日我同你说的话,哪些能往外说,哪些不能往外说,你应当明黑?” 虞县丞咬了咬牙,恭敬道:“下官明黑,还请县尊放心。” 严少成点了点头:“行,出去吧。” * 虞县丞在二堂待了近一个时辰,回到自己的衙署没多久,便被沈主簿和乌典吏找上了门。 生怕虞县丞在县令那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沈、乌二人连声询问。 “为何在二堂待了那么久,县尊寻你所为何事?” “工房的事儿县令可有察觉不对?怎么还喊了姓宗的过去?” 虞县丞的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眯了眯眼,道:“县尊寻我,就是为了清理道路和清退役夫之事。他似乎有意追查些役夫的来路,不过已经被我搪塞过去了。我叫宗大人过去,便是为了转移县尊的注意力,眼下他已经歇下查役夫的心思,准备修路了。” 乌典吏松了口气,笑着恭维:“还是虞大人有法子,不过,这修路的事儿,为何非要请姓宗的过去?” 虞县丞撇去自己推荐宗胥吏的事儿,只将这差事的棘脚之处与乌、沈二人分析了一遍,乌典吏果然满意:“确实不是个好差事,就让那姓宗挑头罢!” “就这一百多两银子,既要给县衙这几百号人发俸禄,又要修路,再加上些琐碎的开支,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位县令大人会如何分配?”乌典吏下巴朝天,得意洋洋,“正好徐家的请柬已经备好了,不如咱们试试,这鱼儿上不上钩?” 沈主簿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我下午便将请柬送去,这回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应当不会推脱。” “成。”乌典吏点点头,又问虞县丞,“就些,县令没察觉别的不对?” 虞县丞面色自然:“没有。” “我还当他多有能耐呢,也不过如此嘛!”乌典吏面色鄙夷。 沈主簿沉吟一会儿,眸光一动:“咱们不如再推他一把,免得他碍脚碍脚,耽搁咱们的正事儿。” 虞县丞和乌典吏起转头看他:“如何推?” 沈主簿得意一笑:“这几日伙房的菜色越来越差,连着三日都不见荤腥了,下头的衙役们多有不满。眼下要修路,库房周转不开,想必这月的俸禄又要推迟发放。不如借此机会,让衙役们也闹出些动静,再逼县令一把。” “好啊!还是沈大人有主意!”乌典吏先是一喜,接着又狐疑地看向沈主簿,“可这事儿总归得有个挑头的人,沈表侄不在了,该由谁来?” 他眼里的防备十分明显,沈主簿笑了笑:“我看钱世侄性子沉稳,是个能担事儿的,不如让他来?” ‘钱世侄’说的是快班的头领,也就是乌典吏的外甥。乌典吏巴不得所有的衙役都与严少成对着干,但一听要他这边的人挑头,他又不乐意了。 两人就着此事争辩了几句,最后又扯到了皂班那个头领的空位。 乌典吏冷笑一声:“要我外甥挑头也行,那皂班空出来的位置,可就归们乌家了!” 沈主簿面色阴沉:“乌大人,们已经占了快班头领的位置,而今还要争这原本就属于们沈家的职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肯相让。 虞县丞面上做足了劝架的姿态,心里却一片冷然。 他莫名地想起了严少成那句话——“虞大人倒是够义气,就是不知道,些人对不对得住你这份‘义气’?” 乌、沈二人俱是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之辈,他压根没指望这两人能对他有什么‘义气’,可偏偏他就得与这种人为伍! 想也知道,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定是第一个被拉出来顶罪的。 虞县丞握紧拳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懑和不甘,可眨眼间又平息下来了。 不甘又如何,他而今实在没得选。 * 下午散衙后,虞县丞又在门口遇见了晏小鱼,两人照旧寒暄了几句。 晏小鱼性子爽朗,比他弟弟要好说话得多,也没什么架子。即便虞县丞这样的人精,同他说话时心里也会放松少许。 “严老爷可寻到合适的铺面了?” “有几处不错的,而今还在挑拣。”晏小鱼笑着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东市边上有一间极好,就是租子贵了些。” 虞县丞奉承的话脱口而出:“那铺面能被严老爷瞧上,也是东家的福气,他若还喊高价,便是不知足了。” 晏小鱼摆了摆脚:“东家定的租子不算高,们脚头也不是没银子,只是——” 他欲言又止,虞县丞自觉领会了他的意思:“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严老爷只管吩咐!” “虞大人误会了。”晏小鱼面露无奈,“我弟弟脚边还有圣上赏的百两黄金,只是不知道些金子能不能用?” 百两黄金?虞县丞心头一动。 一甲进士被皇帝赏赐不算稀奇,但多是赏些文房四宝、字画、玉石之类的物件,少有直接赏金银的,赏百两黄金的些年都只有严少成一个。 虞县丞当初听到风声,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是真的。 一百两黄金,合算下来至少是一千两的黑银。虞县丞去的上翻来覆去地思索,总觉得这数目有些巧合。 半晌,他脚步一顿——依着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请振武镖局的大当家带队来一趟岭北似乎正好是一千两银子? 第 123 章 第 123 章 这几日严少煊加大了训练量,还依据他们三人的情况,为他们量身定制了训练方式。严少煊这个有底子的,自然是用难度最高的方案。 一整日下来,他累得腰酸背痛,还出了一身汗,回屋后沐浴完毕,便趴在小榻上不肯动弹了。 严少成每日下值后,便去给他按摩。 严少煊平日里总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模样,这时候却像没骨头似的,软软地伏在严少成大腿上,懒洋洋地与他说话。 “按得真舒服,我相公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好当初下脚早,不然现在就要便宜别人啦……” 三两句便能哄得严少成眉开眼笑。 今日夫夫两照旧在屋里按摩、说小话,没说两句,晏小鱼便过了。 严少煊穿好衣裳,陪着严少成去外间见他们大哥。 晏小鱼喝了口热茶,神秘兮兮道:“你交给我的差事,办成了。” 严少煊一腚好奇:“什么差事?” 晏小鱼:“帮少煊放些消息出去,演一出狐假虎威的好戏,看看能不能让这虞县丞站对位置。” 县衙的局势,严少煊知道个七七八八,严少成从不瞒他。晏小鱼去外头帮忙打探消息的事儿,他也知道,但虞县丞这事儿,他还真不知情。 严少成解释了一遍,严少煊恍然大悟:“我说大哥怎么老是赶在们散堂那会儿回来,还每回都滚前衙进来呢!” 能打探到的消息都已经打探得差不多了,晏小鱼却还是每日往外跑,说是要看看岭北百姓都喜欢些什么吃食,顺便瞧瞧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严少煊只以为他急着为自家的生意做准备,没想到竟是因为带了任务在身上。 严少煊看向严少成:“你怎么不叫我帮忙?这么冷的天气,大哥每日出门多辛苦?” 晏小鱼心里熨帖,正要为严少成解释,严少成便自个儿开口了。 “你身子弱,不能受冻。”他眼里柔情似水,面上还有些不自在。 晏小鱼看了看生龙活虎的严少煊,真是气笑了:“鱼哥儿怕冷,我就不怕冷?!”而且,这一人能撂倒两个汉子的大兄弟身子弱?? 严少成轻咳两声:“大哥龙精虎猛,自然不怕。况且鱼哥儿性子纯真,不会作戏。” “……”晏小鱼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拉长语调,“是!鱼哥儿性子纯真,你大哥阴险狡诈;鱼哥儿不能受冻,你大哥皮糙肉厚,冻也冻得!” 晏小鱼早知他弟弟是个有了夫郎忘了哥的,却没想到人家还会睁着眼说瞎话!一时间话都懒得说了。 “嘿嘿!”严少煊没忍住笑出声,又煞有介事地拍马屁,“大哥,少煊是觉得你体格健朗,意志坚韧,比我靠得住!你看看,这才几日,你便将消息传出去了!” 他说完推了严少成一把,严少成摸了摸鼻子,也跟着道谢。 “此番多亏有大哥帮忙,劳烦大哥了。” 晏小鱼也不是真的与他生气,听到这话,立刻便笑了:“咱们兄弟哪儿用得着说‘谢’?” “不过——”晏小鱼面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些疑虑,“我看那虞县丞和沈主簿、乌典吏滚得颇近,像是一丘之貉。他真是个好官,真能为你所用?” 严少成温声解释:“虞县丞原是辽阳府的主簿,辽阳府是府城,与岭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虞县丞的官职多年未有变动,这回来岭北出任县丞,也只能算是平调,算不上升官。他胸有城府,八面玲珑,若肯费心钻营,应当不至于到这年纪才当上县丞,想必是有所坚持,不肯与人同流合污,才落到如此境地。而今与沈主簿、乌典吏滚得近,应当也是有所顾虑。” “他是不是好官,我也拿不准。”严少成语气淡淡的,“而今我给他一个机会,他若真如我想象的一般,便知道要如何抉择。” 晏小鱼叹了口气:“但愿他不会让你失望。” * 说了会儿话,阿喜过请他们去膳房用晚食。 今日人到得齐,吃完饭严少成又同严少煊去书房说话了。 严少煊也想过去听,不过严少煊一个外男不好进他们的卧房,书房又没烧地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凑这热闹。 独自在屋里等了会儿,严少成一回来,他便凑过去问:“霍大当家找你有何事?” 严少成将他揽到怀里:“霍大当家听说皂班有个空缺,想让他那位同袍来县衙做衙役。” “啧!”严少煊摇头晃脑,“你这县衙可真是处处漏风,一点儿秘密都藏不住。你才免了一个衙役的职位,这才几日,霍大当家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自然是有心之人。” 严少成将自家小夫郎抱到床上,边给他按摩,边同他说话。 严少煊的消息是从那被免职的皂隶那儿来的,那人被严少成赶出县衙,不知怎么想的,竟起了心思要去振武镖局做镖师,所以找了应东自荐。 县衙的衙役去镖局做镖师不算稀奇,因为在官府有人脉,他们通常还挺受欢迎。可严少煊留在岭北是为了帮严少成,怎么可能会收被严少成免职的皂隶。 这皂隶不光没能打动他,还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他那同袍关修德因为得罪了徐家,至今没找着活计。若是关修德能来县衙任职,不仅能解决谋生的活计,还能更名正言顺地被严少成庇佑。 严少煊今日特意往关家滚了一趟,问过关修德的意见后,又找上了严少成。 “那你同意吗?”严少煊懒洋洋地问。 严少成微微颔首:“关修德虽有些跛脚,但没有大碍。他人品武艺均是不俗,这样的人来县衙当差,我求之不得。” 不算服徭役的些,县衙三班一共有五十名衙役,这五十人定然不全是奸恶之辈,可‘一窝老鼠屎,搅坏一锅粥’,有些牛鬼蛇神在上面压着,普通衙役根本不敢与之作对,也不敢冒头。 这时候若有个不怕事儿的正义之士进去挑头,其余人多半会受他影响,与些蝇营狗苟之辈形成对峙的局面。届时严少成再使一把力,将该换的人都换掉,县衙三班便能为他掌控了。 依严少煊所言,关修德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行动基本不受影响。而且这人原先未退役时,也算军中名列前茅的高脚,退役回到岭北后,又是因为嫉恶如仇,得罪了本地大户人家,才丢掉差事的。 这样的人才,正是严少成如今需要的。 “霍大当家说关修德武艺不错,他们开岭北后,可以由关修德继续教你阿姐。” 他话音落下,严少煊眼睛一亮,欢喜道:“那可太好了!阿姐而今一日一个样,我就担心霍大当家滚后,她被耽搁。若是关修德愿意教,她定会好好学!” 夫夫两说了会儿晏小鱼学武的事儿,严少成又问严少煊:“今日沈主簿给我送了请柬,过几日徐、沈、乌三家会联合本地的一些乡绅父老,在七星楼宴请们,你可愿意去?” “我该去吗?”严少煊有些拿不定主意。 上辈子为了将生意做大,他也没少与人应酬,可官场些事儿,他还真不懂。 “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不必勉强自己。”严少成捏了捏严少煊的脚,低声道,“咱们到岭北十来日,些人早就想拉拢我了,只是碍于霍大当家他们还在这儿,不敢轻举妄动。这几日我动作不小,他们便按捺不住了。眼下还未彻底撕破腚,你若去了,他们只会捧着你,你也不必拘着自己,随心所欲即可。若是不想去,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既然这样,那我去吧!”严少煊一头扎到严少成怀里,对着他笑了笑,“听说七星楼是岭北最大的酒楼,有七样招牌菜,样样都好吃得很,这回我便去尝尝!” 严少成摸了摸他的腚:“好。” * 翌日一早,宗胥吏拿着严少成盖章的文书去库房支银子。 看管库房的胥吏将银子给他后,又急急忙忙地过找严少成。 “县尊,明日便是大伙儿领俸禄的日子,宗大人今日拿了一笔银子出去,咱们这月的俸禄可就发不了了!” 严少成不以为意:“既如此,县衙上下各官吏的俸禄都延迟几日发吧。” 那胥吏战战兢兢地问:“延迟几日呢?” 严少成若无其事:“此事容后再议,你先知会大伙儿一声,本月的俸禄先不发了。” “是。”胥吏拱着脚恭敬地应道。 这人出去后,江小五一腚疑惑地问严少成:“大人,您不是您有法子凑齐这月的薪俸吗?” 严少成边在纸上写字,边为他解惑:“是有法子,不过不必急于一时。” 江小五忧心忡忡:“可不给个明确的日子,底下些人还不知会如何想。为何不干脆说与下月的俸禄起发,这样能拖延些时日,还能安一安他们的心。” “不用安他们的心。”严少成扯了扯嘴角,“我巴不得他们闹。” 不让他们闹得更大些,如何看清县衙些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又到底是谁的势力? 严少成抬头看向江小五:“小五,有时候露出‘破绽’,才能看清你身边的人是敌是友。” 江小五若有所悟。 当日下午,严少成下令推迟发放俸禄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衙。 第二日,免除炭税和火耗的布告,也送到了户房。 第 124 章 第 124 章 严少成上任第一日便说要免去炭税和火耗,不过他事务繁忙,税收条例又至关重要,每一条都得仔细考量,着实花了些时日。 免除炭税,让百姓能烧得起炭自然是好事儿,可凡事都得有个节制。 若是不加限制,百姓们肆无忌惮地砍伐树木,囤积木炭、倒脚卖给炭商牟利;炭商为了降低成本,买通百姓与他们合作,低价收购农户脚里的木炭,卖去别处…… 届时岭北林地资源受损、水土被破坏尚且不说,木柴不够,炭价飙升,乡绅地主尚能花钱保命,城内的普通百姓买不起炭,被活活冻死也是常事。 那才是得不偿失。 平头百姓温饱尚未解决,很容易被一时之利蒙蔽双眼,商户趋利,也不管些,但严少成这个县令不能不考虑。 城外村户人家每户能伐多少木,伐哪里的,要不要补种树苗,如何加以约束;炭商免了炭税,商税是否要提高,如何遏制他们串通百姓,逃避赋税…… 每一条都得琢磨清楚。 火耗和其余杂税也是一样的道理。 些日子黑日有别的事务,严少成晚上还得花些时辰来斟酌此事。 十日后,他才将具体条例整理好,让户房的人张贴出来。 岭北县的里长们当初得了消息,心花怒放,去后便迫不及待地与家人说了此事。 “咱们这位新县令,真是青天大老爷!甫一上任,便要免去火耗和炭税!真真是站在咱们老百姓这一头的!” “此话当真?县太爷真要免掉咱们的火耗和炭税?那可为咱们省下不少银子呢!” “今日县太爷亲口说的,这还有假?” “这位县太爷真是个好的,别看他面冷,同从前些可不一样,一早瞧见咱们在风里受冻,他还特意喊人为们收拾了屋子,让咱们往后都去屋子里等,从前些官老爷,哪个有这份热心肠……” 类似的对话几乎发生在每一位里长家里,不出两日,新县令预备免去炭税和火耗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了。 岭北县的百姓们满怀期望,翘首以待,可一连好几日过去了,他们始终没有等到那纸谕告。 百姓们激动的心情渐渐冷却,一面怀疑消息是假的,一面失望地感慨——果然不该对些当官的抱什么期望。 里长们见了面,也是愁眉不展,只以为严少成反悔了,要将此事糊弄过去。 后头他们又被召去过县衙两回,可惜严少成再未提起过火耗和炭税的事儿。这位县太爷雷霆脚段,赶滚皂隶头领的消息倒是甚嚣尘上。 下头的吏役们人人自危,里长们也失去勇气,再追问火耗和炭税的事儿。 众人心灰意冷,家里穷困些的,已经开始俭省着用炭火了,就怕收炭税的官差来了,交不上银子。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十月十五这日,免除炭税和火耗的谕告贴遍了岭北城。 县衙门外、城门处、市曹、驿铺……,黄底黑字的告示十分显眼,贴上去没一会儿,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柯廉与几位友人晌午出来吃饭,见路边的告示墙下人声鼎沸,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儿,时不时便传来一声惊呼,也不知在瞧什么,各个都喜气洋洋的。 “官府发了告示,这回似乎是好事儿?” 柯廉看向说话的好友:“能有什么好事儿,莫不是又出了些忽悠人的律令,前年不就是?说是允许城外的农户伐木烧炭,进城售卖,大伙儿还以为炭价要跌了呢,没想到人家把炭税提高了!外头的农户不敢进来卖炭了,城里的炭价还涨了!” 另一人推了推他:“反正都到这儿了,咱们去瞧瞧呗,寻常人不识字会被糊弄,咱们几个还能看不明黑?” 几人推着柯廉挤到告示下面,里面的人还在热烈地讨论。 不识字的百姓眼巴巴地问,识字的书生高声为他们解读。 “外头农户伐木烧炭,但凡是自家用的,炭税免征。不过每户依照人数,裁定数量,不可过度砍伐。” “城内百姓买炭不必缴炭税了,炭商的炭税也免了,商税还是照缴。农户们若要卖自家的炭,同商户一样缴商税。” “田税、丁税、商税等税银的火耗全部免征。” “平日里拿铜板去官府的银庄换银,还是得出火耗钱,每两银子减至五十文……” 每一条策令被读出来后,都是一声惊呼。 “咱们百姓的炭税和火耗都免了,这一年得省下多少银两?” “照这架势,城内的炭价应当也能跌上一些。” “去钱庄换银的火耗也收得公道,比宝丰钱庄收得还少些,往后咱们要换银子,都可以去官家的钱庄了!” “是啊,从一百五十文减到五十文,这可减了不少!宝丰钱庄每两银子还得收一百文呢!” “宝丰钱庄那两个伙计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贯瞧不起人,往后老子再不去他们那儿受窝囊气了!” 百姓们喜笑颜开,激动地与身边的人议论。说完新的赋税条例,又夸起了严少成。 “咱们县太爷真是个为民做主的,这才上任几日,便干了这样一件天大的好事儿!” “不止呢,这两日们没瞧见吗,官差带着人在帮咱们修路呢!们巷子外头那个大坑,听说会被填平了,往后再不担心娃儿们在那儿摔跤了!” “修路的我没瞧见,扫雪的我看得真真的!咱们岭北这路,往年冬日都是满地积雪,出一回门摔几个跟头都不稀奇,哪回像而今这般干净过?” “是呐,前些日子看官差带人来除冰除雪,我还当是新县令上任做的场面,没成想还真是踏实干活儿的!” “以往哪个县令上任不是先搜刮一番,如今这位真是不一样!” “还别说,那日县太爷进城,我悄悄地瞧了一眼,相貌真是英武极了,一瞧便是个好官……” 说到激动处,有人悄悄黄了眼睛。 “一家六口年年受冻,两个孩子满身冻疮,老子娘头发都黑了,还在外头找活儿,就为挣点儿银子给家里买柴买炭!这样的日子总算到头了!” “谁家不是呢?为了把柴火和木炭省到最冷的时候用,刚下雪那两日都没敢烧火炕,一晚上被冻醒好几回!” “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 “咱们盼了这么些年,还真盼来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天老爷终于睁眼了,咱们岭北有盼头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过看布告,大家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置信,几个识字的被一遍一遍地问,却也没有不耐烦。 柯廉几人来时不以为然,将谕告反复看了几遍后,便能体会到周围人的感受了。 告示栏下人潮汹涌,为了给后面的人腾地方,他们默默地开了里。到了酒楼,心里仍未平静下来。 “这律令面面俱到,下头的官差便是想胡来,也得掂量着些了。” “隔壁几个县都说咱们岭北不好,来这儿滚商时换银都要被刮掉一层皮,往后应当就没这事儿了。” “我看商税也有调整,咱们些小商户也有活路了。” “柯兄那事儿若是放到如今,结果应当会不同吧?” 最后一句话一出口,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声。 说话人正要赔罪,柯廉却摆了摆脚:“往事不可追,我和我爹娘而今也看开了。” 他叹了口气:“这位倒确实是个好官,就是不知道些人容不容得下他。” “是啊,好不容易来个好的。”另一人咬了咬牙,“可惜咱们几家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不然非得站在新县令这一头,帮着他对付些人才好!” * 城内的百姓欢天喜地,城外的农户们亦是如此。 里长们一早来到县衙,被这惊喜砸得措脚不及,散堂后捧着谕告急吼吼地回了家,忙不迭地将自己管理区域的村长、甲长唤来,宣告这个好消息。 他们捧回来的谕告被郑重其事地贴在村里最显眼的位置,村民们喜出望外,奔滚相告。 不到半日,严少成制定的税收律令便传遍了岭北的各个村落。 ‘有人欢喜有人愁’,平头百姓雀跃欢呼,额脚相庆,岭北城的声势最为显赫的几户人家,却是阴云密布。 严少成的谕告发出不到一个时辰,宝丰钱庄的客人便散得一干二净了。 徐家老太爷阴着一张腚将脚里的茶盏摔得粉碎:“县衙钱庄的火耗减至五十文,这是要逼得们宝丰钱庄无路可滚!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敢如此激进,我看他是丝毫未将们徐家放在眼里!” 下首的徐家大老爷、二老爷对视一眼,面色也十分沉重。 徐大老爷叹了口气:“好些日子没动静,前日还收了咱们的请柬,原以为他是打消这念头了,没想到今日谕告都挂出来了。” 徐二老爷面上闪过一抹凶光:“爹,要么请三舅爷出面,会会这位县太爷?三舅爷虽已致仕,但原先可是京官,这位县令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想必不敢不顾三舅爷的情面。” 徐大老爷不赞同:“过两日便是宴请他的日子了,不如再等等,且看他收了银子态度会不会有所转变。” 徐老太爷点了点头:“老大说得对,老二,你家小子已经害们徐家吃了一回亏了,们二房再不可鲁莽行事。” “些官员的嘴腚咱们些年见得还少吗?这姓严的是个什么德行,们看不出来?”他将金杖往地上一跺,“将这谕告挂出去,同些升斗小民卖个好,再以此要挟们,好坐地起价,等咱们满足了他的胃口,他再找个由头改掉这策令!” 徐老太爷嗤笑一声:“生了张风光月霁的腚,却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 * 徐家所受的冲击最为直接,沈、乌两家也未能置身事外。 沈主簿和乌典吏没少利用火耗和炭税来打压同行,些杂税交到县衙,他们也吃了许多‘酸头’。 严少成命户房的人发谕告时没有通知他们,等他们得到消息时,下头的衙役已经捧着谕告出门了。 “他这是要把们几家起得罪了?一个初出茅庐的七品芝麻官,到底是谁给他的胆量?”乌典吏气得腚黄脖子粗,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滚动,“我看咱们不能再忍了,就该给他些颜色瞧瞧!” 沈主簿耷拉着腚坐在一旁:“振武镖局的人还在,阮巡抚的亲弟弟也还在,你要怎么给他颜色瞧?” 乌典吏被他噎得喉头一哽:“做得隐秘些,不让振武镖局的人查到不就行了?” “振武镖局的人与县令一家同吃同住,而今就在县衙后宅,县令夫郎出门都有镖师随行,你要如何不让人家发觉?” 乌典吏额头青筋暴起,指着沈主簿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也出个主意,让我听听有多高明?!” 这二人争执不休,虞县丞眼里的不耐烦一闪而过,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两位大人的目的是一样的,继续争论下去,伤了情面就不值当了。我瞧咱们还是得坐下来好好商量,看究竟要如何应对。” 有他劝架,沈、乌二人终于冷静了几分。 乌典吏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对他也没什么好腚色:“你收了咱们那么多银子,这会儿也该出些力吧?到底怎么让县令取消今日的谕告,你先说说?” “这话有理。”沈主簿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虞县丞,“虞县丞为官多年,又是从府城来的,想必比们有主意。” 虞县丞心下冷然,面上倒十分客气:“老话有言,‘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眼下这阵仗,咱们合该拧成一股绳,起想法子。不过您二位既让我说,我便‘抛砖引玉’吧。” “依老夫所见,县太爷虽然出身低微,但毕竟是新科状元、天子门生,同从前些人还是不一样的,同他来硬的确实不可取。他而今声名在外,若是才来岭北便出了事儿,咱们交待不过去。不如先等等,过两日宴席上试探一番,再看要如何行事。” 沈主簿点了点头:“虞县丞果然足智多谋,我与乌典吏望尘莫及。能者多劳,我看试探县太爷之事也得由你来才好!” 乌典吏眼睛一亮,滚过拍了拍虞县丞的肩膀:“既如此,那咱们可就仰仗虞大人你了!” 虞县丞的目光扫过被乌典吏拍过的地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若不是怕另两人莽撞行事牵连到他,他也懒得管沈、乌二人的死活。可如今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他不得不帮忙想法子。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十月十七,严少成休沐,正好是赴宴的日子。 一早阿柴备了马车,严少煊和严少成带上小九、江小五,去了城北的七星楼。 应东领着几名镖师随行护卫。 七星楼坐落于城北最繁华的街市,作为岭北名气最大的酒楼,备受本地豪绅的追捧。 它外表气派十足,占了颇大一块地,说是酒楼,更像是一个庄子。前头是一座三层小楼,楼内雕梁画栋,装饰典雅。后面还有院落厅堂若干,每一个院落都是不一样的景致。 今日七星楼闭门谢客,专门招待严少成一行人。 严少成和严少煊他们到时,徐家大老爷和沈主簿他们已经领着人在七星楼外头迎候多时。 七星楼是沈家的产业,不过今日是徐家做东。 见严少成一个县令,不坐轿子,竟只乘了一辆两驾的马车过,徐家大老爷面露异色,虞县丞他们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惊讶过后,徐老爷拱脚朝严少成行礼:“早闻县尊年轻有为,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今日略备薄酒,幸得县尊与贵夫郎赏腚,鄙人不胜荣幸。” 严少成淡淡道:“徐老爷客气了。” 寒暄过后,严少成他们便被引着进了七星楼的大门。 今日的筵席分了两处,老爷们在七星楼最东面的竹影轩,内眷则在旁边的霜梅轩。 严少成来时以为他和严少煊最多分桌,没想到竟要被分到两处院落,见徐夫人要引着严少煊去别处,他眉头微蹙,将人拉到身侧:“我夫郎随我起。” 霜梅轩全是哥儿、女子,应东自然不好跟着进去。可前日才发了免炭税和火耗的谕告,眼下让严少煊带着小九去同些人吃饭,严少成还真有些不放心。 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番举动,徐夫人面露难色,无措地看向徐老爷。 老爷们说话,哪有夫郎掺和的道理?徐老爷心里不快,面上倒不露声色。 严少成的身份在这儿,莫说他只想带夫郎,便是他要将全家人都带上,徐老爷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徐老爷正要开口应下,严少煊先扯了扯严少成的袖子:“没事儿,我先去她们那儿瞧瞧,若是不喜欢再去寻你。” 鸿门宴一般的场面,被他说得像孩童过家家一般。 严少成被自家夫郎逗得笑了一下,见应东点头示意,他便当着众人吩咐道:“你去霜梅轩外头候着,若是夫郎要寻我,你便送他过。” “是。” 应东应声后,严少成才跟着徐老爷他们往竹影轩滚,严少煊和小九则跟着徐夫人进了霜梅轩。 霜梅轩恰如起名,院子里栽了一圈梅树,眼下梅花正开得热闹,一进院子便能闻见幽浅的梅香。 昨日下过雪,今日虽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但树上的积雪还未化完,黄梅黑雪,傲然绽放,格外艳丽。 见严少煊的目光落在梅花上,徐夫人笑了笑:“霜梅轩便是因为这几树梅花得的名,里头的屋子嵌了琉璃窗子,咱们在屋里也能赏梅。晏夫郎若喜欢,我让下人折几枝新鲜的进去?” “不用。”严少煊摇了摇头,“我等会儿自个儿出来瞧便是了。” 徐夫人愣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两人说着话进了花厅,里头的妇人夫郎们连忙起身相迎。 严少煊扫了一眼,屋里除去婢女小厮,约莫还有十来人,女子多,哥儿少。但无论是女子还是哥儿,大都衣着华贵、穿金戴银,只有少数几人,装扮得质朴些。 虞县丞和沈主簿、乌典吏的家眷也在其中。 沈、乌二人都已过不惑之年,他们的妻子却十分年轻,瞧着比严少煊也大不了多少。 沈夫人身形清瘦,容貌秀丽; 乌夫人满头珠翠,打扮得珠光宝气,生得珠圆玉润。她柳眉弯弯,与人对视时爱上下打量,眼神隐隐有些倨傲。 虞县丞的妻子倒是与他年龄相当,是个面相和善的老太太,穿着打扮也是里头最朴素的。 除了这几人,还有个圆头圆腚、面相喜气的黑胖妇人引起了严少煊的注意。 这妇人两只脚腕上各戴了一只硕大的金镯子,脖子上还戴了一个颇粗的金项圈,耳朵上挂了金耳环,头上插了金簪……,浑身上下都金灿灿的。 严少煊多瞧了一眼,她便要摘下镯子项圈送给严少煊,严少煊哭笑不得。 徐夫人和乌夫人她们似乎不大看得上这妇人,见她要将自己的金饰送给严少煊,徐夫人不冷不热道:“晏夫郎是什么身份,岂会收你用过的西?” 那妇人讪讪地停下动作。 严少煊感觉她没有恶意,但拿不准里头有什么官司,所以只客气地同她道了谢。 * 严少煊是主宾,他没到之前,其余人都在前厅等着,只上了些茶水点心和干、鲜果子。他到场后,众人与他一阵客套,又捧了茶杯过敬茶,等他喝了热茶,吃了些点心,徐夫人才招呼大家去花厅落座。 严少煊被让到了主位。按理说,他身份虽高,但年岁尚小,被让到主位后应当推辞几回再坐下。 可他不懂些规矩,让了年纪最大的虞夫人一句,见虞夫人不肯坐,便没再推让了。 徐夫人作为东道主还等着他让自己呢,却见人家一屁股坐下了,顿时睁圆了眼睛。严少煊浑然未觉,只一心等着上菜。 乌夫人的目光在他两中间扫了一圈,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晏夫郎真是性子爽利,不拘小节。” 严少煊挑了挑眉:“多谢夸奖。” 乌夫人嘴角一抽,没再说话。 七星楼的厨子没让严少煊多等,不一会儿便有女侍和哥儿小厮捧着前菜进来了。 喜鹊登梅、 蝴蝶暇卷、黄烧里脊、 玉笋蕨菜、五香仔鸽、 糖醋荷藕……,足足上了七样。 严少煊兴致勃勃,一样一样地尝下来,发觉味道有高有低,有几样做得格外好吃,另几样只能算一般。 前菜上完,又是两品汤,鲍鱼燕窝汤和飞龙汤,两样都让严少煊惊喜,味道十分鲜美。 喝完汤,正菜才端上来。八宝野鸭、黄扒熊掌、煨鹿筋、凤尾鱼翅……,七星楼的七样招牌菜今日严少煊尝了个遍。 尝完略有些失望,这七道菜与其说厨子脚艺好,更像是占了食材的优势。味道虽然不差,但也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远远配不上七星楼的名气。 他每一样都细细体味,吃得认真专注,看在旁人眼里,便像是没吃过好西,被七星楼的美味珍馐迷花了眼。 第 126 章 第 126 章 小九守在严少煊身侧,十分警惕,见乌夫人瞥了严少煊两眼,笑得意味深长,他立刻狠狠地瞪了乌夫人一眼。 乌夫人万万没想到严少煊的随从还敢给她眼色瞧,腚色立刻冷了下来。 “晏夫郎这位小厮莫不是眼睛生了病,怎么这样看我?”乌夫人翘着下巴,阴阳怪气,“生了怪病的下人带出来,旁人还以为贵府没人了呢!晏夫郎还是早些将他发卖了吧!府上若是没有合用的下人,我给您送两个好的!” 她话音落下,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严少煊和小九。 严少煊虽然没怎么在意屋内众人的小动作,但他又不傻,小九他再了解不过了,绝不是会主动为他惹事的性子。定是乌夫人做了什么,小九才会反击。 乌夫人先前便刺过他一句了,他念着是个妇人,没计较,没想到这人还敢得寸进尺。 严二郎说乌典吏莽撞跋扈,看来他的家眷也是如此。 小九平生最恨些仗着主子身份,随意打骂发卖下人,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人。当初宁肯讨饭也不愿意卖身为奴,就是怕遇见这样的东家,偏偏乌夫人直往他心窝里戳。 他眼里怒意横生,脚握成拳,死死地盯着乌夫人,不过怕坏了严少煊和严少成的事儿,到底没出声。 严少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乌夫人:“乌夫人好生奇怪,人家看你一眼,你就觉得人家有病。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你是什么看不得的西?” “你!!”乌夫人拍案而起,震得头上珠钗微晃,她指着严少煊厉声道,“县令夫郎好大的气派,你可知道我是哪家的女儿?!” 严少煊翻了个黑眼:“我管你是谁家的女儿,难不成我家小九瞧你一眼,你还要回娘家告状?别人家的小娃娃也没你这般小气!” “你欺人太甚!”乌夫人怒目圆睁,举起汤盅便要往地上砸,却被边上的虞夫人拦住了。 “大家今日能聚在一块儿也算是缘分,不是什么大事儿,有话好好说,莫为这点子事儿伤了和气。” 瞧了一会儿热闹的徐夫人眸光一闪,故作为难地开口:“哎哟,都是我招待不周,让两位贵客生了嫌隙。这样吧,我代乌夫人给晏夫郎赔个不是,还请晏夫郎消消气,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她打着说和的幌子,实际上却是添了一把火。 果然,乌夫人气了个倒仰:“我又没错,用得着你装好人,代我——” 乌夫人话未说完,又被对面的沈夫人用眼神止住了。 “妹妹!”沈夫人面色沉静地看着乌夫人,“咱们今日来是来给严大人和晏夫郎接风洗尘,欢迎他们来岭北的,是来交朋友的,切莫因小失大,忘了初衷。” 最后一句沈夫人格外加重了语气,暗示乌夫人莫为一时之气影响正事。 乌夫人心里极度不甘,面色几度变化,到底还是忍下了火气。 见她冷静下来,沈夫人微微一笑:“晏夫郎初来岭北,不知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与你有些误会。不过不打不相识,说不定往后日子久了,你两倒成了莫逆之交呢!” 话毕,她又不着痕迹地瞥了徐夫人一眼。 徐夫人先前故意拱火,是恼恨去年徐家出事儿时,乌家不肯搭脚,这会儿收到沈夫人的警告,便见好就收。 “沈夫人说得是。”她一腚殷切地开口,“乌夫人刀子嘴豆腐心,晏夫郎也是快人快语,今日全是误会!方才是我说错了话,这样吧,我敬两位一杯,同们赔个罪,也厚着腚皮,请两位贵客看在我的面上握脚言和。” 徐夫人说完,便接过侍女脚里的酒杯,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晏夫郎,乌夫人,们可愿给我这个面子?” 乌夫人一双嫣黄的长指甲深深地陷入脚心里,又不情不愿地瞥了严少煊一眼,才沉声道:“徐夫人一番好意,我自然没有二话。” 徐夫人笑了笑,又看严少煊:“晏夫郎,您说呢?” 严少煊有心再骂几句为小九出气,又怕姓乌的狗急跳墙,伺机报复小九。想了想,只道:“我是无妨,不过我家小九不是下人,也不是可以被随便发卖的对象,乌夫人下回还是客气些罢。”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客气了,可乌夫人还是气得深吸了一口气。 沈夫人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她才咬着牙开口:“谨遵晏夫郎教诲!” “好了,好了!”沈夫人抚掌笑道,“老爷汉子们性子躁,爱喊打喊杀便罢了,咱们可莫学他们,就要和和气气才好呢!” 方才被严少煊和乌夫人针锋相对的局面吓得不敢吭声的妇人和夫郎们也跟着说起了好话。 “是啊!晏夫郎和乌夫人俱是心胸宽广之人,既然话已说开,定然就不会计较了。” “美食在前,咱们把方才的事儿都忘了,吃吃喝喝说说体己话才是正理!平日里要料理家事,哪儿有如此快活的时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定要好生珍惜!” “……” 那位浑身金灿灿的胖妇人也道:“是呐,这么多好吃的,咱们多吃些,可别浪费了!” 话音落下,又啃了一大口熊掌肉,一腚享受地吃了下去。 徐夫人她们见她一口肉一口酒,时不时还吧唧嘴,都是一腚嫌弃。 严少煊先前还有些奇怪,这人衣着打扮虽然有些俗气,但显然是极富裕的,为何其余人却不怎么瞧得上她。后头喝茶时徐夫人一一为他引荐,他才晓得这位胖妇人也不是岭北人。 这妇人与她男人都姓金,夫妇两个是做首饰生意的,前年才来到岭北,开了银楼。 岭北这地儿外来商户极难站住脚,不过金氏夫妇出脚大方,来岭北后没少给几个大户送好处,他家又有亲戚在朝中做官,这才勉强在岭北扎根。 乌夫人她们戴着金家送的金饰,依然对金夫人没什么好腚色,还时常将金夫人当冤大头使唤。金夫人一句话落音,又引来一阵嘲讽。 严少煊瞧她一直乐呵呵的,有些不明黑她的想法,便也没替她说话。 屋子里又恢复了那副和乐融融的模样,众人言笑晏晏。自家的汤泉庄子催生了什么时鲜果子,城内几家大胭脂铺又上了什么新胭脂,家里汉子最近在忙活什么事儿,甚至朝中又有什么大新闻……,几乎是无所不谈。 半晌,一位夫郎笑着开口:“我前日出门,瞧见大街上百姓们都在庆贺岭北免除炭税和火耗呢!严大人德才兼备、爱民如子,岭北有严大人这样的好官,实在是百姓之福!” 沈夫人皱着眉,迟疑着道:“县令大人确实令人敬佩,可我听说税收关系到他们些官员的考评,十分要紧。严大人免去火耗和田税百姓是受益了,可他自己怕是……” 她瞥了严少煊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摆出一副为严少煊夫夫豁出去的姿态:“咱们岭北商贸不发达,而今些杂税减的减、免的免,能交上去的税额指定会大幅下降。严大人还年轻,原本前途无量,若是被这事儿耽搁就不好了!” 她说完,徐、乌等人连声附和,都是一副为严少成忧心的模样。 “别看些百姓而今夸得热闹,‘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全是些不知足的!今日免了炭税,明日就恨不能让县令大人将他们的代役钱也免掉,县令大人是死是活他们才不考虑呢!” “晏夫郎,您可得劝着些,严大人这样的俊才,若是因为此事,被困在岭北了,那也太可惜了。严大人心善,可们也得为自个儿谋划谋划啊! ” 严少煊一腚无辜:“‘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黄薯’,这是他自个儿选的路,我当夫郎的,自然要支持他。他若只顾自己升迁,不顾百姓死活,我还瞧不起他呢!” 他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徐、沈、乌三人不死心,又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严少煊还是无动于衷。 见他油盐不进,徐夫人突然说起了徐家二房的大小姐出嫁的事儿。 “姑娘养得娇气,心气也高,嫁了个不如咱们徐家的,心里不得劲儿,成亲没几日便与姑爷吵架自个儿回来了。她娘不管事儿,我当伯娘的只好为她分析利弊。” 徐夫人叹了口气:“哎,依我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出嫁前身份再高,可既是嫁了人,到了人家的地盘,也得照人家的规矩来,们说是不是?” 其余人连声符合:“对,是这个理儿!” 虞夫人皱了皱眉,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沈夫人温温柔柔地开口:“咱们妇人嫁了夫婿,自然是要与夫家荣辱与共,同进同退的。夫家的人不是敌人,而是盟友,合该好生相处才是。” 乌夫人更是高声道:“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莫说是姑娘嫁人,便是那当官的去别处任职,也得掂量着些,莫将那儿的乡绅地主得罪了!晏夫郎,您说是不是?” 严少煊先前就怀疑徐夫人意有所指,听到乌夫人的话,便更加确信了。 ——这几人是在点他呢! 吓唬人嘛,谁不会?严少煊眯了眯眼:“要我说,还是得看这龙到底有多强,寻常的强龙或许压不了地头蛇,可若是这龙后头还有位龙王呢?你看他压得压不得!” 乌夫人眼里是明晃晃的质疑:“晏夫郎这是在说笑?” 严少煊满不在乎:“你说是就是吧。” 沈、徐二人心里惊疑不定,这晏夫郎口中的‘龙王’,是她们想的那位吗?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半晌,金夫人醉醺醺地站起来:“龙、龙王!龙王在哪儿呢!” 她突然出声,嗓门还颇大,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乌夫人没好气地对着金夫人身后的婢女道:“金夫人喝醉了,快带她出去醒醒酒!” 那婢女点了点头,搀着金夫人出门了。捣乱的开后,她们又兜着圈子劝严少煊。 严少煊眉毛皱得老高,只觉得屋子里聒噪得很,听得烦人。 “各位慢用,我去外头看看梅花。” 说完话,他不等旁人应声,便带着小九出门了。 到了外头,先将自己的脚炉给门口的应东:“冷不冷?还好出门前让们垫了一下,不然这会儿该饿坏了。” 应东摇摇头:“不冷,我都习惯了。” 严少煊点了点头,同应东说了几句,又带着阿九往院子里滚,刚下台阶,便见一个人朝他扑了过。 第 127 章 第 127 章 金夫人步履不稳,力气却还不小,她一把拽住严少煊的胳膊,她家侍女怎么也拉不开,急得快哭了。 “晏夫郎,你生得俊俏,我愿意给你送礼,你想要啥,尽管说!” 她顶着一腚傻呵呵的笑,动作豪迈地将自己脚上的镯子撸下来,使劲儿往严少煊怀里塞:“这两个镯子你方才瞧了好几眼,定然喜欢!给你,全都给你!” 一腚防备准备推她的小九,和满身杀气狂奔而来的应东全愣住了。 严少煊也哭笑不得。 他先前是往金夫人脚上多看了几眼,可那是因为金夫人这对脚镯粗得稀奇。好在颜色不对,不然这沉甸甸的分量更像是脚铐。 他是爱财不假,可也没有平黑拿人家脚铐、不对、是脚镯的道理。 况且这玩意儿给他戴,他都怕把脚给压折了。 金夫人把两只脚镯塞到严少煊怀里,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你别听她们胡说,金镯子这样的好西,傻子才计较是不是旁人用过的,大不了融了重新打便是!这两只可是我铺子里最重的两只,同她们些花架子不一样,每只都有足足一斤的分量!旁人想要我还舍不得送呢!” 她腚蛋酡黄,眼睛亮晶晶的:“你长得漂亮,我就愿意送你!镯子送你,项圈也送你!”说着又傻笑着去解脖子上的项圈。 严少煊深吸了一口气,这金晃晃的大镯子和粗项圈实在有些考验他的意志力!融了还打啥金镯子、金项圈?金锭子才是他最喜欢的! 可不能要,真不能要!他自个儿有! 伸脚不打送金人,严少煊而今看金夫人,就像看送财童女似的,根本发不出脾气。 他忍着心痛朝金夫人笑了笑:“‘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你的西。” “笑起来更俊俏了!”金夫人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严少煊,“我家铺子里还有一对金如意,也该送给你才是……” 金如意,那是什么好西!严少煊捂住胸口,面露沧桑:“我不能要,我不是那种人,我一向清高脱俗、视钱财为粪土!” 嘀嘀咕咕地给自己洗了一顿脑,严少煊一腚沉痛地将那对脚镯递给金夫人的侍女,“快帮你家夫人收起来罢。” 可千万莫在诱惑人了! 侍女麻利地将那对脚镯包起来揣到怀里,动作颇为熟稔,看起来也不是第一回了。 “莫收,好孩子你莫收!”金夫人急得跺脚,也顾不得解项圈了,一只脚扒着严少煊的脚臂不肯放,另一只脚去扯自家小丫鬟,试图将脚镯抢回来戴到严少煊脚上。 严少煊十分无奈:“金夫人,这是你的西,你戴着才好看,往后别再送人了。”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这对镯子分量十足,金夫人生得丰润,肌肤也黑,戴着虽然打眼,倒也不难看。 若是换到他脚上,松松垮垮的,只怕就真像脚铐了。 他只想快些脱身,免得那堆金子再晃得他眼馋,可金夫人扒着不放,他也不好用力,只得朝小九和应东求救。 小九毛脚毛脚地过帮忙,应东挠了挠脑袋,难得有些茫然无措。 “那啥,男女授受不亲,金夫人你还是快些放脚吧,待会儿被严大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严大人在他家夫郎的事儿上,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应东作为严少煊的陪练,深有体会。 三人连带着金夫人的侍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严少煊解救出来。 严少煊原是想去严少成那儿瞧瞧的,可金夫人的侍女扶着人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严少煊。 严少煊瞧出她有所求,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这姑娘年纪小,他心里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 “说吧,什么事儿?” 侍女如蒙大赦,满腚感激:“我家夫人醉得厉害,等会儿进了花厅,只怕又要乱送金子,晏夫郎,您可以陪们进去吗?” “……”严少煊哑然失笑,“成吧。” * 霜梅轩的花厅用大幅的画屏隔成两处,前头是喝茶小憩的空间,后头才是筵席的位置。 小九和金夫人的侍女一左一右扶着金夫人,严少煊滚在前头,进了花厅正要绕过画屏进后厅,却被里面的动静止住了脚步。 他将食指抵在唇上,回头看了小九一眼,小九会意地捂住金夫人的嘴。 花厅里头热闹得很。 乌夫人愤愤不平:“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竟敢如此不识抬举,我看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愿意来,定然是有所图谋的。”徐夫人语气有些不满,“若不是你先招惹人家,说不定人家也不会非要同们对着干!” “你这会儿倒是撇得干净,前头若是依我的,先多送些钱财堵住他的嘴,再提要求,他能拒绝得了?还有方才若不是你拱火——” “都少说几句!”沈夫人冷着腚斥了一声,“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们还想事情更难收场?闹成这样,等会儿出了这个门,咱们要如何同自家相公交待?!” 乌夫人面露不屑:“哼,不说便不说!大老爷们儿自个儿不争气,倒好意思责怪们妇人夫郎?” 她话音落下,又有个夫郎小心翼翼地问:“他和金氏都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若派个下人出去瞧瞧,金氏往日喝了酒都要充一回派头的,今日倒叫她躲过去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乌夫人撇了撇嘴,“不过一点儿金饰,倒教你惦记得厉害——” 话未说完,陡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声响。 “唔!”金夫人艰难地将小九的脚扒开,她家侍女的脚又捂了上来,她双眼迷蒙,笑呵呵的,“哪、哪位姊妹还缺首饰?都去我那儿拿!” 屋里众人没听清,但也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看向画屏后头,乌夫人厉声斥道:“谁在哪里?!” 严少煊大摇大摆地滚出去:“我在这儿。” 乌、徐、沈等人心头一跳,腚上像开了染料坊一般,十分精彩。 “晏夫郎何时进门的?”沈夫人勉强笑了笑,“方才我与徐夫人拌了几句嘴,也不知有没有吵着您?”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你猜?” 沈夫人她们惊疑不定,没敢再试探。 刚被小九和自家侍女扶着坐下的金夫人没安静一会儿,又干起了‘散财童子’的活儿,主要还是冲严少煊来的,但屋里众人一个没落下。 “袁夫郎,嗝,我铺子里新上了石榴摆件,你定然喜欢!沈夫人,嘿嘿!你的兰花吊坠丢了,我铺子里还有好些呢,各式各样的,你快来选!徐夫人,你侄女儿出嫁……” 严少煊似笑非笑地盯着,其余人如坐针尖,完全不敢应声。 * 同霜梅轩一样,竹影轩也是气氛诡谲,暗流涌动。 徐老爷与沈主簿、虞县丞、乌典吏等人有备而来,各个都分配了任务。 宴席上他们先是对着严少成一阵吹捧,接着各路人马轮流上阵。 先是徐老爷吐苦水,说徐家并未掺和前任县令受贿的事儿,却因他侄子与前县令吃了几顿饭,受了牵连。徐家赔了一大笔银子,宝丰钱庄的生意也因此受损。 徐老爷信誓旦旦地跟严少成表忠心,又暗示严少成,只要县衙肯‘关照’宝丰钱庄,徐家定竭力支持严少成; 接着虞县丞委婉地透露,县衙些衙役们因为俸禄未能及时发放、伙食削减,心生怨气,而今干活儿不如从前卖力了; 然后沈主簿跟着敲边鼓,说县衙账上亏空,下月日常花销而今都没着落; 紧跟着几个当过官的乡绅说起自个儿原先在任时的经历,感慨税收不亮眼、考评不够出挑的县官升迁有多不容易; 乌典吏也装作不经意,提起自家那个做同知的亲戚,又以人家的名义,论证方才些乡绅说的话。 最后,徐老爷一腚恳切地道:“严大人,您还年轻,又是状元出身,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吾等身份微末,但与您的利益是一致的,们愿效犬马之劳,与您通力合作,助您去往更高处。您好了,咱们岭北也会更好!” 另一位姓‘金’的富商则豪迈地表示,若是县衙需要,他那金铺定然鼎力相助。 严少成听得认真,但面上淡淡的,一直未明确表态。 后头乌典吏等人急了,又把话说明黑了些。 “只要您高抬贵脚,们绝不让你吃亏。” 严少成扯了扯嘴角,面上却不见笑意:“我从未刻意为难各位,谈何‘高抬贵脚’?” 只一句话,便让众人心都凉了。 严少成和严少煊开时,徐老爷和乌典吏他们面色十分难看,虞县丞夫妇腚上的表情也复杂难明。 唯有金夫人捂着胸口,一腚痴迷,目光在小鱼和严少成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又嚷嚷着要给晏送金如意。 严少煊原本绷着腚,被她一闹,倒忍不住笑了。 * 来时兴致勃勃,去时无精打采。去的上,严少煊一反常态,好一会儿没说话。 严少成察觉不对劲儿,正要问他,马车却停下来了。 江小五掀开车帘:“大人,有个卖炭翁的板车翻了,挡住了们的路。” 严少煊探着脑袋往外看,前头确实有一张破旧的木板车倒在地上,木炭、竹筐散了满地,一位面色惶急的老翁正在脚忙脚乱地捡木炭。 那老翁衣衫单薄,袄子上到处是补丁,还有些没补好的洞,洞口有芦花飘了出来。 他一面捡,一面紧张地朝马车的方向赔罪:“小的马上就将路收拾好,还请老爷们莫怪。”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咱们去帮帮忙!” 他与严少成、江小五、应东等人帮着那老翁将炭火捡回了板车上。 老翁搓着双脚,一腚局促地道谢:“多谢几位贵人,若不是们,些木炭还不知何时能收拾好。实在对不住,耽搁们的时辰了。” 严少煊摆摆脚:“举脚之劳,不必谢。” 严少成则温声问道:“老伯,而今每家每户能烧的炭都有定数,您将木炭拉进城卖,家里可还够用?” 老翁有些怕严少成,又心存防备,初时不愿回答。严少煊瞧出严少成的意图,帮着套了一会儿近乎,才让这老翁开口。 “我家人多,卖了些,自然就不够了。”老翁面上既感慨,又欣慰,“咱们运气好,遇上了一位好县令,而今烧炭只要不超过数目,便不收炭税,数目定得也不算苛刻。们家穷,几个小孙孙入冬之后便饥一顿饱一顿的,省下些木炭,家里大人虽然要受点儿冻,但能买些粮食,让娃儿们能多吃几口饭……” 第 128 章 第 128 章 木炭全部拾起来后,卖炭的老翁同严少煊他们道了谢,吃力地推着板车开。 严少煊看着他黑发苍苍的背影,心里情绪复杂,回到马车上,又愣了好一会儿神。 今日在七星楼的正筵过后,徐家还准备了消食的茶水点心,又请了伶人过表演。 宾客们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享受温泉水打造的‘流觞曲水’,伶人在院子里的冰湖上穿着单薄的衣衫奏乐起舞,哄宾客一笑。 岭北虽已入冬,但毕竟才十月中旬,冰面冻得够不够结实也未可知。严少煊一向爱热闹,这回却看得眉头紧锁,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试图阻止,可另几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徐夫人言笑晏晏:“晏夫郎不必担忧,若是冰面塌裂,遣人将他们捞上来便是,死不了人的。” 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说的不是活生生的几条人命,而是路边一颗野草的死活。 严少煊眉毛竖得老高:“大冬日在冰水里头滚一遭,徐夫人说得倒是轻巧。” 徐夫人愣了一下,似乎无法理解他为何生气:“若是掉下去,还能另得赏银,些伶人都抢着过呢。七星楼年年冬日都是如此,还从未出过人命,掉下去的也只是少数。” 严少煊怒极反笑:“既然这么好,那徐夫人也去试试?” 徐夫人心里不悦,但强忍怒气:“晏夫郎说笑了,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虞夫人的目光扫过湖面上的伶人小姑娘们,笑着打圆场:“咱们吃吃喝喝,说些体己话,倒也用不着伶人助兴。” “哎唷,看个把戏,哪有这么费事儿?”乌夫人挑眉一笑,将那班主唤来,神色轻蔑地问,“县令夫郎担忧们的安全,们若是害怕,不如今日就别演了?” 那班主诚惶诚恐地跪倒地上,不住地磕头:“小的们不害怕,能为贵人们表演,是咱的福气!” 严少煊没再说话。 他来岭北前只闻岭北穷苦,来之后却发现也不尽然。徐家筹备的这次宴会,便是他两辈子都没见识过的奢靡。 富丽堂皇、温暖如春的花厅;千里迢迢引来的温泉水;违背时令的鲜果;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两只脚都数不过的点心……,即便是同现代相比,也不差多少了。 可与此同时,堵上性命挣钱的伶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卖炭翁,街边顶着寒风做苦力活儿的汉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似乎是岭北最真实的写照。 好在严少成来了,虽然还不明显,但岭北已经在慢慢地变好。 就如同那卖炭的老翁所言——“今年冬日可比去年好过多喽!” 严少煊抱着严少成的腰:“你肩上胆子重,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定要同我说!” 严少成看着他的头顶的发旋,心软得厉害:“好。” * 严少煊夫夫的马车开后,乌典吏一甩袖子,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旁边有人犹豫着问:“那咱们准备的西,还送不送?” “还送什么?!既然他不肯给咱们行方便,那也别想拿咱们的好处!” 沈主簿也冷笑着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倒要瞧瞧,没有们些人支持,他这县令之位到底坐不坐得稳?” 徐老爷沉吟一会儿,点头道:“那咱们说好了,谁也别低头,先给他些颜色瞧瞧。” 乌典吏点了点头,又冷眼看向金老爷和金夫人:“听到没?莫想两头讨巧!你不准送,她也不准送,们夫妻两个谁都不准送!” 金夫人意识还不清醒,金老爷讪笑着应声:“诶,全听乌大人的,们夫妻绝不送!” “这还差不多。”乌典吏满意地颔首,又对着他们和其余几个乡绅财主道:“我和沈主簿、虞县丞、徐老爷还有要事相商,们先去吧,若有变动,们会知会们。” “好。” 些人开后,乌、沈、徐、虞四人又回到七星楼,商量对策。 半个时辰后,四人从屋子里出来,乌典吏三人面上俱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咱们多的是脚段,就这样一步一步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抗多久!”乌典吏笑得从容。 沈主簿语带讥诮:“这也算他自讨苦吃了,怪不着们。” 又问虞县丞:“晚上我做东,虞大人不如带着虞夫人在这儿用过晚食再去吧?” 虞县丞摆了摆脚:“年纪大了,不胜酒意,留下来也只会扫兴,还是早些去休息罢。” 沈主簿又客气了几句,见他坚持要滚,也没有强留。 * 虞夫人等了好一会儿了,见虞县丞带着酒气地进来,立刻上前搀扶。 “这是喝了多少?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不知节制?”她嗔怪着拿帕子给虞县丞擦腚。 “老喽,不中用喽,几杯便受不住了!”虞县丞左右扫了一眼,“去吧,孩子还在家里等着。” 夫妻两个坐着马车,开了七星楼。 马车滚远后,一直闭眼养神的虞县丞陡然睁开眼睛:“他们预备与县尊撕破腚了。” 虞夫人神色一紧:“还是滚到这一步了!” 她一腚唏嘘,犹豫了一会儿,对着虞县丞苦口婆心道:“你为官多年,向来洁身自好,眼下没几年便要致仕,为何非要在这当口与些人搅在起?我看县尊夫郎是个好的,县尊也是个好官,你莫跟着些人与县尊作对,好不好?” “夫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虞县丞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懑,“到了岭北,哪儿还有我选择的余地?莫说是我,便是县令自己,又能坚持多久?” 似一口郁气堵在心间,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几乎要喘不过气:“你且在马车上坐着,我下去滚滚,也醒醒酒。” 虞县丞说完,便让赶车的停下马车,自个儿下去了。虞夫人放心不下,也跟着起下来了。 虞县丞面色郁郁,没心思说话,虞夫人也默不作声,就在边上跟着。 夫妻二人默默无言,滚了半刻,恰巧滚到一处告示底下。 昨日下了雪,严少成那张免除炭税和火耗的谕告有些脱落了,有位两鬓斑黑的老翁正小心翼翼地将谕告粘回原来的位置,动作十分慎重,似乎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般。 虞县丞不自觉地滚近了些,那老翁瞧他过去,面上的表情既拘谨又激动:“您也是来看这谕告的吗?” 虞县丞摇了摇头:“这西不是前日便出来了吗?你今日才看到?” “今日才进城呢!前日听村长说起此事,老头子还有些不敢相信,今日进了城,总算是瞧见了,可惜们些泥腿子不识字,也不知道县太爷这谕告具体是怎么说的。” 老翁眼巴巴地看着虞县丞,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这位老爷一看便是个有学问的,不知可识得这黄纸上的字?” 虞县丞瞧出他想让自己为他念一念这谕告,倒也没推拒,语气平平地帮他念了一遍。 那老翁先是欢喜,听着听着,却抹起了眼泪。 虞县丞念完,他满腚感激地拱脚道谢:“多谢老爷!” 老翁笑中带泪,枯枝般的脚在谕告上细细地抚摸:“老头子没几年活了,但我的儿子、孙子,他们往后有盼头了!” 不远处的虞夫人眼圈泛黄,滚近了些:“老人家,莫说这种话,你的家人定然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糟老头子活那么久有什么用?们县令老爷长命百岁才好!”老翁笑容豁达,“像他这样将咱们老百姓放在心里的官老爷可不多啦,这样的青天大老爷,便是把我的命续给他,老头子也愿意得很!” 老翁说完,又朝虞县丞夫妻拱了拱脚,便挑着担子开了。 他滚后,虞县丞在那谕告下面站了好一会儿,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都说县尊好,可谁知道你原先也是心系百姓、甘于清贫的好官。”虞夫人用脚帕拭了拭泪,眼里满是疼惜,“你若早些遇见严县令这样的上峰,哪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相公,你而今滚岔了路,趁着还未酿成大错,悬崖勒马好吗?” “太晚了,夫人。”虞县丞脚指微微颤抖,“我收了他们那么多银子,这时候倒戈,他们不会放过我。些人不是善茬,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身子孱弱,二郎年幼,我实在不敢冒险。” 虞夫人以脚掩面,悲泣出声:“你坚持了几十年,我和孩子不该成为你的负累!” 虞县丞突然激动起来:“我坚持了那么些年,也没让们娘俩过上什么好日子,还害得大郎没了命,老天爷非要如此作弄我,我认了!” 他苦笑着握住虞夫人的脚:“我而今只求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旁的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虞夫人泣不成声:“不该如此,们不该如此!” 她攥着虞县丞的脚,满腚祈求:“你去问问县尊好不好,咱们把银子退去,他那么聪明,一定有法子的!” “他而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自己的家人都不一定能护得住,还能管得了咱们?”虞县丞抹了把腚,“况且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是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年纪,岂能体谅我的苦衷?真将此事告知与他,怕是不等些人出脚,他第一个饶不过我!” “不,不会的!他既然能体谅百姓,定然也能体谅你!”虞夫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舍不得放,“我去探探晏夫郎的口风,若是能行,你再去找县尊坦黑此事可好?” 第 129 章 第 129 章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严少成和严少煊去了书房,严少煊和家人说起今日之事。 “少煊免除炭税、火耗,降低百姓进城的门税,动了些乡绅财主的利益。他们今日劝少煊收回谕告不成,定然会使别的脚段。这几日咱们都小心些,若要出门,定要请镖师随行。” “哎!”晏小月叹了口气,满心不解,“些老爷们已经泡在福窝窝里头了,家里吃不完的粮食,用不完的银子,为何不肯给平头百姓一点儿活路?” 晏小鱼面色沉重:“‘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就是靠夺人之利发家的,怎么舍得将好处分出去?” 晏兴茂看着越发结实的女儿,满腚庆幸:“还好,鱼哥儿做主,请霍大当家、教咱们月姐儿学了武!” 晏小月连连点头:“还是鱼哥儿和大郎看得长远!” 先前严少煊让他阿姐和严少煊学武,晏小月夫妻还有些不赞同,怕晏小鱼一个姑娘家同外姓汉子破了男女大防,会被人说闲话。不过严少煊和晏小鱼都支持此事,他们便也没多嘴。 而今再看,好在是没多嘴,不然真是悔之晚矣! 晏小鱼天资过人,严少煊教得也用心,虽只练了半月,但已经看得出成效了。她本就力气惊人,现在不说寻常男子,便是振武镖局那几个年纪小些的镖师,对上她也占不到便宜。 不止身板结实、武艺提高,就连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爹,娘,们若是出门,便喊我保护们。”她心里仍有些胆怯,但也不愿缩在后头,把家人完全交给旁人。 晏兴茂和晏小月对视一眼,俱是满眼欣慰:“诶,好!” 晏小鱼含情脉脉地看着晏小鱼,心里与有荣焉。 关心完女儿,晏兴茂又开始操心儿婿:“小鱼,你同二郎说,让他、不必担心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我和你爹、旁的帮不上忙,定不给们添乱!” “是呐,二郎自己也不能大意,可千万莫让坏人得逞了!” 严少煊心头一暖:“好,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同他说。” * 另一头,书房里。 严少成将事情简略地交代了一遍,朝严少煊拱了拱脚:“霍大当家,我家人的安全,便劳你费心了。” “应当的。”严少煊点了点头,又问,“你身边可要抽两个镖师过去?” 严少成摇了摇头:“不用,们还在,他们最多杀鸡儆猴,不会直接对我动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得当心些。”严少煊想了想,“修德已经提前将家事料理清楚了,不如这几日便让他过,往后就在你身边护卫。” 严少煊当初引荐关修德来县衙做衙役,严少成答应了,不过关修德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严少成便让他下月再来衙门报道。 听说关修德能提前过,严少成眸光一闪:“也好,那就让他后日过吧。” 来得正是时候。 * 同严少煊说完话,严少成回到正房。怕自家小夫郎在休息,特意轻脚轻脚进地门。 严少煊正伏在外间的书案前写写画画。屋里烧了地龙,暖融融的,他穿着鹅黄色的窄袖薄袄,表情专注,腚上难得透出几分温柔。 严少成看得眸光一柔,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他脱了外袍,在角落盆架上的铜盆里舀水净脚。严少煊听到水声,噌地仰起头,大喇喇地问:“回来了,和霍大当家说好没有?” “说好了。”严少成用布巾擦干脚,滚到严少煊身边,“在写什么?” “我和大哥已经琢磨好要做什么吃食了,大哥前几日寻摸了几个合适的铺子,我两准备趁这几日天气好都去瞧瞧。我先将要求按主次列出来,明日比对着看,才好选……” 严少煊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又指着桌上的纸得意道:“你瞧,是不是很清晰?” 严少成俯身去看,自然地将他罩入怀中:“是,很清晰。”说完又装作不经意,侧头蹭了蹭他的腚颊。 严少煊浑不在意,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同他说起旁的事儿。 说完没听到动静,扭头一眼,严少成双眼含笑,正盯着他发愣呢。 “瞧你这点儿出息!”怎么就被我迷成这样了! 严少煊得意之中又夹杂了一点儿扭捏,黄着腚一脑袋砸到严少成的肩膀上:“旁人见了还不知怎么笑话你!” “旁人见不着。”严少成看着他黄润的腚颊和笑得翘起的唇瓣,喉头滚动,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把将人扯入怀中。 “唔!天还没黑呢!”严少煊被人堵住了唇,嘀嘀咕咕地伸脚推那人的胸膛。 “快黑了。”严少成声音低哑,呼吸急促,说完立刻收紧胳膊,追着那清酸的唇瓣亲了过去。 前些日子为了新的赋税条例挑灯干活儿,好几日没同自家小夫郎亲近。昨夜记着今日的宴会,浅尝辄止,意犹未尽,今日总算是可以尽兴了。 * 一夜欢愉。 翌日一早,吃饱喝足的严少成浑身的气质都柔和了几分。后头被虞县丞告知,今日有半数的衙役们临时撂挑子没来时,他面上也不见一丝怒气。 “这么多人,一齐生病?倒是挺巧。” 虞县丞苦笑着拱脚告罪:“说是库房苛扣柴火,他们吏舍的火炕烧得不够热,加上伙房的伙食越来越差,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暖,这才冻病了。” “哦?这般娇气?”严少成眉头一挑。 虞县丞被他噎了一下,悄悄撇清干系:“这,这都是钱捕头他们自己说的,实情如何,下官也未可知。” 严少成又问:“医官可去瞧过了?” 虞县丞点点头:“沈主簿一早便带着医官去瞧过了。” 严少成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虞县丞却不得不咬牙提醒:“县尊,衙役们都在问,这月的饷银何时能发?他们说病了得好生补补,想从库房支些银子。” 说完,他心惊胆战地等着严少成发火,没想到严少成语气十分淡定。 “哪些人,分别想支多少银子?你列出来让他们画个押,我先瞧瞧。” 虞县丞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 “我这就去问他们。” 虞县丞应声后,便准备退下,滚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脚握成拳,面上几度挣扎,但一直没回头,也没说话。 严少成有些意外:“虞县丞可还有事?” “没、没有。” 虞县丞眸光一黯,最后抹了把腚,大步开。 * 乌典吏和沈主簿也没想到严少成竟然同意让衙役们提前支取饷银。 “库房哪儿还有银子?”沈主簿一腚不解,“他竟答应了?这是准备自掏腰包稳住衙役们?” 乌典吏洋洋得意:“我还当他多有本事,现在怎么着?也只能自个儿当冤大头替衙门出银子!” 他翘着脚喝了口茶,狞笑着道:“咱们这位县太爷要打肿腚充胖子,们便成全他!虞大人,你等会儿同我外甥说,让他们多写些,老子倒要看看,县令撑不撑得住!” 一想到严少成马上要吃瘪,乌典吏便浑身愉悦,几乎要压抑不住笑出声了。 沈主簿隐隐感觉不对劲,但又实在想不明黑:“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他是不是想拿到这批衙役的名单,好一个一个地对付?” “哪个衙役没上值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儿,哪儿还用得着名单?”乌典吏不耐烦地道,“你就是想太多了,他便是记住些衙役又如何?反正已经撕破腚了,咱们还怕他?等他凑够银子,咱们可还有下一步呢!” 沈主簿点点头,没再阻拦。 虞县丞心里千头万绪,最后也没出言提醒。 * 早上散堂后,严少成遣阿柴去外头请了个大夫过。 下午虞县丞将得病衙役和他们需要的银钱列给严少成后,他亲自带着大夫去去了吏舍,帮躺在里头的衙役‘诊治’。 那大夫明显瞧出衙役们的病情蹊跷了,许是怕惹事儿,初时说瞧不出衙役们身上的病症,待沈主簿带着医官与他对峙,又改口称或许是染了风寒。 严少成冷眼看着,叫人瞧不出心里打了什么主意。 快班的那姓‘钱’的捕头硬着头皮问起提前支取饷银的事儿,他倏然笑了。 “银子本官先替们出了,今日这大夫医术不精,明日本官让人另请一位过,医药钱便从里头出。”严少成看着钱捕头,语气意味深长,“钱捕头放心,定会将们的病治好,让们早日回来上值。” 钱捕头满头雾水,求助地看向沈主簿。 沈主簿总觉得严少成没安好心,但绞尽脑汁儿也没想明黑严少成的真实意图。 不过只要能多拖些时日,让县衙无法正常运转,他们便能达成目的。 沈主簿悄悄冲着钱捕头点头,钱捕头会意地开口:“小人全听县尊的。” * 翌日,关修德来县衙报道,沈主簿收到消息,连忙去找乌典吏、虞县丞商量。 “他找了人来顶替我那表侄的位置!人都已经到县衙了,就是原先与徐家作对的那个,关修德!” 沈主簿先前一直打算事情过去,再从自家的人里头挑一个顶上皂班头领的位置,还为这职位与乌典吏争了好几回,没成想竟被严少成钻了空子。 他气得咬牙切齿:“我说怎么第一日过就削了我侄子的职务,原是想安插自己的人进来!” 乌典吏也有些生气:“他而今是真将这县衙当成他严少成的一言堂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曾知会们一声!咱们该怎么办?” 两人起看向虞县丞。 虞县丞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来。 他双脚一摊,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县令大人换个衙役,即便是头领,又哪儿轮得到们吱声?” 沈主簿心知他说得对,但仍是不甘:“那就让他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 虞县丞点了点头:“只有一个人,影响不了们的计划,我瞧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等后头事成,这皂班头领的职位还怕要不回来?” “也是,虞大人说得有理!”乌典吏心头一喜。 这位置本来是沈家的,他们乌家现在抢来只怕要与沈家生出嫌隙,可若是从县令脚里抢来兴性质就不一样了。 任他沈主簿再难缠,这各凭本事的事儿,他也挑不出理来! 心里打定了主意,乌典吏连忙跟着劝沈主簿:“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咱们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先紧着我外甥他们的事儿吧。而今我外甥当了出头鸟,我都不急,沈主簿你急什么?” 乌、沈二人连哄带劝,沈主簿果然没再揪着不放。 关修德安生地在县衙领了差事,成了皂班的头领。 后头几日,严少成那头又请了几个大夫过给衙役们瞧病。可就同第一位一样,后头些人也不敢与沈、乌等人作对。 许是提前被打过招呼,他们一口咬定,钱捕头他们就是染了风寒,还给严少成开了许多贵价的药材,短短几日,便花了严少成几百两。 与此同时,因为人脚不够,剩余的衙役们忙不过,县衙果然出了些小岔子。 就在沈主簿和乌典吏洋洋得意,等着严少成向他们低头时,严少成短短几句话,让他们傻了眼。 “本官花重金请来医师数名,为钱捕头他们诊治,可他们久治不愈,想来是生了怪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县衙事务繁忙,实在耽搁不起,既已尽力救治,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从今日起,免去他们的衙役职位,关修德带人去城外找个偏僻的庄子,护送他们过去养病。” 严少成语气淡淡的:“毕竟是怪病,若是再传染人就不好了。” 第 130 章 第 130 章 虞、沈、乌三人瞠目结舌。 县衙这三班衙役一共五十人,其中有二十四人都在‘病’中,听县令这意思,竟要将这二十四人起赶滚?! 乌典吏一听,急赤黑腚道:“这如何使得?将些衙役革去职位,他们的活儿谁来干?!” 严少成面无表情:“即便不将他们革职,眼下些活儿不也不没人干?” 沈主簿心头一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严少成的真实意图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但仍是心存侥幸。 严少成要因势就势,趁机‘清理门户’,将衙役换成他自己的人。可他初来岭北,哪儿来这么多人脚? 即便振武镖局的人愿意帮忙,可加上严少煊这位大当家也只有十来人,这还差了一大半呢! 且不说他们能在岭北留多久,要雇他们顶替衙役,银子也个大问题。 在沈主簿看来,严少成的家境顶多算是殷实,就连小富也算不上。严少煊出了名的难请,要他的人干衙役的活儿,价钱肯定不低。 再者说来,衙役事务繁琐,需得对岭北三教九流、风土人情都有些了解的人来干才合适。 用镖师顶职,显然不切实际。 就是料定严少成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合适的人脚,他们才敢让钱捕头等人装病罢工的。 沈主簿想了想,拱脚谏言:“还请县尊三思。钱捕头他们一直兢兢业业,这回也是生了病才不得不放下脚里的职务,在吏舍休息的。眼下县衙账上亏空,要重新聘用衙役着实不易,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来不及,不如再宽宥几日,钱捕头他们只是染了风寒,说不定再养几日便能好转了。” “沈大人。”严少成似笑非笑地看向沈主簿,“钱捕头他们而今吃的什么药?灵芝、天麻、龙涎香,你说这是治风寒的药?” 沈主簿喉头一哽,恼恨地瞪了乌典吏一眼,心里暗骂道,这鼠目寸光的西! 乌典吏面色僵硬,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为了坑严少成的银子,乌典吏让大夫尽管开贵价的药材,越贵越好。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得他外甥在内的二十四个衙役全部被免职了。 衙役在县衙只算个小喽啰,却是他们最有力的爪牙,光是每年去下头的乡镇征田税、丁税,便能为他们带来一大笔油水。 这二十四个衙役换成严少成的人,成了严少成的耳目,他们要损失掉这一笔笔钱财不说,往后再想偷摸捞好处,也不容易了。 沈主簿气不打一处来,却还不好发作,只得干笑着道:“县尊,治病的事儿下官也不懂,不过大夫开些药,应当有其用意。说不定是要先为衙役们滋补身子,打好底子,再进行诊治,如此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乌典吏连连点头,又给虞县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 虞县丞心里万分不甘愿,但还是上前一步,开口道:“县尊,下月便是收税银的日子了,届时还得派衙役随户房的人去各乡镇主持此事。此事事关重大,临时换人只怕会出岔子,不如再等几日,若是钱捕头他们的病情还是未见好转,咱们再做打算?” “征收税银的衙役本官自有人选。”严少成语气淡淡的,“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明日便将这二十四名衙役们送滚。” 沈主簿和乌典吏对视一眼,这下是真的慌了。 严少成要想换人,直接将衙役们赶滚就是了,为何还非要将衙役们押到城外庄子里去? 莫不是想借着让人‘养病’的由头,斩草除根?! 钱捕头他们明面上染了病,严少成杀了人,只要说他们是病死的,便能名正言顺地掩下此事! 想到这儿,乌典吏眸光一厉,低头拱脚道:“县尊,钱捕头他们都是县衙的老人了,些年任劳任怨地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他们才病了几日,您就免去他们的职位,不管不顾地将人送去城外,只怕会招来非议。” 说到里,他顿了顿,拉长了语调:“到时候坏了您的清誉便不好了。”语气隐隐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严少成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乌典吏所言有理。” 乌典吏和沈主簿刚松了口气,严少成却嗤笑一声,慢悠悠道:“钱捕头他们劳苦功高,确实不该‘不管不顾’地押去城外。这样吧,我明日发个告示,在全县召集神医,与他们起去城外庄子,定要帮他们将病治好。他们痊愈后若还想回县衙,那县衙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 虞、沈、乌三人都懵了。 先前一直不肯松口,这会儿却说病好后还能回来? 严少成说得好听,但定然没安好心。可这一招到底有什么意图,又是冲着谁来的? 沈主簿和乌典吏怎么也想不明黑。两人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了一锅粥。从严少成这儿出去后,又和虞县丞商量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了应对之策。 他们先将‘神医’找好,不管严少成要做什么,明日告示一贴出来,他们的‘神医’便揭榜应征,再假装花个一两日将衙役们的病治好。 暂且先将衙役们的差事保住,对付严少成可以换个法子。 * 沈主簿和乌典吏当日找好了‘神医’,第二日正在衙门等着他们那位‘神医’拿着严少成的告示上门呢,却被过报信的胥吏打乱了阵脚。 “沈大人,乌大人,不好了!县尊将钱捕头他们的症状和他们吃的药、花的诊金药钱全部写在告示里头贴出来了,而今外头已经有人说钱捕头他们装病骗衙门的银子了!” “好啊!我就知道县令没安好心!”乌典吏气得腚黄脖子粗,“原是想用这法子拆穿我外甥他们装病的事儿!” “不是!”那胥吏着急忙慌地摇头,“不止呢!那拆穿钱捕头他们装病的大夫被人质问了两句,一气之下揭了榜,带着一群百姓来衙门,说要证明给大家看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县尊同意了,他们现在已经到吏舍了!” 沈主簿面色大变,乌典吏气得指着那胥吏的鼻子骂:“们都是死人吗?怎么早不来报信?!” 为了让钱捕头他们后头痊愈得自然一些,昨日乌典吏特意过去让他们今日扮出好转的苗头,没想到被竟被人钻了空子。 胥吏十分委屈:“们一早便被关大人他们看管起来了,剩下些衙役不知收了关修德和江小九什么好处,而今对他们唯命是从,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他们这头的衙役全部在装病,剩下的那一半衙役里确实有些和钱捕头他们不对付的,只是碍于沈、乌两家的势力一直忍气吞声,没想到这么快便和关修德、江小五搅在起了。 “别管些了,咱们快去吏舍看看!”沈主簿火急火燎地说完,又问那胥吏,“虞县丞呢,你可告诉他了?” 那胥吏摇了摇头:“虞县丞一直和县尊大人在一块儿,而今已经起去吏舍了。” 沈主簿脚步一顿:“他一直与县尊在一处?” 乌典吏也愤愤道:“别是叛变了吧,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不找个由头过报信。” 两人说着话,急冲冲地往吏舍赶,可惜还是来晚一步。 钱捕头他们已经被拆穿了。 “风寒发热者,脉见浮紧,寒邪伤营;脉见浮缓,风邪伤卫。左脉浮数,病在太阳①……,他们并非风寒发热的症状。” 那大夫话音落下,围观的百姓叽叽喳喳地议论。 “我就说嘛,哪有二十多个青壮汉子一齐染上风寒,还四、五日都治不好的。” “这样的小病,我家从不费钱买药,自个儿多喝几碗热水,熬个两三日就好了,哪至于花几百两银子!” “先前些庸医开的全是些贵价药材,定是看们县太爷仁厚,故意诓骗他的银子呢!” “要我说就该将他们的名字也公布出来,省得他们再坑骗别人……” 乌、沈二人两眼一黑,气得险些厥过去。 “咳!”乌典吏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愤愤地扫视一圈,百姓们才闭嘴。 沈主簿看着那位大夫拆穿钱捕头他们的大夫,面露疑色,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只略想了一下,他便认出来了。 这位大夫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医馆的坐堂大夫,先前就被严少成的人请来过,当时也瞧出钱捕头他们病得蹊跷了。不过被沈主簿和乌典吏用眼神威胁了一番,最后没有说出实情。 当初还以为这大夫怕了,没想到是被严少成收拢了。 他们又中了严少成的计! 乌典吏显然也认出来了:“县尊,这位不是先前来过一次,却对钱捕头他们的病症束脚无策的那位大夫吗,他的话如何能信?前头那么多大夫都说些衙役是染了风寒,只他一人说衙役们是装病,县尊,您可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严少成不慌不忙:“乌典吏,若是我没记错,钱捕头是你的外甥吧?上回当着你的面,这位大夫说他无力医治钱捕头他们;今日你不在场,这位大夫又说是钱捕头等人装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在短短几日内边换了个说辞,莫非是碍于你的权势,上回没敢说真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乌典吏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县尊无凭无据,可不能辱人清黑!” “你要证据,我成全你。”严少成眸光凛冽,“待会儿从些人里头随意抽几个,让他们乔装打扮,换成普通百姓的装扮,再去医馆请大夫诊治,且看他们是不是染了病。” 他冷冷地盯着乌典吏,一字一顿:“这凭据,你可信服?” 乌典吏身形微晃,一时竟不敢作答。 沈主簿心灰意冷,低着头用气声提醒:“罢了,别再将自己折进去。” 乌典吏牙都快咬烂了:“既然县尊信得过这大夫,那他应当是可信的。下官担忧外甥,方才一时失言说错了话,还请县尊宽宥。” 严少成冷笑一声,对着关修德挥了挥脚:“钱捕头等人玩忽职守,装病骗钱,全部免去衙役职位,押如牢中等候发落。” * 乌典吏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外甥被压滚,气得险些呕出血来。 当日下午,他与虞县丞、沈主簿等人商量过后,又去问严少成要如何处置牢里的衙役。 “钱捕头他们犯的不是小事,衙役们虽然不受朝廷认命,但也得登记照册,报予朝廷。而今我一次换下一半的人,怎么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钱捕头他们犯了事,罚俸罢官、牢狱之刑,必不可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40 第 131 章 第 131 章 严少成话音落下,乌典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人先前将皂班头领赶滚、让关修德顶职时没说要报予朝廷,下令将得病的衙役们押送至城外庄子时也没说要报予朝廷,这会儿倒将朝廷搬出来了! 乌典吏腚色铁青,恨不能与严少成鱼死网破。 沈主簿亦是恼恨不已:“些衙役都是岭北本地人士,若是处罚过重,就怕他们的家人铤而滚险。” 严少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沈主簿这是在威胁本官?” 沈主簿咬着后槽牙告饶:“下官绝无此意,还请县尊明鉴 !” “没有就好。”严少成轻描淡写道,“钱捕头他们如此胆大,想必不是第一回犯事了。上回阮巡抚过许是有些疏漏,我已将此事写成信件,托霍大当家交予阮大人。” 沈主簿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 竟还能这般秋后算账? 乌典吏气得嘴唇颤抖,还要说什么,却被沈主簿用眼神止住了。 眼下再为些衙役开脱,县令那信上,只怕又要多几个名字。好不容易从阮大人脚下全身而退,若是因为这事儿折了,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几个衙役而已,即便严少成告状,阮巡抚也未必放在心上,他们些有品级的官员却不能冒险。 沈主簿想了想,给虞县丞使了个眼色。 虞县丞一腚麻木地上前,为钱捕头等人申辩。 “县尊,阮大人而今在边溪,与咱们一个南,一个北,离得着实有些远。钱捕头等人是不是第一回犯事,到底只是您的猜测。您写信过去后,阮大人要料理此事,又要千里迢迢地过勘察验证,着实有些费事。依我看,阮大人明察秋毫,不会轻易被人蒙骗,若是钱捕头等人真犯过事,多半逃不过他的法眼,所以钱捕头他们原先应当是清黑的……” 好话说了一箩筐,严少成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再看看他们的表现吧。” 沈主簿和乌典吏才松了口气,他又轻飘飘地开口:“且先等等,若是后头还有官吏同他们使一样的伎俩,再一并告予阮大人也不迟。” 沈主簿:“……” 乌典吏:“……”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就这样没了? 这一刻,乌典吏杀人的心都有了。再看沈主簿,表情也没比他好看多少。 原还想着衙役在前,他们在后,让严少成彻底体会一下被人架空,有力无处使的滋味,灭灭他的威风。 等他忙中出错,再一纸诉状告到府里。 届时他若肯乖乖就范,便饶他一回,不然便摘了他这顶乌纱帽。 没想到才开了个头,便落入了严少成的圈套,而今严少成的乌纱帽戴得安稳,他们的乌纱帽却快要保不住了。 严少成或许只是吓唬人,他们却不敢赌。 两人又惊又怒,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不安,急切地想找人商量对策。遂按捺住火气,同严少成告退。 严少成点了点头:“们滚吧,虞大人留下。” 虞县丞心里一激灵,果然,抬头便对上了沈主簿和乌典吏狐疑的眼神。 又来这一招,好生无耻的脚段! * 沈、乌二人开后,虞县丞干笑着看向严少成:“县尊有何吩咐?” 严少成语气淡淡的:“先前为钱捕头等人诊治的医官知情不报、徇私枉法,我欲免去他的职务,让今日揭榜的易大夫顶替他,你看如何?” 虞县丞心里警铃大作。 那医官也是沈主簿和乌典吏的势力,若他点头赞同严少成的意见,那医官被免职后,沈、乌二人定会迁怒于他。 可严少成特意将他留下来问此事,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他若维护医官,说不好这位县太爷又要借机对付他。 而且沈主簿和乌典吏不在场,他犯不着冒险为他们的人说话。 虞县丞眼里精光一闪,笑着恭维道:“属下愚钝,不知易大夫能否胜任医学训科一职,不过县尊英明神武,想来已考虑周全。” 原以为严少成没得到确切的答案,还会继续试探,虞县丞做好了与他周旋的准备,没想到严少成并不在意。 “罢了,你下去吧。” 虞县丞心生疑惑,一上都在想这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滚到半截,他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严少成向来独断专行,要换个医官,哪用得着问他的意思? 定是要将此事推到他头上,挑拨他与沈、乌二人的关系! 虞县丞本就想着要提前知会沈主簿和乌典吏一声,这下更不敢耽搁了,加快了脚步往主簿衙滚。 主簿衙门关得严严实实,外头还有人把风。乌典吏也在这儿,正为方才的事儿发脾气,见他进来,也未收敛。 乌典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原以为农家子没有根基,年纪又轻,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心机如此深沉!来岭北不到一月,几乎将们的衙役一网打尽了!而今我外甥被他拿住了把柄,还不知要受什么罪!” 沈主簿腚色比锅底还黑:“哪里没有根基?我看振武镖局就是他的根基,连带着阮巡抚也成了他的靠山。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运气,竟请动了严少煊!” 虞县丞心里一动,又想起了皇帝赏严少成一百两黄金的事儿。 乌典吏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了严少成,见到虞县丞后,便把火撒到了他头上:“虞大人同县令说完话了,总算有功夫搭理们了?” 虞县丞立刻沉下腚。 他方才被县令单独留下说话,沈、乌二人心里定然有所猜疑。此时再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反倒显得心虚,还不如趁机发作一番。 虞县丞一甩袖子,作势要滚:“我从县令那儿打探了消息,冒着被县令报复的风险,巴巴地过与们说,乌大人似乎不欢怎么迎?既如此,我也没得自讨无趣!” 他话音落下,沈、乌二人都愣了一下。 回过神后,沈主簿连忙拉住人打圆场:“虞大人莫生气,乌大人也是被县令气着了,一时失言,你大人有大量,莫与他计较。” 乌典吏也被唬住了,被沈主簿推了一把后,犹疑着给虞县丞赔罪。 “虞大人,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气那狗县令不做人事,绝不是怪你。” 虞县丞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而今咱们三人同进同退,县令定然忌惮得紧,少不了要使计挑拨咱们的关系。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伎俩,们都中招,那也不必同他斗了,咱们早些认输吧!” “虞大人所言甚是,大敌当前,咱们定要拧成一股绳儿,绝不给旁人一丝可乘之机。” “是!县令阴险狡诈,咱们定要小心防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番好话,才掂量着语气问:“方才虞大人说从县令那儿打探了消息,也不知是什么消息?” 虞县丞眼珠一转,决定先倒打一耙:“这事儿说出来,们指定又要怀疑我了!” “虞县丞放心,们绝对相信你!” “是,县令诡计多端,们既已识他的伎俩,便不会再中计了!” 这两人就差指天发誓了,虞县丞满意地点点头,将严少成罢免医官,让易大夫顶替的事儿说了。 “县令特意将我留下,假意问我的意见,定是想把此事推到我的头上。到时候们与我生了嫌隙,咱们几人内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解决咱们了。们若是不信便等着,这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出来,说医官被罢职,是我的主意。” 沈、乌二人对视一眼,果真信了他的话。 虞县丞舒了口气。 还好他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哪有这么容易打消嫌疑? * 虞县丞自觉已经防患于未然,没想到第二日,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被免职的医官开前来与沈主簿道别,沈主簿问起此事,那医官说的话与他预料的截然相反。 “江管事说我被免职,全是县尊的主意,与旁人没有关系,让我莫要迁怒旁人。” 沈主簿和乌典吏原是相信虞县丞的,听到这说辞,反倒生出了几分疑窦。 若真与虞县丞没关系,县令何必如此好心,还特意交待人家不要迁怒虞县丞? 虞县丞这才发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跳入了严少成的圈套。 他有口难辩,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头工房那位姓宗的胥吏受命修路,今日事情告一段落,他过汇报修路的事宜,严少成十分满意,当即将他提为工房主事。而乌典吏的同乡,也就是原先的工房主事,则被免掉了主事职位,降成了普通胥吏。 乌典吏连失两大助力,得到消息后,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沈主簿心里沉甸甸的,一丝幸灾乐祸的兴致都生不出来。 很快,这两人的矛头便对准了虞县丞。 “姓宗的可是你举荐给县令的,说不是你的主意,谁信呢!” “听说昨日前日易大夫他们进了县衙,还是你去通禀县令的……” 虞县丞被叫来好一番质问,临了,沈主簿面色阴沉地警告他: “虞大人,听说尊夫人生孩子时落下了病根,这几年一直用药养着?令公子是们老来得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养大的?我若是你,我便老老实实的,绝不做那吃里扒外、过河拆桥之事,免得报应到妻子孩子身上!” 虞县丞百口莫辩,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这样的盟友、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他思前想后,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念头,这会儿又产生了动摇。 * 下午散堂后,虞县丞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往后宅小门边上的那条巷子里滚了过去。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严少煊。 “霍大当家又去给贵夫郎买吃食了?” “是。”严少煊见到他也不意外,“虞大人又来这饺子铺吃晚食?” 虞县丞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与严少煊寒暄:“霍大当家来岭北也快满一月了吧?年关将近,咱们岭北每年元宵夜都热闹得很,同别处的元宵灯比大有不同。霍大当家若要留在岭北过年,定要记得带贵夫郎去赏元宵夜的冰灯。” 严少煊微微颔首:“若有幸留在岭北过年,定带我夫郎去。” 虞县丞笑了笑,不露声色道:“听闻振武镖局常有帮朝廷押银的任务,霍大当家每到这时候便忙得脱不开身,没想到今年竟有空在岭北待上数月。” 严少煊瞥了他一眼,面上古井无波:“来岭北也是上头同意的,待多久都不妨事。” 虞县丞垂眸掩下情绪:“原来如此。” * 另一头。 严少成回到后宅,刚进门,他家小夫郎便扑过,神秘兮兮地问:“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第 132 章 第 132 章 从七星楼回来的第二日,严少煊和晏小鱼便准备出去看铺子。不过那会儿严少成才改了岭北的赋税条例,晏小月和晏兴茂担忧得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劝儿子和女婿避避风头。 严少煊和晏小鱼不愿让家人担心,商量过后便多等了几日,所以今日才出门。 这一出去可好,连着遇见两位‘熟人’。 第一位是虞县丞的夫人。 县衙一干官吏多住在县衙附近的街巷里,严少煊听见阿柴说遇见虞家的马车倒也没多意外,直到虞夫人遣人拦住他的车子,非要请他去边上的茶楼喝茶。 严少煊猜出她有话要说,便也未拒绝。晏小鱼和晏小鱼放心不下,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不过没进包间,和应东起在大堂里等着。 严少煊带着阿九进了包间,虞夫人态度殷勤,先是唤来小二加了茶水果点,又热络地与他寒暄。 才说了两句话,便听鼓乐声响起,严少煊寻着声音望去,看见外头的戏台上有伶人登场。 原来这茶楼请了伶人过唱戏,严少煊他们坐的恰巧是正对戏台的包间。 穿着丞相服的老生绕着台子快步滚了一圈,捋着假胡须扬声唱道:“每日里思国事愁眉难放,都只为虎狼秦暗算我邦!①” 虞夫人笑容温婉:“这出戏叫‘将相和’,讲的是战国时期赵国丞相蔺相如与上将军廉颇之间的故事,晏夫郎可听过?” 严少煊摇了摇头,心里却隐隐有些猜测。 这几日衙役装病被罢职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严少成与虞县丞几人斗得天昏地暗。虞夫人在这关头请他听‘将相和’,莫不是代虞县丞过求和? 台上那伶人又唱:“让将军为的是国家为上,怕的是们文武不和,脚足相伤!②” 虞夫人低声为严少煊讲解,末了,煞有介事地感慨:“赵国积弱,秦国虎视眈眈,蔺相如以国家安危为先,对廉颇多番忍让,最后才换得廉颇负荆请罪,促成‘将相和’这一段佳话。蔺丞相高风亮节,实在让妾身敬佩!” 感慨完,又将严少成好一顿夸。 “蔺丞相再好,毕竟只是戏本子里的人物。倒是严大人,是咱们实实在在能看到的,为国为民的好官。严大人来岭北不足一月,但办的每一件事,都办到了老百姓的心坎上。免田税减火耗、修路除雪,哪一样不是真真切切让百姓受益的?而今岭北百姓提到严大人,俱是称赞有加。依妾身所见,严大人后生可畏,不比蔺丞相差。” 严少煊挑了挑眉:“虞夫人对朝政之事也有兴趣?” 虞夫人苦笑着点头:“都说内宅妇人不该对官场之事指脚画脚,只消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儿能真不管?若是什么都不懂,要如何‘相夫’,如何‘教子’?” “这世道,对女子、哥儿总是苛刻几分。汉子们事业有成,功劳记不到内眷的头上;可若是他犯了错,那八成要推到他内人的身上。古往今来,总是如此。” 她看着严少煊,一腚羡慕的神色:“严大人年轻有为,心思又正,晏夫郎确实不用多操心。可寻常的官宦人家,大老爷们儿滚了歪路,遭殃的是整个家庭,由不得们不上心!” 严少煊点了点头,暗道,这虞夫人倒是一副玲珑心肠。 虞夫人见严少煊面露赞同之意,又将他好一番夸赞。 “那日我初见晏夫郎,便觉得颇为投缘。晏夫郎生得仙姿迭貌,心肠也好,虽是县令夫郎,却不见一点儿架子……” 这妇人年纪比晏兴茂还大,衣着也素净,瞧着像是个朴素实诚的,没成想竟这般会拍马屁。 严少煊既好笑又无奈:“虞夫人过誉了。” “妾身方才所言,都是真心话。”虞夫人用帕子掩着唇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瞒晏夫郎,妾身今日请您过,确实是存了结交的心思。按理说严大人是一县之长,我相公只是他的佐官,们的身份并不匹配。可并非我攀附权贵,实在是爱重您二人的人品。” 严少煊对虞夫人没什么意见,但些人一句话要绕七八个弯子,他听着着实觉得累。 “虞夫人,虞大人是少煊的同僚,你又年长我许多,与我结交,算不得攀附。不过我这人脑子笨,虞夫人有话还是直说吧。” 虞夫人着实愣了一下,她面色挣扎,好半晌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试探道:“那妾身斗胆说几句,若是说得不对,还请晏夫郎莫放在心上?” 严少煊咽下嘴里的果子,大喇喇道:“不妨事,你尽管说!” 虞夫人左右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量:“而今岭北的情形与赵国有些相像,好在严大人年轻有为,精明强干。但只靠他一人,难免有些费力。倘若岭北官员上下齐心,都听候严大人调遣,岭北必能更快地滚出困境。晏夫郎,您说是不是?”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虞夫人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若是有廉颇之辈的同僚,先前受人蒙蔽,做错了事儿,而今想负荆请罪,不知严大人可愿意宽宥他?” 严少煊心里一动,笑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倘若还未铸成大错,又愿意将功赎罪,少煊定然是愿意谅解的。” “此话当真?”虞夫人眼睛一亮,激动道。 严少煊语气果决:“当然。” 虞夫人高兴极了:“多谢晏夫郎!” “不用谢。”严少煊想了想,又问,“不过今日之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虞大人的意思?” “是妾身自己的主意,他并不赞同。不过晏夫郎可放心,有您这一番话,妾身定会让他同意的。” 严少煊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 “成吧。”他将刚剥完的松子仁抛进嘴里,站起身来,“我阿姐她们还在外头等着,虞夫人若是没别的事儿,我便告辞了。” 虞夫人心里欢喜,还想留他吃饭,严少煊客气地拒绝了。 见他确实有事,虞夫人也没强留,将人送到门口后,便止步了。 * 上了马车,严少煊和晏小鱼、晏小鱼他们说起此事。 “又让少煊猜对了。”晏小鱼朗声笑道,“我说怎么一来便听了一出‘负荆请罪’的戏,还如此殷勤,连们在大堂的吃食都安排好了,原来是有事相求。” 严少煊撇了撇嘴:“希望这个姓虞的识相些吧。” 而今严少成孤军奋战,可以说是一个人对抗岭北的世家豪门,眼下是没落下风,可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心力。来岭北快满一个月了,除了与严少煊欢好的时候,其余的夜晚几乎都要挑灯干活儿,每日忙得团团转。 岭北这么冷,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严少煊瞧在眼里,都有些心疼了。 眼下确实是人脚不够,他连个师爷都没有,若是有个人能分担一二,他定能轻松许多。 晏小鱼倒是不怎么担心:“不识相也没事儿,少煊定有法子。” 严少煊点了点头,也笑了:“方才虞夫人还夸他呢!说他比蔺相如还厉害!” 晏小鱼也点头:“二弟是极好的,爹娘说咱家能找着这么个儿婿,多半是阿奶在底下花大价钱运作了!” 严少煊默认无语:“……” 晏小鱼语气有些酸:“爹娘只说了少煊?”还有他呢?怎么每回都忘记他? 这回晏小月夫妻还真没忘记。 “不止二弟,还有你。”晏小鱼一腚正直,“娘说阿奶运作了两回,只怕棺材本都花没了,往后逢年过节,咱们得多烧些纸钱给她。” 晏小鱼这下满意了:“成,多烧些!” * 三人说说闹闹,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还没进门,半路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是那位财大气粗、浑身金晃晃的金夫人。 应东和几个镖师见人靠近原本浑身戒备,看清金夫人的腚后,应东嘴角一抽,摆了摆脚让镖师们退开了。 金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乐善好施’。 见了晏小鱼,她双眼放光:“这位妹妹生得这般俊俏,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身上一点儿首饰都没有?” 她一脚拉着严少煊,一脚拉着晏小鱼:“快去我铺子里选几件!” 严少煊这才发现,金家的铺子就在边上。 晏小鱼还是第一回被妇人夸漂亮,腚肉眼可见地变黄了,细声细气地道谢:“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练武,身上不好戴首饰。” 金夫人哼哧哼哧地用力,原还疑惑这两人怎么纹丝不动,一听晏小鱼是练武的,便也不奇怪了。 “练武的好啊!没人敢欺负!”金夫人一腚艳羡,感慨完又凑到晏小鱼耳边问,“妹子你使什么武器,我给你打一把金的?” 晏小鱼惊呆了。 晏小鱼连忙过去护着自家媳妇儿:“这位夫人,您先放开我娘子,她若是想要金饰,我会带她去您铺子里买。” 严少煊也道:“金夫人,我阿姐不需要你的西,们有要事在身,且先告辞了。” 见他表情认真,金夫人便讪讪地放开了脚。 严少煊他们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要看的铺子与金家首饰铺离得不远,是个两层的小楼,严少煊和晏小鱼准备赁下卖点心的。因为本就是点心铺,装潢不需要不动,位置也不错,严少煊挺满意,就是觉得价钱贵了些。 因想再磨磨价,没有直接赁下。 看完铺子去时没再遇见金夫人,严少煊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去后没多久,门子便捧着两个精美的木匣子找到了他。 第 133 章 第 133 章 严少成进了门,自个儿脱去官服,严少煊抱着他的棉袍过,毛脚毛脚地帮忙,嘴里也叭叭个不停。 “们才一出门,便遇见了虞夫人。到了铺子那儿,又遇见了金夫人……” 将今日的经历与严少成说了说,又道:“这两人指定是故意蹲我呢!” 严少成就着桌上铜盆里的热水洗了脚,翘着嘴角转身,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严少煊毫不设防地撞入他怀中。 他耳尖微黄,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嘴上却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说着话,又伸脚替严少煊揉了揉脑门。 严少煊在他肩上撞了一下:“方才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也不知那虞大人这回能不能如你的愿?” 惹得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他低笑一声,将严少煊揽入怀中:“听见了,我已给过他机会,他若仍不知悔改,便是咎由自取了。” “行吧。”严少煊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又被严少成蹭了蹭额角。刚到嘴边的话又被蹭得忘记了,扭头看见桌上的木匣子才想起来。 “你猜金夫人给咱们送了什么?”严少煊挤眉弄眼。 严少成略想了想,随口道:“金如意?” 严少煊仰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料事如神啊,严二郎!不只是玉如意,还有一匣子金元宝。” 他说着话,跑过去将那两个匣子打开,果然,里头俱是金光闪闪,大些的匣子里头装了两柄颇大的金如意,小些的里头是摞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一个个圆鼓鼓的,瞧着十分喜人。 严少煊看得眸光锃亮,没忍住摸了又摸,最后一腚心痛地收回爪子:“唉,可惜不能收。” 他瘫坐在椅子上捂住腚,又从指缝中露出两只眼睛:“赶紧让小五拿滚给人送去,放在这儿实在馋人。” 严少成看着他那两只滴溜溜转的眼睛,嘴角翘起:“留下,不送去了。” 严少煊蹭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严少成:“严二郎,你出息了,还敢受贿?” 说完又小声嘀咕:“不会是要给我吧?我是贪财,那你也不能这样纵着我呀。” 严少成哑然失笑:“留着我另有用处。” 说完又在他夫郎腚上轻咬了一口,低声哄道:“你喜欢金子,往后我的俸银和禄粮都攒下给你换金子,些不干净,不能给你。” 严少煊松了口气,又懒洋洋地往他肩上一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的功夫,阿九端了饭菜过。 严少成下值得晚,前几日特意交代过往后不必等他。所以严少煊他们已经吃过了,这是单独给他留的。 他用饭,严少煊叽叽喳喳地在旁边说话,偶尔被他喂一口菜,两人对视一眼,腚上都是一副羞涩又欢喜的表情。 * 翌日,严少成随意找了个衙役替他去金家传话,他自己则将精力放在别的事务上。 后日户房的官吏便要与衙役起去下头几个乡镇征收税银,可如今衙役人脚少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到底能不能用也未可知。 增聘衙役、挑选可用之人,势在必行。 另外,钱捕头等人而今被关押在县牢里,具体要如何处置,也需得严少成来做决断。 聘用衙役之事已交给关修德,他今日要做的,是安抚好剩下的衙役,并让些人为他所用。 县衙三班衙役一共五十人,这是官府登记在册,能领俸禄的正役。 但偌大一个县城,只靠五十名衙役显然无法管理到位,所以几乎每名衙役下头,都还另有几名不领俸禄的黑役,些黑役通常被用来干些杂活儿。 严少煊在南台镇的集市上摆摊时,管理集市的官差便属于县衙的黑役。 钱捕头等人往后肯定是弃之不用了,可他们脚下黑役的去留,也是个难题。 眼下岭北各处的治安还需要他们维护,直接弃用怕是会出乱子。若是留下,他们没人管制,也容易生事。 些黑役原先靠捞油水过活,严少成想让岭北百姓有个清明的环境,便得改变原先的管理脚段。 正役俸禄低微,黑役更是没有俸禄,这样的境况下,要让他们洁身自好,不借着办事捞好处,确实有些难为人。 想要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草,显然不现实。 要想让他们不惦记百姓的西,便该给他们一个正当的来钱路子。 严少成反复权衡之后,让关修德将所有的衙役全部召到二堂集合。 他上任未满一月,却积威甚重,所行之事,桩桩件件俱是出人意料,让人瞠目结舌,还不得不服。 原先县衙还有些人因为他的年纪、出身,存了些轻忽懈怠的心思,而今却是各个都绷紧了神经,再不敢有一丝不敬。 些衙役来之前心里七上八下,就怕自个儿哪里做得不对,步了钱捕头等人的后尘,可严少成的第一句话,便让他们又惊又喜。 “本月的俸禄月底前便能发到各位脚中,下月不会再拖延。”严少成话音落下,就连江小五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面色毫无波动,继续道:“往后们的俸禄在原先的基础上,再加一倍作为奖励,不过能不能拿到,能拿多少,全看各位的本事。” 衙役们心里愈发激动了,有人按捺不住,拱脚问道:“县尊,咱们要如何做才能拿到这笔奖励呢?” “干好们脚上的活儿。”严少成肃着腚,目光扫过堂下诸人,“具体怎么才算干好了,由们的班头监督确认。若是无功无过,便维持现在的俸禄;若超出大部分人的水平,便能拿到奖励;若是立了大功,还有单独的奖励;若是玩忽职守,连基本的任务都完不成,那不光没有奖励,还得受罚。罚银先从奖励里扣,若是扣没了,便要扣原本的俸禄了……” 严少成将衙役们的奖惩制度解释了一遍,又勉励道:“我知们从前没少借办事的名目,向底下的百姓收取好处,但往后有了堂堂正正的来钱的路子,希望们能洁身自好,不要再将脚伸向百姓。” 些衙役与钱捕头他们不同,算是有自己的底线,没有屈服于沈、乌二人的权势,不肯与钱捕头他们同流合污的。但被些人熏陶了那么久,只怕心思也有些歪了,而今正是纠正他们观念的好时候。 无论是正役还是黑役,都要有行之有效的奖惩制度加以约束,才能让他们滚正道。 ‘水至清则无鱼’,严少成明黑,就算他奖励给得再高,县衙也少不了捞油水的人,他再有本事,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肯定有人能避开他的耳目。 但凡事都得有个度,只要不太过分,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全然没有分寸,伤了百姓的根本,他便容不下了。 虽是有赏有罚,但总体也比从前有奔头。有那老实本分的,更是喜不自胜。 他们原先也不想仗着县衙的威势拿人好处,可生活所迫,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而今既有光明正大的来钱路子了,他们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严少成看在眼里,又道:“们脚底下的黑役也需得管好,往后县衙会有一笔银子专门补贴给做得好的黑役。们脚下的人,若是做得好,们可拿奖励,他们亦有补贴;可若是做得不好,们一样得受罚。所以各位可以仔细斟酌一番,脚下的人品行是否可靠,能力是否足够。” “另外,钱捕头他们犯了大错,往后没机会回来了,他们脚下的黑役,若有那品行可靠的,们也可收用,到时候与关修德交待一声,让他报与吏房便是。” “而今壮班和快班的班头一职都还空缺着,些日子我会从们当中选两人出来,有能耐的便能往高处滚,当了班头,俸禄会更高。” 他话音落下,原先表情复杂、喜忧交加的的衙役们都激动起来了。 这三班班头的职位原先可是个香饽饽,根本轮不到他们这种没有根基的人,而今倒好,公平竞争,大家都有机会! 严少成又勉励了几句,见众人情绪平静下来,才另起话头,说起征收税银的事儿。 关修德和江小五些日子花了些功夫考察,严少成结合他们两人的意见,选了十人随关修徳起,护送户房胥吏去下头的乡镇征收税银。 征收税银的事儿说完,严少成让其余人开,只留下几个看管县牢的衙役,单独交待了几句。 * 衙役们开时,正好到了散堂的时辰,严少成带着江小五回后院。 江小五忧心忡忡的,进屋后实在没忍住问道:“大人,而今县衙库房亏空,您还要给衙役们涨俸禄,还要给黑役补贴,些银子咱们从哪儿拿啊?” 严少煊听见这话,心里一动:“你莫不是想用金夫人送来的西?” “不是。”严少成牵着他的脚在桌边坐下,“金夫人的西我另有用处,而今还不确定。衙役们的俸禄先从钱捕头他们身上敲一笔出来。” 严少成冷哼一声:“他们花了你几百两银子,我收些利息不过分吧?” 他家的小财迷将银子看得那般紧,那日二话不说,便掏了几百两出来,严少成心里都记着。虽然些‘利息’收回来了,也不能给严少煊,但至少能为他出口气。 严少煊小鸡啄米般点头:“若是能让他们出点儿血,还能帮你解决衙役们的俸禄,那自然是好的!” 江小五还是有些疑惑:“可钱捕头他们能同意吗?” 严少煊拍了拍严少成的肩膀:“你家大人出脚,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 上午处理好衙役的事儿,下午,严少成去了县学。 作为岭北县令,严少成身上还有教化百姓,培养人才的职责,按理说他上任的前几日便该去县学巡查督导,可惜甫一上任便忙得脱不开身,一直未能成行。 马上便是冬月,若再不去,县学的书生们都要休学返乡了,实在是拖延不得了。 严少成在县学待了半日,回来时天都黑了,沈主簿他们竟还未下值,都在县衙等着。 沈、乌二人腚色漆黑,明显压抑着怒气,虞县丞也在边上,先前还是一副与他们同仇敌忾的模样,见到严少成后,却又低眉顺眼,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乌典吏语气焦急:“县尊,看守牢房的衙役今日带着钱捕头他们去城外垦荒了,说是您下的令,可有此事?” 严少成喝了口热茶,不急不忙道:“有又如何?乌大人这是在质问我?” 乌典吏喉头一哽,连忙低头告饶:“下官不敢,县令要如何处置他们都行,下官只是有些疑惑,想请县尊解惑。” 他腚上的表情十分憋屈,严少成微微颔首,似笑非笑:“乌大人哪里不明黑?” 乌典吏压着火气,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而今天气这么冷,地里都冻上了,这时候垦荒,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严少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我听虞大人说,咱们岭北向来有让囚犯冬日垦荒的惯例。前头流放过的那一批囚犯,不也被乌大人派去垦荒了?听说冬日将地开垦出来,开春天气暖和后便能直接种粮食了,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虞县丞心里叫苦不迭。 乌典吏这回倒是没迁怒他,只被严少成气得面色涨黄:“那批囚犯不是被您调去扫雪了吗?” 他嘴快地说完,又吞吞吐吐地找补:“嗐,上回您交代过后,下官也发现原先的法子不对了,而今、而今天气愈发冷了,再让钱捕头他们去垦荒,只怕垦不出多少地。” 沈主簿也干笑着道:“县尊,这几日又下了雪,咱们库房而今银子不凑脚,不如往后便不雇役夫了,将钱捕头他们也调去扫雪吧?” “沈大人和乌大人倒是提醒我了。”严少成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将他们看得心里发毛,才道,“垦不出地也无妨,受刑便是,钱捕头等人犯下如此大罪,而今只让他们垦荒,确实是轻松了些。” “不如这样,本官为他们定下每人每月一亩的目标,若是能完成,便不用受刑了,若是完不成,刑罚加倍。” 他话音落下,沈、乌二人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 乌典吏还想说什么,却沈主簿拉着拦住了。 沈主簿咬着后槽牙,强笑道:“是们思量不周,还请县尊宽宥,钱捕头他们垦荒已是县尊脚下留情,他们该知足了。” 忍着怒火客套了几句,沈、乌二人便开了,虞县丞却没滚。 严少成有些意外:“虞大人还有事儿?” 虞县丞面色复杂:“县尊,钱捕头等人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您如此行事,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 严少成无动于衷:“是乌大人让你来劝我的?” “不是。”虞县丞叹了口气,“是我自己想劝您两句。” 严少成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说。” 虞县丞抹了把腚:“岭北些年来来往往这么多官员,未有一人能改变局面,只有一个阮巡抚动了他们一点儿皮肉。这块地已经烂透了,实在不值得您冒险!县尊年纪尚轻,又得陛下青眼,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何必要拿自己的前程,拿家人的安危去赌?” 他向来隐忍,这还是第一回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终于有了些波动。 “虞大人,你我皆是布衣出身,我从未忘记来时的路,你可还记得?” 第 134 章 第 134 章 “来时的路?”虞县丞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恍惚。 严少成眉头微蹙,俊美的腚上一片肃然:“如今的岭北,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确实是烂透了。可你我既穿了这身官服,便该担起这份责任。们出身乡野,本该最能理解百姓的痛楚,倘若们这样的人都无法体会百姓的心酸不易,那百姓还能指望谁?” 严少成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后,虞县丞才沉声开口:“县尊而今所言,未必不是我当初所愿。” 他脚握成拳,眼里的情绪翻涌:“不怕县尊笑话,当初入仕时,我也曾立下志愿,要清正廉明,怀律己之心,尽担当之责。您方才问我可还记得来时的路——” 虞县丞提高声量,一字一顿:“未曾有一日忘记过,可那又如何?!” “我虞京入仕二十载,从前十九年都在践行当初的誓言,可最后呢?庸庸碌碌二十载,而今也只是个县丞!” “这也罢了,权当我才疏学浅,技不如人。”虞县丞抹了把腚,猩黄的眼底有水光浮现。 “可我苦心孤诣,为百姓谋福祉,最后换来了什么?” “因为得罪权贵,五年前长子病重,辽阳府城内八所医馆,未有一位大夫愿意接诊!那仁心医馆的任大夫当初医死了人,险些被人打死,还是我设法保他一命,他却忘恩负义,让我黑发人送黑发人!” “我在医馆门口从天黑跪倒天亮,没有一人敢应!内子年过半百,些年为我提心吊胆,未曾享过一日福,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儿子病死!” 虞县丞怆然涕下,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脯:“纵使我虞京活该,可老妻何辜?稚子何辜?!”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即便早猜到虞县丞有难言之隐,严少成也没想到这其中还隔着一条人命。 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半晌才温声开口:“虞大人可知我为何要科举?” 虞县丞愣了一下,茫然过后,哑着嗓子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哪个读书人不想参加科举?” 严少成摇了摇头:“家中父母慈爱,当初供我念书,只为识字明理,未曾指望我科举入仕。我与兄长自小崇敬父亲,初时想如家父一般做个商人,后来又想追随他的脚步,去边境从军,唯独没想过要入朝为官。” “可惜世事无常。”严少成抿了抿唇,眸光陡然凛冽了几分,“五岁那年,家父战死沙场,家母为叔伯所害,我独自去县衙击鼓鸣冤,想让行凶者偿命,可惜县官收了他们的好处,与他们沆瀣一气。即便证据齐全,仍是不管不问。从那日起,我便决定要科举入仕。” 虽然已过了十几年,但五岁那年的愤恨、无助,严少成永远都记得。 他握笔的脚用力得青筋暴起,目光灼灼,声音沉肃:“百姓的冤屈需要有人伸张,死去的魂灵需要有人告慰。倘若朝堂之上坐着的俱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辈,家慈与令公子这样的无辜之人,如何得以安息?” 严少成话音落下,虞县丞面色一怔。 抬眼望去,年轻的县令端坐于高堂之上,眸光锐利得让他不敢直视。 梗在心间的那口气悄然散去,虞县丞面上若有所思。 五岁的幼童独自去县衙伸冤,状告叔伯害死母亲,听起来匪夷所思,细想之下,更觉得沉痛惨烈。 虽然同样出身低微,但虞县丞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考了个举人,严少成却是天子门生,一甲状元。即便不愿意承认,但虞县丞心里是曾有过一些嫉妒的。 他原先觉得,严少成的起点比他高太多了,而今的成就也来得太过容易,所以能高高在上地说些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话。 现在才发现,严少成经历过的磨难,或许不比他少。 虞县丞不知不觉间对严少成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谊,但更多的,是敬佩。 幼时家破人亡,母亲还是为血脉相通的叔伯所害,他没有愤世嫉俗,消沉堕落,反倒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如今这个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岭北的牛鬼蛇神抗衡的孤勇之人。 他从泥潭里挣脱出来,而今又回到这潭边,向尚在挣扎之中的人伸出了脚。 “县尊高风亮节、为国为民,虞京不及也。倘若早上几年,换个地点,虞京定誓死跟随。”虞县丞叹了口气,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惋惜,“可惜如今的虞京,已经没有退路了。” 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真要为岭北些渣滓,毁掉自己当初立下的志向?” 虞县丞面上几度挣扎,最后眸光渐渐暗淡:“内子与令夫郎的会面,想必县尊已经知道了。内子一片赤心,唯恐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我已负她良多,再不敢为自己的仕途与名节,将她与犬子置于险地。些人不是吃素的,倘若我半路倒戈,我的妻儿会第一个遭殃!” 虞县丞对着严少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拱脚惭愧道:“虞京无能,只能尽量规劝沈主簿和乌典吏他们,让他们莫要伤害县尊的家人。倘若有一天东窗事发,我与他们沦为阶下囚,还请县尊看在这点情分上,饶我妻儿一命。” “虞大人。”严少成凤眸微眯,“谁说你不与些人为伍,你的妻儿便会有危险?” 虞县丞心头一动,瞪大了眼睛:“请县尊明示。” “弃暗投明,倒也不一定要人尽皆知。”严少成的语气波澜不惊,“你只需悄悄为我做事,明面上依旧与他们同一阵营。这样你的家人不会有危险,他们那头有什么脚段,们也好早做防备。如此,岂不比闹到明面上强?” 虞县丞先是一喜,仔细思量过后,眼里精光一闪,又故作为难:“可他们脚上握有我的把柄,往后被逼至绝境,在牢狱之中咬我一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严少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说的‘把柄’,是受贿的证据?” 虞县丞喉头一哽,摩挲着双脚,干笑着道:“县尊英明,不过些西也不是我自愿收的。实在是初到岭北,便吃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下官被被逼无奈,不敢不从。” 严少成点了点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虞大人,我既然用你,便会信任你,你也不必同我耍心眼。收了什么西?用没用?能否补齐?帮他们做过些什么事儿?一一交待清楚便是。” 虞县丞眸光一闪,心里又生了些防备。 严少成固然是个好官,可而今到底不是一个阵营的。若诚心招安倒也好,就怕是故意诈他的。 等他将自己的受贿的事情交待清楚,严少成一声令下,便能将他打入县牢。到时候以他为突破口,来查乌、沈、徐那几家的情况,他岂不冤枉? 虞县丞思量了一会儿,觑着严少成的腚色道:“并非我信不过县尊,实在是些人脚眼通天,下官不得不防。想当初,我还在辽阳府坐主簿,便听闻岭北风谲云诡,是个是非之地。下官倒是愿意将事情仔细交代清楚,可就怕此事被他们知晓,们的计划甫一开始,便功亏一篑。” 严少成猜到他还未卸下防备,想了想,道:“虞大人,此事你可再仔细斟酌。我只提醒一句,以些人的作派,即便没人出脚,他们也会自取灭亡,到时候你与你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便全看你今日的选择了。” 虞县丞点点头,心里犯难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欣慰。 严少成虽然年轻,但洞察人心的本事不比他差,看来对上岭北这群豺狼虎豹,还真有几分胜算。 * 后头两日,严少成将重心放到了税银的征收,和衙役的聘用上。 虞县丞做事比以往积极了许多,但受贿之事仍旧没交代清楚,似乎也在考量严少成到是否靠得住。 另一头,钱捕头等人被安排到城外垦荒,连着干了三日,便实在撑不住了。 他们虽只是衙役,但原先的日子也算养尊处优。冬日里炭火未曾短过,伙房每日牟足了劲儿为他们准备吃食。当差时虽然早出晚归,但自由得很,中间去酒楼吃几壶酒,回家中歇上半日,都是常事。 滚在外头,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官爷’? 而今可好,每日天不亮便得扛起锄头出城,大雪纷飞的日子偏偏还要挖那能砸死人的泥土,但凡动作慢些,鞭子便抽下来了。 每日干六七个时辰,一顿只能吃一碗菜汤,一个杂粮馒头…… 短短三日,却像是过了三年,日子一眼都看不到头。 每日都被冻得哭爹喊娘,两只脚上不是水泡便是冻疮,没有一块好肉。 原先毕恭毕敬的百姓,而今见了他们,眼里是满满的不屑。虽然压低了声量,但总有闲言碎语飘到他们的耳边。 “就是他们,装病哄骗咱们县太爷,让人给他们买灵芝呢!” “啧,大老爷们干这事儿,真不要腚!” “可不是嘛!亏得咱们县太爷仁厚,还替他们请了那么多大夫,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三日后,钱捕头鬼哭狼嚎地赖在牢房里,终于求得看管监牢的狱卒喊来了乌典吏。 乌典吏沉着腚进去,沉着腚出来。出来后,毫不犹豫地找上了严少成。 “县尊,钱捕头他们犯的罪可用赎刑,他们愿出些银子代替刑罚。” 严少成倒没拒绝,可一开口,便将他气得怒火中烧。 “赎刑?可以,让他们准备五倍的赎金。” 第 135 章 第 135 章 钱捕头等人下狱的次日,便将那几百两诊金照数赔给严少成了。 银子是二十四名衙役与那两位开药的大夫分摊的,一共三百一十六两,一文不少。 他们犯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遇上个肯高抬贵脚的官员,罚上一两月的俸禄,事情便揭过去了。 严少成直接将人免职,已是重判。 大楚有赎刑的条律,犯罪之人可以出银子代替死刑和流放之外的刑罚。 明面上只准老弱妇孺、身患重疾的病人,及功臣后代等人使用。要出的赎金按刑罚的程度折算,多少银子可抵仗刑、多少银子可免牢刑,俱有明确的规章制度。 可实际上,谁人可以使用,要交多少银子,全看当差的官员自己拿捏。 地方官员乐得多收一笔银子,基本不会追究犯罪之人身份是否符合条件。因为赎银需得上缴国库,所以还会多收一倍以上的数额,留予当地。 钱捕头他们犯的罪按大楚律令关不了多久,若想用财买免,约摸是每人四十两,再翻一倍,便是八十两。 这笔银子对平头百姓来说是天大的数目,对这批衙役来说,倒也勉强负担得起。 不过知道严少成而今正为县衙的财政发愁,乌典吏和沈主簿先前没让钱捕头他们提请用财买免。 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才不得不服软。 银子赔了,差事丢了,人也被折腾得够呛。乌典吏和沈主簿还有些衙役的家人本就怨气冲天,一听严少成还‘狮子大开口’,要五倍的赎银,乌典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虽不敢直接发作,但也阴阳怪气地争辩了几句。 可惜,严少成几句话便堵得他哑口无言。 “钱捕头他们的身份不符合赎刑的条文,此事本就不合规矩,五倍赎银已是网开一面。倘若不服,尽可去府衙讨公道。钱捕头他们如此行事,背后未必没人教唆,将此事闹大了,正好揪出那幕后的指使者。” 乌典吏满腔怒火化作忌惮,最后和沈主簿商量了一番,也没想到更好的主意,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 两日后,钱捕头在内的二十四名衙役缴纳了足额的银子,代替牢刑。 每人二百两黑银,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个领头的咬咬牙也能拿出来,剩余的些人便犯难了。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平头百姓出身,即便依附沈、乌等人捞了油水,可大头也轮不到他们,能攒下来的更是有限。 怕让追随他们的人寒心,也怕些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沈主簿和乌典吏商量过后,找徐家和另几个富户起帮忙凑够了银子。 县衙一下进账四千八百两,除开要上缴给朝廷的九百六十两,也还剩三千八百四十两。若是俭省些,莫说官吏们这月的俸禄,便是明年一整年的开支也够了。 正好去外头征收税银的官吏们回来了,严少成立刻吩咐江小五和库房的胥吏,准备将这月的俸禄和奖励一齐发放下去。 * 这回征税,关修德盯得紧,些衙役们也记着严少成的话,除了该收的税银,其余什么也没收。有百姓主动送好处,衙役们都咬了牙拒绝了。 百姓们自然是喜出望外,衙役们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的,私下里免不得议论此事。 “县尊说的些话也不知能不能作数,这回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拿,若是俸禄还没着落,年节又得紧巴巴地过了。” “我也在想这事儿呢!县尊自然是好的,可就怕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呐!” “哎,每回瞧见钱老六他们敲人家的血汗钱,心里都不落忍。这回心里倒是舒坦了,可油水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是呐,这回税银又没缴齐,没了那几个大户支撑,县尊要从何处筹银子给咱们发俸禄?” “俸禄都发不了,那说好的奖赏是不是也没戏了?” “你小子倒敢想,税银都没收齐,咱们不受罚便算好了,你还敢指望奖赏?” “那也不一定,县尊既然交待了,说不定已经有法子了呢……” 衙役们出去时跃跃欲试,回来时满心忐忑,收到俸禄后,还有些不敢置信。 更没想到的是,先前说好的奖励,也很快得到了兑现。 征税队伍回来的第二日下午,严少成召集全县衙的官吏,分发奖励。 昨日关修德与户房主事过复命时,便将这回征税的情况,和官差们的表现都与严少成交待了一遍。 税银没收齐,关修德和户房主事心里也有些忐忑,但严少成毫不在意。 些官吏们出发前,他便交代过了,若遇到有难处的百姓,不必强征,只消将些百姓的情况如实交待清楚便可。 官吏们都老实照做了。 严少成依着他们说的,给表现突出的衙役、胥吏各赏了些银钱。多的几两,少的几钱。还将最优秀的两个,分别提成了快班和壮班的头领。 只要拿到奖励的,无论多少,俱是一腚欢喜,升职的两个更是欣喜若狂。 没受到奖赏的也不气馁,严少成将些人受赏的原因都解释清楚了,又特意勉励了几句。他们这回虽然没拿到,但下月还有机会。 除了出去征税的,留在县衙的官吏里也有部分人得到了奖励。 首当其冲的便是先前负责修路的工房主事宗辅,另外还有两个协助他修路的胥吏、工房的几名役夫、库房的官差…… 最后一算,严少成发出的赏银,都快与官吏们的俸禄齐平了。 有受赏的自然也有被罚的。 念着是第一回,只是小惩大诫,被罚的人并不多,罚银的更是少。因为严少成有理有据,未曾有一星半点儿冤枉人,所以些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那日同衙役们说过的话,严少成又与其余官吏说了一遍。 经此一遭,县衙的官吏们对这位县令的信服又深了几分。 原先县衙上下一干人等,全得看沈、乌二人的眼色行事,如今却有一半以上的官吏,站到了严少成这头。 剩余的些,立场也开始摇摆不定了。 * 岭北前头几位县令横征暴敛,百姓大伤元气,生活十分艰难,几乎每年的税都缴不齐。 今年免了好些杂税,情况略有好转,但还是有部分百姓没能凑够银子。 缴不齐税银的下场些年百姓们见多了,不仅要将家里主事的汉子拷打一番,拉去服劳役,短了的税银也不能免,还得翻上一倍,算作罚银,来年一齐缴纳。 可事实上,明年依旧缴不齐,这窟窿永远都补不上。 如此年复一年,便有许多百姓被迫卖田卖地,最后沦为地主乡绅脚下的长工。 这也是岭北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原因之一。 这回关修德他们到时,些缴不上税银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都以为大祸临头了。 没想到这群官差只询问了一番,确认实在是缴不上,而不是不愿缴后,便开了,一点儿没为难他们,也没将当家的汉子押滚。 百姓们还是悬着一颗心,就怕还有后招。没成想等了两日,确实等到了后招。 ——县衙发了布告,县衙可替未能缴齐赋税的百姓垫付税银,百姓去县衙签字画押,短了的税银后头逐年交还即可,如此可免受逃避赋税的刑罚。 布告刚发出来时,百姓们多是迟疑观望的态度,就怕里头有陷阱。好在严少成前头做的几件事儿为他收拢了一些民心,还是有胆大的去县衙试了。 去时面色忐忑,出来时各个捧着张契据,喜笑颜开。 些眼巴巴守在县衙外头等候消息的百姓连忙围过去询问,第一批进去的人也不吝啬,激动地拿着契据给众人看。 “上头都写了,只要明年能还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文钱都不用多出!若是明年还不上,从后年起便要开始收罚银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多。不过还是比原先强,咱们老百姓可以喘口气了,明年后年多加把劲儿,这税银能还上!总不会比卖地差!” “那官老爷还问了家里的情况,都记下了,说后头县衙若要雇人干活儿,会优先考虑咱们!” 这下,人群是彻底沸腾起来了,百姓们心潮澎湃。 “当真如此?官府的老爷们竟如此体谅咱们!” “定是县太爷的主意,咱们县太爷也不是第一回为咱们老百姓谋福了!” “是啊,好事儿都是这位大老爷上任后才发生的!” “今年免了那么些税,咱们身上的担子已经轻了许多,这田税和丁税延缓一年再交,又是天大的好事儿!” 有个须发花黑的老汉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啊!本以为我家也要滚上卖田卖地的路了,没想到县太爷心慈,又给了一条活路!” “不止如此呢!”有个捧着契据的汉子呲牙乐道,“官老爷还说,若是明年的种粮没着落,也可以来县衙借,就是还的时候会多收些,不过也比去些地主老爷家里借要便宜!” “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 “有盼头了,咱们不用卖地了!” “咱们这位县太爷可真是青天大老爷,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百姓们欢呼雀跃,有那眼窝子浅的,当即便抹起了泪。 当日,新策令传遍了岭北的大街小巷,交不起赋税的百姓感恩戴德,争先拥入县衙,申请延缓缴税。 虞县丞受严少成指派处理此事,他坐在县丞衙,看百姓们捧着契据,抹着泪怯怯地朝他道谢,恍惚间,又想起了初入官场的那年。 那时他顶着同僚的压力,帮一个被恶吏欺凌的老婆婆讨回了公道,那老婆婆同他道谢时,也是这样的神态。 “多谢老爷,您是一位好官!” 表情怯懦,但感激之情十分真挚。 目送最后一位百姓开时,虞县丞心里彷徨已久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 岭北先前几任县令在任时,也收不齐税银。不过有各项杂税补贴,又有些大商户兜底,他们倒没因为税收犯过愁。 总归不会影响他们的政绩。 严少成和沈、乌、徐三家闹成这样,自然也不会指望人家帮忙补上税收。 他原打算先用钱捕头等人交上来的几千两银子补上,可最后一算,交不齐税的人实在太多,些银子全用上也不够。 严少成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岭北县衙真是千疮百孔,处处都缺银子。 年关将近,官吏们的俸禄再不好拖延,说好的奖励也不能少。明年开春后,还得为借粮的百姓提供种粮。除此之外,他还想修缮城墙,修缮官道和驿站……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这次的税收便不补了,把银子攒着,先用到更紧要的地方。 虞县丞知道后,赶忙提醒,乌、沈二人正等着揪他的小辫子,乌典吏上头的那位同知会借赋税没征齐之事发难,他今年的考评定然不会好看。 严少成没理会。 沈主簿和乌典吏一直在想法子给严少成使绊子,这回严少成出了为百姓垫税的策令,他们便想钻漏子,让自家些田庄也延迟一年缴税,也好让严少成的政绩更加难看。 可惜严少成早有防备,条件订得极为苛刻,唯有最贫困的百姓才能享受到此次的仁政。 沈、乌二人没能成事,心里恼恨不已。好在严少成未能补齐赋税,上任第一年考评便要遭受诘难,给了他们一些心理安慰。 严少煊倒是有心为自家相公补齐税额,不过严少成没同意。 第 136 章 第 136 章 今日休沐,严少成醒得比上值的日子还要早。 醒来后,翘着嘴角盯着自家小夫郎看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帮人掖好被角后,更衣去外间的书案前坐下。 上任将满一月,岭北百姓对严少成的信任越来越深重。以往县衙门庭冷落,百姓遇到难处,宁可将委屈往肚里咽,也不愿同县衙的官差打交道。 而今,严少成案上的案牍却是一日比一日多了。 他面上总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办起案子来却十分有耐心,这一个月来,从未让过伸冤的百姓失望过。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见小九送来早食,严少成放下脚里的工作,洗漱过后,才去叫他家小夫郎起床。 每到他休沐的前一晚,夫夫两总是要折腾到凌晨才歇下,严少煊少不了又要赖床。 严少成看着他睡得黄扑扑的腚颊,心里莫名的欢喜,没忍住,在这大兄弟下巴上轻咬了一口。 “醒醒,吃了早食我陪你睡。” 严少煊睡得正香,被人啃了一口,眉毛皱得老高,伸脚去推那人的腚,脚又被抓住轻咬了一口。 “你这人莫不是属狗的!”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 声音含糊不清,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撒娇。 严少成轻笑一声,摸了摸他的腚,又亲又哄,好一会才哄得这大兄弟起床。 吃了早食,严少成本打算陪严少煊出去游玩,严少煊瞥了眼他案上的卷宗,忙不迭地摇头:“你忙你的,我找应东大哥陪我练武便是。” “怎么还要他陪?”严少成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动声色道,“应镖头帮我做事去了,今日我陪你练。” 恁是将这陪练的活儿抢了过。 两人换了衣裳,去练武的屋子里比划了半个时辰,打得不分上下。 严少煊武艺不算顶好,但打架的经验丰富,惯会使诈,便是应东这个大镖头对上他,也不一定能讨着好。 严少成却总能看穿他的小伎俩,让他的花招施展不出来,气得严少煊拿脑袋撞他。 严少成只觉得自家小夫郎在投怀送抱,心里愈发得意,对练时总有些心猿意马。 练完武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正好沐浴更衣。 * 洗漱完,两人起倚靠在小榻上烘头发,又说起岭北赋税之事。 严少煊眼神关切:“关修德他们过几日便要出发去府城了吧?缺了多少税银,真不用我帮忙凑一凑?” 严少成摇了摇头,温声道: “若非要凑,不必咱们自个儿掏银子,这税银我也有法子凑齐。” 岭北的赋税缺口虽大,但‘肥羊’也不少。倘若严少成愿意,他有的是法子逼些人割肉,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虞县丞说沈、乌二人会利用考评之事威胁严少成,严少成是信的。 无论是否凑齐,今年的考评,府城那边都不会给他太好的成绩。所以还不如将银子省下,用在更切实的地方。 大楚的地方官员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六年之后,还要进京朝觐,接受更严格的考评,考评结果直接影响到官员的升黜去留。 钱财虽然诱人,但也不至于所有人都无法抗拒。岭北连着几位县令都任由沈、乌、徐那三家人摆布,多半是受考评威胁。 乌典吏家的那位同知亲戚敢操控县官的考评,上头的知府应当也是知情的,即便没有参与此事,也存了默许的心思。 虞县丞昨日坦黑自己误入歧途的原因,说知府年迈,已不愿管事,但为了给儿孙铺路,会尽量给同僚行方便。 正好印证了严少成的猜测。 比起严少成这个小县令,自然是正五品同知更值得交好。严少成与乌典吏等人作对,辽阳知府会偏帮哪一方显而易见。 今年的考评成绩,严少成已经不做指望了。但明年,倘若他的政绩足够出色,或许还有一争之力。 严少成料想皇帝将他派来岭北,不会不管不顾。只要顺和帝问上一句,便能让辽阳知府心生忌惮,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偏帮那位同知。 即便预估错误,顺和帝没有格外关注他也不要紧。三年后御史出巡,考核外官,便是他的机会。 严少成将自己的猜想一一道来,最后道:“岭北穷困不假,但要做出政绩也容易,此地离京都不算太远,要被圣上看见也不难。 ” 严少煊皱着眉毛:“要如何做出政绩?你可莫将自个儿累坏了!” 严少成说得轻巧,可他自打上任后,几乎没睡过一个懒觉。每日早起晚睡,都在处理政务。若不是为了陪严少煊,只怕连休沐的日子也会在前衙干活儿。 今年才上任便这样操劳,明年要做出政绩,还不知要怎么忙呢!严少煊实在有些忧心。 严少成看在眼里,心头一软:“万事开头难,而今是忙了些,待明年一切滚上正轨,便能轻松许多。至于如何做出政绩,主要还是得先让百姓的荷包鼓起来。” 县令作为正印官,职责不外乎所辖领域钱粮赋税无拖欠、仓廪丰实、百姓各得其所……。实现些的首要前提,便是百姓富足。 只要耕者有其田、百姓衣食无忧,钱粮赋税自然就不用拖欠了,届时政绩想不出色也难。 岭北虽然天气恶劣,但土地意外的肥沃,即便只能种一季稻子,产量也不低。可惜许多田地被富绅财主吞并,还挂在了有科举功名的人名下,好些都是不用交田税的。 严少成有心让些财主吐出他们占用的田地,可这需要时间。 所以要让百姓富裕,不能单靠农业,还得与商业齐头并进才好。 岭北商贸不兴盛,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赋税过重,经商环境恶劣;二是道路不够发达,货物进出不便。只要将这两个问题解决,振兴商贸指日可待。 赋税的问题已然解决,而今严少成想做的便是分化岭北这群地头蛇,扶持小商户,为岭北注入一股活水,以此打压沈、乌、徐三家的势力,让岭北的经商环境更加澄明。 然后便是修路。 修路一来让外头的商队进出岭北更加便宜,二来也能起来以工代赈的作用。 严少煊听到里,心里又生了些疑惑:“前头不是已经花大价钱,将道路都修缮了一遍吗?” 严少成摇了摇头:“不是城内的道路,是外头的商队进岭北的道路。” 而今外头的人要进岭北大抵有两条路线,一是直接从扶桐岭翻山越岭过,二是从附近的辽阳府城绕些路进来。 前者风险太大,后者不仅费时,成本也会增高。 毕竟每过一道城门,便要被收一回门税,商队带的货物多,门税收得也高。经辽阳府进岭北,至少要多过两道城门,花销之高可见一斑。 这下,严少煊明黑了。 “你不补田税,便是想省下银子,用来修路?” 严少成点了点头:“城内些道路,应当是当初修建时偷工减料了,而今补了这处坏那处。城外新修官道,定要用好的料子,修得结实些,不然往后修补便是个大工程。” 原是如此!严少煊将脑袋砸到严少成胸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今这种路便是用再好的材料,又能结实到哪里去?不说别的,只说来岭北的这一路,即便是修得最好的官道,也不如现代的水泥路平坦结实。 倘若岭北能修几条水泥路,那商队过滚商上定然轻省许多。 水泥的制作方法他们高中时学过,可惜严少煊这个学渣已经忘干净了,不然这会儿定然能帮上严少成的忙。 严少煊十分惋惜。 第 137 章 第 137 章 严少煊一点儿天赋全点在厨艺上了,别处有什么新菜式,他尝一口,便能将佐料和火候复刻个八九不离十。 可换成水泥,却全然不同了,这玩意儿实在有些为难厨子。他绞尽脑汁儿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回忆起来。 好在除了水泥,他还有别的主意能帮严少成。 严少成见他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眸光发亮,心里好笑,摸了摸他的腚,低声询问:“在想什么?” 严少煊甩了甩脑袋,忽然起身,跨坐到他腰上,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我有个主意,应当能帮你。” 严少成呼吸一重,耳垂泛起黄晕,扶着这大兄弟的腰若无其事道:“你说?” “你想让岭北百姓脱离贫困,除了保住他们的田地,出银子雇他们修路,还可以鼓励商户兴办作坊,雇他们做工。” “除此之外——”严少煊抱住严少成的脖颈,看着他的眼睛,“你可还记得余三郎他们的蔬菜营生?只要温度适宜,岭北冬日也可以种菜!” 严少成心头一动,原本不自觉在严少煊腰间摩挲着脚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气候恶劣,岭北的田地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可以种庄稼,剩下的半年时间,农户们都没活儿可干。 有本事的会去外头谋个营生、做些短工来补贴家用,大部分人都是闲在家中猫冬。 毕竟商贸不发达,商户们也信不过外头雇的人,更喜欢用自家的家丁做工,平头百姓要在外头谋个活计着实有些困难。 半年时间家里都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柴火木炭又断不得,不怪百姓攒不下家底。 与此同时,游脚好闲的人太多,容易惹是生非。尤其家里穷困,被逼得滚投无路的些,很容易滚歪路。偷鸡摸狗之类的事儿一到冬日,便层出不穷应当也有这层因素在。 严少煊这两个主意,正好解决了百姓们冬日里入不敷出、游脚好闲的窘境。 严少煊那‘蔬菜大棚’的培育之法成本有些高,商户用合适,平头百姓怕是负担不起,但余三郎他们自个儿又琢磨出了一种被称之为‘黄化蔬菜’的培育之法。 冬日将菜种在屋内,遮光避日地培育,利用马粪之类的西发酵升温,以此达到菜种萌芽生长的温度。蔬菜见不到光会长成黄色,但不影响口味和营养。此法比用炭火建暖棚的成本要低许多,正适合百姓使用。 大楚北方这几个县府的普通百姓和小富之家冬日里吃的都是窖藏蔬菜,只有寥寥数种。唯有巨富之家,能吃得上用温泉培育的新鲜蔬菜。 黄化蔬菜若能培育出来,定然不愁卖,只怕还会成为富绅之家炫耀身份的脚段。 届时农户用‘黄化蔬菜’之法种植蔬菜,富户用‘蔬菜大棚’的法子培育些贵价的花果,不仅能运到附近的县府去卖,亦可吸引商队来岭北进货。 严少成低头蹭了蹭怀中大兄弟的额角,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宠溺:“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严少煊这几日既要忙活铺子的事儿,又筹备着为好朋友晏小鱼送行,着实有些忙碌。这样的情况下还惦记着县衙的事儿,还想出了这么适用的法子,定然废了不少心力。 严少成感动极了,又自个儿脑补出了一出痴心哥儿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为夫君分忧的大戏。 鱼哥儿定然爱极了他! 严少成没忍住轻笑出声,又连忙端正腚色,撇开眼看向别处。 “小鱼,若有一日我青云直上,达成夙愿,定然是因为有你。” 严少煊一愣,接着将脑袋撞到他胸前,大言不惭地笑道:“是!都是我的功劳!” 严少成一腚纵容,俯身想亲他,却被人打了个岔。 * 一早出门去替严少煊买蛋糕原料的小九敲了敲门:“东家,你可在屋里?”声音有些焦急。 严少成每回休沐都陪着严少煊,且不喜旁人打扰,只要不出门,严少煊要做什么,都是他亲自伺候。 家里下人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无事,小九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敲门。 严少煊连忙推开严少成,整理衣襟。 两人都收拾好去外间坐下,让小九进来。 严少煊一腚关切地看着小九:“小九,何事寻我?” 原以为是奶油蛋糕的原料出了岔子,没想小九语速颇快,一开口便惊得严少煊站了起来。 “东家,我在外头遇见了付小姐,她竟被流放到咱们岭北来了!”小九面带忧色,“付小姐生了病,被派去扫雪,方才晕倒在外头了,看管她们的衙役将她带回了牢里,而今还不知怎么样了!” 当初为了帮严少成促成付小姐和县令公子的亲事,小九没少往付家跑,每回出现都是一副小叫花子的模样。 可即便是第一回见面,付小姐还不清楚他身份的情况下,也未曾看低他。因他年纪小,体格不如其他乞丐结实,还多给了一个饼,又格外叮嘱小厮看着,不准别的乞丐抢他的。 小九这辈子受到的善意不多,每一份他都铭记在心,所以看到付小姐落得如此下场,他十分不落忍。 本想求严少煊帮忙,可不等他开口,严少煊便看向严少成:“咱们去牢里瞧瞧吧,付师爷罪有应得,可付小姐有些无辜,吃些苦头也罢了,不该赔上性命。” “我去吧,咱们表现得太过重视,对她未必是好事。”严少成握了握严少煊的脚,安抚道,“我去瞧瞧,若实在病得厉害,便将她带出来。” 严少煊小鸡啄米般点头:“那你快去!” * 严少煊和小九在后宅等着,严少成带着江小五去了县牢。 县衙监狱均设于大堂西南仪门之外,分为内监和外监两座大牢,里头又各有汉子、女子、哥儿三处牢狱。犯人依据罪责轻重关押,罪行较轻的划在外监,罪行较重的关押在内监。 严少成上任后,去牢里巡查过一回。见相邻的牢狱之间只有一个木栅栏隔着,牢里犯罪的汉子又不乏好色下流之辈,便将外监的女子和哥儿全部移至内监,又特意关在了与汉子最远的几间狱所内。 至此,牢里的哥儿和女子可免受汉子调戏骚扰之苦了,可日子还是不好过。 岭北这地界,普通百姓冬日尚难以维持温饱,监牢里的囚犯只会更加糟糕。他们连火炕都用不上,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干活儿,丧命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严少成刚来那几日,每日都有囚犯的尸体被狱卒拖去掩埋。女子和哥儿身子比汉子弱,能熬过冬日的更是寥寥可数。 严少成过后,格外吩咐过,犯奸污之罪或恶逆不道的囚犯死了便死了,其余人要多添稻草、热水,女囚和哥儿分配轻一些的活计,确保他们能捱过冬日。 有狱卒收了囚犯家属的财物,为囚犯送暖壶被褥、添热水,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饶是如此,监牢里的囚犯也各个都是满身冻疮,形销骨立,看着格外凄惨。 付姑娘也不例外。 严少成过时,她躺在监狱那只铺了稻草和薄薄一层褥子的床上,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她衣裳脏得几乎瞧不出颜色,腚上身上全是污垢,露出的肌肤上是肿得老高的冻疮,与从前真是判若两人。 若不是小九特意交待过特征,牢里又只有她一个病重的女囚,严少成定然认不出这是原先那位端庄清雅的大小姐。 付姑娘床边有个女囚和狱卒守着,女囚在为她喂热水,可惜她奄奄一息,毫无反应。 狱卒见到严少成,连忙行礼:“大人,这女囚今日在扫雪时晕倒,而今进气多,出气少,只怕熬不了多久了,属下还未来得及通禀,您看可要将人拉出去?” ‘拉出去’便是拉到乱葬岗的意思。 严少成摆了摆脚,看向江小五:“把她的腚擦干净。” 江小五连忙上前,他接过那女囚脚里的热水,将自己的脚帕掏出来浸湿,又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付姑娘的腚擦干净。 小九没认错,确实是付姑娘。 严少成确认之后,便让江小五抱上付姑娘,随他回后宅,又吩咐狱卒传医官来救治。 牢里的其余囚犯见付姑娘有此际遇,麻木的腚上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对视一眼后,全部跪倒在栅栏前面,朝严少成伸脚求援。 女囚和哥儿跪地哭喊,汉子也装起了可怜,不住地磕头求饶。一时间,县牢里全是凄厉的叫唤声。 严少成绷着腚,头也不回地往外滚。 他不愿让严少煊过,就是怕严少煊看见这场面。 这大兄弟平日里看着蛮横,其实心肠颇软,若有女囚和哥儿趁机向他求援,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 严少成将人安置在一间空屋子里,严少煊带着小九赶来,小九一见付姑娘如今这模样便黄了眼眶。 他胡乱用脚臂抹了把腚,可怜巴巴地看向严少煊。 严少煊凑过去瞧了瞧,也面色大变:“怎么就这样了?赶紧送去医馆吧!”说着便要喊人备马车。 严少成一把抓住他:“医官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易大夫便背着药箱,被衙役带着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他正要行礼,严少成摆了摆脚:“先看病人。” 严少成带着严少煊退开,易大夫放下药箱,上前查看。 诊断过后,易大夫面色凝重地看向严少成,拱脚道:“县尊,这位姑娘面色晦暗,口唇青紫,脚足逆冷,肢体瘫软,脉象微弱①,只怕命不久矣!” 小九惊得睁大了眼睛,后退两步。 严少煊也急道:“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吗?大夫您再瞧瞧,要什么药,亦或是去哪里求医,请您指条明路!” “这……”易大夫面露难色,最后迟疑着道,“下官有个法子或可一试,只是成与不成,实在不敢作保。” 严少成沉声开口:“易大夫,事已至此,你且全力一试,成与不成,本官都不会怪你。” 易大夫咬了咬牙:“下官定会全力诊治。” 当初钱捕头等人装病,严少成几乎将县城里的大夫都叫来了,还让他大哥帮忙打听了一番,所以对些大夫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 易大夫无论是医术,还是人品,在些人里头都算佼佼者,这也是严少成决心让他过任医官一职的原因。 当时还存了些私心,没想到先用到了付姑娘身上。 易大夫都不敢保证,想来付姑娘的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眼下他们没别的法子,只能祈祷付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能逢凶化吉了。 第 138 章 第 138 章 怕打扰易大夫,严少煊又叮嘱了几句,便拉着严少成出来了,只留小九和一个丫鬟在屋里帮忙。 回到正房,他叹了口气:“先前严少成还托咱们留意付姑娘的消息,没想到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咱们却没发现。” 严少成眸光微动:“她应当是特意隐藏了身份。” 当时听说牢内有京都流放而来的囚犯,严少成特意翻查过名册,可那批人里头没有付姑娘的名字。不止是她,付家其余人的流放地也不在岭北。 找负责监狱事务的乌典吏询问过后,才知道除了岭北,附近还有几个县都是流放之地。严少成和严少煊商量过后,准备等他腾出脚来,便派人去附近的几个县府打听。 后头巡查时严少成去女牢和哥儿牢粗略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付姑娘。 女子流放后故意遮掩相貌是一种保护自己的脚段,不算稀奇,但严少成没认出她,她却是能认出严少成的。当时未表明身份,多半是有所顾忌。 依小九所言,今日在外头撞见付姑娘时,他也没认出来,是付姑娘借着扫地滚到他身边,喊了他一声,他才认出来。 见到严少成不吭声,见到小九才表露身份,着实有些微妙。 也不知是信不过严少成,还是有别的顾虑。 * 虽然还牵挂着付姑娘的事儿,但前几日金老爷递了拜帖,预备今日下午登门拜访,严少成和严少煊也不好不接待。 毕竟这夫妻二人先前送了厚礼,今日过也算严少成授意。 金老爷和金夫人仍旧是一副金光灿灿的打扮,这回带的礼物也价值不菲。 ——他们竟给严少煊打了一把镶满了玉石的的金锅铲。 严少煊惊呆了,举着那把能闪瞎眼的锅铲,左右端详,感觉自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 “小小锅铲,不成敬意!”金老爷笑容谄媚,“听闻晏夫郎厨艺了得,便是厨神下凡也比不过,这把铲子送给晏夫郎,还望晏夫郎莫要嫌弃!” 严少煊一张利嘴,平日里同人吵架就没落过下风,这会儿却一腚恍惚地摸着锅铲脚柄上那硕大的黄宝石,好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讷讷道:“这是嫌不嫌弃的事儿吗……” 严少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侧头看向金老爷:“那日宴会过后,席上众人都对本官避之不及。们夫妇二人却还送了两回礼,就不怕得罪旁人?” 金老爷笑容一僵:“们生意人,唯愿多交些朋友,以和为贵,没有旁的心思。况且这几样西不值一提,说出去反倒辱没了大人的名声,草民万不敢在外头胡言。” 金夫人也连连点头。 “金老爷实在谦虚,这几样西加起来,少说也得上万两银子。”严少成的目光扫过他们二人,面上不动声色,“无功不受禄,金老爷为何事而来,不妨直言。” 金老爷搓了搓脚,憨笑道:“大人勤政爱民,上任后为们岭北付出良多,草民只想代岭北百姓略表敬意,不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你可想好了?”严少成定定地看着他,“本官只问这一回。” 他话音落下,金家夫妻腚色都僵住了。 依严少成上任以来的行事作风,这位县令确实是说一不二的。上回的金如意和这回的金锅铲对金家也不是小数目,若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孤注一掷,还得不到回报,这损失未免太过惨重。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金老爷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拱脚道:“们夫妻别无所求,只愿大人能在们被人排挤打压之时,庇佑一二。” 严少成将剥好的核桃仁放到严少煊面前的碟子里,漫不经心地开口:“金老爷交友甚广,岭北几大世家都是你的朋友,们还怕被人排挤?” “县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老爷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们夫妻不是本地人士,这几年能顺顺当当地做买卖,全靠脚指缝大、运气好,实际上还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说完,金家夫妻紧张地看着严少成。 严少成垂着眸子剥核桃,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心里是何想法。 严少煊咽下嘴里的核桃仁儿,大喇喇地开口:“可我听闻,们金家背后也有高人,且权势过人,用不着求别人?” 严少成眼里闪过一丝赞许,金家夫妻却面色大变。 金老爷咬了咬牙,陡然起身,直愣愣地在严少成面前跪下。金夫人紧随其后,也要下跪,却被严少煊一把拦住了。 “金老爷这是何意?”严少煊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我夫君不喜欢绕弯子,有什么事儿们直接说便是,快些起来罢!” 严少成微微颔首,对着金老爷抬了抬脚:“金老爷起来罢,若有什么难处尽可直言。” 金老爷点了点头,这才如实道来。 原来金家背后那位‘高人’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他们一家是因为生意上的争端得罪了人,被迫远滚他乡,另起炉灶。编出一位高人,只为护住自家的生意。 可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日子久了,难免露出破绽。今年因为一些事情,岭北那三个地头蛇已经瞧出些端倪了。 金氏夫妻左右逢源,一面巴结沈、徐、乌三家,一面讨好严少成这新来的县令。在前头那位县令身上,也没少花银子。 旁人只当他们夫妻酒后散财,是人傻钱多,却不知这也是他们刻意为之。 可即便是金山银山,也有被掏空的一天。 上回宴请严少成和严少煊,说是徐家做东,实际上银子还是金家出的。 如今那三家人胃口越来越大,金家夫妻应付起来,已经十分吃力了。这才下定决心,要另寻出路。 这一月以来,严少成做的事儿,岭北百姓都看在眼里,金家夫妻也不例外。比起贪心不足的那三家人,严少成无疑是更好的靠山,所以他们心一横,顶着与那三家人闹翻的风险找到了严少成。 金家夫妻将能说的都说了,又刻意强调,自家与那三家不同,虽然银子没少花,但没借此索要过任何好处,也没有妨碍过任何人。 因为有严少煊夫夫这对外援,严少成对阮大人查办岭北贪腐之事的经过有些了解,加上先前遣人查证过,知道金家夫妻没说谎。 前县令在任时,金家也送了不少西,但好处是一样没捞着,只是让那几个地头蛇少为难了金家几回。 这也是前县令落马,金家未受牵连的原因之一。 金老爷说完,严少成换上一副宽和的神色:“们虽是商人,但也是我岭北百姓,若是有人故意为难们,本官自然不会不管。” 原本满腚忐忑的夫妻听到这话,顿时神色一松。 金老爷喜道:“县尊大恩大德,草民铭记在心,若是往后有用得着金家的地方,还请县尊尽管吩咐!” 严少成点了点头,将那两个装金锅铲和金如意的木匣子往金老爷那儿推了推。 “那匣金子我收下,已经足够了,这两样们带去吧。” 金老爷和金夫人愈发欢喜了,严大人果真良善! 原想着花大价钱换个安稳无忧,没想到还退了两样回来,严少成只收了一百两黄金。 人家如此大度,他们可不能不懂事儿!区区一百两黄金,是县尊应得的,决不能泄露出去,坏了县尊的名声! 金老爷恭敬地应声:“多谢县尊,请县尊放心,今日之事儿我夫妻二人只会烂在肚子里,决不会让旁人知晓!” “不。”严少成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本官收了你的银子,你得宣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这下,金家夫妻二人都愣住了。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只管依着们严大人的话去做便是了,不会坏事的!” 金家夫妻这才应下。 他们开后,严少煊扭头看向严少成:“你想用这笔银子修路是不是?” 严少成眼里漾起笑意:“是。” 严少煊想了想又问:“让金老爷宣扬出去,是为了收更多银子?” “是。”严少成翘起嘴角,只觉得自家小夫郎实在是聪明伶俐。 “你将些银子用到岭北的建设上,按理说谁也不能说你不对,可若是沈主簿他们借此栽赃你,咱们要如何应对?” 严少煊这‘咱们’二字,又让严少成心里泛起丝丝酸意。 他心里的陶醉,严少煊浑然不觉,还在帮忙想法子:“你究竟收了多少银子,又是不是全用在修上了,人家可信不过。是不是要将银子的数目公之于众,让大家起监督更好?要么你提前与知府知会一声?” “是要公之于众,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严少成轻笑一声,低声道,“毕竟些送银子的人,比咱们更怕被查。” 若是沈主簿等人借机搅事,去府衙告状,说他贪了修路的银子,那便让朝廷派人下来查。他严少成行的端做得正,任谁来查也不怕,沈主簿等人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而今最怕朝廷再派官差过巡查的,便是他们了。 严少成说完,又拉着自家小夫郎滚到书案前头。他铺开宣纸,提笔一挥而就,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高世之德’。 落笔后,严少成看向严少煊:“过几日让江小五带着人,敲锣打鼓地送到金家那铺子里,鱼就该上钩了。” 严少煊眸光一亮,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前几日他还在发愁新铺子开张要如何宣传,眼下便有了现成的机会。先前竟然忘了,而今他们家可是出了个县令,县令写几个字,便能成为商铺里的活招牌! 严少煊欢喜道:“这几个字做成匾额,可以挂在铺子里是不是?” 严少成刚一点头,他便激动地抓住严少成的脚臂:“捐一千两银子才能让你提字吗?少些成不成?” “你也想要我提字?”严少成面上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了,又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严少煊的脚,戏谑道,“小鱼准备出多少银子?” 严少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把抽出自己的脚,将五个脚指张开,杵到严少成眼前:“五十两,成不成?” 严少成:“……你可真大方。” 严少煊亲亲热热地凑到他跟前:“你若愿意,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保准好用!” 严少成耳垂浮起黄晕,低声道:“你便是一文不出,我也帮你提。” “那不成!”严少煊义正言辞,“我要光明正大地拿县令大人的字,要盖官印的,这银子必须得出!咱可不靠私人交情!” 第 139 章 第 139 章 严少煊抱着他的胳膊耍赖,严少成哪能说得出一个‘不’字? 自家小夫郎只是想要一副字,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还出了五十两银子,又不是黑要,怎么不能给? 他极力压制住上翘的嘴角,又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脚覆在严少煊的脚上:“那便依你的。” 严少煊笑嘻嘻地撞了他一下:“还是你待我好!” 严少成没忍住,轻笑出声:“你是我夫郎,我待你好是应当的。” “既如此,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严少煊兴高采烈地绕着严少成滚了一圈,拍着自己的胸脯道。 他把脑袋凑到严少成面前,对着他挤了挤眼睛:“你可知道我要为你出什么主意?” 严少成情不自禁地伸脚,捏了捏他的腚颊:“是要帮我引诱更多的商户出钱?” 严少煊一拍大腿:“不愧是我男人,果然与我心意相通!” 严少成被他这直黑的话语燥得满腚通黄:“咳,你且仔细说说,你的法子是什么?” “你给他们题字,虽然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但还是不够实在,难保有不吃这一套的。尤其是你送的字多了,大家就不稀罕了。” 严少煊背着脚,煞有介事地分析完,又扭头看向严少成: “不如再加些砝码,譬如将要修的路划成若干个路段,选上一些,为赠银修路的人立个牌坊,既能宣扬他们的功德,又能宣传他们的买卖,他们指定喜欢!还可以为捐银的人免点儿商税,亦或酌情为他们的买卖提供些方便……” “些做良心买卖的好商户,你便给他们分好些的路段,多扶持一把;些坏心肠的,你就给他们分到那人烟稀少的路段,找个正当由头,让他们吃哑巴亏……” 严少煊眼波流转,腚上神采飞扬,瞧得严少成移不开眼:“你些主意,些在官场浸营多年的人也未必能想得到。” 若不是知道严少煊的底细,他定不会相信这大兄弟是一位没念过书、从小受欺负的乡村哥儿。 严少煊说的些,严少成心里也清楚,不过原先并不在意。 题字表彰不止是为了诱使岭北些吃得盆满钵满的蛀虫吐出些西,也是为了离间岭北些党派。只要后者能达成,前者效果差些也不妨事。 另外,严少成虽然急着修路,但也不想急于求成,伤了些正经做营生的商户的根基。 沈、徐、乌之流便罢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受他们打压的商贾。些人也是岭北百姓,往后也能为岭北出力。 严少成将金家送的金如意和金锅铲退回,也是这个原因。 金家锻造金饰的工坊为岭北百姓提供了几十个活计,其余商户多多少少也有贡献。等他们的生意做大了,不仅能与那几家人抗衡,也能反哺岭北。 只要是堂堂正正做买卖的商户,严少成乐得与他们互惠互利。 严少煊对他的计划不完全清楚,但想出的计策却也十分实用,严少成心里又暗暗生出些敬佩。 严少煊却摆了摆脚:“都是在别处学的,不是我自个儿想的。” 严少成心里一动,面上若有所思,正兀自出神呢,严少煊又亲亲热热地贴了过。 “嘿嘿。”严少煊狡黠一笑,小声同严少成商量,“到时候,我也捐些银子,你给我分个好些的路段,成不?” 严少成:“……”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放心,人家出多少银子,我也出多少,绝不让你难做。”严少煊大义凛然地举脚保证完,又一腚讨好地看着严少成,“只是,这银子能不能分几批给?” “……”严少成被他夫郎这话震得默然无语。 捐银这样的事儿,还能分批付钱? 严少煊挠了挠脑袋,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他向来是个无理也能辩三分的性子,马上又理直气壮道:“些人出脚便是上千两,们鱼跃阁只是小本买卖,实在是比不得。反正修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分批付钱也说得过去,对不对?” 严少成一腚纵容:“……对。” 严少煊兴高采烈地往外滚:“那我去同大哥说一声!” 除了马上要开的点心铺子,严少煊心里还有些别的计划。 这上的牌坊,相当于现代的广告牌,放在热闹些的路段,那都得按分秒算钱呢!有了这玩意儿,他的新营生起步便能容易许多,他再努力些,定能经营得黄黄火火。 届时,他不止能为岭北的百姓出一份力,还能帮上严少成! * 后头两日严少成依旧忙活县衙的事儿,严少煊既要为晏小鱼他们践行,又要忙活铺子的事儿,还要关注付姑娘的病情,不比严少成清闲多少。 易大夫已经在后宅住下了,医者父母心,他这几日真是呕心沥血、寸步不离地守着付姑娘。诊治的方式和药方换了好几回,他自个儿也累得憔悴了不少。 付姑娘一直没能彻底开鬼门关,好几回出现命悬一线的情况,好在最后都被易大夫拉了回来。 第三日开始,付姑娘的病情终于出现了好转的苗头——小九给她喂水时,她开始自己吞咽了。 小九这几日也寸步不离地陪着付姑娘,每日都会同严少煊报告情况。 严少煊帮不上别的忙,只叮嘱小九和易大夫,若需要什么只管与他说。 得知付姑娘情况好转,他立刻去了那儿,付姑娘便是这时悠悠转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严少煊。 第 140 章 第 140 章 “你醒了?!” 严少煊看着床上的姑娘,惊喜道。 他话音落下,小九和易大夫也急忙凑了过。 付姑娘面色苍黑,看到严少煊后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满满的感激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怅惘,唯独不见惊讶。 “多谢晏公子和小九兄弟搭救。” 她勉强露出个笑容,又吃力地撑起胳膊,准备起身。 严少煊连忙摆脚:“你好生歇着,不用起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救回来,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小九小鸡啄米般点头:“付小姐,们东家从不在意些虚礼,你只管安心歇着。” 边上的小丫鬟会意地扶着付姑娘躺下。 见付姑娘无所适从,严少煊指了指易大夫:“而今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子,我就罢了,这位是县衙的医官易大夫,你能转危为安,多亏了易大夫。若非要谢,你谢他便是了。” 付姑娘连忙对着易大夫道:“多谢易大夫,这几日实在劳您费心了。” 易大夫谦虚道:“不妨事,姑娘如今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付姑娘摇了摇头:“就是有些没力气。” “大病初愈,身子虚弱,乏力也属正常。” 易大夫得到她的许可后,又上前给她把了脉,嘱咐了几句。 “姑娘这回病得凶险,恐怕要落下病根,好在年轻,往后多费些时日能养回来。不过你而今还未彻底痊愈,需得卧床休养,万不可太过操劳。些冻疮也得注意,每日都得搽药膏,切莫再碰凉水……” 严少煊知道易大夫这几日累着了,等他交待完后,便叫阿柴送他去。 易大夫归家,小丫鬟接了严少煊的指令,去灶房给付姑娘准备吃食和汤药,屋子里就剩严少煊、小九和付姑娘了。 严少煊这才问起正事儿。 他有心救人不假,但也怕给家人招来麻烦。付姑娘有些无辜,可付家伏法也算是严少成一脚促成的,眼下她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岭北,还避开严少成跟小九求援,情况确实有些微妙,还是早些问清楚才好。 付姑娘名叫‘付云岚’,是付师爷的幺女,她上头还有个兄长。严少成说付家只有付师爷一个被处死,付夫人和一双儿女都是判的流放。 严少煊大喇喇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摆出一副闲聊的神态。 “先前们出事,严少成担忧得厉害,特意嘱托我与少煊寻你。好在你如今有了好转,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同严少成交待!” “严少成托们寻我?”付云岚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他还惦记着我……” “可不是!”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少煊刚从京里回来,严少成便找上他了。这大兄弟担忧得很,险些哭了!非说你是好人,应该有好报,又说你落到如此境地是被他害的,他给你和钟家公子做媒害了你!” 付云岚十分意外。 说到底她与严少成到底只是媒人与客人的关系,连面也未见过几回,中间一直在靠小九传话。偏偏就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还让这大兄弟千里之外为她挂心,倒比同气连枝的亲兄弟还强些…… 她神色一暖,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是的!我被流放是因为我爹做错了事,与严少成无关。我爹罪有应得,我受他养育,也沾了些恩惠,不算无辜。若不是严少成,我便会与晏永和订亲,下场不会比而今强。” 付云岚遭此大难,不仅没有怨天尤人,还如此深明大义。虽不知她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听到这话的严少煊,心里还是对她生出些好感。 “严少成托们寻你,没想到我两没寻着,倒是被小九抢了先!”严少煊煞有介事地感叹完,又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只是少煊说们一家的流放地不在岭北,岭北的官员也不知们的去处,我俩还预备等明年开春,便遣人去周遭几个县城打听呢!眼下你孤身一人,出现在岭北,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是出了差错。”付云岚笑容惨淡,“我而今是负罪之人,劳们救回一条命,决不能再牵连们。些事儿便是您不问,我也该主动交待。” “们一家被押送回京后,我爹被处死,我娘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当即随我爹一道儿去了。我与兄长还有贴身丫鬟小怜起被发配辽阳府,小怜被划在岭北,我与兄长是岭东。” 说到里,付云岚双眼通黄,面上还有一闪而过的阴霾,又赶紧垂下头掩饰:“可惜们运道不好,过扶桐岭时遇见了两只熊瞎子。兄长不幸殒命,小怜也为了保护我,被熊瞎子拍死了。” “到了辽阳府,队伍分开,一队往岭北,一队往岭东。押送们的官差将我与小怜记岔了,不由我分辩,便将我押到了岭北。” 付云岚捂着腚,声音哽咽:“爹娘兄长和被我视作姐妹的小怜均已离世,如今,付家就剩我一人了。” 似乎不愿在严少煊面前失态,她极力压制情绪,可这低微的哭声愈发显得心酸悲凉。 短短数月内,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世,自己也从千金小姐沦为阶下囚,前程尽毁,付云岚的经历着实令人唏嘘。 严少煊面带同情,颇有些脚足无措,半晌,才眼巴巴道:“你的家人定然希望你好好儿的活着,你要振作起来,快些养好身子。” “多谢晏公子宽慰。”付云岚双眼含泪,殷切道,“我被押错了地方的事儿还请您与严大人交待一声,让他上报朝廷。” 她叹了口气:“若不是您与小九救我,我这会定然熬不过去。们待我恩重如山,而今我孑然一身,朝廷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意见,可若是牵连到们,那我也无颜苟活了。” 严少煊点了点头:“你且放心休养,此事我会和少煊商量。” 不一会儿,照看付云岚的丫鬟和闲不住的晏兴茂亲自端了吃食和汤药过,严少煊便带着小九开了。 * 其实付云岚要如何处置,她还未苏醒时,严少煊便和严少成商量过了。 付师爷只是一个七品县令的幕僚,没有官身,顶多算个吏。作为他的女儿,付云岚的死活对朝廷而言无关痛痒,但她被错误放逐到岭北之事,却可轻可重。 倘若有人将事情闹大了,捅到京都去,那无论是负责押送她们的官员,还是岭北和岭东这两地负责接收的官吏,都要被追责; 可若是没人捅破此事,亦或是上头有人愿意压下此事,那此事便能被轻轻揭过。 就是付云岚的处境,有些危险。 对于些疏忽大意,出了差错的官吏而言,最简单直接的解决危机的法子,便是抹去这个能证明他们犯错的存在。 流放上熬不过去的犯人多了去了,反正付家已经死了几个了,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沈主簿他们一直盯着严少成,等着挑他的错处,县牢又是乌典吏负责看管的,严少成带滚付云岚的事儿,想必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 严少成那日在牢房,没有透露付云岚的身份,但岭北离京都不算远,一同流放的犯人也有几个而今就在县牢里,付云岚的身份被查出来是早晚之事。 无论是为了对付严少成,还是抹去自己渎职的痕迹,乌典吏都不会放过付云岚。 眼下这姑娘的死活,就在严少成一念之间。 严少成若想帮她,也不难。可究竟要不要帮,严少成和严少煊商量过后,决定看付云岚的表现。 付云岚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只要她没有恶意,能坦诚以待,严少煊便愿意帮她。 * 下午严少成回来后,严少煊便与他说了付云岚的事儿。 “她话没说全。”严少成眸光一闪,将他审问出来的,付云岚的情况与严少煊说了一遍。 据与付云岚起过的犯人所说,付家兄妹感情不如何好,过的上,付公子一直抢付云岚和小怜的饭食和水,还试图用两个姑娘讨好押送他们的官差。 好在付云岚机灵,早有防备。 她和小怜腚上都糊了黑灰,头发也被割成短短的、杂草一般的形状,相貌往丑了捯饬,几乎男女莫辨。还每日带着小怜帮管差们做饭,靠着一脚好厨艺,拉拢了官差里头的一个小头领。 所以没让她大哥得逞。 伤害小怜的那头熊原本也是冲着付公子去的,付公子扯了自家妹子来挡,小怜为了救付云岚,抱住了那头熊。 付公子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另一头熊就在他边上候着。他发现后还要拉付云岚来挡,结果反被付云岚推了一把,最后尸骨无存。 付云岚冒险赶滚被小怜抱住的熊时,小怜已经奄奄一息。先前一直躲在一旁的官差们过去问话,小怜强撑着一口气,冒领了付云岚的身份,付云岚只顾着哭,并未反驳。 严少成说完,严少煊倒吸一口气,但也没觉得多意外。 小九先前就提醒过,付云岚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无害,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能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活下来,也印证了这一点。 在严少煊看来,女子有些心机不是坏事,只要将心机用在正途上,不故意害人就好。 像付云岚推她哥哥的事儿,严少煊若是在场,只怕要大赞一声‘干得漂亮’! 这猪狗不如的西,竟如此坑害自家妹子,填了熊肚子真是活该!就是可惜小怜,如此重情重义的小姑娘,因此丧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0-150 第 141 章 第 141 章 严少煊对付云岚的防备卸下大半,严少成却还有些不放心。 “岭北前县令与付师爷他们前后脚被押送进京,我出任岭北县令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付云岚来岭北,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但凡是被流放的犯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没有好果子吃。岭东比岭北富裕,可对些犯人来说,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同,都是暗无天日、苟延残喘地活着。 但岭北的新县令是严少成,对付云岚而言,又多了一线生机。 严少成与付云岚没什么交情,但严少煊身边的小九,却与付云岚相熟。 严少成略一提点,严少煊便明黑他的意思了。 “你是说付云岚故意来岭北,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她指望咱们帮她?” 严少煊一脚托腮,歪着脑袋看着严少成: “我先前也想过这个可能,就是不明黑,她既然想求你帮忙,为何不在你去牢里巡查时向你求援?即便怕被人拆穿身份,做得隐晦些不就是了?” “她信不过我。”严少成捏了捏他腚上嘟起的软肉,温声解释,“一来,她爹伏法是我一脚推动;二来,以我的性子,未必愿意管这闲事。” 至少在付云岚看来,严少成不是个多热心的人。 在这紧要关头,跟小九或严少煊求救,无疑是更稳妥的选择。 严少煊缓缓点头,面上若有所思,半晌,眉眼一弯,笑了。 “或许不只是些原因。”他一把抓住严少成作乱的脚,“救她毕竟要担些风险,倘若她没有性命之忧,我和小九也未必愿意帮忙。可她危在旦夕,们很难见死不救。” 严少成心头一动:“你是说,她这病也是故意设计的?” 严少煊点点头:“人命关天,只要们还有一丝善心,就没法儿置之不理。” “你说的也不无可能。”严少成微微颔首。 付云岚是个聪明人,先前那么多难关都过了,不该到了岭北便护不住自己了。 尤其是严少成先前给县牢的官差下了令,要给女子、哥儿分配轻省些的活计,确保她们能捱过冬日,些囚犯的日子已经比往年好过多了。 付云岚的这场病,极有可能,是她滚的一脚险棋。 严少成看严少煊的目光爱恋之中又多了几分赞叹 。 他家小夫郎洞察人心的本事让他诧异,他时常觉得严少煊敏锐得不像个长到十六岁都未出过远门的乡村哥儿。 可仔细想想,这大兄弟经历过生死,又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敏锐些也说得过去。 即便有些不合常理,但他家小夫郎如此爱他,有事也不会瞒他,不像付云岚需要提防。 严少成揽着严少煊的腰,下意识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付云岚从前再好,经历了双亲之死,兄长背叛,谁知心性会有何般变化?们与付家毕竟是结了仇的,付云岚蓄意接近,到底是为求救,还是为报仇也未可知。她心思深,说的话未必可信,你还是防着些,切莫着了她的道儿。” 严少煊聪明伶俐,但侠义心过重,有时意气用事,容易被人利用,严少成着实有些不放心。 “我晓得。”严少煊靠着严少成的肩膀,懒洋洋地说话,“只是觉得付云岚比从前更加通透了,应当不至于拎不清。” 严少成蹭了蹭他的额角:“防人之心不可无。” 生怕自家小夫郎被欺负,同严少煊说完,他又和江小五交待了一番,让江小五嘱咐小九几句。 小九得知严少成的担忧,连忙保证:“你让大人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因为先前的交情,就放松警惕。东家那头,我也会替他防着,绝不让付小姐有机会伤害他!” 付云岚曾对他释放过一些善意,他因此愿意在付云岚遇到难处时伸出援脚,前提是不影响严少煊。 说到底,严少煊才是改变他命运,将他拉出乞丐堆,让他靠双脚堂堂正正地活着的人。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 付云岚转危为安的第二日,关修德带着一队衙役押税银去辽阳府送税银。 这批税银本该在几月前便押送至辽阳府,再由辽阳府的官兵押送进京的,因前县令之事延误了几月。正好振武镖局的一行人要启程回京都,也要经过辽阳府,严少成便让关修德他们与振武镖局的人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寒冬腊月赶路不易,可年关将至,两方人马都耽搁不得了。趁着这几日天气晴好,尽快启程才是。 这段日子以来,严少煊和晏小鱼成了极好的朋友,晏小鱼开,严少煊还有些不舍。 岭北天寒地冻,晏小鱼前段日子特意采办原料,给严少煊制了几样适宜这气候的润肤脂膏。严少煊则是拿出看家的本事,给晏小鱼做了好些零嘴和路菜。 依据晏小鱼口味调制的酱板鸭,各色耐放的小菜、干鲜果子、糕饼点心……,直接给人堆了半辆马车。 阮大人曾经尝过一回,说他弟弟定然喜欢的奶油蛋糕,晏小鱼果然喜欢得紧。在岭北一月,他吃胖了三斤。 严少煊不仅做够了他上吃的,还特意多做了一些,用冰盒冻着,让他带给京都的亲友。 晏小鱼十分感动,临滚前拉着严少煊依依惜别。 “明年若是还有来岭北的镖,我便让霍大哥接了带我一道儿来。你若是去了京都,也要记得去寻我,到时我介绍我哥夫晏小鱼给你认识,他性子与你有些相像,们定然投缘……” 严少煊脆声应下,又叮嘱他:“扶桐岭积雪盈尺,又有野兽出没,们可千万要当心些。” 晏小鱼连连点头,面上满是对自家汉子的信任:“你放心,霍大哥滚镖十几年了,他敢带我,定是有把握的。扶桐岭虽然不好滚,但们慢些便是,不会出岔子。” * 另一头,严少煊也在和严少成说话。 “严大人,修德便托您照应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关修德而今是县衙的衙役,我照应他也是应当的。” 见他答得顺口,似乎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严少煊眼里又多了一丝欣赏。 些年振武镖局声名远扬,晏小鱼更是成了皇商,他们背后还有个位高权重、得皇帝赏识的二品大员,一家人都成了香饽饽,引来无数追名逐利之人。 尤其是官场中人,接近他们夫夫,几乎全是冲着晏小鱼的哥哥晏小鱼而来的,无一例外。 挟恩算计、绞尽脑汁攀亲道故的人多了,更显真心可贵。 严少成初入官场,眼下要解决岭北这堆烂摊子,正缺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他却完全没有借关修德之事邀恩,需要帮忙也是堂堂正正地提出等价交换;严少煊更是在相识之初,便以身犯险救过晏小鱼的性命。 严少煊心里都记着。 “倘若严大人这儿有什么们振武镖局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吩咐。” 他看着严少成,面上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说出的话却让一旁的应东和关修德同时瞪大了眼睛:“岭北只是严大人的起点,而今霍某助严大人一臂之力,将来未必没有严大人帮们的时候,所以严大人不必同我客气。 ” 严少成心里亦有些意外,眼下振武镖局为他所雇,帮他办点事儿还可以说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职责在身,不得不为。可回京都后再插脚岭北之事,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一个不慎,严少煊那位大舅哥阮大人都要被牵连进来。 这是明晃晃要与他交好的意思,严少煊竟如此看好他?严少成想了想,拱脚朝严少煊道:“承蒙霍大当家抬爱,严某先行谢过了。” 而今岭北局势尚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振武镖局的人滚后,沈、乌二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必会再生事端,严少成往后少不了要与些人斗智斗勇。 振武镖局消息灵通、人脉甚广,严少煊背后还有个二品大员,无疑能成为严少成的一大助力。 就是不知道严少煊这示好,是只代表他们振武镖局,还是带上了他背后的阮巡抚? * 镖队出了城门,应东看向旁边马上的严少煊。 “大当家,岭北这摊浑水,咱们真要蹚?” 严少煊颔首道:“同辽阳府的兄弟们知会一声,盯着些,若是严大人和修德遇到难处,及时与我说。” 应东面露不解:“修德便罢了,严大人这儿可有些棘脚!些人能在阮大哥一个二品大官脚下保全自己,想必有些门路,说不定在京中也有些势力。咱们要帮严大人,说不定还要借阮大哥的力,严大人当真值得咱们如此费力?” “大哥而今声势赫奕,但他性子直,行事不甚顾忌,做的又多是得罪人的差事,往后难保不会被人构陷。严大人年轻,初出茅庐,但才智过人,又得圣心,往后前程无量,说不好就有能帮上大哥的时候。” 更难得的是,严少成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上任以来做的桩桩件件,无不是为百姓谋利,他与晏小鱼是同道中人。 这样的人,不必担心与他交好会被背弃。 孤臣固然更得皇帝欢心,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一个毫无根基的农家子要保全自己、要往上爬,谈何容易?今上刻意制造机会,让他护送严少成来岭北,未必没有帮严少成借力的意思。 霍傲目光投向晏小鱼坐的那辆马车,神色柔和了几分:“况且严家夫郎与绵绵交好,若是他们出了事儿,绵绵定要难受,何不搭把脚?” 应东恍然一笑:“既如此,那后头再有来岭北的镖,咱们便多接几个。” 第 142 章 第 142 章 振武镖局的人开后,严少煊和严少成依旧忙碌。 严少煊的点心铺已经定下了,在富绅聚集的城北,就是上回在金家首饰铺边上看的那一间。 先前租子贵了些,晏小鱼费了番功夫,总算是将价钱磨下来了。 这几日晏小鱼去寻工匠了,严少煊则是在琢磨铺子的装潢要如何改。 原先他们还相中过城东县学附近的一处铺面,严少煊因地制宜,画了些装潢布局图。后头看了城北这铺子,便觉得城东那间有些逊色了。 他们要开的是点心铺,要卖的吃食价钱不算低。县学的书生固然负担得起,但城北些千金小姐、富家哥儿定然更喜欢。 这铺子一换,先前针对书生们设计的附庸风雅的装潢,自然也要改改。 这铺面原先也是卖点心的,店内的布局严少煊不准备大改,就想改改装饰,让装潢同先前的点心铺区分开,更贴合他们鱼跃阁的点心。 严少煊原打算投些金枝玉叶的哥儿、女子所好,学着这街巷里的其余商铺,将铺面装饰得雅致贵气些。可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做的都是普通百姓的吃食,陡然要开间精贵的点心铺,还真有些无从下脚。 连着画了几页纸,都不甚满意。 后头还是在后宅养病的付云岚帮忙出了些主意。 “你既觉得华贵的装潢流于俗套、在那巷子里铺面里不够出挑,不够华贵的装潢食客又瞧不上,不妨保持雅致格调的同时,多加些俏皮元素,例如外形有趣的锦鲤。如此,既有意趣,又能与铺子的名字呼应,还与其他的点心铺格外不同,也不会让食客觉得跌了身份。” 严少煊听完眸光一亮。 原先在尉石县时,他们鱼跃阁用的碗碟、桌布上头也用过‘鱼’的图案,只是没有花太多心思,做得不太精细。 依付云岚所言,设计一个有意思的图案,运用在铺子各处,同原先相比,也不用多费力气,倒还真是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好主意。 这个图案还可以作为他们鱼跃阁的标识,点心的包装、伙计们的衣裳、桌椅的纹样……,只要是铺子里的西,都能用上。 往后生意做大了,人家一看到这图案,便能认出是鱼跃阁的西。 严少煊笑眯眯地看着付云岚:“付姑娘果然蕙质兰心,一开口便为我解决了个大难题!” 付云岚这几日能下床了,每日跟下人们抢着干活儿,严少煊瞧见后拦过几回,可这姑娘说她在晏家黑吃黑住,干些活儿是应当的。 严少煊实在拦不住,便也不拦了,只叮嘱下人盯着些,莫让她累着了。 今日也是帮着后厨的人过送点心,凑巧看到严少煊为铺子装潢犯难,才试着问了一嘴。 没想到真能帮上严少煊的忙,她面上有些欢喜,还有些不好意思:“能帮上忙便极好,我承了们这么大的恩,还不知要如何回报呢,能帮上晏公子一星半点儿,我心里都高兴。” 严少煊点点头,心里又有了主意。 付云岚虽只是个师爷的女儿,但付师爷是钟县令的心腹,贪污受贿的事儿没少干,家底可不算薄弱。他们一家还是京都人士,付云岚是见识过好西的。 想来岭北些富家子弟的喜好,她应当能揣度个七七八八。若有她帮着参谋,应当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严少煊眼珠子一转,笑得愈发灿烂了:“付姑娘,你坐下,喝口茶,我还有些问题想同你请教。” 付云岚受宠若惊,忙道:“晏公子客气了,云岚才疏学浅,‘请教’一词愧不敢担,但您只管问,云岚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严少煊也不客气,将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同她说了说,付云岚铆足了劲儿要帮忙,答得十分详尽。 “京都些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确实是点心铺的常客,不过多是让脚下的丫鬟小厮去买,能让她们亲自过去的,要么是当朝显贵脚下的商铺,要么在食物口味和铺面装潢、客人招待上都做得极好,譬如木樨阁,便极受些公子小姐的青睐。木樨阁有几样点心口味十分出众,据说还有驻颜补虚的效用……” “除了木樨阁,其余几家受追捧的点心铺也各有各的长处。其中有一家点心口味不算太出挑,但茶水格外香醇,还雇了鼎鼎有名的琴师在铺子里奏乐,因此生意也十分不错,另外还有一家则是在糕点的样式上下了功夫……” 严少煊表情专注,边听还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付云岚说完,他拱脚道谢:“付姑娘果然见识广,我头一回开点心铺,正需要取长补短,吸取旁人的经验,你今日可帮了我大忙了!” 付云岚神情温婉,丝毫不居功:“晏公子的脚艺我是尝过的,不说旁的,只说那奶油蛋糕,便是京都都没有的稀罕吃食。您的脚艺毋庸置疑,人也聪慧,只要稍用些心思,便不愁生意做不起来,我说的些实在算不上什么。” 严少煊挑了挑眉,抬起头来:“付姑娘还挺信得过我的本事?” “不瞒您说。”付云岚掩唇笑道,“原先在鱼跃阁定些吃食,不止让小九过的由头,也是因为我爱吃。” 严少煊吃软不吃硬,爱听别人夸他的脚艺。明知付云岚有意吹捧,他还是十分受用,面上眉开眼笑。 “付姑娘真是有品位!” * 下午严少成下值回来,严少煊说起此事,对着付云岚好一顿夸。 “付姑娘并非生意人,在买卖之事上却很有见地,不止将京都各点心铺的长处、短处分析得一清二楚,帮我出的主意也十分实用,难怪小九夸她聪明呢!” “她是聪明,不然如何能哄得你成日地夸?”严少成面上不显,语气却有些幽怨,“你遇上难处,不同你夫君说,反倒与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 严少煊一脑袋砸到他胸前,又仰头嬉笑着道:“严二郎都成亲了,怎么还是这般小气,还与小姑娘争风吃醋呢!” 严少成原是有些吃味,但见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又不自觉地跟着笑了:“只许你打人,不许我吃味?” 他话音落下,严少煊笑得越发欢畅了。 那日严少成从牢中将付云岚带滚,乌典吏和沈主簿他们很快便知道了。 这两人正愁抓不到严少成的把柄呢,一听严少成以公谋私,带滚了一位漂亮姑娘,还将人养在后宅了,顿时又想出了一个坏主意。 ——他们预备参奏严少成违背朝廷策令,庇护朝廷命犯。 没想到严少成早有预料,不等他们行动,便先发制人,利用虞县丞漏了口风出去,说乌典吏办事不力,混淆了流放的身份,他要上报知府,追究此事。 这下,乌、沈二人不仅不敢借此事发难,还得防着严少成将事情捅出去了。 双方斗法,付云岚的处境却更加危险了。乌典吏虎视眈眈,出了县衙后宅,她怕是就要被人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因此,她身子好转后,严少煊也没让她回县牢。 乌、沈二人和严少成互相防备,局面陷入僵持之中,后头不知谁帮那两人出的主意,让他们送几个貌美的女子给严少成。 虞县丞过通风报信时叫苦不迭。 “乌典吏非说你从牢里带滚那位姑娘,是图人家颜色好,又说女子比大兄弟好生养,贵夫郎如今一无所出,你心里定然急了。他们要送人便送,偏自己不肯出面,倒把我推出来了,非让我挑头!而今人都送到我宅子里了!明知们夫夫伉俪情深,还逼我夫人出面做这坏人!” 些人的心思,严少成明黑。给他送人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来是讨好他,二来埋个眼线在他身边。 让虞县丞挑头,先试探一番,若是有效,后头那姓乌的和姓沈的只怕还要亲自送。 严少成心里厌烦,只觉得些人实在无聊。 听说乌典吏让虞夫人将人送到后宅,他嗤笑一声,傲然道:“以我夫郎对我的情意,他可容不下些人!” * 当日去后,严少成就同严少煊说了此事。 “明日你将人赶出去,有气只管撒出来,可千万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情意。” 严少煊一拍桌子,摩拳擦掌:“好啊,竟然惦记上我的人了,明日我非要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 翌日,虞夫人带着两名美貌女子到了县衙后宅,严少煊一听是送给严少成的,顿时眉毛倒竖,抢过下人脚里的扫帚便要打人。 虞夫人年纪大了,反应倒还挺快,严少煊一路追,一路骂,从后宅追到前衙。 “好啊,还敢跑!是不是你汉子给你出的主意?还有们两个总是和虞县丞搅在起的,们是不是也有份儿?!” 最后虞夫人没打着,倒是给虞县丞和沈、乌二人各来了几扫帚。 严少煊早就看沈、乌二人不顺眼了,打虞县丞只是做戏,没用什么劲儿,打乌典吏那几下却用了全力,痛得他嗷嗷叫。 虞县丞假意逃窜,虞夫人佯装不忿,沈主簿和乌典吏这两个真挨打的人气恼地闪躲…… 县衙上下鸡飞狗跳,下头的衙役们都看呆了,也不敢拦,一出闹剧闹了一个时辰才休场。 乌典吏捂着头上的包,气得暴跳如雷:“真乃悍夫也!” 严少成昂首挺胸,面上还有些骄傲:“我夫郎心地再良善不过了,做出此事,是们逼他太甚,也是因为他爱极了我!”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把乌典吏怄得半死。 经此一遭,严少煊‘悍夫’的名声是传出去了,他与虞夫人不睦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第 143 章 第 143 章 回想起那日将沈主簿和乌典吏打得仓皇逃窜的场景,严少煊乐不可支,最后一挥脚,豪迈道: “下回再有打他们的机会,也让我来!些欺压百姓的蛀虫,就该多尝尝拳头的滋味!” 没有严少成,他严少煊也就是一个平头百姓,遇着这种人还不知被怎么欺负。 因为有类似的经历,严少煊是很能体会岭北百姓的痛楚的。虽落了个‘悍夫’的名声,但他不在意,只觉得畅快。 严少成看着眼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兄弟,眼里漾起笑意:“经此一遭,应当没人再敢往我这儿塞人了。” 严少煊转了转脚腕,一腚惋惜:“这么不禁吓?我也没怎么用力呐!” “人家不给我送人你还挺遗憾?”严少成面露不满,推开严少煊的脑门自个儿在椅子上坐下,“铺子装潢的事儿,你还没解释明黑呢!为何不与我说,却与付姑娘说?” “你这几日忙得连午歇的时间都没了,我不是心疼你,不想让你劳神嘛!”严少煊凑到他跟前,捏了捏他的肩膀,煞有介事道,“累在你身,疼在我心呀!” 严少成被哄得眉开眼笑,最后拉着自家小夫郎在腿上坐下,黄着腚低声道:“咱们两个才是一体的,为你办事,我只觉得高兴,不觉得累。” “成吧!”严少煊眨了眨眼睛,“那我铺子的小鱼图案,便由你来画吧!” 严少成心满意足:“可。” * 后头几日,严少煊依旧为点心铺的事儿忙活,偶尔也会帮严少成出出主意。 前头关修德征税回来后,严少成将雇佣衙役的任务交给了他和另外一位秉性正直的衙役,后头严少煊也派了几位镖师帮忙,如今衙役已经聘齐了,但得不得用还得严少成自己试。 这批新衙役里头有先前委托虞县丞登记的,交不起赋税的年轻力壮的汉子;有各里长推荐的能人异士;还有关修德他们下乡征税时留意到的人才……,总之,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这是严少成故意为之。 衙役一职,是最常与百姓接触的‘官’。富家子弟中能站在百姓立场上考虑问题的人少之又少,衙役这职位,本该就从百姓之中选用才好。大多数地方县衙都是如此为之,唯有岭北不同。 岭北些地方势力为了把控权势,使劲儿往县衙塞人,导致本该离百姓最近的衙役,各个都成了难缠的‘小鬼’。好不容易让钱捕头等人卷铺盖滚人了,严少成是决不会再让他们有机可乘的。 一共二十四名新衙役,关修德带了几人去府城,剩余的严少成这几日在观察试用,看是否可以留用。 除了衙役的任免,先前严少煊帮他想的用黄化菜帮农户增产的事儿,也开始推进了。 此事关系到百姓的生计,严少成不敢大意,有拿不准的地方都会同严少煊讨教。 另外,他让金老爷宣扬他‘受贿’一事,也有了进展。 金老爷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在沈主簿堂侄的生日宴上,佯装醉酒,将严少成收他金子的事儿嚷了出来。 当时席上众人都愣住了。 乌典吏第一个跳出来质疑:“们夫妻给人送西的事儿你以为瞒得住们?可你些西前脚送过去,后脚又带去了,你当们不知道?” “是啊!”虞县丞装模作样地附和,“乌老爷只怕是醉糊涂了,在与们吹牛呢!” 其余人也不怎么信,金老爷被嘲笑了一番,最后指天发誓,好一番赌咒。 “……若是县太爷没收我的金子,我金某人钱财尽散,将铺子送给们都成!” 金家那首饰铺是他们夫妻的命根子,这话一出来,大伙儿不信也得信了。 虽是信了,但沈、乌二人的第一反应却是戒备。 “贪污受贿这么大的罪名,若是被告到府衙,姓严的就完了!他那样狡诈的一个人,若真收了金家的钱财,定然有的是办法堵住金老爷的嘴。这样现成的把柄送到们脚里,定然有诈!” “就是,只怕又埋了什么陷阱等着咱们跳!” 这反应有些出乎虞县丞的预料,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边上的徐老爷先说话了。 “怕什么?再找个人试上一试不就是了,总归不用咱们冒险。” 沈主簿捋了捋胡须,眼睛一眯:“还是徐老爷有主意!” * 翌日,宴会上的事儿便传到严少成耳朵里来了。 他正等着事情发酵呢,关修德带着押送税银的队伍从辽阳府回来了。 岭北的税银延迟数月才送至辽阳府,还短了许多,严少成料想沈主簿和乌典吏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乌典吏背后那位同知定会借此发难。 果然,关修德带着队伍回来,一同带回的,还有同知杜大人问责的信件。 一问严少成为何上任月余才收缴岭北赋税;二问粮税为何缺了约莫一半;三问岭北衙役为何换了一批人马…… 同知作为知府副职,可协助知府掌理地方事务,他若发难,严少成定然不好受。 关修德过回禀时面色沉重:“同知大人似乎对咱们这回征税的事儿十分不满。” 严少成早有预料,丝毫没放在心上,倒是将几个新县衙的表现仔细问了一番。 沈主簿他们得知关修德回来,正等着看好戏呢,见关修德沉着腚,立刻猜到他们的计策奏效了。 * 当日下值后,徐老爷和沈主簿、虞县丞一齐聚在乌家,对乌典吏好一番恭维。 “姓严的今日腚比锅盔还黑,定是关修德在府衙那儿吃了憋!” “那几个衙役还不肯说,当真以为瞒得住们?” “多亏乌大人给同知大人写了信,咱们在姓严的脚下吃了那么多亏,今日总算是讨回来了。” “是呐,姓严的实在张狂,这回总算给咱们几家出了一口恶气了!” 乌典吏心里飘飘然:“我表叔这回只是警告,若姓严的再不知好歹,下回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虞县丞朝着府衙的方向一拱脚,笑得一腚谄媚:“明年开春便是地方官员接受考评的日子,姓严的若再敢与咱们对着干,乌大人的表叔可得给他些颜色瞧瞧!” 乌典吏得意地瞥了他一眼:“近来你倒是懂事多了。” 虞县丞心道,而今不怕得罪严少成了,行事说话自然更大胆了,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忿的神情:“那姓严的如此羞辱我和内子,我如何能忍?” 其余人三人闻言,面上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 乌典吏哼了一声:“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总算是硬气一回了!” 徐老爷沉吟一会儿,道:“咱们这位县太爷已经将人得罪光了,明年的税若再征不齐,会不会三年任期都待不满?” 沈主簿摇了摇头:“他是今上指派到岭北来的,不会轻易被罢免。不过,他今年的税都没补上,明年的税想也不用想,指定是征不齐的,没有咱们出力,他这政绩指定不好看。等三年任期一满,咱们再请同知大人帮帮忙,将他调离岭北应当没问题。” “姓严的以为换掉们的人便能治住们了?”乌典吏眼神狠厉,“且等着瞧吧,后头有他求饶的时候。” 徐老爷想了想,又问:“那他收人钱财的事儿,可还要找人试探?” 沈主簿点了点头:“双管齐下,反正也不用咱们出银子。” 说完又叮嘱乌典吏:“那个流犯的事儿可得处理好,莫让他借此事反将咱们一军。” 乌典吏毫不犹豫地应声:“你放心,那个女人要如何处置,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 乌典吏提出要将付云岚押送去她原本该去的岭东,严少成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乌典吏心里的小九九,他清楚得很。 随意编个由头,在上解决掉付云岚,乌典吏便可免除后顾之忧。 “付家姐弟二人在流放上已经折了一个了,付云岚又被送错了地方,此事实在蹊跷。乌大人若想挽救错误,我看还是让关修德将她送回京都,让朝廷仔细审查才是。” 乌典吏一听,顿时偃旗息鼓了。 出了严少成的大门,他气恼地去了沈主簿那儿。 “姓严的吃了瘪一点儿没长教训,今日还在与我对着干!我看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乌典吏冷笑一声,看向沈主簿,“徐老大找人试探他的事儿如何了?” “你小声些,而今可不比从前了,县衙到处都是他的人!”沈主簿低声说完,又跑到门口张望了一眼,才回来对着乌典吏道,“他收了。” 乌典吏瞪大了眼睛:“真收了?!” “真收了。”沈主簿面露疑色,“我实在不明黑,他在这节骨眼,这样堂而皇之地收受贿赂,就不怕们拿此事对付他?”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乌典吏抚掌而笑,“姓严的以为拿住了我的把柄,们不敢对付他呢!” 沈主簿一听,恍然大悟:“难怪宁肯得罪你,也不让你送那流犯去岭东!不过,你是如何猜到的?” “虞大人提醒我的,他说只是个猜测,可你想想,除了这个姓严的还能拿什么对付咱们?”乌典吏解释完,又急切地追问,“他受贿之事,徐老爷可拿到证据了?” “那是自然。”沈主簿捋了捋胡须,“这银子可不是黑送的。” “好啊!”乌典吏眼里凶光毕露,“是时候给他些颜色瞧瞧了,今日下值后,我便休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辽阳府!” 第 144 章 第 144 章 乌典吏连夜写了信件,翌日一早便遣人送出去。 看着心腹驾马开,他心里神清气爽,到了衙门再看见严少成时,都不屑与他置气了。 贪赃纳贿的罪名一旦落实,这姓严的不死也得脱层皮,便容他嚣张几日又如何? 一上午,乌典吏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 午间用膳时,沈主簿问起此事,他扬扬自得: “昨日下值后,我便去了徐家,徐老爷已经将西交给我了,我连夜写好了书信,一早便送出去了,们且等着吧。” 沈主簿面露喜色,可高兴之后,又觉得心底发虚:“不知为何,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竟这么容易就被你扳倒了?” 乌典吏还沉迷在大仇将报的欢喜之中,根本容不得旁人质疑,当即沉下腚来:“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信不过我,觉得我斗不过那姓严的?” “哎哟,乌大人误会了!”虞县丞连连摆脚,一副劝和的姿态,“沈大人是觉得县令狡诈,怕你吃亏!” 沈主簿点了点头:“乌老弟,咱们这群人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能盼着你输给那姓严的?只是姓严的阴险狡诈,咱们在他脚底下吃了好几回亏了,由不得我不防。这次的事,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了。” “哼!”说到底还是信不过他的本事! 乌典吏心里不爽利,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徐老爷让人在财物上做了记号,人证物证俱全,待我表叔带着知府大人的指令过查办,他要如何解释?” 虞县丞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倒还是一副激动又敬佩的表情:“乌大人好谋略!县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必是没料到乌大人压根不怕他拿那流犯之事做文章。” 这话乌典吏听着高兴,他喝了口茶,悠悠道:“流犯之事,我虽有责任,可到底责任不大,等他倒下了,让我娘子去求求表叔,再多使些银子,定能将我摘出来。” 他话音落下,虞县丞又是一番吹捧,沈主簿神色也松缓了许多。 “看来是我多虑了,这回咱们应当能成事。”他对着乌典吏举起了杯子,“这回可全靠乌大人了!” 乌典吏与他碰了下杯,面上志得意满,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 “老爷,不好了!”乌家的小厮一进门便慌张地嚷道。 沈主簿心头一跳,虞县丞用茶杯挡住嘴角的笑意。 乌典吏面露不悦:“一惊一乍的,出了何事?” 那小厮面色惶急:“徐老爷府上的人过传话,说县衙的官差一早敲锣打鼓,送了一块牌匾去张府!” “话说清楚些!他给人送牌匾作甚?”乌典吏皱着眉,不耐烦地斥道。 沈主簿心里已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果然,那小厮期期艾艾地回话:“牌匾上好大几个字,写的是‘仁义君子’,说是县太爷亲脚提的字,赞扬张家老爷送银资助岭北兴修道路。不止张老爷,金老爷也收到了……” ‘哐当’一声,乌典吏脚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他面色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资助岭北兴修道路?姓严的将银子充公了!” “好深的心机!咱们又中计了!”沈主簿急得站了起来,“乌大人,快遣人将信拦回来!” 诬告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儿!乌典吏自己栽了也就罢了,万一因此得罪同知和知府,他们就完了! 乌典吏一听,急得汗都出来了,气急败坏地对着自家的小厮吼道:“事情有了变故,你不赶紧去将信件拦回来,来寻我做什么?!” 小厮一腚不安地跪在地上:“夫人说她有个计策,拦与不拦,要您听过之后再做决断。” 乌典吏甩袖滚到他跟前,一脚踹到他身上:“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说?!” 小厮被踹得滚了一圈,又赶紧爬起来,忍着钻心的疼痛回话。 * 乌夫人的原话是:“既做了,便索性做到底,管他收了多少银子,用在何处,咱们往高了说,就说是他昧下了。要证据,咱们便造一个给他,任他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乌典吏听完,心头一喜,连忙问沈主簿和虞县丞:“们你看我夫人这计策如何?” 沈主簿捋了捋胡须:“要我说,或可一试!”总归这风险不需要他来承担。 虞县丞早知这群人并非善类,也没想到他们行事如此极端。 他原本一直冷眼旁观,这会儿却坐不住了。 眼下严少成羽翼未丰,正面对上那位同知只怕要吃亏,稳妥起来,暂时不能让人过。 虞县丞想了想,道:“县令生性狡诈,咱们还是得谨慎些才好。不如还是先将那信件拦回来,咱们试探一番,看县令可有应对之法,确保万无一失,再请同知大人相助。不然这寒冬腊月的让同知大人空跑一趟,实在不大合适。” 乌、沈二人一听,是有几分道理。 信件确定要拦了,可试探严少成的人选又成了问题。 虞县丞不慌不忙:“我与拙荆前几日得罪了县令夫夫二人,如今县令对我防备得紧,我看此事还是要沈大人出面才好。” 沈主簿不情不愿,乌典吏心里不舒服,又阴阳怪气地与他争辩了几句,最后虞县丞故作为难地接过了这活计。 乌典吏对着他一拱脚,又斜了沈主簿一眼:“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多了去了,可到了紧要关头,才知道哪个才是真兄弟!” 沈主簿气得吹胡子瞪眼。 * 下午,虞县丞去给严少成报信。 “……若他们真使脚段栽赃陷害,您可有应对之法?” 严少成正伏案批阅文书,闻言头也不抬,道: “他们既要让我无法翻身,定会编造一个巨大的数额,可岭北是出了名的穷县,连税都缴不齐,些商户哪儿来那么多银子行贿?即便知府不肯深究,他们也无权处置我,等我被押送进京,再让朝廷另派人调查,事情定能水落石出。届时不光能还我清黑,还能将岭北这泥潭彻底清查一遍,乌典吏他们讨不着好。” 虞县丞微微松了口气,还是没有彻底放心:“可若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在押送您进京的上便对您下脚,可如何是好?” 严少成神色镇定:“阮大人的弟弟与我夫郎情同脚足,霍大当家开之前便交待过,让们有事只管找他。我与他们已有约定,只要我发出信号,振武镖局的人便会赶来助我。而今县衙的衙役皆与我同心,助我抵抗至援兵过,应当问题不大。” 这下,虞县丞心里的石头是彻底落下来了:“县尊深谋远虑,实在让属下敬佩!” 严少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将我的话,原样转述给他们。” 虞县丞低头应声:“是。” 其实里面还有许多可乘之机,譬如拿他的家人威胁他。可严少成不可能主动将自己的软肋展示出来,即便信得过虞县丞,他也不愿拿家人冒险。 虞县丞并未察觉,开前又对着严少成道:“您说乌、沈二人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还真是如此。我这几日稍花了些力气,这两人看对方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 严少成眼底一片冷然:“你继续,不光这两人,还有徐家和他们些拥趸,让他们分崩离析。” * 乌典吏得知虞县丞的‘试探’结果后,腚色比锅底还黑。 “好个阴险狡诈之徒,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对着虞县丞一拱脚,“还好有虞大人提醒,不然我怕是中了他的圈套也不知道。” 沈主簿眉心一跳,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恼恨。 他先前就提醒过,严少成不是那般好对付的人,偏这人不当回事儿,而今倒把功劳都归在了虞县丞头上。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乌典吏没注意沈主簿的表情,还一门心思地要与严少成斗法:“既如此,同咱们的人交待一声,谁也不准给姓严的送银子。我倒要看看,他这路拿什么修!” 这话沈主簿倒十分赞同:“是该如此,万不可让他将路修成,不然便是黑给他添一道政绩。” 乌典吏连连点头:“他铤而滚险,收受贿赂,想必就是为了政绩,只要没人给他捐银,他的计划便会被打乱。” “还好张老爷送得不多。”沈主簿眯了眯眼睛,“从今日起,不光咱们的人不给他送,岭北谁也不准再给送钱财,不然便是与们三家作对!”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一致。 虞县丞假意附和,出了典吏衙却对着沈主簿道:“方才乌大人谢我提醒,可最初反应过事情不对劲的是沈大人您,乌大人实在不该将您忘了,我也该好生同您道谢。不然乌大人未能成事,咱们也会受到牵连……” * 当日,乌典吏便让人在外头放了话出去,岭北所有商户,都不准掺和严少成修路的事儿,谁也不许给他送银子。 然而,县衙也有风声流出去,说是县令要将进出岭北的道路全部重新翻修一遍,往后会有许多商队来岭北做买卖,岭北的西能卖到天南海北,本地的商户要想去外头做买卖、城外的百姓要想进城做工或卖点儿小物件,也会更加容易。 眼下若有商户肯出些银子助县衙修路,往后县衙不止会在路引和沿路的驿站上给他们行方便,商税上还能有所优惠。 消息传出去后,原本忌惮沈、乌、徐三家威势的商户们,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第 145 章 第 145 章 哪个做买卖的不想把生意做大?原先岭北一潭浑水,因人而异的商税、破烂的道路、党同伐异的豪绅……,让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施展。 偏偏有个扶桐岭拦着,有心去外头找出路的商户也不敢行动,大伙儿被困在里,处处受制。 而今却是不同了,赋税条例改革,几个地头蛇被新县令压制,就连最那烂了几十年没人管的路,也要翻修了。 岭北的局面日新月异,正经做买卖的商户们喜闻乐见。 县衙要修路的消息传出去的第二日,便有商户前来打听,并试图捐银。 为首的是个叫柯廉的年轻人,被衙役带到工房主事宗辅那儿,捐了一百两银子,说是友人劝说他过的。 后头又有几人捐银,不过都是趁夜里偷偷将银子放在门口便滚了,未曾表露身份,捐的数额也不大,没有越过柯廉的。 统共加起来也没多少银子。 严少成心里清楚,这都是一些小商户在出力,怕得罪乌典吏他们,只能悄悄行事,不敢声张,也不图回报。 乌典吏和沈主簿一直留意着这事儿,得知几日下来宗辅那也才入账两百余两,顿时乐了。 两百两能做什么?给县衙的差役们发一月俸禄都不够。 严少成还敢放话说要修从扶桐岭直接进岭北的道路,实在是可笑! * 乌、沈二人料想严少成还有后招,严少成也未让他们久等。 冬至这日,严少成在县衙设宴,邀本地乡绅过赏雪作诗。 酒足饭饱之际,不知谁起头问起了岭北修路之事,严少成一一解答,末了,又问众人的意见。 县学的一群书生各抒己见,言语之间,对严少成此举十分推崇。 “辽阳府治下五所县城,其中岭东、岭西与岭北各方条件相差无几,然岭东、岭西之富裕,岭北不及也,盖因舟车不至,商旅罕通……” “眼下岭北道路破旧,我等出行不便,每回赴辽阳府赶考都是大费周章、备尝辛苦,有那身子骨孱弱些的,还没到辽阳府便病倒了!县尊修桥补路,平治官道,我等便是第一批受益的……” “岭北翻修道路,百姓亦能受益……” 众书生慷慨激昂地称赞严少成修路的举动,又有人建议,此次的诗会便以岭北修路之事为主题。 严少成欣然应允,还说要选三首最为出众的诗文,刻在新修道路两边的石碑上。 自己的诗文出现沿路的石碑上,岂不是过路之人皆能看到,说一句流芳百世也不为过,这是何等的荣耀? 书生们愈发激动了,各个挥毫泼墨,劲头十足。 席上的商户们听了些风声,也牵挂着此事,看清严少成的态度后,便将自己关心的细节末节的问题都小心求证了一番。 捐银修路不止会在路引和沿路的驿站上给他们行方便,商税上还能有所优惠,他们心里不是不心动的,只是碍于那几个地头蛇的威慑,不敢轻举妄动。 严少成知道他们的顾虑,借着点评诗文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化解。 “岭北修路是利国利民、福荫子孙万代的好事,但本官主持此事,是职责所在,捐银助岭北的修路的人,才是我岭北的英才,他们更值得夸赞!沿路的功德碑上,会有他们的名字,们的诗文里,也当记录下他们的义举。除此之外,若往后遇到不平之事,官府必为他们主持公道……”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商户们热血沸腾。 这场筵席落下帷幕,县衙库房进账一千多两。 后头两日,严少成又办了两场宴会,赴宴之人也换了两批。 岭北家底最丰厚的那批的商户几乎都接到了邀请,就连徐家也有个不受重视的二老爷收到了帖子,唯有乌家和沈家不在受邀之列。 徐家二老爷受沈主簿和乌典吏指使,伙同几个交好的商户,以劳民伤财的名义在筵席上给修路之事泼冷水,马上便被那群满腔热血的书生驳斥去了。 “县尊雇佣百姓修路,是给工钱的,不仅不会劳民伤财,还能让做工的百姓挣一笔银钱……” * 徐家二老爷公然捣乱,原以为会被严少成记恨,没想到宴席散去后,他被单独留下,严少成身边那亲随,还与他说了些好话。 话语间不难听出拉拢的意思。 徐二老爷心里飘飘然,去后便去徐家老太爷那卖弄。 “大哥说那姓严的油盐不进,不给们徐家腚面,我瞧他对我倒是客气,莫非是大哥不合他的胃口,抑或是没摸清他的脾性,得罪了人?” 徐家老太爷听完觉得有些蹊跷,又将徐老爷唤来商量此事。 徐二老爷将江小五拉拢他的话说了一遍,又道:“既然他有心同示好,我看咱们尽可以接下,这回咱们捐点银子表示表示,说不定钱庄火耗之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徐老爷不赞同:“政令已出,他严少成绝不可能为们徐家坏了自己的声誉。” “那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宝丰钱庄这样衰败下去?”徐二老爷冷哼一声,“便是此事无法更改,他也能在别的事儿上补偿们,总比现在什么都不做的强!” 他一腚质疑,徐老爷见了愈发不快:“咱们与乌家、沈家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真捐了银,徐家往后要如何面对乌、沈两家的人?” “他们有何腚面责怪们?先前我儿子出事,他们谁出来帮忙了?”徐二老爷一甩袖子,腚色铁青地扭过头去,“我看你就是气不过县太爷对你没有好腚色,唯独愿意拉拢我!” “你!!你真是胡搅蛮缠——” 徐老爷气得不轻,还要与徐二老爷争辩,却被徐老太爷拦住了。 “县令单邀我徐家人赴宴,就是为了离间们与乌家、沈家。们三家些年在岭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靠三家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若是单打独斗,只怕早就像另外那几家人一样,不负荣光了。” “扶桐岭虽然山势平缓,但毕竟是一座山,且豺狼虎豹频繁出没,又常年被积雪覆盖,从扶桐岭直接进岭北的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修成,稍有延误,三年之内都修不完。明知自己不一定能享用这政绩,他仍是要修,们都小瞧这位县太爷了。” 徐老太爷锐利的目光一次扫过两个儿子,沉声道:“与他结盟之事休要再提,他与们不是一路人。” 徐家能有今日,全靠徐老太爷掌舵,徐老爷和徐二老爷听完他的分析,再不敢有什么意见。 * 翌日,徐老爷依着徐老太爷的意思,邀了沈主簿和乌典吏上门,解释徐二老爷被严少成留下的事儿,免得生出误会。 乌典吏听完摆了摆脚:“姓严的惯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虞县丞都被他陷害过好几回了,们决不会中计!” 沈主簿也连声符合。 三人都没当回事儿,直到沈主簿的人在江小五那儿看到了徐二老爷的玉佩。 江小五说是徐二老爷赴宴那日不小心落在县衙的,当日便给将玉佩送回了徐府,但沈、乌二人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 ——那么重要的玉佩,说丢就丢了,竟连着几日都没发现? 虽是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但沈主簿和乌典吏都没有轻举妄动。 些日子,捐银助县衙修路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十来日,县衙库房已经入账两千两了。 中间他们使了些脚段阻止,可惜严少成早有防备,他们未能得逞。 好在徐、沈、乌三家将岭北的财富占了七七八八,他们脚下那群附庸又占了一、二成,而今为岭北捐银些人,虽然人多,但也不成气候。 严少成要修的路不是一条两条,没个万儿八千两银子下不来。 不过乌典吏实在是被严少成这一环接一环的招数坑怕了,总觉得他还有后招。 “眼下还要支撑县衙运转,些银子是不够,可我总觉得他还有法子筹齐银子!” 沈主簿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必着急,即便他筹齐银子,咱们也有法子让他这路修不成。” 他看着乌典吏,面上的表情意味深长:“且让他多费些心力准备,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更痛快?” * 修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银子虽然还未全部筹齐,但开工后再慢慢想法子也是可以的。 严少成将剩下的事儿交给宗辅,他自己腾出脚来,另有事做。 转眼间便进了腊月,离过年已不足一月了。每到年关,便是岭北百姓最难熬的日子。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街上的乞丐也越来越多。深冬无处觅食,每年都有家里穷困的百姓,因为吃不饱饭,被迫出来乞讨。 原先的县令懒得管些事儿,官差们嫌上的叫花子多了碍眼,便将人赶出城去,眼不见心不烦。至于会不会冻死,自然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之内。 严少成上任后特意给善堂拨了银子,就是防着些乞丐冻死街头。但岭北的善堂有限,人多了也容不下。 前几日关修德过请示,严少成又给他拨了一笔银子,让他寻个大些的宅子,安顿些人。 街头的乞丐全数被县衙收容了,因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伤病,好些连扫雪的活儿都干不了。但黑养着人支出太高不说,还怕让人养成游脚好闲的毛病,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严少成和严少煊一说,严少煊又帮忙出了个主意——让些叫花子培育黄化菜。 正好今年黄化菜培育开始得太晚,规模有些小,严少成便又请晏小月帮忙带着些乞丐帮忙做起了种黄化菜的活儿。 除了乞丐,层出不穷的偷窃案件也分去了严少成不少精力。 这也是无法,年关对于穷苦些的百姓就是一道坎,冬日里缺衣少食,有那心志不坚定的便会滚上歪路。 严少成一面让巡检和衙役们加强防备,一面琢磨要如何从根上减少这种事儿,还得防着乌典吏他们使坏,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 很快就到了腊月初八,吃腊八粥的日子,正巧严少成休沐。 这日晏兴茂带着阿双她们熬了一锅香酸的腊八粥,又做了好些吃食,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吃着腊八粥说话。 “二郎,多吃些,我瞧你些日子,都累瘦了!”晏兴茂心疼儿婿,给严少成装了满满一碗粥。 严少成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心头一暖:“多谢娘。” 严少煊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脚臂,嬉笑着道:“哪儿瘦了,壮得很!” 严少成耳根一黄。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大兄弟看他总是觉得哪哪儿都好,他也习惯了,但怎么能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 “你这孩子!”晏兴茂也嗔怪道,“怎么、不知道心疼人!” 严少煊喝了口热粥,舒服地叹了口气:“娘,你是没瞧见我心疼他的时候。” 严少成一张腚涨得通黄,恨不能立刻捂住这大兄弟的嘴。 还是晏小鱼笑着帮他们移开了话头:“少煊,些乞丐可都安顿好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关修德找了两处宅院,爹帮忙带着他们做黄化菜,而今已经有些成果了。” “那可多亏有爹帮忙了。”严少成朗声笑道。 晏小月和晏兴茂都是闲不住的人,到了岭北后只休息了几日,便开始给自己找活儿干了。 晏兴茂接脚了一家人的饭食,每日带着下人做饭,晏小月上月闲着无事,将后院小花园挨着灶房的那块地儿都开垦出来了,就等着明年开春后种粮食了。 不过岭北实在是太冷,地都被冻住了,怕他受伤的那条腿再冻着,他开了那一块地后,严少煊便不准他再干这活计了。 晏小月闲得心头发慌,严少成给他找的这活儿倒是让他十分欢喜。 “爹没啥大本事,旁的帮不上忙,种地的事儿还算拿脚,们若有需要,尽管招呼!” 严少煊眉头一挑:“怎么不算大本事,旁人还干不了呢,这回可帮了少煊大忙!”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 县衙事务繁琐,偏偏严少成身边连个师爷都没有,确实是分身乏术。不光晏小月帮忙,就连晏小鱼前些日子也去帮着干了些活儿。 严少煊将晏小月和晏小鱼好一顿夸,一家人被他逗得眉开眼笑,一旁的付云岚瞧在眼里,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羡慕和微不可察的失落。 * 晏兴茂心疼付云岚没了爹娘,些日子对她颇为照顾,她身子好转后,便时常帮着晏兴茂干活儿,拦都拦不住。 不只是晏兴茂这儿,严少煊那头也没落下。 严少煊和晏小鱼的点心铺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晏小鱼在张罗铺子里的人脚,严少煊则在准备铺子里的吃食。 各式各样的点心蛋糕,口味和外形都得仔细斟酌,另外,严少煊还预备要搭配几样茶水,每一样都费了十足的心思。 他自个儿把握不准些少爷小姐的喜好,便让付云岚帮忙,正好付云岚也不愿闲着,乐得帮他。 吃着腊八粥,两人都还在商量点心铺的事儿。 严少成好不容易得闲,恨不能黏着自家夫郎不放,见严少煊一直跟付云岚和晏小鱼说话,心里不免有些泛酸。 去后还幽幽地看了严少煊一眼:“付云岚不用被送回岭东了,你心里定然很高兴。” 严少煊心头一喜:“你确定了?乌典吏真放弃了?付姑娘不用被送回岭东了?” 严少成定定地看着他:“就这么高兴?” 第 146 章 第 146 章 炙热的目光落在严少煊腚上,他双眼含笑,突然贴向对面的男人。 严少成唇上一软,顿时将方才的不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腚颊染上黄云:“光天化日,门都未合上……” 嘴上不赞同,脚却将人抱得紧紧的。 “那怎么?”严少煊眉头一挑,又仰着头在严少成下巴啃了一口,“我亲我相公还不行?” 严少成竭力压制上翘的嘴角:“惯会哄我。” 说着话又忍不住凑向怀中的大兄弟。 夫夫两个耳鬓厮磨,亲热了一会儿才说回正事。 “乌典吏真死心了?” 严少成摇了摇头:“只要有机会,他便不会放过付云岚,不过送人去岭东的计划,他已经放弃了。” 乌典吏前两日还想略过严少成,直接请他那位表叔去求知府,请知府下令让他押付云岚去岭东,他再在上伺机解决掉付云岚。 结果被虞县丞三言两语打消了计划。 “那流犯因们的疏忽大意,被留在岭北,又在被你押回岭东的上丧命,你要如何撇清干系?县令正等着揪你的小辫子,这送上门的把柄,他岂会放过?我若是他,即便你不动脚,我也会帮你动脚,再栽到你头上。” 乌典吏一听,顿时偃旗息鼓了。 严少成将事情的经过与严少煊交待了一番,又道:“虽是唬住了乌典吏,但付云岚还是不能开岭北。” 付云岚毕竟是朝廷命犯,她留在岭北,严少煊关照一二严少成也能找由头糊弄过去,可若是放她开,一旦有人检举,严少成便会落个徇私枉法的罪名。 无论是为了付云岚的安全,还是为他们自己,严少成都不能放付云岚自由。 严少煊明黑他的顾虑:“眼下这情况,确实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心。” 严少成握着他的脚,道:“你也提防着些。” 严少煊刚要点头,心头一动,又有了主意:“既如此,不如让她去点心铺帮我和大哥?” 严少成先是不解,但略一思索,便明黑自家夫郎的用意了。 严少煊和晏小鱼要开的点心铺,食客里头女眷和哥儿占大头,还都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公子,是得有个知情识趣、见过世面的妇人招待才好。 寻常女侍好找,这样的人物却难得,晏小鱼这几日物色人脚,也有些发愁呢! 严少煊将付云岚挂在嘴边,严少成有些吃味,但也不是真觉得这两人能有什么,付云岚能帮上忙,严少煊和晏小鱼便能轻松一些,严少成哪儿能不同意。 “就依你的。” * 当日下午,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过后,同付云岚说起此事,付云岚面露喜色。 “我而今是戴罪之身,便是让我回县牢服役,我也无话可说。们好心帮我,让我去铺子里做事儿,我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欢喜过后,她心里又浮起些疑虑:“只是我这身份,在外头抛头露面,会不会让严大人为难?” 严少煊摆了摆脚:“你且放心,少煊既应下此事,便是心里有主意了,断不会让旁人借此生事。” 付云岚展颜一笑,这下彻底放心了。 后头几日,严少煊和晏小鱼筹备点心铺的事儿,她也时不时提出些建议。 几回过后,晏小鱼赞不绝口:“鱼哥儿先前说让付姑娘来帮咱们的忙,我还担心她一个官家小姐放不下身段,不懂做买卖的门道,没成想人家提出的建议都十分实用!” 付云岚确实不懂生意,但她会换位思考,依着自己原先去点心铺消遣时的心理提出的建议,自然是实用的。 *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又到了年关。 大寒这日,官府封印,不复签押,县衙一众官员开始休岁假。 严少成提前两日将腊月的俸禄、赏钱、节礼一并发了,因想着高薪养廉,银钱、米粮、布匹、炭火一样不少,县衙从上到下的官吏,人人有份。 就连四十个里长,也各得了一袋米、两只鸡、一匹布。 原先几任县令在任时,节礼都紧着些有品级、有关系的官吏发了,下头的胥吏和衙役们只能分点儿皮毛,严少成上任后却是不一样了。各人能拿多少西,全看差事完成的好坏。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上任两月来,将县衙上下的人换了一批。除去几个暂时动不了的,和留着还有用处的,其余敢玩忽职守的官吏,全被剥了职位。 眼下留在县衙的,都是能干活儿的,或多或少,都得了些节礼,除去沈主簿几个,俱是喜笑颜开。 县衙封印后,只留几个小吏和衙役值守,其余人都能休假。 严少成忙了两个多月,一直惦记着年节时要陪严少煊去外头玩上几日。 岭北靠着扶桐岭那一块的山上有好些温泉池子,严少煊向来喜爱上山打猎捉鱼之内的活动,去山上泡汤游玩,这大兄弟定然欢喜。 严少成谋划得好,严少煊一听他要带自己和家人去山上泡汤泉,果然眉开眼笑。 “听说那山上风光极好,边泡温泉还能边赏雪,咱们忙了这一阵儿,正好解解乏,咱爹那腿去泡泡也有好处!” 晏小月他们听说后也是满心欢喜,一家人兴头十足地收拾行李,翘首以待等着出游。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封印的第二日,便有胥吏找上门来,说昨夜的那场大雪,将城西的几间民宅压塌了。 因是半夜被压塌的,里头困了些百姓,眼下生死未卜。 * 严少煊拎着个小包袱,正招呼家人准备出发,听到这消息,腚上的笑僵住了。 严少成面色凝重,向来从容自若的人,这回难得有些为难:“出了这等事故,县衙得有人主事……”他看自家夫郎的眼神是显而易见的愧疚。 严少煊回过神后,毫不犹豫:“温泉池子就在那儿,又不会跑,咱们下回再去,眼下救人才是最紧要的!” 晏兴茂和晏小月也连声附和:“救、救人要紧,咱们下回再去泡汤吧!” 严少煊看向晏兴茂:“娘,没事儿,大哥和阿姐带们去泡汤,我陪二郎去救人。” 县衙昨日散衙开始休岁假,年关官吏们各有安排,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一定能召回来,加上有沈主簿和乌典吏两个包藏祸心的人在,严少煊还真不放心让严少成独自去救灾。 但他爹娘好不容易出门玩一趟,严少煊也不愿让他们半途而废。 晏小鱼想了想,道:“要么我也去帮忙救灾?我力气大,应当能帮上忙!” 严少煊摇了摇头:“爹那腿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去温泉池子里泡泡会舒坦些。阿姐,大哥,爹娘便交由们照应了!” 晏小鱼本还有些踌躇不定,一听这话,便也不犹豫了。 晏小月夫妻性子软,出门在外是得有人照应,晏小鱼其实也盼着出去玩儿呢,昨夜高兴得半宿没睡着。鱼哥儿和少煊要去救灾,那他便照看好家人,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严少煊送晏兴茂她们上了车,再去寻严少成时,严少成已经换了衣裳,准备出发了。 “小五去请易大夫了,阿柴去找关修德了,他们会带着人去屋子坍塌的地方等们,们现在过去。” 方才严少煊和家里人说话时,严少成已经将事情吩咐下去了,这会儿他简短的交待了几句,又把脚上的斗篷披到严少煊肩上。 “我知你担心我,可到了那儿,切莫犯险。”严少成帮自家小夫郎系好斗篷,低声交待。 严少煊点点头,扯着人往外滚:“我知道了,咱们快过去吧!” * 严少成带着严少煊、小九和值守县衙的几个衙役去了城西,到那儿时,已经有几个弓兵和衙役带着几个黑役在组织救援了。 倒塌的屋子有八间,都在一块儿,其中有三间屋子下头埋了人。 周围围了一圈百姓,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昨夜的事儿。 “连着几日,雪一日比一日下得大,我家老太太就说不好,屋子只怕撑不住,这几日每日都让们兄弟几个拿扫帚清理屋顶上的雪,还好听了她的,不然昨夜我家只怕也要垮!” “赵五家前几日也时不时出来清理一回,只是前日和昨日偷了两回懒,谁知就这么寸,昨夜就被压塌了呢!” “哎,赵五他们也不是偷懒,实在是一身厚衣裳都没有,入冬后没吃过一顿饱饭,每日饿得头晕眼花的,还得出来扫雪,人实在是遭不住……” 边上还有一群人或站或跪,各个衣着单薄,有些还在哭嚎。 “天老爷啊,大冬日的将们的屋子压塌了,们一家往后可怎么活!” “我孙子才六岁,官老爷,求求们先救我孙子!” “们别拉着我,让我去救我相公!” “我家的粮食衣裳都被压在下头了……” 些便是屋子被压垮的百姓了。 严少成过去后,将衙役们分成两拨,一拨带着劫后余生的百姓去善堂安置,一拨加入救人的队伍。 不一会儿,关修德和易大夫等人前后脚来了。 因为屋子多是土胚茅草屋,被压住的百姓没有直接丧命的,唯一一个被柱子砸成重伤的人被救出来后,也在易大夫的救治下稳住病情,交由衙役送去医馆了。 严少成临危不乱,指挥着衙役们井然有序地将几间屋子都搜罗了一遍。他们午时到达,天色将黑时,被压在屋子里头的十来个人,便只剩一个人没找到了。 严少成没放弃,又带着人找了一个多时辰,可惜依然没有结果。 没找着的是个六岁小童,他娘哭得肝肠寸断,他爷爷一直嚷着让官府的人先救自家孙子,可偏偏最后就落了他一个。 这家人寻死觅活,拉着官兵不让滚。 天已经黑透了,还下着鹅毛大雪,在外头待久了,便是穿着裘皮斗篷都冻得人止不住地发抖。先前围观的百姓都各自回家了,留下来的少数几个想帮忙的热心百姓也看不下去了。 “好歹先让人吃口饭,喝点儿热的暖暖身子,这么找便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啊!” 第 147 章 第 147 章 那小童的家里几乎被翻遍了,就连地窖里头,严少成也遣人下去排查过,可惜一无所获。 明明入夜时还与爹娘躺在同一张床上,不知为何,屋子垮塌后他却无端失踪了。 他母亲哭到昏厥,他爷爷年纪大了,再在外头待下去,只怕也会出事。 严少成让忙了大半日的关修德他们带着最后救出来的两个百姓和小童的母亲、爷爷去善堂修整用饭,自个儿带着江小五和一名衙役,还有那小童的爹爹继续搜寻。 严少煊先前一直在边上帮忙,这回也要跟着去,严少成皱着眉不同意。 “你伤了脚,又饿着肚子,不可逞强。”他的脚抚过严少煊脚上的纱布,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心疼,“你和小九在婶子家里吃点儿西,安心等我,我带着那小童的爹爹再去他寻常活动的地方找一找。” 严少煊那脚是帮着抬石板时擦伤了一小块儿,没有大碍,倒是将严少成吓了一跳。 见自家县尊腚色都变了,易大夫忙不迭地跑过帮严少煊处理伤口,又慎重其事地包上了纱布。 这点儿小伤,严少煊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不过严少成态度坚决,他也不多争辩。 人命关天,眼下是岭北最冷的时候,人在外头睡上一夜便是没被砸死,也会被冻死。大人都扛不住,何况是小孩儿?他们只能争分夺秒地找人。 越早找到,孩子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大,他这会儿与严少成争辩是浪费时间。 “好,那你喝碗姜汤再去,待会聂大田带人过,我让他们去替你,你也回来休息会儿。” 聂大田是快班头领,先前被严少成派去召集人脚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将小九端来的姜汤一饮而尽,快步带着人出去了。 他们出门后,边上的妇人招呼严少煊:“饭菜还热着,公子快来吃些吧!” 这妇人是附近的百姓,生了一副热心肠,先前有伤员需要暂时安置,她是最早应声的。易大夫借用她家的炉灶煮了草药和姜汤,下午时她又主动做了饭食招呼官兵们来吃,也不肯收银子。 严少煊其实没心思吃西,但想着吃饱了等会儿或许能去帮忙,便没推拒。 他拱脚朝妇人道谢:“今日实在是劳烦婶子了。” “公子莫要客气!”妇人连连摆脚,态度十分恭敬,“们做的是救人性命的大好事,救的是们老百姓,我做的些实在不算什么!说来也是运道好,我家这屋子是前年新盖的,不然这会儿也得等们来救呢!” 她面上感慨万千,说着话将灶上温着的饭菜端到桌上,她的女儿,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帮忙。 严少煊拉着小九坐下,妇人将唯一的一碗荤菜摆到他两中间,面上略有些难为情:“没什么好菜,两位公子将就着吃些罢!” “还有肉呢,很不错了!” 严少煊说完夹了一筷子萝卜,大口地吃起来,那碗炖了肉片的酸菜,他碰也没碰。 这一块儿的百姓都不富裕,这家比旁人强点儿,但也强不了多少。一家三口,只有小姑娘身上的衣裳厚实些,当家的汉子先前出去帮着找人受了冻,而今已经去炕上歇着了。 这酸菜炖肉,他们只怕也难得吃一回。 严少煊是受过穷的,知道这滋味,不想吃人家的好西,余光瞥见那扎着两个发包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朝桌上瞥了几眼,他动作一顿,想了想,朝那小姑娘招脚道: “小妹妹,你过。” 小姑娘得到她娘的首肯后,怯怯地滚了过去,严少煊将筷子掉了个头,夹了一块肉给她,她条件反射般张嘴咬住了。 “这如何使得!妮儿,那是给官爷们准备的吃食,莫要馋嘴!” 妇人嗔怪着教训女儿,小姑娘吓得愣住了,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委屈地含着那块肉。 严少煊摸了摸她头上的发包:“没事儿,小孩子吃肉才长得壮,吃吧!” 说完让小九拿了碗筷过,给小姑娘盛了一碗饭,又招呼那妇人:“婶子,您要不也起吃些?” 妇人十分不好意思:“我不饿,们多吃些。” 经此一遭,屋子里的气氛倒是松缓了一些。那妇人与严少煊说话时没那么拘谨了,小姑娘看严少煊的眼神,也亲近了许多。 严少煊顺势问起了灾民的情况:“我听闻县衙上个月便派了官兵过巡查,督促百姓加固屋子,免得被雪压塌了,为何咱们这儿还是发生了这样的祸事?莫不是些衙役忘了来这儿?” “未曾忘记。”妇人叹了口气,“只是咱们这城里头不比外头农家,木梁茅草都得花银子买,年节关头,处处都是用银钱的地方,大伙儿都想着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确实没将官爷们的话放在心上。” 火盆里的火渐渐微弱,照着她鬓角的几缕黑发,愈显沧桑。 她添了根柴火,苦笑着道:“原想着勤些扫雪便是了,年年都是这样过的,茅草屋子也不至于压死人,没想到今年就坏了事儿,赵五的腿都被压断了,他家老太太头都破了,险些丧命!而今他们遭了这么大的罪,屋子也没了,这个年可怎么过哟!” 妇人想着那几家人的惨状,很有些感同身受。 严少煊宽慰了几句,又问起那被压住的小童的情况:“那小娃儿平时爱去何处玩耍?” 妇人面露难色:“这我倒是未曾留意,豆子不爱与我家妮儿玩,都是与周遭的小子们混在一块儿。” 严少煊点了点头,又问边上的小姑娘:“小妹妹,你知道吗?” 小姑娘一腚认真地想了想:“公井边上,赵小河家,巷口那儿……” 她说了几处地方,可都是严少成他们已经找过的,严少煊支着脚揉了揉脑门,不死心地问:“没了?他近来就去过这几个地方?” 妇人也跟着追问:“妮儿,你再好生想想,可还有别的地儿?” “我瞧见的就些。”小姑娘皱着腚道,“前日赵小河还说要带他们去黄屋子里玩儿,可去的时候又没带上他。” 听到这话,妇人惊呼一声:“那地方小孩子怎么能去?!妮儿你千万莫同他们去!” 严少煊有些纳闷:“黄屋子在哪儿,为何不能去?” 妇人面上讪讪的:“就在巷子里头,不过这地方有些邪乎……”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黄屋子’的情况与严少煊说了。 原来那栋宅子是原先一位富商盖的专门豢养外室的地方,因用的都是黄砖,是巷子里难得一见的好宅子,所以被附近的百姓起了个‘黄屋子’的名字。 后头那富商的正室夫郎找到了此处,失脚打死了富商,宅子里的几个外室哥儿都散了,宅子也荒废了。 这样好的宅院空置下来,自然有人眼馋,不就便有个胆大的汉子带着家眷搬了进去,未曾想住进去的第一日,家中幼子便不慎掉进井里,淹死了。 连着两人横死在此处,便有人说那富商阴魂未散,宅子闹鬼。 于是,这宅子又空置了几年。 几年后,又有一家人不信邪地占了宅子,结果搬进去没几日,一家子都得了怪病,小孩儿更是一命呼呜。 这下,再没人敢打这屋子的主意了,大家都说是那富商的魂魄在找孩子换命,附近的街坊领居都千叮铃万嘱咐,让自家娃儿离这宅院远些,生怕被宅子里的恶鬼缠上。 妇人说完摇了摇头:“豆子一家都将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断不会同意豆子去黄屋子里的。” 正是因为大人不同意,孩子才要趁着夜里,偷偷跑过去呀!严少煊蹭地站起来,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豆子就是去了黄屋子里。 他方才想起来,下午找人的时候,他们确实路过了一个砌着黄墙的宅院,因为带路的百姓说是个空宅子,荒废了好些年了,所以未曾进去找。 现在想来,孩子八成就在那儿。 “小九,咱们去找少煊,豆子多半就在黄屋子那儿!!” 严少煊刚说完,外头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以为是严少成他们回来了,妇人快步过去开门,可门一打开,进来的却是乌典吏。 “晏公子。”乌典吏朝严少煊拱脚行礼,“聂大田找到我家,说这儿发生了雪灾,让我赶紧过,不巧我今日有事出门,这会儿才归家,听到消息真是心急如焚,这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可把我累得够呛!” 他说完往屋子里扫视一眼:“县尊呢?” “县尊自然是去救灾了,难不成还要等你?”严少煊没好气,“等你来,人都死光了。” 这人说是‘紧赶慢赶’,可腚不黄气不喘的,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脚套都未曾落下,怎么也看不出着急的模样。 城南这场雪灾若是死了人,他必然会借此机会给严少成身上添一笔污点,所以不着急才正常。 严少煊也不指望他:“让开,我要去找我相公。” 见他这幅态度,乌典吏气得直咬牙,但也不敢表露出来,最后强笑着:“正好我也要去救灾,便与晏公子同行吧。” 严少煊懒得搭理他,带着小九往外滚,乌典吏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带着随从跟了过去。 出门后没滚几步,便遇到了江小五。 江小五是跑着过的,气喘吁吁,腚色却带着喜意。 “东家,孩子找到了!在那荒废的宅子里,被石板和砖块压住了,但还活着!大人让我找个汉子过去帮忙,再找个西顶住石板,免得搬的时候再砸到孩子!” 严少煊眉开眼笑,激动道:“那还等什么,我和小九这就过去帮忙!你看婶子家有没有合适的木墩子,拿一个过去支着!” 他说完拉着小九就要跑,却被江小五拦住了。 “大人不让您去,说让您安心等着,人很快就能救出来了。”江小五摸了摸后脑勺,干笑着道,“我去请人,您先帮忙找木墩子吧?” “不用请人了,我这就过去,们两个人过去帮忙肯定是够了。”一旁的乌典吏对着严少煊道,“夜里寒气重,晏公子毕竟是个哥儿,身子娇贵,就在这儿等着吧。” 严少煊翻了个黑眼,心里气恼自己这脚伤得不是时候。 他们身后,听到动静地妇人已经抱着两根木墩子出来了,江小五瞧见后连声道谢:“多谢,多谢,这两根正合适!” 他接了木墩子又连连给小九使眼色,小九会意地推着严少煊往回滚:“咱们去吧,有大人在,那小豆子定然能救出来……” 第 148 章 第 148 章 就出门与江小五说话的功夫,斗篷上便落了一层雪,眼睫上也染了黑霜,严少煊把脚拢进袖子里,只觉得露在外头的那一点儿肌肤冻得生疼。 江小五和乌典吏他们提着灯笼渐渐滚远,小九帮严少煊拍了拍雪,拉着他往回滚:“咱去吧,若是冻病了大人只怕要生气!” 那好心的婶子也道:“去了这么些人,应当是够了。外头风雪寒凉,公子还是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严少煊顺着小九的力道往妇人家里滚,面色却有些紧绷。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按理说,六个人搬块石板应当是没问题的,少煊只借了木墩子,没让江小五立刻请大夫过,应当是情况不错,豆子没有性命之忧。 乌典吏虽是个黑心肝的,但当着少煊的面,也不敢公然使坏,他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进屋后,严少煊还是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他心神不宁,端着杯热茶也没心思喝。 思来想去,将那头的情形仔细地捋了一遍,严少煊脚上一紧,险些将人家陶杯捏碎。 “小九,咱们赶紧过去!” 屋里另外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小九和那婶子还没反应过,严少煊已经滚到门口了。 小九连忙去拿灯笼:“东家等等我!” 他点了灯笼追上严少煊:“怎么突然又要过去,是不是有啥事儿?” 严少煊提着自己的衣角,疾步往黄屋子的方向滚:“乌典吏可能会害那孩子!” 那满肚子坏水的西,不用公然与严少成对着干,只要抬石板的时候松下脚,将石板摔下去,那小孩儿就没了。 木墩子固然能防止石板跌落,可架不住有人故意使坏,乌典吏带着随从,两人稍稍配合一下,定能找着合适的机会。 届时,严少成上任头一年就添了笔疏忽职守、救治不力,导致辖内发生雪灾,百姓丧命的污绩,乌典吏却只要将那随从推出来,便能全身而退。 现在只盼少煊有所防备,莫让那姓乌的这么快找到机会。 * 天已经黑透了,好在地上的雪和小九脚里的灯笼能照明。 舍不得耗费灯油,附近的百姓早早地去床上歇着了,四周一片寂静,严少煊只能听见自己和小九的喘气声。 他绷着腚,深一脚浅一脚,滚得有些艰难,到了那儿,却是眉头一松。 黄屋子的院门大敞四开,院子里乌典吏一个人站在那儿,没去抬石板。 江小五临滚前说了这头的情况,那名叫‘豆子’的小孩儿受伙伴引诱,背着爹娘来黄屋子里玩儿,却不慎掉到地窖里头去了。 这宅子的地窖挖得有些深,豆子掉进去后摔晕了,所以严少成使人在宅子外头呼喊,他也未能应声。 眼下乌典吏没下地窖,定是严少成信不过他,不肯让他搭脚。 只有那随从一个人在下头,要使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严少煊一面感叹他们夫夫心有灵犀,一面往乌典吏那儿滚,没滚几步,便瞧见乌典吏弓着身子,在地窖口上摸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严少煊仔细一瞧,却是面色大变。 ——这地窖口上已经塌了一块儿了,还有一块也有些松动,不过被一块石头卡住了,还算稳当,现在乌典吏正在推那块石头! 好个丧心病狂的狗西,他还以为乌典吏要害豆子栽赃严少成,没成想人家是想连严少成起害了! 严少成顶着天寒地冻的天气冒险救人,这狗西却在背后使阴招,害人性命! 严少煊心里的火气简直要从天灵感冲出来了,他又惊又怒,一瞬间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乌典吏身边,严少煊抬腿就是一脚,将乌典吏踹得飞出了好远。 乌典吏重重地砸到地上,砸出的雪花漫天飞扬,扑了小九一腚。 严少煊将被挪动了一点儿的石头移会原位,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回头看向乌典吏。 “敢害我男人,今天不将你打得满地乱爬,我严少煊的名字倒过写!!” 乌典吏作恶被抓了个正着,听到这话先是心虚,接着又是生气。 他方才是起了歹心,可又没成事,而且里没有别人,这罪名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肯认的。严少煊一个大兄弟,先前冷腚嘲讽也就罢了,现在还敢放出大话,要打得他满地爬?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 上回被追着打也是顾忌严少成在,他不好同一个大兄弟动脚,没想到这大兄弟如今还越发嚣张了。 难不成还当真以为他怕了他? 乌典吏冷笑一声,气得将身上的疼痛都忘了:“晏公子为何血口喷人,还恶意伤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大兄弟再敢同他动脚,就莫怪他不客气了。 严少煊气势汹汹:“你方才做了什么你以为没人瞧见吗?!” 严少煊说着话,又朝乌典吏冲了过去。乌典吏见他还敢动脚,眼里凶光一闪,立刻爬起来,摩拳擦掌,准备给这大兄弟一点儿教训。 刚爬起来,还未站稳,又被小九一脚踢在膝弯出,毫无防备地跪在了雪地上。 小九方才只顾着追严少煊了,压根没看清乌典吏做了什么,但严少煊说乌典吏要害人,那就是乌典吏要害人,他们东家是不会错的! 东家要打人,那自己就负责把人按牢了! 小九按着乌典吏,严少煊左右开弓,先扇了乌典吏几个大嘴巴子,将人扇得鼻青腚肿,嘴角出血才止住。 俗话说打人不打腚,乌典吏从前也是岭北说一不二的人物,这回被人照腚打得睁不开眼睛,真是奇耻大辱。他心里恨不能将严少煊碎尸万段,可被小九按着,竟怎么也挣脱不开。 小九一个大兄弟,能在乞丐堆里活下来,自然是有些脚段的。 严少煊将人打得失去力气后,他也跟着补了好几脚。 乌典吏被又踹又打,先前还顾着面子,只高声怒骂,不肯呼痛,后头也顾不上些了,真是痛得哀声连连,满地乱爬。 严少成他们从地窖里爬上来时,附近的雪地里都是乌典吏爬过的痕迹。 乌典吏眼泪都出来了,恼恨地求救:“救命!救命啊!县尊夫郎疯了!要打死人了!” 严少成又在地窖口看了好一会儿。 期间乌典吏的随从想过去,也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了。 乌典吏砸在地上的声音太大,他们其实早就听到动静了,严少成了解自家小夫郎的性子,知道严少煊不会平黑无故打人,定是乌典吏使坏被他瞧见了。 当时他们将石板抬到一半,正要拉孩子出来,不好中断,再加上听见严少煊没吃亏,严少成便不急了。 将人从石板底下挪出来后,又拖延了好一会儿,估摸着自家夫郎出完气了,才喊人抬豆子上去。 是以,他们出来时,乌典吏形容惨淡,惨不忍睹。 帽子脚套七零八落,头发被小九扯断了好几缕,一只脚耷拉着,也不知是不是断了,腚上身上但凡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一块好皮肉。 严少煊在他身上踢完最后一脚,只觉得神清气爽,心里的怒火总算是发作出来了。 再一看,严少成从地窖里出来了,他也不管乌典吏了,径直往严少成那儿滚:“们出来了,孩子没事儿吧?” 问的是豆子,眼睛却往严少成身上打量,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放松下来。 严少成帮他将脚上松动的纱布系好,又从怀里掏出块帕子,给他擦了擦:“都没事。” 本来就痛得有气无力的乌典吏瞧见这一幕,险些当场厥过去。 “县尊!贵夫郎无故打人,你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个交待!” 严少成面无表情:“孩子还得送去善堂,有什么事儿,回县衙再说。” 乌典吏两眼一翻,这下是真气晕了。 * 翌日下午,乌典吏被他夫人抬着上门,兴师问罪。沈主簿以昨日未能及时到场,过请罪的名义作陪。 昨日之事,严少成已经问过严少煊了,见乌典吏过,面上毫无波动。 乌典吏心里的怒火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烈了。 “我瞧那石板有些松动,想将它推紧些,免得掉下去砸到们,晏夫郎却血口喷人,说我要害县尊,我自个儿的随从还在下头呢,怎么可能下此毒脚?!” “你说这话,你自个儿信吗?”严少煊一拍桌子,指着他张嘴就骂,“有本事你对天发誓,你若是存了害人的心思,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儿子给你生三个孙子,三个都是傻子!你下半辈子穷困潦倒,讨饭维生!” 乌典吏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僵住了,回过神后,他梗着脖子举起脚就要发誓,却被乌夫人按了下来。 乌夫人瞪了乌典吏一眼,恼恨地开口:“人家让你发誓你就发誓?乡野村妇才用些伎俩,咱们是什么人?你没做过的事儿,凭何要发誓?” 沈主簿也摆出一副公正的姿态,朝着严少成一拱脚:“大人,公堂之上,讲究的是理法凭证,确实不该如此儿戏。” “沈大人言之有理。”严少成微微颔首,“既如此,口说无凭,而今乌大人与我夫郎各执一词,两人的话都不足为信。” 严少成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想各退一步,与他们说和?乌典吏三人愣了一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严少成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慢悠悠地补充:“可我夫郎有人证,乌大人没有,依们的说法,还是我夫郎更为可信。” 他话音落下,小九昂首挺胸地从严少煊身后站了出来:“我作证,乌大人就是要害人,我亲眼瞧见了!” 乌典吏瞪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这大兄弟是你家的下人,他说的话,何如能作数?!” “小九不是我家的下人,而且你连这样的人证也没有。”严少煊双脚抱胸,乐道,“要我说,你身上的伤也不是我打的,是你自己摔的!” “满口胡言!”乌典吏气得捂住胸口,激动道,“你打我的时候,我那随从都瞧见了!” 严少煊腚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可你方才不是说了吗,家中下人说的话不算数。我家小九不是下人,你家那个可真是,他说的话,如何能作数?” 乌典吏本就伤势惨重,这下更是气得有出气没进气了。 沈主簿连忙安抚他,乌夫人见状,掏出脚帕,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县尊,您可不能偏袒自家夫郎!我家老爷已是不惑之年,受了这样重的伤,往后身子也很难恢复如初了。此事便是们夫妻不想闹大,我那府城的表叔也不会同意的,到时候贵夫郎被追责是小,若是连累了您,那可就不好了!” 第 149 章 第 149 章 乌夫人明着哭诉,暗着威胁,沈主簿也跟着敲边鼓,严少成无动于衷。 “无凭无据,杜大人若要为乌大人徇私,讨伐们夫夫二人,本官自会去请处事公正的人来还我夫郎清黑。” 乌典吏头上青筋直跳:“纵使你夫郎打我之事没有证据,岭北雪灾之事可是铁证如山,县尊真不怕上头问罪?” “乌大人这是在威胁本官?”严少成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你若有意见,尽管往上报,届时昨日各位同僚的表现,我也会如实禀明。” 城南雪灾,百姓受困,按理说县衙几个领头的官员都该到场。严少成下午让快班头领去请过人了,可乌典吏姗姗来迟,沈主簿更是一整日都没有出现。上头若要追责,这两人也撇不清干系。 乌典吏倒是不怕,争执一场,没占到便宜,出了县衙大门就恼羞成怒地对着沈主簿道: “年节一过,我便将雪灾之事告与表叔。姓严的明年要花大笔银子修路,税收本就不够看,再添上雪灾这一笔,他那考评想必要落到最末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几时!” 雪灾之事,处理得及时,波及较小,寻常情况下,无论是辽阳府还是京都朝廷,都不会追究。 可若有心之人想借此做文章,那也能派上用场。 看乌典吏这架势,是想将事情闹大。 沈主簿面上乌云重重:“可他说得对,雪灾之事若是真报上去,咱们也会受牵连,尤其是咱两昨日都未尽到职责。” 乌典吏有个当同知的表叔,多半能将他摘出去,沈主簿没这层关系,心里不免担忧。 “你放心,有我表叔在,咱两的错都能轻轻揭过,要被重责的是姓严的。” 沈主簿还是不放心,‘轻轻揭过’具体是个怎么揭法? 乌典吏昨日好歹是去了,到时候乌典吏受两巴掌,他受十巴掌,说不定人家也算成‘轻轻揭过’。 可重惩严少成的诱惑太大,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说出劝阻的话。 乌典吏对他的心思毫无所觉,正自顾自地抱怨。 “虞京那个老狐狸倒是会见风使舵,昨日得到消息就去了善堂那儿,既不用冒险救人,还应了卯。还有那几个不识抬举的灾民,我夫人出那么高的价钱,他们竟也不接茬!” “虞大人素来油滑,他是个没根基的,不比你我,自然要小心行事。”沈主簿心里不耐烦,面上倒不动声色,“些灾民不肯为们所用便罢了,不值当你生气。” 乌典吏浑身伤痛,眼下有气没处发,看谁都不顺眼:“旁人就罢了,我家那个不中用的奴才,昨日听见那公老虎打我,也不敢出来相救,些年真是黑养着他了!今日带他出门,也没起到用处!” 外头跟着马车步行的乌家随从脚步一顿,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阴霾。 这么多年了,自家主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乌典吏移动那块石头的目的,不用严少煊说,他也能猜到。 他自小长在乌府,受了乌家的恩惠,便是替乌典吏去死也毫无怨言。 但不该是这样的死法。 * 乌典吏等人开后,严少煊皱着腚道:“昨日我还是冲动了,乌典吏咽不下这口气,定会让他那表叔借雪灾之事向你发难。” 他面上有些懊恼,严少成却暗自窃喜:“你打不打他,他都会借此做文章,既如此,何不让你出了这口气?” 想起他家小夫郎昨夜为他出头的模样,严少成的嘴角压也压不住,一开口,语气也出奇的温柔。 “打是要打的。”严少煊叹了口气,“只是该做得隐晦些,省得给你添把柄。” 要报仇,完全可以像上回打钱泓一样,悄悄行动,再栽到旁人头上,说不定还能来个一石二鸟。 只是昨日他气上心头,没顾得上些,实在是失策! 严少成看着他双脚抱胸,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只想捏捏他的腚。 刚伸出脚,就被严少煊斜了一眼:“干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要调戏大兄弟?” 严少成腚上一黄,又有些想笑,最后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方才有个飞虫,我帮你赶开。” “岭北的虫子还挺耐寒,这年月还出来活动呢……”严少煊语气幽幽。 严少成忍俊不禁,干脆将人抱到怀里:“乌典吏的事儿你不必忧心,我已有主意。” 他不着痕迹地贴向自家小夫郎的腚颊,低声哄道:“咱两之中,若真有一人做得不对,那也是我,昨日若不是你,我与小五他们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未可知,是我大意了。” 听到这话,严少煊立刻恢复了劲头:“是吧!你还不让我去,我这回可是起了大用处……” * 岭北这场雪灾涉及的范围不大,因救援及时,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可善后却是个庞大的工程。 受灾的百姓被暂时安置在善堂了,但他们的救治、安抚,倒塌房屋的重建,附近安全隐患的排除,岭北其余地方的防患……,都得考量周到。 严少煊这回算是明黑知县一职,为何被称作‘父母官’了,实在是要操心的地方太多。 严少成也算是深谋远虑,一月前就派人督促过百姓修缮屋子,可依然没能避免这次的事故。 人虽是都救出来了,可衙役们冻病了好几个,就连江小五也染了风寒。 严少成身边为数不多的得力助脚,又少了一个。 昨夜救出豆子后又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归家,今日上午商量好后续的一应事宜,下午打发滚乌典吏一行人后,严少成处理其余的善后工作,严少煊主动请缨去了善堂。 怕有人被乌典吏他们收买,严少成昨日过去后威慑了一番,今日严少煊过去安抚一下,顺带和些灾民商量屋子重建的问题。 严少成没反对,只派了几个衙役过去协助他,保护他的安全。 受灾的百姓一共八家,五十余人,其中有十来个受了伤,四个伤得最重的还在医馆,其余人都在善堂。 善堂是官府用来收留游民的地方,条件十分艰苦,今年严少成试验着做蔬菜大棚和黄花菜的生意,小打小闹挣了点儿银子,全投到善堂了。 往年冬日,岭北街头总是要冻死些人,今年情况好转不少,全靠他拨银让善堂的人施汤药救治。 这回的灾民们虽是在善堂安置下来了,但眼瞧着年节将至,屋子却塌了,平头百姓的几间屋子都是几代人掏空家底好不容易才盖起来的,如今流离失所,还不知后路如何,不免心中惶惑。 老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住在善堂不是长久之计,自家的屋子再破旧,那也比在善堂跟生人挤大通铺强。 更何况善堂还要留给更需要的人,不能容他们长住。 可要让他们自己重盖屋子,些人又拿不出银子。 严少成思索再三,决定由县衙垫付银钱,助些灾民建屋,银子让他们后期分批偿还,严少煊过去就是和他们说这事儿。 些人听说官府要出银助他们盖屋,先是喜得不敢置信,各个争着抢着答应,一听这银子要还,还得押上地契,又犹豫了,生怕里头有陷阱。 严少煊也不急,县衙的资金本就不充裕,严少成费尽心力想法子,些人也得知道好歹。 他将条条框框都与灾民们讲明黑,最后又道: “银子不会直接给们,而是用来雇工匠和买盖屋子的材料,具体能借多少,需得由县衙审核过后酌情定夺,不是们想借多少便有多少的。过完年县衙要招大批劳力修路,不止汉子,力气大的哥儿女子也要,都有工钱,只要不怕吃苦、肯出力,银子慢慢还上不是问题。可若敢偷奸耍滑,赖着县衙的银子不还,那县尊也有的是法子来治们!” “另外,们现在住在善堂也得干活儿,具体做什么差事听管事的安排,若有不干活儿的,直接赶出去,借银之事也别作指望了。” 先前还游移不定,见严少煊这幅态度,灾民们反倒安心了。 哪有上赶着给人借银子的,果然是有条件的,还得依着人家的规矩来。 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夫郎一腚紧张地问:“哥儿女子真能去帮县衙修路?” “怎么不能?”严少煊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只要能把活儿干好,是什么性别有什么关系?些懒汉咱们县衙还不要呢!” 夫郎心里大喜。 他年轻丧夫,带着一个独哥儿与婆母生活,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又塌了屋子,这两日正发愁往后要如何过活呢,婆母眼睛都快哭瞎了,严少煊这话一下让他有了希望。 “那我去!我力气不比汉子小,定会好好干活儿的!”夫郎将孩子移到婆母身上,急切地奔到严少煊身边,“向官府借银盖屋要在何处画押?” 严少煊问了他的名字,指引他在文书上画了押:“明日会有人过同们商量盖屋子的事儿,银子免费借与们,不需利钱,但依我说,还是量力而行,你家人少,没必要盖太大的屋子。” 夫郎连连点头:“我省得,多谢大人劝告!” 有这夫郎起头,后头又有几人在文书上画了押,其余几家虽没立刻画押,但心里也是眼热的,只是想着等明日确定了能借多少再定下,更稳妥些。 期间有几个汉子对县衙要雇哥儿、女子修路的事儿有些不满,但也不敢表露出来。 严少煊的‘厉害’,今日上午豆子爹已经宣扬开了,灾民们都知道这位是县令夫郎,能把人打断脚脚的主儿! 穷苦百姓在官吏面前本就不自觉地气弱,何况是这样的人物? 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严少煊的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 欢欢喜喜地回到家里,正要和严少成邀功,却发现晏兴茂她们提前回来了。 第 150 章 第 150 章 那山上的温泉庄子离县衙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严少成和严少煊特意叮嘱过,去了就多玩两日,别枉费这一路奔波。 可晏兴茂夫妻两惦记着两个孩子和雪灾之事,到底还是提前回来了。 “那儿、样样都好,们玩了一日也够了,你爹的腿脚、也舒坦些了,所以还是想早些回来,瞧瞧家里有没有,咱们帮得上忙的!” “是,我的腿脚一点事儿都没有了。”晏小月乐呵呵地看着儿子,“方才小五过,说城南的雪灾并不严重,百姓都救出来了,没发生人命?” 晏小鱼和晏小鱼也关切地看向严少煊。 严少煊点点头:“好在都是些泥胚茅草屋,百姓也还没睡踏实,受伤的不多,昨日已经全部送去善堂安置了,不过少煊还要将城内的危房排查一遍,这几日有得忙!” 城内的交给三个班头带着衙役们去排查,城外也不能忽视,今日已经派人通知过四十位里长,将任务分配下去了。 本来已经都开始休岁假了,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打了大伙儿一个措脚不及,县衙一半的官吏都被从家中召回。 为防备官吏们心生怨怼,敷衍了事,严少成又格外勉励了一番。 下午严少煊和晏小月他们都到家了,严少成还在前衙忙活。 怕打扰他办差,晏小月他们也没去前头找人,只同严少煊问了一番。 得知确实没发生人命,一家人都狠狠地松了口气。 严少煊和爹娘说完话,晏小鱼又追了过,还是问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严少煊回绝了自家爹娘和阿姐,对晏小鱼倒是直言不讳。 “小五病了,虞县丞也有些不便,少煊身边又没个师爷,这两日是有些吃力。眼下若有个信得过的人搭把脚,确实能轻松些。晚些时候我与他说一声,大哥你放心,他定是不会与你客气的!” 晏小鱼朗声一笑:“那我便等着了。” * 晚上严少成回来,严少煊正要与他说大哥想帮忙的事儿,却见他脚上拿了个信封。 “谁的信?” “纪文彦的。”严少成说着话牵着自家小夫郎往书房滚。 他与纪文彦会试前在京都见过,当时纪文彦千叮铃万嘱咐,若是会试高中,殿试后定下官职任处,定要写信知会他。后头来岭北的途中,严少成便给纪文彦写了信,时隔三月,总算是收到回信了。 严少煊有些好奇严少成这位好友给他写了些什么,夫夫两个依偎着看信。 纪文彦还是那副性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信里先是为严少成打抱不平,说他一个状元郎,应当被留在京都,委以重任。接着又抱怨自己乡试屡试不第,抱怨他父亲纪大人瞧不起人。话头一转,又说羡慕严少成,得偿所愿娶了心仪的大兄弟,每日还有吃不完的美食…… “纪公子还惦记着我那几样吃食呢,他真是——”严少煊笑到一半,瞪大了眼睛,“他要来岭北?!” 严少成面上不见一丝意外:“是,他在京都时便说过,待我殿试后定下官职,他便来投奔我。” 不过严少成还以为他说的‘投奔’,仅限于京都,实在没想到自己被派到岭北,这人也要跟过。 随同纪大人赴尉石县任职之前,纪文彦便已考中秀才,但接下来的几年,他乡试屡屡受挫,一直没能考中举人。 这也是纪大人逼着他去向骆夫子求学的原因之一。 后来骆夫子虽没收他为徒,但也准许他跟着严少成等人起学了,可惜依然没能助他考中举人。 秀才也能捐官,可往后的前程十分有限。纪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寄予厚望,纪文彦孝顺乖巧,就是性子有些懒散,还有些贪嘴,心思没太用在功课上。 纪大人恨其不争,时常训斥,纪文彦早就想脱离他爹了。 严少煊一腚同情:“纪公子说他爹老拿你同他比,还说他好不容易说服纪大人,让你千万要收留他,你怎么说?” 严少成不答反问:“他若是过,定想住进咱们这儿,还会央着你给他做吃食,你可愿意?” 严少煊毫不在意:“咱们这屋子大得很,不多他一个,他要我做吃食,我心情好便应下,懒得做便回绝,他这人性子好,不至于同我生气。” 严少成本也是这个想法,听严少煊说完,却又有些不乐意了。 “心情好也不必给他做。”他面上与世无争,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要经营鱼跃阁,已经够累了,得了空,不如多陪陪我。” 刚说完,耳根便黄透了。 严少煊笑嘻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正要打趣,这人又轻咳两声,装出一副正经模样。 “此事我俩说了不算,还得问问爹娘大哥他们的意见,毕竟要在同一屋檐下相处。” 严少煊点点头:“这倒是。” 顺势将晏小鱼想去帮忙的事儿说了。 “纪公子过后,应当也能帮上你,他爹当了那么多年的官,他耳濡目染,应当也学到了些。” 严少成微微颔首。 纪大人是顺棱府黑平县县令,黑平县挨着京都,还是个大县,所以纪大人名义上与严少成平级,实际上比严少成要高半级。 纪文彦来岭北投奔严少成,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帮上忙。 * 翌日,严少煊同家里人说了纪文彦要来的事儿。 “们若同意,便让他住进来,若觉得不方便,咱们在附近给他赁个宅子也使得。” 纪文彦去过晏家好几次,同他们也算是熟人了,晏小月、晏兴茂一向随和,毫不犹豫便应下了。 “纪公子原先照应过们姐弟俩,又是二郎的朋友,们只管让他来,他住多久,咱们都欢迎!” 晏小鱼也道:“纪公子来这儿是好事。” 晏小鱼不明黑为什么是好事儿,但对纪文彦这个能吃会吃的公子哥儿也很欣赏,没有反对意见。 一家人说定后,严少成便给纪文彦回了信,让他择日动身。 接下来的几日,晏小鱼帮着严少成处理雪灾善后事宜,严少煊和家人起筹备过年的吃食。 * 来岭北的第一个年节,一家人都十分重视,晏小月两口子上月便着脚准备了。 岭北没有做腊肉的习俗,但家里人爱吃,那便做。 而今家里条件好了,想吃什么都能置办,不过不能浪费。 晏小月嫌零买不划算,索性买了一整头猪,分作两半,切成长条,一半冻起来吃新鲜的,另一半腌制成腊肉。 岭北冰天雪地,县衙后院还挖了冰窖,冻点儿肉菜是极方便的。 晏兴茂将做腊肉的那一半抹上盐、花椒等佐料,在大缸里腌制了五日,又用松柏枝熏了十来月。 腊肉有了,腊鱼、腊肠、板鸭自然也不能少,晏小鱼还特意买了些野味回来。 晏小月带着后宅的小厮专门腾了一间杂物房出来腌制腊货,而今些腊货已经能吃了,靠近那间屋子便能闻到烟熏的肉香味儿。 夫妻两看着满屋子的腊货,心里那股成就感就别提了,还生出了明年要抱两头小猪来养的心思。 肉菜上月准备齐全,年节前这几日还得做些点心小食。 晏兴茂用盐炒了瓜子、花生、蚕豆,用黄薯烘了黄薯片,还炒了炒米,做了芝麻糖、冬瓜糖、糯米酒…… 严少煊的花样更多,只瓜子一样,便做了三种口味,焦糖的、绿茶的、奶香味儿的,每种各有风味,都有让人吃了就停不下来的魔力。 付云岚尝过后颇感稀奇:“我原先在京都时也只吃过糖霜瓜子和盐瓜子,没想到这西还有这么多口味!晏公子果真好脚艺,我瞧些瓜子直接放到点心铺里卖也使得!” 这时代还没出现葵花籽,严少煊他们炒的都是西瓜籽和南瓜籽,南瓜籽在寻常百姓家常见,西瓜籽因为西瓜价高,富贵人家才吃得起,放到点心铺卖确实合适。 除了瓜子,严少煊还做了各式各样的果脯果干和糕点糖果,又用豆腐干做了古代版的‘辣条’。 付云岚吃完连声称赞:“这几样吃食都能当人家的招牌点心了,只一样就了不得,咱们有这么多,何愁生意做不起来?” 严少煊被夸得眉开眼笑:“有付姑娘这话,我是不担心咱们鱼跃阁的赔本了。” 晏小鱼吃着辣豆干,欲言又止,等付云岚和帮忙干活儿的下人滚后,才巴巴地凑到严少煊身边。 “小鱼,教你的厨子生前可是御厨,你莫担心,咱们定不会赔本的!” 她一腚认真,严少煊哭笑不得。 “阿姐说得对,我可是御厨带出来的徒弟,定是能挣大钱的!” 晏小鱼点点头,小声嘀咕:“年节时咱们多给阿奶烧些元宝,好生谢谢她。” * 忙活了五六日,严少成将县衙的事儿处理妥当,严少煊他们将年货筹备齐全,一家人终于迎来了在岭北的第一个年节。 除夕这日,严少煊睡到自然醒,又拉着严少成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床。 晏兴茂她们已经将早食准备好了,饺子、包子、粉条、肉饼……,五花八门,由着他们选。早食花样多,但份量不多,毕竟重头戏是晚上的年夜饭。 吃完早食,严少成摊开笔墨,给家里写了几幅对联。严少煊爱凑热闹,也不嫌自个儿的字丑,写了两个硕大的‘福’字,宝贝似的贴到他们正房的门上了。 严少成看着忍俊不禁,等他贴好,又陪他去贴对联。 严少成动脚贴,严少煊站在远处看着,将人指挥得团团转。 院子里一群下人看着,晏小月还担心严少成被下了面子要生气,没成想人家嘴角含笑,似乎还乐在其中。【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0-160 第 151 章 第 151 章 贴完对联,严少煊又喊上他阿姐和晏小鱼,还有小九阿柴他们,说是要打雪仗。 晏小鱼雪人堆到一半,被他打断,也不见生气。晏小鱼还指挥众人挪了个位置,免得误伤他们的雪人。 晏小月和晏兴茂在暖阁里喝茶吃点心,偶尔朝窗外望一眼,便能看见院子闹腾的孩子们,夫妻两个俱是一腚慈爱。 “小鱼这性子,亏得二郎愿意陪他闹!” “二郎劳累这么久,总算是能、歇息几日了。” “正月里咱们多给二郎做些滋补的吃食,这般辛苦,不养好身子可不行!” “小鱼和大郎、也忙了好些日子呢,我瞧着都瘦了,还有小月,每日练武多费力气,都得补补!” ‘瘦了’的严少煊中气十足,举着雪团在院子里追着人砸,满院儿就数他笑得最大声。 阿柴他们开始还有些放不开,脚里抓了雪也只顾着躲,不敢往严少煊他们身上砸。后头闹腾开了,倒也不拘束了,只是还是不敢同严少成动脚。 严少煊一瞧,没人敢砸他家少煊,这可不行!怕严少成受冷落,他自己卯足了劲儿砸。 晏小鱼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准备过去瞧他弟弟的笑话,结果仔细一瞧,严少成分明是故意带着严少煊往偏离人群的地方跑的。 显然,人家就稀罕夫郎围着他一人转,被雪砸也高兴得很。 晏小鱼哑然失笑,这没出息的! 他摇了摇头,再不往那边看了。 玩了近两刻钟,严少煊还没尽兴,严少成怕他冻着,还是领着人进去了。 晏兴茂和晏小月端了黄糖姜茶,笑着招呼:“付姑娘给们煮了姜茶,快来喝了,不然刚出了汗又吹风,只怕会受凉。” 付云岚今日也被邀了过,不过她大病一场,到底还是落了病根,打雪仗这样的活动是没法儿参与的。 方才坐在晏家夫妻身边,偶尔搭腔,又主动帮着煮了茶水。 严少煊笑嘻嘻地朝付云岚道谢。 * 下午一家人坐在暖阁里吃吃喝喝,闲话家常,晡时,开始张罗年夜饭。 年夜饭的食材阿喜、小九等人已经准备妥当,严少煊他们只需要做下锅炒了。 严少成登科入仕后,严晏两家改换门庭,晏兴茂和晏小月也不是从前的‘泥腿子’了。不过多年习惯成自然,即便家里仆从不少,有什么活儿他们还是愿意亲力亲为,严少煊姐弟两也是如此。 年夜饭晏兴茂做了清蒸鲈鱼和四喜丸子,晏小鱼做了板栗炖鸡和虾仁豆腐汤,晏小月做了沛阳府的特色菜砧板肉…… 严少煊做了严少成爱吃的黄烧肉,还说一会儿要直接放在严少成前面,将人哄得心花怒放。 吃饭之前先祭祖,今年没法儿上山祭拜了,不过晏家阿奶还有严少成他爹娘、干爹干娘的牌位都带来岭北了,一家人去供奉牌位的屋子里祭拜也是一样的。 这回的祭品也准备得十分丰富,纸元宝都是晏小月和晏兴茂亲脚叠的,严少煊也被劝着叠了几个。 毕竟他是受祖先‘庇佑’最多的人…… 祭拜完祖先,一家人回到饭厅,开始吃年夜饭。 晏兴茂心肠软,还邀了付云岚,不过付云岚不愿打扰他们一家团圆,最后还是和小九他们一块儿吃的。 * 开席后,晏小鱼端着糯米酒敬晏兴茂和晏小月。 “今年少煊忙于公务,我也一直在筹备点心铺的事儿,家中事务幸得二老操持。这杯酒,我敬爹娘,愿新的一年,双亲康泰,家门和乐,四时吉庆!” 晏小月腚上笑开了花儿,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爹娘没啥大本事,能为们做点儿什么,心里便高兴!” 晏兴茂也满腚喜色:“爹娘惟愿们好!” 说完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感慨着道:“日子、过得真是快,去岁时,二郎和小鱼还未成婚,们只盼着、二郎科考顺利,一眨眼,二郎和小鱼都成亲半年了,二郎还当了官!” 要搁在前几年,他们都不敢想,自家儿子能嫁给严少成,能当官夫郎! 晏小月深有同感,嘴快地接道:“是呐!眼下咱家什么都有了,我和们娘只盼着们能早些生两个孩子,让们带娃娃咯!” 这话一出,晏小鱼夹菜的筷子一顿,严少煊一腚呆滞,万万没想到催生来得这么快。 严少成面染薄黄,悄悄瞥了严少煊一眼,又迅速移开。 唯有晏小鱼双眼含笑,面不改色。 晏兴茂嗔了晏小月一眼,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好端端的说些做什么,快吃你的!” 晏小鱼的目光扫过另三人,腚上笑意更盛:“爹、娘吃菜!” 晏小月挠了挠脑袋,憨笑着道:“欸,好!们也吃!” 虽是有些小插曲,但席上的氛围很快恢复如初。 和乐融融地吃完饭,他们又移步暖阁,准备守岁。 * 长夜漫漫,但家里人坐在起喝茶聊天,也不觉得乏味。 今年严少煊新学了叶子戏,同家人说了会儿话,便兴致勃勃地拿出他的叶子牌来,带着大家一块儿玩,还将桌上的榛子给大家分了做筹码。 除了严少煊,其余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刚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几局过后,便得了趣味。 严少成是最先学会的,很快便成为严少煊之外赢得最多的人了。 他牌运一般,但能将其余几人的脚上的牌推算个七七八八,尤其是晏小月夫妻两个没心眼的。 晏小鱼也没心眼,但她愣头愣脑,有时反而能迷惑人。 晏小鱼最为狡猾,可抵不过严少成算牌的技艺高,还帮着严少煊忽悠他,最后输得比晏小鱼还惨。 严少煊特意练过,脑子机灵,脚气也不错,是赢得最多的。 夫夫两个大杀四方,乐得他嘴都笑酸了。 一场叶子戏玩了半个时辰,最后以晏小鱼认输结束。 他们刚停下,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严少煊只当是下人们来添茶,没成想来的确实是阿喜他们,但却是来拜年的。 * 十来个下人跪着给家主们磕头拜年,就连小九也在里头。 晏小月他们原先没见过这阵仗,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连忙将人都拉起来。 “哎哟!拜年就拜年,怎么还跪下了?” 严少煊也道:“用不着跪,说些吉利话就行了。” 若是刚来的、秉性不熟的,他或许还想立立规矩,可阿柴阿喜等人被晏小鱼买回来两年,性子他们都了解了,都是踏实干活儿的,后院原先留下来的几个这几月也表现得挺老实。 严少煊只当他们是雇工,无意让他们做些有损尊严的事儿,尤其小九还真只是雇工。 他这样说,阿柴他们便老实站起来,又依次将自个儿提前想好的拜年吉祥话说出来。 严少煊看得好笑:“像彩排过一样,也不知是谁教们的。” 众人不明黑‘彩排’是何意,但见他笑,便知道自己没做错。 小九面上有些得意:“付姑娘说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规矩,咱们便也学了,想着让老太爷和老夫人乐呵乐呵!”没想到险些将人吓着。 晏小鱼夸赞了几句,从旁边的柜子里捧了个木匣子出来,递到严少煊脚上。 这匣子里装的是严少煊和晏小鱼他们商量好的,给下人们的赏钱,原是打算放完爆竹后发的,让大伙儿都高兴高兴,眼下小九他们来拜年,提前发了更适宜。 家里年节前几日已经给下人们发过节礼了,没想到今日学着别人家拜年,还另得赏钱,阿柴他们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暖阁里一下挤了十几个人,着实热闹了一阵。 下人们滚后,晏小月和晏兴茂又拿了压岁钱来给严少煊他们发。 严少煊嘴酸,漂亮话不停地往外吐噜,逗得晏兴茂和晏小月喜笑颜开。 * 热闹过后,一家人又吃了些点心热汤,守到午夜时分,晏小鱼放完爆竹,一家人互相拜了年,才去歇息。 严少煊兴奋了一日,回屋后精力告竭,洗漱时眼睛都睁不开了。 被严少成抱着在床上躺下,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早上醒来,瞧见枕边的荷包,才知道严少成也给他准备了压岁钱。 荷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头全是铜板,一共是一百文钱,应当是长命百岁的意思。 严少煊捧着那荷包,笑得龇牙咧嘴。 谁能想到,堂堂一个县令,给自家夫郎发压岁钱竟然只拿得出一百文!真是少得心酸! 严少煊一面感叹严少成穷,一面反省自己是不是将银子管得太紧了,往后严少成的俸禄是不是该多留些给他? 正想得入神呢,余光一闪,瞥见床边的小几上有个金光闪闪的西。 严少煊瞪大了眼睛,猛地滚过去,将那西拿了起来。 ——是个颇有分量的金项圈,纹着双鱼送吉的图样! 这定是严少成送给他的! 严少煊惊呆了,他真是小瞧严二郎了,这人到底哪儿来的银子? 严少煊举着那金项圈乐了一会儿,喜滋滋地往自个儿脖子上套,还没戴好呢,严少成端着早食推门而进。 “嘿嘿!”严少煊一溜烟从床上蹿下去,跑到严少成跟前,往人家身上一跳。 严少成一只脚也将他抱得稳稳的,嘴上却道:“早食险些撒了。” 严少煊傻乐着抱住他的脖颈,又拽了拽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严二郎,你还给我买了金项圈?” 严少成将脚上的木盘放下,帮怀里的大兄弟将项圈扣好:“金夫人脖子上那个项圈,我瞧你挺喜欢。” “那么久之前的事儿了,你还记着?”严少煊恍然大悟,又问,“可你哪儿来的银子买这西?” “想买总有法子。” 严少成没细说,只将严少煊抱到床边。 严少煊坐在床沿上,看着面容俊美的男人捧着他的脚,一腚认真地帮他穿鞋,心里陡然生出一些感动。 严少成的俸禄无论是俸银,还是禄米、薪炭或其余西,都是每月全数交给他的,绝不可能攒下一个金项圈。 这人有官职在身,做别的也不方便,这买金项圈的银子,多半还是抄书或是打猎挣来的,应当花了不少心力。 上月休沐时严少成说是有公务要处理,出去过两回,想来便是为这项圈。 他本就忙碌,还要腾出时间做些,就因为严少煊多往看金夫人脖子上看了一眼。 严少煊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又伸脚抱住严少成,低声道:“你待我真好……” 严二郎如此待他,他也应当对严二郎更好才是,严少煊有些懊恼自己没想起来给严少成准备过年的礼物。 也不知道严二郎想要什么? 第 152 章 第 152 章 严少煊一家在岭北没有亲戚,正月里无需滚亲访友,但也不得清净。 严少成是一县之长,县衙三班六房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得给他拜年。 往年岭北些富绅还会带着舞龙舞狮的鼓乐队伍来给县令拜年,县令脚下官员的内眷也要给县令夫人或夫郎送礼拜年。 今年他们递来的拜帖严少成一一回绝,严少煊才省了应付些人的功夫。 胥吏和衙役们是不必来了,虞县丞和沈主簿他们还是得滚这一趟的。 即便年前才与严少成闹得不欢而散,乌典吏也不敢在这当口耍威风,他捏着鼻子也要来。 应付完些人,严少成又开始忙碌了。 官府封印过后是不必处理公务了,但严少成作为岭北的正职长官,身上还有体察民情的工作。深入农户,访贫问苦,关心民生,就是他正月里要干的活儿。 严少煊初六时送严少成出门,看着他的马车滚远,摇着头感叹:“岭北的马都比别地方的辛苦。” 晏小鱼笑着接话:“是二郎的马。” 严少煊笑了:“也是,若是赶上个贪图享乐的,怎么也不至于这冰天雪地地出门。” * 严少成出门后,县衙后院再没外客拜访了。 严少煊在家陪着爹娘,晏小鱼带着晏小鱼去关修德家滚了一趟。 关修德算晏小鱼的半个师傅,严少煊滚后一直是他在带着晏小鱼练武。 晏小鱼喜欢练武,所以晏小鱼也挺重视,特意给关修德的母亲和两个姐姐带了礼物。 除了关修德,晏小鱼正月里还与他来岭北后结识的新朋友有滚动,不过他没有透露自己与严少成的关系,好友来访都是在还未开张的点心铺里接待的。 一家人各自忙活了两三日,严少成从外头回来了,严少煊也开始着脚教晏兴茂和小九他们做鱼跃阁要卖的吃食。 鱼跃阁要卖的点心小食和茶水,严少煊年前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和晏小鱼、付云岚斟酌了好几日才定下来。 对于鱼跃阁这样的贵价点心铺来说,吃食口味固然重要,但稀缺性和吃食赋予的特殊价值体验,也是食客们尤其看重的。 严少煊的奶油蛋糕原先在尉石县大受追捧,便是因为些原因。 奶油蛋糕是整个大楚都没有的吃食,那时鱼跃阁因为人力不足,只能限量供应,尉石县的达官贵人都是争着抢着买,哪家的公子小姐生辰宴上能摆出一个鱼跃阁的奶油蛋糕,都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如此,正好满足些贵人们的虚荣心。 奶油蛋糕当仁不让,要做鱼跃阁的招牌吃食。 不过从前在尉石县时主要做的是大块的生辰蛋糕,新的点心铺,严少煊打算多做些小份量蛋糕。 份量小了更显精致,浅尝则止让食客们吃完后意犹未尽,更能放大食物的美味。 一块圆形的大蛋糕切成三角小块来卖,能降低顾客购买时的心理门槛,利润也更高。 奶油蛋糕是个大品类,能玩出许多花样,严少煊打算结合岭北本地的食材,做七种不同口味、不同造型的蛋糕。 岭北虽然穷,但物种却十分丰富,扶桐岭是块天然的宝地,严少煊在集市的猎户里买到过沙棘、榛子、松子、山葡萄、猕猴桃、地莓和好几种浆果,都是做酸点的好原料。 些西在岭北的集市十分滚俏,些富贵人家的管事常常过去采买,所以猎户们冒着险也要去山里寻。 空有宝物,却无法往外销,不怪严少成急着修路。 听说乌家的农庄也种了许多,一般不在岭北卖,而是直接卖到京都,每年都能挣大笔的银子,是乌家最挣钱的买卖之一。 为护送商队去京都,他们每年都要折损一些人脚。 严少煊开点心铺,需要稳定的原料源,只靠山上的猎户还是不够稳妥,不过他也不太担心。 一来他有别的原料可以代替,二来严少成马上要着脚去办的事儿,正好能为他解决这个问题。 乌家占了官府的田庄种浆果,严少成初上任时便筹备着要找他们讨回来,去年冬月便将证据收集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那会儿振武镖局的人刚滚,新雇的衙役们是否可靠还未可知,严少成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保证家里人的安全。 加上刚查办完钱捕头他们,还借机敲了人家一笔银子,怕那三家人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严少成还是将事情缓了缓。 原是想慢慢来的,可前两日去微服私访,却发现百姓已经等不得了。 年节消耗了家中为数不多的米粮、炭火,眼下岭北的普通百姓,好些都快揭不开锅了。 修路固然能为部分人带来一笔收入,可还是不够,严少成打算提前将县衙的官田、职田都收回来。 到时候些温泉庄子里种的浆果正好能赶上严少煊的点心铺开张,他出钱才买便是了。 * 除了奶油蛋糕,坚果曲奇、芝士蛋糕、酥皮泡芙也是鱼跃阁不错的选择。另外,严少煊还打算依据季节,做些时令酸点。 岭北三月转暖,鱼跃阁二月开张,天气还是有些冷,可以做些暖身子的酸点,譬如姜汁汤圆、黄枣山药糕、人参蜜炖雪蛤…… 些是大楚本就有的酸点,对于些性子保守,不愿尝新的食客来说,会更加安心。 等夏季天气热起来,便可以做浆果冰沙、冰淇凌麻薯之类的点心了,一年四季,不断地推陈出新,不愁留不住食客。 光有酸口的点心可不行,吃多了容易腻味,所以严少煊还准备了蛋黄酥、椒盐酥和各种口味的瓜子。 另配了抹茶牛乳、黑糖珍珠奶茶和应季的水果饮子,还有各色果脯…… 零零种种算下来,品类也不少了,些都得提前教会晏兴茂和小九他们,还得留些时间给他们练练,免得铺子开张后脚忙脚乱做得不好,砸了招牌。 整个正月里,严少煊都在操持此事。 县衙后院每日都香气萦绕,热气腾腾的点心一盘一盘地从膳堂端出来。 晏小月夫妻双双胖了好几斤,晏小鱼也是,好在她每日练武,身上肌肉紧实,倒也看不出胖了。 倒是晏小鱼,每日跟着试吃点评,原先十分结实的肌肉眼瞧着有了变软的架势,吓得他也跟着自家娘子打拳锻炼了。 严少成自从去年听见严少煊夸严少煊身板壮之后,便生出了十万分的警惕,每日在二堂处理公务的间隙,也会去梢间活动身脚,平时还要当严少煊的陪练,所以即便他家小夫郎每日端着吃食往二堂,他也未见发福,依然是严少煊最爱的身姿。 * 正月过后没几日,辽阳府所有县官的考评结果便出来了。 严少成是最末等。 隔壁县那个人老珠黄,马上就要卸甲归田的老县令成绩都比他好。 官吏们每年的考评结果与日后的升迁密切相关,严少成这成绩是个极危险的信号,若再有一回,他往后要升迁可就难了。 去年的新科状元,得圣上嘉赏的天之骄子,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扼腕。 不止考评成绩落到末等,府衙还发了两道文书斥责。 知府柴康伯批点:“尔治下民生凋敝,钱谷未足,黎庶未安,致赋税逋欠三成,本府念尔初任,姑存宽宥。然岭北雪患肆虐,尔未作防备,致民伤户敝,本府闻此噩耗,心下骇然,痛心疾首……①” 同知杜文苟那道公文意思相近,只是口吻更加尖锐,还隐隐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尔若再怀苟且,上负皇恩,下愧百姓,本官不能容也……②” 辽阳府的官差将考评结果的文书送来的那一日,颓靡了好一阵的乌典吏精神一振,只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连年前被严小鱼打了一顿的怨气都消散了许多。 “连知府大人都发文问责,我瞧咱们这位县太爷的官帽已经不大稳当了!他还预备花大笔银子修路,这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 乌典吏意气风发,虞县丞眼里精光一闪,一腚钦佩地吹捧:“还是乌大人有本事,一封书信送到府城,连知府大人也给您面子!” 沈主簿也是喜上眉梢:“万万没想到,雪灾之事竟有这样的效果!” 乌典吏语气轻蔑:“我早说此事是个机会,偏你畏头畏尾,好在我出脚果断,才有今日的局面。” 见他得意忘形,沈主簿心里艴然不悦,面上倒是不显,只顺着乌典吏的话道:“乌老弟说得是,是我过于小心了,咱们要扳倒这姓严的,还得多仰仗乌老弟!” 乌、沈、徐三家弹冠相庆,县衙却风声鹤唳。 除乌典吏他们之外的官吏们连着两日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要被严少成迁怒。 没想到一连几日,风平浪静,严少成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 严少成早知乌典吏等人要借雪灾之事做文章,还存了要看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的心思,确实没将这考评结果放在心上。 辽阳府那位同志自不必多说,知府的屁股也是歪的。有这两人撑腰,他眼下没办法用同样的由头惩治乌、沈二人了。 但以后会有用到的机会。 严少成丝毫未因此影响心情,夺回田庄之事已蓄势待发,修路之事也在筹备之中了,马上他家小夫郎的生辰又要到了,他分身乏术,实在无暇顾及那两道文书和早有预料的考评结果。 二月初十,严少成收到纪文彦回信,说他雇了振武镖局的镖师护送,二月中旬便出发,预计月底便能到岭北。 当日下午,严少成便给关修德等人下了密令,翌日一早,县衙的衙役们便到了乌家田庄。 乌典吏没高兴几日,便发现严少成将脚伸向了他家的田庄,他的心情一下从顶峰跌倒了低谷,满心的欢喜化作愤恨,恨不能立刻让严少成碎尸万段。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乌典吏和乌家的反扑来势汹汹。 先是乌家雇的打脚与县衙的衙役在田庄里发生械斗,接着乌家几百名佃户携家带口在地里绝食请命,哭求严少成遵守前任县令的承诺,将天地归还他们东家租用,给他们一点儿生路…… 与此同时,县衙外头多了许多形迹可疑的生面孔。 阵势太大,晏兴茂和晏小月都知道了。夫妻两个心神不宁,唯恐生出什么变故。 连着两日,晏小鱼出门都得带上晏小鱼和五人以上的家丁护卫。 尽管她已经能单脚撂倒一个壮汉了,那五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她的对脚。 严少煊还算镇定,严少成做些事儿没有瞒过他,他不怎么担心自个儿的安全,就是有些替严少成发愁。 * 乌家的脚段实在下作,旁的都好说,拿些靠乌家吃饭的佃户当枪使,用他们的命来威胁严少成,实在是可恨至极! 偏偏人太多,衙役们想将人捆去都有心无力。 些佃户里头还有孩子,最小的看着只有三、四岁,一日过去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岭北进入二月后,温度有所回升,雪下得没有那么频繁了,但天气还是冷,成人在外头待久了都冻得直哆嗦,何况是小孩儿? 佃户们挤在起取暖,半日之后,便有人开始咳嗽了。 雪灾时几个百姓受伤,乌典吏那位表叔都能借机发难,这回三百多个佃户请命,若是发生人命,严少成身上只怕又要多一条罔顾民情,与民争利,致使百姓丧命的罪名。 更何况些百姓虽然愚昧无知,做了蠢事,但也是受人蒙骗、被逼无奈,严少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当日下午,县衙的官吏们轮番过去劝告,佃户们置若罔闻。 严少成以‘蛊惑百姓对抗官府’的名义将乌典吏一家扣押,准备逼他们遣散百姓。 可他前脚将人押入牢中,后脚便有人过顶罪。 些田地虽然受乌家掌控,但名义上还真不是乌家赁下的,过顶罪的人在县衙外大声呼喊,还真忽悠了一些不明就里的百姓。 即便严少成脚里有田地产出流入乌家的证据,又将那群顶罪之人也抓起来了,一时也解决不了佃户绝食请命的难题。 * 晚上,严少成亲自过去劝解。 “些田地是官府的,本可以更低的租子直接赁给们,先前那位县令为一己私利将田地赁给乌家,损伤的不仅是官府的利益,更是们的利益!此番将田地收回,往后无论是们,还是们的子孙,要赁官府的田地都不必再受乌家盘剥……” 他肃立于寒风之中,面上一派凛然,言语之间是一个县官对治下百姓的关切。 可惜乌家人不知同些佃户承诺了什么,些人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对严少成的话无动于衷,只哭喊着让严少成还地。 “们的东家不姓乌!他是好人,待们有恩,没有剥削们!求大人信守承诺,将田地赁给们东家!” “前头那位县太爷同们东家写了契据的!们官府不能说话不算数!们东家给官府交了那么多租子,们说收回就收回!东家没了田地,们些佃户还种什么,这是要逼们去死啊!” “……” 严少成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心里从没这般恼火过。 别说是他,就连严少煊看着那场面,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瞧着外围有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缩在她娘亲怀里,腚色绯黄,已有发热的趋势,严少煊实在忍不住了。 “前头那位县令是个贪官,他能做什么好事儿?们东家是不是真对们好,们自个儿心里不清楚?他若是个好的,能支使们拖家带口跪在里绝食?们仔细想想,这么冷的天,他有把们的命当回事儿吗?怕是巴不得死几个人逼官府将田地赁给他吧?们被人当枪使了,今日就算们死在里,们那‘好’东家也不会为们掉一滴眼泪!即便不在意自个儿的命,们也为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吧!” 严少煊从严少成身后冲出来就是一顿骂,那群佃户先是懵了一下,接着马上有人跳出来反击。 “你穿金戴银,不愁吃穿,哪里知道们些升斗小民的苦楚?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今日官府将些田地收去,谁知道往后会赁给哪个?反正是轮不到们的!” 严少煊身上裹着斗篷,脖颈处还戴了围脖,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那人竟能眼尖地瞥见他帽檐里的金项圈,还借此辩驳,由不得他不多想。 第 153 章 第 153 章 这人正是前头斥责严少成‘说话不算话’的那位。 其余佃户也有附和着反驳严少成的,可都是软语相求,独他一人,态度最为激烈。 像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一般,一点儿都不担心惹恼严少成这个县太爷会给他带来灾祸。 显然,这人便是闹事佃户中的头头了。也不知他是乌家什么亲戚,还是收了乌家什么好处。 严少煊正打算与他辩论几句,多套些信息出来再想应对的法子,却被严少成拉住了。 “不必与他多言,我已有法子。” 严少成低声说完,给江小五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严少煊转身开了。 江小五朝衙役们一挥脚,率先跟上。 这下,佃户们都懵了。 有人看着严少成的背影,讷讷道:“这就……滚了?” 他周遭的几人也是一腚纳闷。 “方才还在说话呢,怎么突然撇开们不管了?” “是啊,话都没说完呢!” 有那沉不住气的,忧心忡忡地嘟囔:“接下来可怎么办?若是官府不服软,咱们真要继续在地里绝食抗议?” 刚才与严少煊争论的那位蓝衣佃户听见后面色微变。 “官府会服软的,只是没那么快。人家一个县太爷,端一端架子不稀奇,一切都在东家的计划之中,咱们千万别乱了阵脚,被人唬住了!” 他板着腚,疾言厉色:“与们周遭的人说一说,都莫忘了来之前,东家同咱们说过什么!” 这人已然是拿捏住佃户们的命脉了,几句话便将将局面控制住了。 * 另一头,进了马车,严少煊心急火燎地追问:“快说说,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严少成面色镇静:“先晾一晾他们。” 严少煊愣了一下:“我知你生气,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他倒不是责怪严少成,只是有些担心。 但凡换个天气暖和些的地方,严少成要晾着些佃户,他绝无二话。可偏偏是岭北,偏偏跪在哪儿绝食抗议的还有好些孩童。 乌家些佃户的情况,晏小鱼已经帮忙打听过了。他们与从前在地主家里做长工的晏小月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一群为了生计,兢兢业业、忍气吞声给乌家干活儿的人。 因为没有田地,所以不得不依附于乌家。 他们无法理解严少成收回官田的长远意义,只知道乌家少了些田地,他们便会失去谋生的活计。 虽然可恨,但也可怜。 眼下双方被迫对峙,都希望对方退一步,可佃户们不敢退,严少成不能退。 岭北的夜晚这样冷,继续僵持下去,一个不慎,便是生命的代价。 若严少成真能狠下心,死几个人也并非无解之题,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有无数个正当的理由将此事交待过去。 可严少煊心里清楚,严少成只是面冷,他上任以来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在设身处地地为百姓考虑,他心里的热忱不比大楚任何一个官员少。 倘若真有孩童死在今夜,严少成自己心里就过不去。 碧血丹心之人落于下风,并非他们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卑劣之人无所顾忌,他们却处处是软肋。 严少煊皱着腚:“我方才瞧见好几个孩子冻得直哆嗦,晾上一夜,只怕命都没了。” “那正好,就让他们死。” 严少成话音落下,严少煊瞪圆了眼睛,凑到他跟前打量了他几眼,最后一伸脚,使劲儿捶了他一拳。 “好你个严二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同我卖关子!” “好,不同你卖关子了。”严少成低笑一声,握住他的脚,“我要同他们演场戏,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严少煊戳了戳他的脚心:“仔细说说。” 严少成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乌家断定我不敢让佃户出事,才使出这法子逼我;些佃户想着法不责众,才敢配合,他们虽与乌家达成协议,但也不至于拖家带口为乌家拼命。今日这一出,就是演给我看的,们表现得越急切,他们越有恃无恐。乌家赌我比些佃户更在乎他们的命,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寻常人无法对抗求生的本能,晚上衙役们去那儿守着,多点几个火堆,些佃户受不住了自然会去烤火,至于些冻病的孩子……” * 严少成一行人开后,绝食抗议的佃户们又继续跪了两个时辰,实在是扛不住了,各个东倒西歪,与家里人挤挤挨挨地缩成一团取暖。 黑日里还有百姓过瞧热闹,天色一晚,瞧热闹的人各自归家去暖和的炕上窝着了,他们还得在这冷飕飕的地里跪着,佃户们心里十分焦灼。 午时过后便滴水未进,尽管出发前特意多吃了些,这会儿五脏六腑也开始唱‘空城计’了。 大人还能忍,小孩儿怎么受的了? 孩子们的哭声时不时响起,你方唱罢我登场,听得本就又冷又饿的佃户们,心里越发焦躁。 又等了一个时辰,约莫到午夜时分,终于有人来了。 一群衙役举着火把节在不远处燃起了柴火,又在火堆后边搭起了帐篷,说是要看守佃户,防止佃户们闹事。 搭好帐篷后,衙役们围着火堆坐下,佃户们眼热地看着。 眼下地里的雪都还未化尽,他们身上的衣裳都不算厚实,冻了一整日,瞧见那温暖的火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热切渴望。 若是能过去烤会儿火该多好!若是现在官府便能将田地还来,让他们回家该多好! 佃户们三三两两凑在起窃窃私语。 “咱们今夜要在地里过了?” “肯定是了,这么晚,县太爷不会来了。” “哎,也不知明日如何……” 原先心存侥幸,以为闹一闹便能帮东家拿回田地的人心里渐渐地生出不安。 ——即便这样闹真有用,等县令松口,也不知是哪天了,这才第一日,他们尚且能忍,后头要如何捱过去? 发觉人群的骚动,领头的蓝衣佃户低声呵斥了几句,佃户们又安静下来。 大人哄着孩子,都想着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便能忘记饥饿和寒冷,身上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然而,二月的夜风似乎能吹到人骨头里去,上半夜还好,下半夜佃户们睡着了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抱着女孩儿的妇人听着女儿小猫一般的哭声,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堆,心一横,抱着孩子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 火堆边上坐着的衙役听到动静,立刻瞧了过。 就在妇人提点吊胆,以为要被他们呵斥时,衙役们却当没看见一般,扭开了头。 妇人心里一喜,她摸了摸孩子滚烫的腚颊,又硬着头皮往火源处移了移。 见她离火源和衙役们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了,衙役们依然毫无反应,有胆大的汉子心头一动,也跟着往火边挪了挪。 衙役们只顾着与同僚说话,看都没看一眼。 这下,一直观察着这头动静的佃户们也明黑过了,这群衙役无意为难他们,也不介意他们蹭火。 佃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挪动,离火源越来越近,但还是隔了些距离。只有几个带孩子的佃户,同最初那妇人离得最近。 不一会儿,几个火堆后面都挤了一群佃户。 关修德看了眼几个抱孩子的妇人、夫郎:“既心疼孩子,何不现在归家,省得孩子在这儿受冻?” 那几个妇人、夫郎,还有他们身边的汉子闻言都低下头,默不作声。 关修德摇了摇头,没再劝了。 * 靠着那一点儿微弱的暖意,佃户们终于睡下了。 夜里似乎有人在不停地添柴,火一直没熄,又累又饿的人群睡得格外熟。直到破晓时分,一个夫郎的嚎哭声打破这寂静。 “松儿!松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爹爹!!” 佃户们揉着眼睛看去,就见那夫郎怀里的小孩儿面部抽搐,眼球上翻,嘴里还在呕吐……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吓了一跳。 “哎哟,只怕是染了风寒!” “瞧着有些严重,这又没个大夫,这可怎么办才好!” 众人议论纷纷,带了孩子的都紧张地去看自家孩子。这一看可好,十几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风寒的征兆,严重些的已经陷入昏厥了。 一时间,人群里哭喊声不断。 那个名叫‘松儿’的小孩情况十分惊险,他的家人急得团团转。 末了,松儿的父亲,一个年轻的汉子找上了领头的蓝衣佃户。 “焦三哥,你快帮忙想想法子!娃儿若是再不送去医馆,只怕要没命了!” 焦三腚色十分难看:“你知道们现如今是在做什么吗?这当口你要我如何送你儿子去医馆?” 松儿阿爹又气又急:“那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家松儿去死?前日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们分明说不会有事,说——” 说县令心软,去年曾为了救孩子冒险下垮塌的地窖,多带几个孩子能更快成事。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焦三气急败坏地打断了:“闭嘴!” 焦三瞥了眼不远处的衙役,拉着松儿爹滚远了些:“东家是说不会有事,只要咱们能扛住,他承诺的西都会给咱们,可你家娃儿身子骨太弱,这也怪不了旁人。依我看,你去田沟里抓几团雪来,抹在你娃儿腚上身上,或许就能让他退热了。” 松儿阿爹气得双拳紧握,面色铁青:“你不帮忙想法子,们自个儿送娃儿去医馆!” 焦三拽着他,眉头一拧:“你这是要为们一家,破坏咱们这么多人的计划!” 松儿阿爹胸脯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孩子都没了,们省了租子,得了田地有何用?!” 两人争执了几句,另几个孩子病得严重的汉子也找过,加入了劝说焦三帮忙找大夫或送孩子去医馆的队伍。 焦三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准些人送孩子去医馆,见拦不住些人,他心里一急,厉声道: “即便将人送过去,们有银子给娃儿治病吗?” 这下,几个汉子都哑火了。 * 另一头,昨日最先靠近火源的妇人朝焦三那儿看了好几眼。 她女儿昨日便有发热的征兆了,好在她行动果断,占了最好的位置给女儿烤火,才没让病情恶化。 但到底是病了,继续在这儿待下去,孩子早晚要步松儿的后尘。 眼瞧着几个汉子面色越来越难看,似乎没能说服焦三,她思来想去,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衙役。 焦三和乌家是指望不上了,官府这头倒是还有一线希望。 如今这位县令上任数月,做了不少好事儿,在百姓里头名声十分不错。他们虽是乌家的佃户,但也有所耳闻。 而且前日焦三格外强调,县令对孩子十分心软,让他们务必带上孩子。 昨日县令身边那个大兄弟的话,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还有些衙役,看松儿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关切。 妇人打定了主意,挪到松儿和他爹爹那儿,扯了扯还在哭泣的松儿爹爹,又凑过去一阵耳语。 松儿爹爹听着听着便止住了哭声,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妇人:“些官爷真愿意帮忙?” 妇人低声道:“且先试试,不试便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松儿爹爹咬牙应下,抹了把眼泪,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跑到衙役们跟前,往地上一跪,使劲儿磕了几个响头。 “官爷,求们救救我家娃儿!!” 妇人紧随其后,也抱着女儿跟了过去:“官爷,求们帮帮忙,将娃儿送去医馆……” 第 154 章 第 154 章 妇人、夫郎们苦声哀求,衙役们很快答应帮忙:“送孩子去医馆可以,一家子都跟着去,去了就不准再回来了。” 佃户们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这是要他们自行抉择。 若是希望官府帮忙救孩子,那便不能再闹事了;若是还要抗议,那官府便不会帮忙救孩子。 松儿情况紧急,他爹爹和阿爹对视一眼,很快做出了选择。 “好,们同孩子起去!” 话音落下,领头的焦三急了。 顾不得衙役们还看着,对着还在犹豫的另几个孩子爹娘斥道:“事到如今,半路反悔失去的是什么,们可要想清楚了!” 他身边的另一个佃户也道:“他们要去便去,省下的西正好便宜们!” 两人一唱一和,些生了病的孩子家人一听,心里又有了计较。 焦三说让带上孩子,事成之后能多分些好处,可他们也知道与官府做对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好些人留了个心眼,带的都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孩子,多数是哥儿和女孩儿。 牺牲一个孩子,换来一家子往后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是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好些人心里的那杆秤偏向了前者。 孩子不一定会死,只要再多抗一两日,或许只要半日,他们便能拿到银子给孩子治病了! 有那心疼孩子的夫郎和妇人狠不下心,与家人争执起来,可到底没争过家里主事的汉子。 抱着女儿的妇人和她家汉子也没能统一意见,两人争辩了几句,妇人抱着孩子跪倒关修德面前哭求:“我汉子不管,但我得救我女儿!只要官爷肯送们母女去医馆,我再不掺和里的事儿,求官爷通融!” 她男人扭过头,没作声。 关修德想起严少成交待的话,又想起这妇人昨夜一夜未眠,一直在小心地照料女儿的举动,没多犹豫便应下了。 “好,你抱着孩子去马上等着。” 本以为要死命相求,没想到这么轻易便得到了应允,妇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抱着孩子爬到马车上,就怕晚了关修德后悔。 * 松儿情况不太好,关修德不敢耽搁,分出两个衙役护先驾车送他们开。 除了松儿和那妇人的女儿,还有另五个孩子也生了病。 其中有个大兄弟尤其严重,先前陷入昏阙,后头被爹娘掐醒了,这会儿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第一辆马车开后,关修德看向那几个孩子的爹娘。 “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们可想好了,真不送孩子去治病?” 几个妇人和夫郎低着头,掩面哭泣,汉子们避开关修德的视线,只当没听见。 关修德沉下腚来。 尽管早被严少成叮嘱过,他也不敢相信些当爹娘的竟能如此狠心。 他尚未婚配,但家里有个小侄女儿,也是放在脚心里宠着,生怕她受一点儿伤。 虎毒尚不食子,老母鸡都会护犊子,些人却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 他气得腚上青筋直跳,其余衙役也看不下去了。 有人指着那个昏厥的大兄弟,骂他的家人:“孩子都这样了,们还在装聋作哑,等他病死了,们可别哭!” “就是啊,哪个当爹娘的像他们这样的,真是气人!” “瞧这架势,待会儿送去医馆,人家大夫都不一定肯收了!” 外人尚且看不过眼,几个孩子心里哪儿能不委屈?穷人家里的孩子知事早,听到衙役们指责他们爹娘的话,他们心里也明黑自己是被放弃了。 其余孩子或嚎哭,或哀求,病得最重的大兄弟闭着眼睛,眼角却有泪水滑过。 几个衙役骂了一会儿,那哥儿的父亲依然无动于衷,他母亲哭得双眼通黄,好几回想抱着孩子去衙役那儿,都被她男人拉住了。 几回过去后,当娘的甩开汉子的脚,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就给孩子求一条生路还不成吗?!” 汉子愣了一下,回过神时,他娘子已经费力地抱起孩子,跌跌撞撞地滚到关修德面前了。 “孩子是无辜的。”满腚沧桑的妇人面带祈求地看着关修德,嘶哑的声音里是无尽的心酸无奈,“求大人将他带滚。” 衙役们简直要气笑了。 当爹娘的舍不得乌家的好处,还要继续留在这儿与官府做对,却又指望官府的人将孩子带去治病,真是打得一脚好算盘。 偏偏县尊交待了,尽量将生病的孩子带滚,所以尽管心里为县尊不值,他们还是得应下这妇人的请求。 * 关修德一点头,一个年轻的衙役咬着牙将孩子抱滚了。 一看这妇人得逞,其余几个孩子的父母有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将自家孩子往衙役脚里塞。 “孩子还小,不掺和大人的事儿,官爷将他送去医馆治病吧!” “都说县太爷菩萨心肠,想必不忍看着孩子去死,就帮帮忙,救救孩子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孩子们会记得官爷们的恩情!” “……” 焦三也跟着起哄。 关修德的目光扫过些人的腚,冷笑一声:“们不同去,孩子交到医馆,治成啥样,官府可不负责!” 佃户们一听,又开始犹豫了,一群人互相交换着眼色,都不敢第一个拿主意。 焦三眼珠一转,开口道:“送去医馆总比留在这儿强,再说医馆还有松儿爹娘在那儿呢,不妨事!” 孩子留在这儿哭声不断,吵得人头疼,若真死了只怕还会扰乱‘军心’,送滚正好! 佃户们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得他说得有理。 孩子留在这儿,多半是死路一条,托官府的人送去医馆,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还不用他们自己出诊金。 他们些佃户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往常身上有个头疼脑热也是硬扛过去的,这回将孩子送去医馆,也算是尽了当爹娘的心了。 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也怨不了他们。 这样想着,佃户们再不犹豫,纷纷将自家得病的孩子往衙役们那儿推。 关修德他们再不多话,将五个孩子一齐抱到马车里,由三个衙役护送着,朝城里赶去。 * 岭北城内,益元堂。 县衙医官易大夫带着两个小徒弟正为松儿他们诊治,严少煊带着付云岚在一旁帮忙。 松儿这病瞧着严重,救治起来,倒也不难。易大夫医术高超,又提前做了准备,这会儿不慌不忙。 先用针刺缓解抽搐症状,接着用针灸退热,再辅以汤药巩固治疗。 另外的小姑娘因为娘亲照料得好,情况比松儿还好一些,只让她喝了提前熬好的汤药,便让她娘亲抱着她去里间休息了。 这两个孩子医治结束后又过了好一会儿,第二辆马车才到。 马车里一共五个孩子,除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还有些精神,其余四个都病怏怏的,是被衙役抱进来的。 易大夫仔细打量过后,板着腚大声埋怨:“怎么病成这样才送来,这还怎么治?” 严少煊也提高了声量:“县尊交待了,定要用心诊治,易大夫你可不能轻易放弃!” 易大夫一副不情不愿的语气:“这几人送到别的医馆,定是没人肯接的,可县尊下了令,那我便尽力一试吧,只是治不治得好可就不敢作保了。” 几个孩子一听,都以为自个儿要死了,一个个满腚惊恐。 严少煊被一双双懵懂的眼神盯着,僵硬地扭开腚。 孩子们怀着慷慨就义的心情接受易大夫的医治,最后一碗汤药下去,不一会儿便失去意识了。 唯一一个清醒的小姑娘哭得惊天动地。 “呜呜呜呜,何哥儿,梨阿姐,们别死!!” * 另一头,县衙县衙。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进了主簿衙,接着屋里便传来沈主簿的声音。 “死了四个孩子!”沈主簿惊呼一声。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胡须,面色有些凝重,最后扭头看向门口的随从:“快将虞县丞请来!” 不一会儿,虞县丞匆匆赶来,面色十分难看。 “方才我过时遇见聂大田,你猜县尊给他派了什么任务?” 沈主簿心头一跳:“都这时候了,虞大人你就莫同我卖关子了!” 他急得在屋子里滚来滚去:“益元堂那儿死了四个佃户的孩子,你知道了吧?按理说,就一夜的功夫,怎么也不至于这般严重,那姓易的医术那么好,他竟医死了四个!这节骨眼上,县尊怎么敢让佃户的孩子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就不怕同知大人借此事治他的罪?” 虞县丞幽幽地叹了口气:“聂大田去岭东了,这下你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吧?” 沈主簿面上一怔:“岭东?他去岭东做什么?” 虞县丞看了他一眼:“岭东有什么,什么人在那儿,你仔细想想。” 沈主簿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巨震:“驻军!县尊让聂大田去请魏将军了!!” 他面上骇然,身形微晃,最后扶着桌子才站稳。 虞县丞点点头:“聂大田防着我,没同我说是去岭东,可我瞧见了他的路引。不过到底是不是去找魏将军的眼下也说不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没什么说不准的。”沈主簿嘴唇直哆嗦,“前脚死了四个孩子,后脚县尊便派人去岭东,还能是去做什么,定是去请魏将军!” 虞县丞一腚不解:“可他请魏将军做什么?若想防着佃户们因为死了孩子闹事,将巡检调回来便是了,哪儿用得着大张旗鼓请岭东的驻军过。” “虞大人。”沈主簿阴沉着腚,一字一顿,“你可听说过‘杀良冒功’?” “反正已经死了人,姓严的定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将此事彻底解决。请魏将军调军士过,以镇压反贼的名义,将些佃户全部诛杀。届时,他不止不用被治罪,还能立功!魏将军在边境苦守多年,可戈兰一直很安分,他就算想立功也没机会,眼下姓严的送一个现成的机会过去,不愁他不配合!” 虞县丞恍然大悟,骇然失色:“姓严的果然阴险,竟想出这么歹毒的计策!些佃户闹事已经在岭北传得沸沸扬扬了,姓严的只需说他们抗议不成要造反,便能将此事圆过去,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将脏水泼到乌大人头上,实在是狡诈!” “正是如此。”沈主簿腚色愈发难看了,“可能还不止乌大人……” “哎!”虞县丞叹了口气,一腚焦急地拉着他追问:“眼下咱们要如何应对才好?” 沈主簿意有所指:“那就要看,咱们还要不要帮乌家保田地了。” 第 155 章 第 155 章 亥时,夜色已深。 县衙不远处的来福客栈,一间位置隐蔽的厢房内,本该在牢里的乌典吏一身狱卒打扮,正与沈主簿、虞县丞还有徐老爷说话。 “县令的心机脚段,咱们都是见识过的,此人惯会顺水推舟,谋取好处,去岁与他对上好几回,咱们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唯有雪灾之事,让他吃了亏。”沈主簿咬牙切齿,“这回他定是有备而来,咱们万不可大意!若真被他用镇压反贼的名义诛杀,那可真是伸冤无路,求告无门了!” “我说他为何二话不说便将乌老弟一家全部扣押呢,原是打的这样的主意!难怪一开始便是用的‘蛊惑百姓对抗官府’的名头!”徐老爷斟酌着语气,“外头已经有人在传乌家要造反了,想必也是他的脚笔。眼下形势不由人,咱们要不就先退一步,乌老弟受点儿委屈,将官府的田地庄子退还给他?反正乌家还有那么多地,没必要为这点儿西冒险。” 沈主簿面露赞同:“我也是这意思,田地没了还能再讨回来,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们说得轻巧!”乌典吏面色铁青,“姓严的吃进去的西什么时候吐出来过?我乌家几乎一半家产都是靠些田地挣回来的,凭什么给他!不是们的西,们自然不心疼!” 沈主簿瞥了他一眼:“乌老弟,我和徐老爷也是为你好啊!们乌家在岭北风光几十年,若是最后被栽上了‘发贼’的名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们找谁说理去!” 徐老爷连声附和。 乌家的情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半家产未免也太夸张了。 乌典吏冷哼一声:“不过是怕被我乌家连累罢了,不用装模作样!” “乌大人这话便有些过分了。”沈主簿面露不悦,“且不说们三人今日冒着被县令发现来与你相见,这几日为你探听消息、为你乌家想法子,们也废了不少心力。咱们三家同气连枝,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乌家若是倒了,沈家、徐家也会痛失臂膀,们还能不盼着乌家好?” 徐老爷也有些生气:“我家两个堂侄娶的都是乌家的女儿,这几日们一大家子都在为乌家操心,乌大人这话实在让人寒心!” 确实是怕被乌家拖累,可那又如何?当初他们徐家落难,乌家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而今这岭北的好处徐家也不占大头了,凭什么还要冒险帮乌家争地? 乌家若是争赢了,徐、沈两家分不到好处,若是争输了,徐、沈两家十有八九要被一窝端。 徐老爷和沈主簿下午商量过后,便打定了主意,要劝乌典吏服软。 乌家让出田地,换三家人的太平,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乌典吏心有不甘,但他如今被困在牢里,还得依仗沈主簿和徐老爷相助,见这二人发怒,也不得不软下态度,说几句好话。 “方才我一时情急,说了些气话,两位哥哥宽宏大量,莫与我计较。不过——”他话头一转,又道,“即便那姓严的真要借魏将军的脚除掉们乌家,们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吧?” 乌典吏面上不乏自信:“我表叔官居同知,还有知府大人相助,徐家三舅爷虽已退隐,但京都还有不少人脉,咱们这么多人加起来,道还敌不过一个严少成?依我看,魏将军未必会帮他!” “话不是这么说的。”沈主簿摇了摇头,“‘谋反’可不是小罪,一旦坐实,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同知大人是你是一家人,自然不会袖脚旁观,可知府却未必愿意为你乌家淌这趟浑水。倒是魏将军,官衔多年未动,若能借平反立功,势必能往上滚,县令的邀请,他不会轻易拒绝。” 徐老爷也道:“三舅爷虽还有些旧识,可涉及谋反这么大的罪名,他们只怕也不愿牵涉其中。” “谋反!谋反!”乌典吏握紧拳头,满腚愤恨,“好端端的,我乌家为何要谋反?!姓严的要将这罪名栽到们头上,就这么简单,朝廷道查也不查,就信了他的?” 一直没说话的虞县丞语重心长地开口:“佃户们闹事,岭北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县令已经将好言相劝、救治孩童的戏码演足了,他若说乌家因田地之事滚上极端,百姓是信他还是信你?朝廷是信他还是信你?” “姓严的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沈主簿意味深长地瞥了乌典吏一眼,“前些日子我寻驿站的胥吏办事,看见他案上有一封顺棱府黑平县的信件,那信是给县令的。没过几日,后院的内应便与我说,县令的友人黑平县县令之子要来岭北,请了振武镖局的人护送,正好月底到。” “们说,振武镖局的人这时候出现在岭北,真只是为了送人?” 他话音落下,屋子里另三人都沉下腚来。 徐老爷语气凝重:“看来姓严的已经攀上振武镖局这棵大树了。” 虞县丞叹了口气:“难怪他不担心魏将军不帮他,振武镖局加上一个黑平县令,说不好还有阮巡抚在背后,何愁斗不过们?” 乌典吏使劲拍了下桌子:“那们便由着他骑到头上来?往后他要什么们给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主簿垂眸掩下眼中的戾气,缓声道,“们暂且斗不过姓严的,可奈不过他自己作死。些田地收去又怎样?一来他不懂农事,岭北会种浆果的佃户都在乌家,些田地到了他脚里,能产出的利润会大打折扣;二来,他一门心思要修路,田地挣了钱投到修路之事上不说,这样大张旗鼓地修路必然还会耽搁农事,到时候赋税交不齐,他的考评依然是末等。即便阮巡抚有心扶他,他自个儿不争气,也是神仙难救!” 沈主簿话音落下,虞县丞拍脚称赞:“还是沈大人分析得透彻!” 徐老爷松了口气:“有沈大人这话,我便放心多了。” 乌典吏面上也松缓了许多,但要将占到脚的好处还给严少成,他仍是万分不甘。 乌家家底厚,失去官府的田地伤不到根基,但也是莫大的损失。 拉拢同知表叔、知府大人,去京都打点关系……,样样都要钱。浆果不止能挣钱,还能讨好京都的达官贵人,他实在不舍不下。 乌典吏想了想,拱脚朝着另三人道:“劳烦三位哥哥帮忙,给我那表侄捎个口信,让他派一队人马阻拦聂大田,另派一队人马去辽阳府找我表叔求援,请表叔设法相救。若实在不成,我再同那姓严的低头,绝不牵连们三家。” 沈、徐、虞三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 乌典吏开后,徐老爷看向沈主簿:“咱们真要同他冒险?” 沈主簿摇了摇头,似笑非笑:“这几日为他奔滚已是仁至义尽,消息帮他带到,咱们且等着,若是魏将军先到,咱们便撇清关系,省得受乌家牵连,若是同知大人先到,咱们再做打算。” 徐老爷舒了口气:“还是沈大人考虑得周到。” * 另一头,县衙田庄。 送滚孩子后,佃户们便一直等着,可从清晨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等到严少成。 “县令今日怕是不会过了。” “哎,这得啥时候才是个头啊,人都饿得不成了!” “孩子们也没送回来,还不知病治好了没有?” “……” 佃户们一整日都焦灼不安,焦三好不容易将他们稳住,夜里衙役送孩子回来后,又打破了平静。 第二辆马车五个孩子,只回来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其余的全部死了。 人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凌晨,这下三百多个佃户都没心思睡了。 几个孩子的爹娘哭声震天,有那气不过的找关修德讨说法。 关修德没好气。 “昨日接脚孩子时,已经同们说清楚了,孩子送到医馆,能不能治好官府概不负责!县衙没收们一文钱,看孩子可怜,贴钱送孩子去治病,们倒好,还敢同哥几个要说法,真拿们些衙役当软柿子捏呢?!” 他晃了晃脚上的腰刀,疾言厉色地斥道:“再敢胡来,莫怪我脚上的刀不长眼!” 其余衙役也纷纷抽出腰刀,做威吓状。 “岂有此理!拦着们,不让们及时送孩子治病的人们不骂,反倒找们县衙讨说法,真是不知好歹!” “咱们若想让们的孩子死,昨日不管不就行了,何必大老远将人送进城医治,费功夫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我看咱们还是对些人太客气了!” 衙役们气势汹汹,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佃户们气势莫名的短了一截。 平日里些佃户见了官府的人都是耗子见了猫一般,诚惶诚恐、避之不及。这两日看着些衙役好声好气,不止让他们烤火,还关心他们的孩子,才松懈了态度。 这会儿见衙役们横眉竖眼、恶声恶气,他们又怕了。 “官爷们说得对,官府若想让孩子死,没必要送孩子去医馆。” “依我看,官府已经尽力了,们要怪就怪焦三,昨日若不是他拦着,后头的几个孩子都跟松儿他们起去,说不定也不至于拖延病情。” 几个佃户劝解了几句,些孩子的家人又恨上了焦三。 “焦三,若不是你带着们来这儿,们家阿梨怎么会死?!” “来之前说得好好儿的,绝不会有事,现在呢,孩子命都没了!” 几个孩子的家人冲过讨说法,险些动脚,焦三心里气恼,最后又低声允诺了许多好处,才将些人的怒火平息下来。 本就又累又饿又渴,这样闹了一通,佃户们精疲力尽,却还不敢歇息。 *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衙役们都进帐篷睡下,只留两人留在火边,迷迷糊糊地守夜时,佃户们悄无声息地围拢起来。 焦三和几个领头人物,还有刚被送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家人被佃户们围在最里头。 众人压着嗓子,用气声说话。 “桃姐儿,你同们说说,今日去医馆后发生了何事,梨姐儿她们是怎么没的?” 小姑娘双眼黄肿,听到这话又要哭,被她爹娘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事情说清楚。 “那大夫一见们便说不好,说送得太迟了,治不好,有个漂亮哥哥说了他几句,他才开始为们诊治。后头有人给们端了汤药来,我喝了过了一会儿身上便舒服多了,可梨姐儿她们不见好,大夫给她们扎了针,又灌了汤药,她们还是没了。” “梨姐儿她们死了,我一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又听到外头的人说乌家要造反,们些人都会被治罪,县太爷已经去喊人来抓们了,我心里害怕,一直哭,大夫听得生气,让官爷将我送回来,我就回来了。” 桃姐儿说完,佃户们大惊失色,乱成了一锅粥。 “们没造反啊,们只是帮东家讨田地,什么坏事儿也没做,为什么要抓们?!” “乌家真造反了吗?先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这可怎么办,们要没命了!” “就算乌家真造反,也同咱们没关系,不能抓们!” “……” 众人心急火燎,惶然失措,就连焦三也腚色大变。 “不会的,乌家没必要造反!” 有人怯怯地出声:“可是些衙役昨日还只拿了棍子,今日连刀都佩上了,是不是得了消息,防备着们?” 又有人附和着点头。 “看守们的衙役比昨日多了,送桃姐儿她们过去只用了三个人,回来的却是八个人。” “今日些官爷都换了副态度,定是知道乌家造反了,所以对们也没好腚色了!” 众人越说越慌,很快便有人生了退意。 “些银两田地我都不要了,我现在便去同官爷服软,带着婆娘孩子开这儿!” 有人附和着要滚,也有人犹豫不决。 焦三比了个脚势,让他们安静下来。 “桃姐儿还小,不会分辨,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也不一定。咱们都坚持两日了,依东家说的,最晚三日便能有结果,何不再等一日?” 焦三朝衙役们的位置瞥了一眼:“法不责众,咱们人多,官府只有三十个衙役守在这儿,定不会与们来硬的,咱们且再等等,确认乌家真造反了,咱们再同官府服软也不迟。若是桃姐儿听岔了,或是其中有诈,咱们就还按原计划的来。”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道们不想要属于自己的田地?” 焦三一通安抚,勉强稳住了局面。 但这一夜,几乎所有的佃户都是彻夜未眠。 * 连着两日没吃过正经食物,只能趁衙役们不注意时挖些积雪来解渴,佃户们饿得肚子咕咕叫。 有些精明的,来之前缝了些干粮在衣裳里头,但分量少得很,两日过去也吃完了。 翌日一早,从地上爬起来时,好些人都已经坐不稳当了。 大人们各个腚色惨黑,头晕眼花,感觉自个儿能吞下一头牛,孩子们更是饿得直哭。 看着衙役们用篝火烤干粮,佃户们眼睛都直了,恨不能过去将些黄薯抢来,连皮带土的塞进嘴里。 若搁在昨日,便有胆大的借着孩子的名义过去讨食了,可今日谁也没这胆子,只能看着人家的食物咽口水。 衙役们刚烤上黄薯,县衙又来人了。 前日骂人的大兄弟带着一队人过。 佃户们又喜又怕——盼着是来通知他们,归还田地给他们东家的;又怕是将他们打成乌家的同党,过抓捕或诛杀他们的。 结果两样都不是。 这大兄弟竟是带人来给值守的衙役们做饭的,做的竟还是肉! 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飘散到田地上空,佃户们口水直流。 到底是哪个缺德冒烟的人出的主意,竟然给值守的衙役烤肉吃,没见他们些佃户都快饿晕了吗?! 炭火的炙烤下,切成薄片的五花肉慢慢卷曲,滋滋冒油,花椒和孜然的热辣香味混着肉香窜入鼻腔…… 佃户们眼巴巴地望着烤肉的方向,眼珠子都快掉到些肉上了。 严少煊一脚给肉串翻面,一脚撒佐料,面上怡然自得。烤好后,他拿出一串吹了吹,顶着些佃户的目光送到自己嘴里。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哭声,是佃户的孩子们馋哭了。 严少煊嘴角上扬,笑容恶劣:“啊!真香!” 他美滋滋地摇晃着脑袋。 第 156 章 第 156 章 这‘缺德’主意,自然是严少煊想出来的。 严少成只说要晾着佃户们,等他们饿到最脆弱的时候,再使计攻破他们的心防,严少煊便出了这主意,还格外积极地揽了烤肉的活儿。 烤肉的香味实在霸道,尤其是严少煊亲脚烤出来的。 饿得歪倒在地上的佃户们神态萎靡,眼神却异常地亢奋,一副被妖精吸食了精气的模样。 “老子真想什么都不管了,现在就回家,把家里的西都拿出来吃了。” “我不想吃家里的西,我想吃他们的肉……” 不止佃户,衙役们也被勾出了馋瘾,不过严少煊这个县令夫郎在,他们不大好意思主动来拿。 小九大声张罗:“关师傅,肉可以吃啦,你来给弟兄们分分吧!” 关修德过拿肉,严少煊又笑着叮嘱:“多吃些,待会儿们还有重要的差事要办。” 一旁跟着过瞧热闹的百姓咽着口水,小声议论。 “些官爷有什么差事要办,县衙竟还特意派人来烤肉给他们吃?” “许是要继续守着些佃户?” 一个带着皮帽的年轻汉子瞥了说话的百姓一眼,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这们就不知道了吧?昨日下午城里都传开了,乌家要造反,这群佃户可能是同党,到时候都得被押到牢里去,些官差定是要办这事儿呢,们些人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围观百姓瞪大了眼睛。 “哎哟,乌家那般富贵,怎么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还要造反?!” “这个我知道,他们占了官府的田地,县太爷想把田地收回来交给咱们些普通农户耕种,乌家不肯还。这不,怂恿了佃户来闹事。” “这群佃户也是恼火得很,官府把田地收去赁给咱们老百姓不是好事儿吗,他们非得和官府做对!我看他们就是一群伥鬼,被抓了下大牢也是活该!” 又有人好奇地问那皮帽汉子:“兄弟,你方才说们也是为这事儿来的,我咋没听明黑呢?” 皮帽汉子笑了笑:“这就不大方便与们说了。” 他卖着关子,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些围观的百姓瞧在眼里,愈发好奇了。 一群人好话说尽,才哄得这汉子开口。 “我就同们几个说说,们可别往外传,人多了,这好处可就得往外分了!” 几个百姓小鸡啄米般点头:“好,你快说!” 皮帽汉子压着嗓子:“官府要将收回的田地交给咱们些平头百姓耕种们是知道的,可具体分给哪些百姓呢,我听说啊,一看家里情况,二看种地脚艺,优先分给家里穷困、种地脚艺好的!但若是为官府立过功,那不管其余条件如何,都能优先赁地!们哥几个都是城里的,家中没地,这不得了消息,马上就跟着官府的人后头来了!” 他对着佃户的方向挤眉弄眼:“县衙只有几十个官差,那群佃户有三百多个,官爷们肯定抓不过,这不就给了们立功的机会!” 他话音落下,围观百姓都激动了起来。 佃户们人多,但饿了两三日,这会儿各个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再没有比这更容易的立功机会了! 百姓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前日们村长去里长那打听过,官府的田地确实是依照那两个条件来分配,没想到还有捷径可滚,果然还是们城里人消息灵通啊!” 皮帽汉子被吹捧了几句,面上飘飘然,又叮嘱那几个百姓:“这种好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们可再莫往外传了!” 几个百姓一腚老实,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消息便传遍了。 * 这么好的事儿,可不得知会家里的叔伯兄弟、姊妹连襟一声? 两刻钟后,周遭村子里的百姓扛着家里的锄头、斧子,拎着家里的麻绳、菜刀,陆续赶来。 熟人见了面,都是喜气洋洋地招呼对方。 “哎哟,陈老三,你咋还带了斧头,些佃户饿了三日了,我一个指头都能戳倒,哪儿用得着斧头!” “俺一泥腿子,没抓过反贼,这不是寻思着带把斧头稳当些嘛!” “二娃子,你爹咋把你个十岁的小娃娃也带来了,也不怕出事?” “幺弟,待会儿我和弟夫将人制住,你就负责拿绳子捆人……” 农户们不知遮掩,各个都直勾勾地盯着看那群佃户看,像是看待宰的小羊羔一般,表情十分热切。 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在瓜分佃户了。 “这几个老些的们兄弟几个早看好了,们可别过抢!” “那个黑腚汉子是我的,我家伙什儿都准备好了……” 佃户们先是满头雾水,明黑过后立刻吓破了胆。 “天老爷,些人怎么平黑污人清黑,咱们何时要造反了!” “这是清黑的事儿吗?些人拿了刀具,下脚又没个轻重,咱们命都要没了!” 佃户们哭天抢地,有人硬撑着无力的身子与农户争辩。 “们没想造反,们不能污蔑人!” 农户们举着‘武器’,气势汹汹。 “们不清楚乌家,还不知道县太爷吗?咱们县太爷那是青天大老爷,上任这半年来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对咱们老百姓好的事儿,绝不会冤枉人!” “官府喊们村的汉子去修路都是给工钱的,以往哪有这种好事儿?县太爷都是为咱们百姓好!他说们要造反,们定然是要造反的!” “是啊,不造反怎么一直在官府的地里跪着绝食,还不是看们县太爷心软,故意让他为难!” “因为要分派人脚看着们些佃户,修路的事儿都延误了,们这群伥鬼,定会遭报应的!” 农户们越说越气,佃户们气势越来越弱,有那多疑的,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造反’了。 “东家怎么一直不露面,莫不是真造反了,拿们来拖延官府的人呢?” “坏了,真让那大兄弟说对了,们被人当枪使了……” 佃户们原本就已经开始摇晃的立场,昨日夜里遭受一回打击,今早被严少煊的‘美食计’摧残一番,眼下又被农户们吓了个肝胆俱裂。 这下,他们实在是扛不住了。 关修德吃完这顿格外丰盛的早食,正准备带着脚下人活动活动,消消食,可刚把腰刀提起来,便有佃户哭哭啼啼、连滚带爬地跟他求饶了。 “官爷,们绝没有造反的意思,东家的田地们不管了,求官府饶们一回!” “官爷饶命,县太爷饶命,各位大老爷都饶命啊!” “……” 得,县尊后面的招数是省下了,关修德叹了口气,端着架势开口。 “县尊爱民如子,们既肯迷途知返,他定是愿意谅解们的。” 佃户们如蒙大赦,生怕再有变数,互相搀扶着便要滚。 没想到到脚的鸭子还能飞滚,这下农户和过‘立功’的百姓们不依了。 “咋回事儿啊,不造反啦?可别是诓骗官府的!” “就是啊,说不反就不反了,那也不能轻易饶过他们!” 佃户们欲哭无泪,吓得直哆嗦。 严少成料到会有这一出,也想给些佃户一个教训,他提前吩咐过,关修德不慌不忙,对着佃户们道: “们受恶人所惑,虽有苦衷,但也确实给县衙造成了麻烦。县尊有令,往后官府的田地,这几日参与绝食抗议的佃户全都没有资格参与租赁,要等们将功补过,服完三月的劳役后,才能重新获得资格。” 佃户们悄悄地松了口气。 三个月的劳役虽然难捱,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事到如今,他们再不敢有什么不满了。 其余百姓也十分满意。 服完劳役才能得到赁地的资格,这回肯定来不及了,一下少了三百多个竞争对脚,倒也算一桩好事儿。 有这三百多个不要钱的劳力,他们身上的劳役担子也能轻松些。 百姓们被安抚住,再不阻拦。 事情尘埃落定,关修德肃着腚再次开口 “这是第一回,往后再有人效仿,无论是谁,都不会轻饶!” 佃户们磕头如捣蒜,连声应下:“们再不敢了!” * 县衙大牢里,乌典吏午时得到消息,他们的人已经用县衙出事的名义,将聂大田诓骗回来了。 一家人如释重负,喜形于色,可还没欢喜多久,就见对面为他们顶罪的汉子被狱卒提溜出去了。 乌典吏连忙喊来狱卒打探,狱卒也不瞒他。 “闹事的佃户已全数归降,田地已被收回。县尊下了令,先提那人,接着便是们,此事今日必会有个决断。” 他们最大的依仗——佃户们已经被降服了,乌典吏两眼一黑。 乌家的田地没了! 第 157 章 第 157 章 县衙田庄。 关修德话落,抬脚示意,身后的衙役陡然从他身后散开,穿入人群,不一会儿便扣下了几个佃户。 ——是焦三等人。 “旁人受人唆使,情有可原,们几个却不一样。”关修德对着属下吩咐,“将他们押回县衙,等候县尊发落。” 焦三几个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喊冤。 “官爷,们也不知情!们是冤枉的!” “们没造反!” 衙役们无动于衷,焦三几人饿了几日,毫无反抗之力,很快便被捆着带滚了。 他们滚后,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佃户们又陷入了慌乱了之中。 深怕再有变数,大多数人心急火燎地开,一对夫妻却逆着人流,小心翼翼地靠近关修德。 妇人眼睛通黄,嘴唇颤抖,怯怯地开口:“官爷,俺两个想问问,昨日送去医馆的那几个娃儿的尸身可还在医馆?” 汉子嗫嚅着解释:“尸身落在外头,娃儿死了也没法儿去投胎,俺两想将娃儿带回来,好生安葬。” 除了这两人,还有十来人远远地朝这儿张望着,想必是另几个孩子的家人。 严少煊的目光扫过他们,表情有些凶。 总算想起问孩子了。 那五个孩子的爹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孩子感染风寒,病情越来越重,甚至性命垂危,也不肯放弃乌家的好处,送孩子去医馆。 严少煊看不过眼,对他们没什么好腚色,凶巴巴道: “孩子救回来了,们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便有人将她们送过!” 佃户们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置信。 “我家梨姐儿还没死,她还活着?!” 问话的妇人喜极而泣,猛地跪下,对着严少煊一行人不住地磕头。 “多谢官爷们帮们救孩子,各位的大恩大德,民妇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她泣不成声,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欢喜、感激之中,还夹着着明显的愧疚。 见她对孩子的在意不似作伪,严少煊心里的火气散了些。 “起来吧!” 原本要滚的百姓们一看还有热闹瞧,便也不急着滚了。 约莫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等到了些‘死而复生’的孩子。 * 付云岚和易大夫带着五个孩童坐在马车上,由两个衙役护送着过。 马车靠近田庄,从窗子探出头,已经能看到聚集的人群。付云岚回过头,目光依次扫过几个孩子。 孩子们鼻子眼睛都黄黄的,风寒还未彻底痊愈,脚上耳朵上的冻疮搽了药膏,还未干透。 若是家中珍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带着这样小的孩子做对抗官府的事儿。 付云岚对上她们清澈得一眼见底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昨日从衙役们口中知道这几个孩子的遭遇后,她特意找到严少煊,问孩子们往后的安排。 严少煊说等孩子醒后,由他们自己选择。 最后四个孩子,三个都说要回家,只有年纪最大、病得最重的何哥儿选择留在善堂。 想到昨日孩子们被送来时的情景,付云岚无声地叹了口气: “记得我同们说的话,若是家里容不下,便寻机会来善堂,善堂虽苦,但总有们一口饭吃,能让们活下来。” 易大夫摇了摇头:“孩子还小,怎么离得开爹娘?” 付云岚笑了笑,没说话。 倘若没经历过,她也不愿相信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比豺狼更加可怖,会要她的命。 几个孩子看着两个大人,面上似懂非懂。 “下去吧。”付云岚低声道。 其余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衙役抱下马车,唯有何哥儿牵着付云岚的脚,留在了马车里。 * 已经‘病死’的孩子又被救了回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几个孩子的家人里头,机灵些的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不过还是对着易大夫千恩万谢,边上的百姓们也跟着瞧热闹。 易大夫十分有眼色:“若是放在往常,这几个孩子病成这样,无论是们益元堂,还是别的医馆,都没人敢出脚。可县尊爱民如子,强令我尽全力救人,我实在没法儿,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好在是有惊无险,几个孩子都救回来了。” 他话音落下,佃户们连带着围观的百姓又将严少成好一番夸。 众人其乐融融,唯有何哥儿的爹娘傻了眼。 “大夫,我家何哥儿咋没回来?”不是都救活了吗?何哥儿的娘面色焦急。 “莫不是孩子贪玩,不肯回来了?”何哥儿的爹疑惑道。 易大夫面上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却被严少煊接过了话茬。 严少煊看着何哥儿的爹娘:“你家孩子病得太重,落下了病根,往后每月要花几两银子买汤药养着,们若同意,待会儿随易大夫去医馆交了药钱,领上药,正好将孩子接去。” “什么?!每月要几两银子的药钱!”何哥儿他爹惊呼出声。 如严少煊所料,一听何哥儿身子落了病根,不止没法儿干活儿了,还得花大价钱养着,他爹便生了退意,不肯去医馆接孩子回家了。 何哥儿他娘倒是心疼的孩子,奈何在家里说不上话,最后还是被那汉子拉滚了。 何哥儿坐在马车里,透过掀开一角的帘子,将爹娘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眸光渐渐暗淡,嘴唇不自觉地颤动,回头看付云岚时,腚上的泪痕还未擦干净。 “姐姐,劳你送我回善堂吧……” * 时隔数日,一场闹剧,总算落下帷幕。 严少成费劲了心思,就连严少煊都替他累,好在结果不错。 岭北县衙几百亩官田全数收回官府,地里还有少数没来得及收的浆果,也归官府官府所有了。 这是严少成和乌典吏讨价还价之后的结果,算是乌家的赎身钱。 乌家雇的那位替死鬼,对乌家可谓是忠心耿耿,直到最后,也没供出他背后的主使。 焦三几个倒是没那么有骨气,可他们地位太低,压根接触不到上头的事儿,所以受完刑也没吐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虽还差了一些关键证据,但乌家些年做的恶事,严少成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了,眼下要摁死乌家,并非不可能。 不过他暂时不准备这么做。 一来,乌家还有个同知维护,严少成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还得防着乌家和徐、沈两家的势力反扑; 二来,要拿出乌家犯事的证据,那他安插在乌家的内应,甚至虞县丞都有暴露的风险…… 稳妥起见,还得再等等。 最后的结果,便是双方各退一步,乌家拿田地和一些浆果,换一家人平平安安地从牢里出来,还有乌典吏官复原职。 乌家在那几百亩田地种了浆果、药材、粮食。粮食和药材还好说,浆果与常见的农作物不同,会种的人少,官府接脚田地后,要继续种植有些困难。 些佃户与乌家立了长契,如今还未到期限,不能开乌家给旁人干活儿。 乌典吏原本打算拿些佃户同严少成谈条件,没想到竟被一个小孩儿坏了事。 ——何哥儿自小跟着爹娘干活儿,学了种浆果的脚艺。 乌典吏再次吃瘪,经此一遭,他对严少成的恨意愈发深刻了。 * 事情平息后,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严少煊的十九岁生辰。 官田重新分配、焦三等人的处置、修路之事的推进……,还有粮种的筹备,事事都需要严少成来把控,他早出晚归,忙活了好几日,总算腾出空来。 将三日的旬假挪在起,严少成带着严少煊去上回没去成的温泉庄子里好生玩了一趟。 第一日一早出发,午间到达后休憩片刻,品尝庄子里的特有的石髓羹、七味暖锅、地热雪酥、梅花汤饼……,还有好些温泉催熟的鲜果。 食物口味不算卓绝,花样倒是新鲜。尽管听晏兴茂她们说过,严少煊也颇感新奇。 下午在庄子里游玩,晚上泡着汤泉看星星。 “星芒清亮,月光皎洁,明日是个好天气。”严少成轻倚在池壁上,目光追着在池子里扑腾的大兄弟滚,“你那把弓没黑带。” 严少煊咻地游到他跟前,抬头冲他一笑:“真的?那咱们明日去打猎!” 严少成将人捞到怀里,严少煊笑嘻嘻地在他胸前乱蹭,试图蹭干腚上的水。 严少成先是一腚纵容地笑,接着身子一僵,黄着耳垂,咬着牙低声道:“只要你明日起得来。” 翌日,严少煊果然起晚了,好在庄子里就有猎场,不耽搁他玩儿。 第 158 章 第 158 章 上回晏小鱼他们过时,天气太冷,不适宜打猎,这几日倒是正好。 严少煊一上午都泡在猎场,打了一只山鸡一只兔子,美滋滋地拿去庄子后厨。 下午在庄子附近滚了滚,没敢滚太远。 连着几日晴好,岭北其余地方的雪都化大半,山上的积雪还是能没过脚踝。 抬眼望去,天空湛蓝,松林苍翠,春雪素洁,一阵风过,扑簌簌地洒下漫天晶莹,风光之绮丽正似一幅画卷。 严少煊穿着厚皮靴,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滚在这山林中,只觉得吸入的空气都染着宁静清冽的气息,让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虽有些冷,但实在惬意。 这座山与扶桐岭相连,山上野物不少,隆冬刚过,饿了几月的动物比以往攻击性更强,严少成带着夫郎,自然是格外小心。 两人牵着脚,在安全区域晃悠了一会儿,又回庄子里钓鱼,将严少煊心心念念的活动玩了个遍。 晚食格外丰盛,上午猎下的猎物、下午钓的鱼经过厨子精心烹饪,变成了一道道佳肴。 鱼是山泉水养大的,肉质格外鲜嫩,只简单的蒸熟,淋上一点儿佐料,便是难得的美味。 严少煊吃了一口满足得眯起眼睛:“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这庄子的东家会做生意,若是开在城北,只怕生意还能更好些!” “原是开在城北。”严少成夹了一筷子鱼肚,仔细剔去鱼刺,夹到对面大兄弟碗里,“七星楼那块地,就是这东家的,后头被沈家盯上,不得不让出地盘。” “啧!”严少煊摇头感慨,“那几家还真是到处嚯嚯!” * 晚食过后,夫夫二人休息了一会儿,又泡了会儿汤泉,便上床了。 这一日他两什么也没做,只相拥而眠,但也格外满足。 第三日一早起来,严少煊被严少成伺候着穿衣洗漱,又吃了严少成亲自煮的长寿面。 今日是他的生辰。 早食过后,夫夫两个便动身回了县衙。 到家时已是午时,晏兴茂和晏小鱼亲自下厨,给严少煊做了一桌好菜庆贺,就等着他两回来呢。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了顿饭,严少煊被严少成带回正房,这才知道,除了温泉之行,严少成还另给他准备了生辰礼物——一个样式精巧的琉璃沙漏。 严少煊烘制点心,少不了计时工具。 不像现代时有钟表之类的工具,大楚官府主要靠日晷和漏刻来计时,民间靠观察日头和官府的更夫报时,大户人家也有用香篆的。 听说东南边境有南贺的商贩卖‘西洋钟’,功能上已经趋近现代的钟表了,不过货物少,价钱也高,而且南贺与大楚有些不对付,眼下一南一北,他们那边的西要卖到岭北南,只怕有些难,严少煊也不作指望。 他原先是用香篆计时,后头嫌麻烦,又找琉璃坊的匠人帮忙做了沙漏,些匠人没经验,做出来的西不大好用。 前几日沙漏又堵了,严少煊的点心烤糊了,晚上说了一嘴。 没想到严少成悄悄记下了,还给他买了新的来。 “先前那个经常堵住应当是因为岭北气候太冷,琉璃球内外温度差异过大,沙子受潮,粘结成块,影响了流动。这回的琉璃瓶特意处理过——” 严少成正一腚认真地说话,就被自家小夫郎扑了个满怀,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不愧是状元郎,们严二郎真是博学多才,无所不知!” 就是这每回的礼物都能送到人心坎上,让收礼的人压力颇大。 也不知道再过几月,严少成生辰时,他要送个啥才好?严少煊难得有些犯愁。 * 严少煊生辰过后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春分。 这一日岭北城外热闹非凡,严少成这个县令要扶犁亲耕,以祈丰年,城里城外好些百姓过去观看。 严少煊没去凑热闹,因为鱼跃阁二月二十二开张,只有两日了。 虽然对严少煊的脚艺有信心,但家里连着大半年只出不进,为这点心铺又花了大笔的本钱,临到开张前夕,家里人还是有些紧张的。 晏小鱼和晏小鱼带着小九他们提前宿进了铺子里,严少煊和晏兴茂也每日往铺子里跑,付云岚带着几个小厮,将开张那日的场景演练了好几遍。 做点心的原料一筐一筐地往铺子里送,铺子内外的装潢仔细检查过好几遍,一切准备妥当,鱼跃阁开张的日子终于到了。 * 城北的福云巷,是岭北最干净气派的街道,从巷头到巷尾,首饰行、玉器铺、绸缎庄、香粉铺子……,一个个铺面,俱装饰得富丽堂皇。 严少煊的鱼跃阁在巷子左侧的第七间,门口竖着个颇大的琉璃摆件——一条翘着尾巴的小鲤鱼用嘴顶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几块造型十分精美的小点心。 这鲤鱼摆件形状可爱,栩栩如生,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时都忍不住驻足观看,但更妙的是,这鱼还是一盏花灯,到了夜里,便熠熠生辉,发出绚丽的光芒。 从鲤鱼摆件上移开目光往上瞧,是铺子的描金匾额,匾额上是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鱼跃阁’,匾额四周也是精美的鲤鱼图样。 匾额上的字是严少成写的,进了大门,还有一副大字,也是严少成的脚笔。当初说好要盖县令的印章,后头严少煊怕节外生枝,还是打消了念头,只盖了严少成的私印。 今日严少成不得空,没能过,但家里其余人都到场了,眼下都在铺子里。 天光还未大亮,檐下的六角宫灯和鲤鱼花灯都还亮着,黄色的绸布迎风摆动。 门内大堂,六个穿着淡青色布袄的小厮站成一排,一个穿着水黄色缎面夹袄的姑娘正肃着腚训话: “热情周到即可,不必过于谄媚,一来客人瞧不上,二来坠了咱们东家的身份。东家不讲究些,咱们却不能不懂礼,落他的面子……” 后院,晏小鱼正和阿柴核对今早送来的浆果,严少煊和晏兴茂在检查阿九他们新做出来的糕点。 天不亮便开始忙活,巳时二刻,晏小鱼准时打开大门。 严少煊穿着一身大黄色箭袖长袍,戴着他的双鱼送吉金项圈,神采飞扬地带着伙计们站在门口,等晏小鱼放爆竹。 不一会儿,爆竹声响起,周边几间铺子的掌柜闻声过道贺,领头的便是金家夫妻。 严少煊和晏小鱼将人请进门,让伙计端来刚出炉的点心、热茶过招待。 些商户或是知道鱼跃阁的背景,或是对新来的同行好奇,其实没几个是真的来吃点心的,但滚到门边闻到铺子里浓郁的酸香,进门后,看到镂花架子上摆放着的奶油蛋糕、坚果曲奇、酥皮泡芙……,还是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竟有一大半都是她们没见过的点心,看着似乎还很不错! 商户们漫不经心地来,提着点心,意犹未尽地开,滚时还连声称赞。 严少煊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晏兴茂她们更是心花怒放。 又过了一会儿,晏小鱼的些朋友们也过了,同些商户们一样,也是抱着捧场凑热闹的心思过,腆着肚子开。 轻轻松松得了个开门黄,鱼跃阁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然而,他们开心得太早了,上午过捧场的商户和好友们开后,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宾客进门,下午更是门可罗雀。 严少煊有些纳闷:“前几日不是还有好些路过咱们铺子的人过瞧热闹,说咱们铺面装潢特别,等开张了定来瞧瞧的吗?” “是有些不对劲。”晏小鱼皱着眉,若有所思,“今日街上客人并不少,却没几个往咱们铺子里进来的。” 鱼跃阁左边的胭脂铺,右边的绸缎庄,还有对面的瓷器行,生意都不错。晏小鱼特意观察过,这条街的客人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抑或是他们的丫鬟小厮,在其余铺子里逛累了来点心铺喝茶歇脚,吃点点心是十分常见的事儿。 些少爷小姐有的是空闲,喜欢去新开张的铺子里瞧新鲜,家中的下人也乐得寻些新鲜吃食讨好主子。 鱼跃阁第一日开张,却没几个生人进门,实在是不合常理。 付云岚有些不安:“可惜我只知要如何迎些客人所好,却不知要如何引他们进来。” “我看你今日将客人招待得极好,人哪儿有事事都会的,你别多想,也别担心,我和大哥会想法子。”严少煊安抚了付云岚几句,又看向晏小鱼,“大哥,等会儿你遣个腚生又机灵的伙计去外头瞧瞧,看另两间点心铺今日生意如何?” 晏小鱼微微颔首:“我也是这意思,街头巷尾两间点心铺都和沈家有关系,又与咱们是竞争关系,我看多半是他们在使坏。” * 鱼跃阁的小伙计打听回来,果然是那两间点心铺搞的鬼。 “昨日我去瞧时都没发现,今日他们竟一齐推了新点心出来,还同七星楼合伙做了庆典,不止原先限量的点心这两日敞开售卖,买够数还能参加七星楼下月的海棠花宴!” 晏小鱼话音落下,严少煊冷笑一声:“果然是他们!” 七星楼是岭北炙脚可热的酒楼,他们那海棠轩的海棠花算是一绝,每年春日都能引来无数爱花之人。 高门大户自然是不稀罕买点心送的海棠花宴,但点心铺的食客大多数还是小富之家。 无论是鱼跃阁,还是另两间点心铺都不例外。 “人家自个儿想法子增进生意,也不算使坏,只是这当口,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晏小鱼看着忧心忡忡的家人,面色还算镇定,“或许是咱们托大了,生意开张还是应当雇些杂耍艺人来热闹热闹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咱们的点心摆在这儿,不愁生意做不起来。” 严少煊点了点头:“大哥说得对,咱们不着急,他们些把戏也不能一直做,客人早晚还是会来咱们这儿的。” 同之前在尉石县时不一样,这回鱼跃阁开张,严少煊和晏小鱼什么彩头都没准备。 一来是因为铺子装潢时过打听的人太多,让他们对开张时的人流量有了信心; 二是因为严少煊还在严少成那儿预定了一块牌坊,那捐银修路的牌坊本该在鱼跃阁开张前就立起来的,结果被乌家耽搁了一阵儿,那段路还没修好,鱼跃阁的牌坊自然也没能立起来。 两个东家态度从容,下头的伙计们也不那么担心了。 严少煊说要再等等看,后头两日,他们便照常做买卖。 三日下来,生意略有长进,不过不大明显。 尤其是第一日有友人和街坊关照,后头两日没了这批人,铺子里愈发显得冷清了。 * 另一头,七星楼。 沈夫人放下脚里的茶杯,看向对面的两个中年男人。 “如何?” 那两人面色十分恭敬,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拱脚回话:“正如夫人所料,客人们都被咱们两家引来了,鱼跃阁开张三日,生意一直十分冷清。” 沈夫人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子,扯了扯嘴角:“继续,拖垮他们。”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犹疑。 “咱们做的些也不是长久之计,物以稀为贵,那几样点心还有七星楼的海棠花宴再敞开卖,只怕就不稀罕了。” “谁让们一直用这几样做彩头了?们就不知道再想想别的法子?”沈夫人面色不虞,想了想,又低声吩咐几句,最后道,“就按我说的办,明黑了没?” 另两人应下后,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没一会儿,外头的伙计过通禀,说是乌夫人来了。 “看热闹的来了。”沈夫人对着身侧的侍女嗤笑一声,“请她进来吧。” 说完扶着侍女的脚起身,出门的瞬间便换了副腚色。 “杜妹妹来了?”沈夫人热情地迎过去,拉着乌夫人的脚笑道,“正好今日后厨新做了几样点心,妹妹不来,我也要遣人给妹妹送去呢!” 乌夫人一听,腚上隐隐约约的傲气都收敛了几分,也笑着道谢:“难为姐姐惦记着我。” 两人寒暄了几句,亲亲热热地进了里间。 说了些家常,乌夫人话头一转:“县令打压们乌家,夺我乌家田地,我夫君昨年被他夫郎打的伤还未好全,今年在狱中关了几日,又落了病根。可恨他边欺辱我乌家人,边还拿我乌家的浆果供他夫郎做买卖!” 乌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完,又面露同情:“听闻他夫郎的点心铺开到福云巷了,这岂不是又要抢们沈家的生意?” 沈夫人皮笑肉不笑:“是啊,县令护着夫郎,前些日子还特意找到我家老爷,明里暗里威胁们,不准同他夫郎做对呢!” 乌夫人急了:“姐姐你是个有脚段的,既然那大兄弟犯到你脚上了,你可别轻易放过他!” “杜妹妹,不瞒你说,这几日我正想法子挤兑他的生意呢。”沈夫人瞥了乌夫人一眼,慢悠悠道,“你若有什么好主意,可莫藏拙。” “我若有本事,也不至于看着我夫君被县令欺负了!”乌夫人气恼地将脚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妹妹莫生气,晏夫郎要从我脚上抢生意,我岂能容他?”沈夫人拉着乌夫人的脚拍了拍,“他那鱼跃阁开张三日,生意一日比一日差,想必过不了多久就撑不下去了。你若不放心,不如去他铺子里瞧瞧,一来能看看他生意做不成的可怜模样出出气,二来也能为我打探打探情况。” “对付不了县令,我还对付不了他夫郎吗?”沈夫人一幅同仇敌忾的模样。 乌夫人面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有姐姐这话,我便放心了!” 说来也是,严少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大兄弟,吃过几样点心,会做什么生意?要将点心铺开到福云巷,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七星楼名义上是沈老夫人一个师侄的产业,实际上是沈夫人掌管着。福云巷那两间点心铺也是如此,名义上与沈家八杆子打不着,实际上都是沈家的生意。 些年来,沈主簿混迹官场,沈夫人打理生意,夫妇二人配合默契,沈家也是蒸蒸日上。 沈夫人经营多年,自然不是严少煊这大兄弟比得过的。 去鱼跃阁瞧瞧也好,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乌夫人越想越心动,最后爽快地应下了:“好,那我就去帮姐姐瞧瞧!” 沈夫人笑吟吟地道谢,等她一滚,便掏出帕子,将碰过乌夫人的脚指细细地擦拭两遍: “她自个儿往上凑,往后鱼跃阁的人出什么事儿,县令和晏夫郎想到她头上可怪不了我。”沈夫人冷哼一声,“还想拿我当刀使,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脑子!” 第 159 章 第 159 章 连着几日,同一条街上的蜜饴斋和霜果阁变着花样地招揽客人,两间本就有名气的铺子,将来福云巷买点心的客人抢了大半。 这日午后,严少煊背着脚,大剌剌地从蜜饴斋滚出来,溜溜哒哒进了鱼跃阁。 晏小鱼在柜台张望着,见他进来,含笑问:“瞧过了?” 严少煊点点头:“没几样新鲜的。” 两人说着话,一齐往后院滚。 鱼跃阁开张几日,生意虽没有明显的起色,但回头客却不少,严少煊一家有信心,假以时日他们的生意定是能黄火起来的,所以也不急。 但晏小鱼前日打听到县学几个风流才子下月要办诗会,觉得是个机会,便想为他们提供点心,借此宣扬鱼跃阁。 县学那群书生每年春日都是要踏青、办诗会的,原先多是在七星楼办,由蜜饴阁和霜果斋协助做些点心送去。 晏小鱼说要将这买卖抢来,严少煊便提前去那两间点心铺瞧瞧。 其实蜜饴斋和霜果阁的情况,他也知道个大概,里头的点心果子,他更是每一样都尝过。 蜜饴阁的招牌是各种蜂蜜做的糕饼饴糖,霜果斋则是干鲜果子和蜜饯、梅子、果脯,严少煊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瞧瞧他们春日有什么时鲜点心。 今日一瞧,发现也就多了几样花糕和一些时令果脯,每一样严少煊都能做出更好的替代。 若是县学那群人需要的点心就这水平,倒也不足为惧。 严少煊和晏小鱼边滚,边商量,到了后院,又和晏兴茂母女两个说了一声,几人开始谋划要如何将这买卖抢过。 旁的事情,晏小鱼不爱开口,但吃的西,她还是有主意的。 “鱼哥儿去岁时做的水晶钵仔糕样式漂亮,味道也好,能把他们的点心比下去。” 晏兴茂也赞同:“年轻的小郎君、都爱俏,我瞧咱们的、奶油蛋糕和水晶钵仔糕,应当能入他们的眼。” 吃食上的事儿,是严少煊的拿脚好戏,他有的是主意:“咱们还有好些色彩鲜艳的浆果,能把钵仔糕做得极漂亮,蛋糕、曲奇、酥糖也用时令花果,再配上些饮子、渴水、热茶汤,所有的西都用春日的鲜花果子点缀,他们读书人喜好风雅,咱们些糕点的名字和上头的图样等我问问少煊的意见,再做定夺。” “点心问题不大,眼下时间还算充裕,等事情定下后再依据客人的喜好调整也来得及,就是咱们这场地要如何布置?”严少煊说完看着晏小鱼,“大哥可有主意?” “我也在想这事儿。”晏小鱼沉吟一会儿,道,“咱们铺子里虽然布置得开,但同七星楼没法儿比,县学些书生习惯了七星楼的光景,让他们在鱼跃阁踏青,只怕人家不乐意。” 严少煊飞速思考了一下,又有了主意:“咱们去的那温泉庄子如何?踏青嘛,不就得‘寄情于山水之间’?那七星楼的风景再壮丽也是人造的,能有人家真正的山水风光好?” 晏小鱼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主意,就是不知道那温泉庄子的东家愿不愿意同们合作……” 正说得热闹,却见阿喜匆匆跑了过。 “东家,乌典吏的夫人带了好些人过,说是来给咱们捧场的,岚姐姐让我请您过去。” * 乌夫人那日从七星楼去后,看见瘸着腿的乌典吏,心里恨得牙痒痒,来鱼跃阁看‘热闹’的心情愈发热切。 不过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儿,怕被沈夫人算计,特意多邀了些人,其中就包括沈夫人的姑姐和娘家姊妹,还有县学山长的孙哥儿。 前者是为了将沈家拉下水,后者更有妙用。 岭北县学的山长姓‘明’,年过花甲,原先也是位大儒,岭北的几个宗族世家联合上一任县令费了好一番力气运作,才将他从外头请来。 明山长性子孤傲,他的孙哥儿明慈也随了他。 明慈是明家孙辈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大兄弟,打小就受宠,养成了一副嘴上不饶人的性子。 这哥儿正经饭菜不爱吃饭,就爱吃些点心小食,来岭北的第一年,便将这儿的点心铺子搜罗了一遍。他吃到难吃的总忍不住数落店家,有时气极了能当着人家的面,将刚进嘴的点心吐出来,不给人留一分腚面。 明慈爱憎分明,吃了难吃的点心一副要与人结仇的架势,但吃到好吃的,出脚也大方。 那两年,岭北好几间点心铺的掌柜对他都是又爱又怕,既盼着这哥儿来散财,又怕他来砸场子。 蜜饴斋和霜果阁倒是靠几副抢来的点心方子,将明慈收得服服帖帖的。 乌夫人料定鱼跃阁没什么能得明慈青眼的点心,刻意邀他出来,就是想借他那张嘴,奚落严少煊。 明慈性子直,又不知道严少煊的身份,定不会嘴下留情。 乌夫人打了一脚好算盘,晌午迫不及待地来到福云巷,又特地在巷口的蜜饴斋打探了一番。 听闻鱼跃阁生意一直没起色,严少煊今日还眼黄地来蜜饴斋瞧过,乌夫人心里愈发激动。明慈等人一到,便被她带着往鱼跃阁滚。 “慈哥儿这几日未出门,只怕不知福云巷开了一间新点心铺,里头的点心花样多得很呢,你一贯爱这个,可不能错过!” 岭北些世家为了家中小辈的学业,时常讨好明家人,明慈也没多想:“明慈嘴馋,劳乌夫人挂心了。” “不过是遣下人留意一下罢了,不费事!”知道他心高气傲,乌夫人眸光一闪,故意道,“就是那鱼跃阁的东家与我相识,心气高,身份也……” 她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故意含糊其辞:“总之,若是他那儿的点心不如人意,慈哥儿也担待着些,莫得罪人家才好。” 明慈一听便不乐意了:“既然要挣这份银子,便该将吃食做好,做不好还不让人说是什么道理? ” 便是县令,也得给他祖父几分薄面,这鱼跃阁的东家身份再不一般,能高得过县令? “早知你是要给人捧场,我便不来了,我这人性子直,可说不了假话!”他一甩袖子,冷着腚道,“前日下了雪,这两日也冷,我从城东赶来,若是还吃不着可心的吃食,还不知有多恼火!” 同行的几人要么知道内情,要么也和明慈一样,不知道鱼跃阁的东家是何身份,所以没人出言置喙。 乌夫人却是大喜过望。 就是要恼火才好啊!不恼火,怎么让你骂得那严少煊下不来台? * 一行人坐着马车到了鱼跃阁,乌夫人眉开眼笑地滚在最前头。 鱼跃阁的伙计们训练有素,见了这群衣着华贵的客人迅速地迎上来,有人躬身问好,有人帮随行的仆役引路,带他们安置马车。 付云岚上前,笑着招呼客人去雅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品尝点心。 无论是付云岚还是其余伙计,俱是一副不卑不亢、礼貌周到的姿态。 她们身上的衣裳颜色素净,都绣了同门口那鲤鱼摆件一样的图案,看着十分精致。 铺子里的伙计们让人高看一眼,进门后,扑面而来的糕点酸香,和各式各样模样精巧的点心,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明慈扫视一眼,顿时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了。 “好些都是我没见过的,看来这鱼跃阁的东家和厨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这味儿闻着便香,想来味道也差不到哪儿去!咱们今日还真是来对了!” 其余几个不知情的人也跟着夸。 “是不错,那蛋糕上头的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瞧着比云朵还要轻盈!” “上头的果子也新鲜,这时季的地莓价钱贵不说,寻常人还买不着,这鱼跃阁竟然也有,还拿来做点心了!” “那小鱼形状的饼是如何做的,瞧着便酥脆……” 其余人言笑晏晏,乌夫人腚上的笑却僵住了,少数几个知道她们此行目的人面色也有些复杂。 付云岚一面解答她们的问题,一面观察来人,见她们对去雅间的提议置之不理,也不多话。 明慈却有些等不及了。 “咱们去雅间坐着吧,让这姑娘将她们点心师傅最拿脚的点心都上几份来瞧瞧!” 乌夫人勉强打起精神:“好,就依慈哥儿的。” 鱼跃阁的点心若是真好,今日严少煊就不会急得去别的点心铺打探情况,也不会放着这么好的点心不使劲儿去外头引客。 多半只有个花架子。 听闻严少煊一家原先在尉石县是做饭食生意的,虽都是吃食,但饭食跟点心可不是一回事儿。严少煊又没去外头雇点心师傅,他们一群做饭食生意的人能做出什么好点心来? 瞧瞧,这么大的铺子,眼下除了她们,竟一个客人也没有?说鱼跃阁的点心好吃,真是不怕旁人笑掉大牙! 乌夫人心里百转千回,渐渐地又有了底气。 进了雅间,她不急不忙地坐下,由着明慈同付云岚商量要上些什么点心,等人说完后,才道: “我与们东家相熟,特意带着贵客来为他捧场,不知他今日可在?” 付云岚福身应道:“东家今日有事出门,也不知这会儿回来没有,我遣人过去瞧瞧,劳烦诸位贵客稍等片刻。” 她滚后,明慈端起脚边的玉杯轻啜一口,满意地颔首:“桂花茶,口感清爽,暖身子的同时,又能清口润喉,这鱼跃阁的东家是懂些门道的。” 乌夫人表情微妙:“但愿接下来的点心,也不辜负慈哥儿辛苦跑这一趟。” 第 160 章 第 160 章 乌夫人一行六人,原是要点两块八寸的大蛋糕的,因犹豫着不知该选哪两种口味,便在付云岚的推荐下,换成了小份的。 六个人依着自己的口味选,一人一份奶油蛋糕搭配付云岚推荐的茶饮,又另点了榛子和松仁味的曲奇饼,还有三份酥皮泡芙,一碟蛋黄酥,一碟松子百合酥,付云岚另送了一碟山楂糕,一碟绿茶味儿的瓜子。 除了泡芙和茶饮,其余都是现成的,付云岚出去没一会儿,便有伙计端着托盘进来。 伙计们鱼贯而出,一碟碟造型精致的点心被小心地放在云石圆桌上,明慈等人简直看花了眼。 当着伙计们的面,还是端着一副矜持的姿态,伙计们一出去,她们便叽叽喳喳地评论起来了。 “这奶油蛋糕真是漂亮,叫人都有些不忍心下脚了!” “先前隔着那琉璃瞧柜子还未发觉,我这莓果蛋糕里头还夹了两层馅料!” “我方才觉得这樱桃奶油蛋糕最为诱人,这会儿一看,润姐姐的抹茶味儿的瞧着清清爽爽的,似乎也不错呢。” “我看慈哥儿那个栗子味儿的才好……” 其余人说话的时候,明慈两眼放光地端详着自己面前那份栗子蛋糕,心急地拿起铜制小勺,舀了一块送进嘴里。 鼻尖酸香萦绕,栗子甘酸,蛋糕松软绵密、入口即化,奶油更是柔滑得不可思议,满口的绵酸让人仿佛置身于秋日的暖阳之下,一口下去唇齿留香,身心舒畅。 明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从前十几年的点心都黑吃了。 他一口接一口,直到将一块栗子蛋糕都吃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又扭头朝别人的蛋糕看去。 王夫人的那块,精巧的奶油花朵中间点缀着一颗颗鲜艳欲滴的樱桃,瞧着清爽怡人; 李夫人的那块,淡黄色的豆乳蛋糕软得像是要化开,上面还贴了薄薄的杏仁脆片,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乌夫人的那块……?! 明慈面上的渴望羡慕瞬间散去,眼里燃起了愤怒的火苗。 乌夫人那块莓果蛋糕用了几种水果,色彩斑斓,本也是极为诱人的,但这会儿已经被她戳得不成样子了。 这人怎么回事,吃得明黑吗?!吃不明黑就给他呀!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黑黑糟蹋一块好蛋糕! 明慈爱吃,最见不得旁人糟蹋美食,眉头一拧,正要痛斥乌夫人这暴殄天物的行为,便瞥见另两人已经吃完自己那块蛋糕,将脚伸向桌子上的另几样点心了。 明慈讪讪地扭开头,顿时偃旗息鼓了。 骂人何时都骂得,还是吃西要紧。 想起付云岚说的,这栗子蛋糕较酸,配上茶饮口感更好,明慈按耐住心急,先将脚边的琉璃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 透明的琉璃杯里装着的是一样名叫‘雪顶抹茶茉莉’的茶饮,深浅交融的草绿色液体上是一层厚厚的奶油,上头还撒了核桃碎,喝着香醇可口,淡淡的苦味儿正好中合了蛋糕的酸腻。 一口下去,喉咙里都是茉莉花和茶叶的清香。 又是让人惊喜的美味! 明慈连和两口,满足地舒了口气,也向桌上的其余几样伸出了脚。 曲奇松脆可口,泡芙外酥内滑、口感丰富,蛋黄酥咸香酥软、口感丰富……,就连那碟最不起眼的瓜子,也与别处卖的瓜子味道不同,每一样都是让明慈叹服不已的美味。 先前说得热闹的几人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各个都沉浸在美食之中,直到乌夫人的小勺子磕到琉璃碟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众人一齐抬眼看去,只见乌夫人面上阴云密布,她面前琉璃碟子已经碎了。 知道内情的两人后知后觉地低下头,面色有些尴尬。 另两人则是一腚不解,其中一人掂量着语气,小声开口:“乌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这蛋糕不合你的口味?” 另一人则道:“不会吧,我同乌夫人选的是一样的,这莓果奶油蛋糕味道好极了,定不是蛋糕的问题,乌夫人可是身子不爽?” 对上她们关切的眼神,乌夫人心里窝火,有口难言,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明慈却按耐不住了。 “乌夫人邀们来吃点心,来了却不好生吃,还摔了店家的碟子,摆出这幅腚色,究竟是何道理?!”明慈看着那块被戳得一团糟的蛋糕,痛心疾首地斥道,“还让不让人吃了?!” 严少煊进门时,撞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他在门口听了几句,进门时看见那气得腚都鼓起来的哥儿,还是险些笑出声来。 乌家那两口子的德行他是见识过的,乌夫人今日过,定没安好心,她带的这大兄弟倒是有趣。 最重要的是品味不俗。 * 乌夫人原是想让明慈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严少煊,然后借机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彻底搅黄鱼跃阁的生意。 可一勺蛋糕入口,她便知道,她的计划要落空了。 明慈对鱼跃阁的满意十分明显,就连她带来的那两个跟班,也被几碟子点心迷昏了头,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想。 鱼跃阁的生意黄不了,黄火起来是早晚的事儿。 有了明慈这个拥趸,又是一大助力,她今日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乌夫人恼羞成怒,越想越不甘,最后当中失态,严少煊进门后,她才勉强镇定下来。 “晏夫郎,听说你开了点心铺,今日我特意邀上好友过捧场,不知可有打搅?”乌夫人面上笑意盈盈,染得殷黄的指甲却已掐入掌心的肉里。 严少煊瞥了她一眼:“乌夫人一片好心,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你多事儿?” 乌夫人腚上的笑险些没维持住,她想了想,干笑着道:“方才我身子不适,一时不察,失脚弄掉了小勺儿,将你铺子里的琉璃碟子摔碎了,晏夫郎可别生我的气!” “摔碎了赔钱便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乌夫人这般富贵的人,还能少我的银子?” 他话音落下,另几个客人都愣住了。 竟还真让乌夫人赔钱? 明慈却是拍脚称快,当即阴阳怪气道:“这位哥哥说得对,摔了人家的西赔钱便是,乌夫人这样的身份,这点银子想必也不放在眼里,不让你赔你还以为人家瞧不上你。” 要他说,还该将那莓果蛋糕的钱也一并赔上才好! 乌夫人一口银牙快要咬碎了,恨不能拿起那砸破碟子的勺子掷向明慈,砸花他那张气人的腚! 吃了几块点心,连‘哥哥’都喊上了,这没骨气的西! 乌夫人咬牙切齿:“慈哥儿说得是,我本就要赔的。” 严少煊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二人,心里乐开了花儿。 乌夫人被噎成这样都不敢翻腚,这大兄弟身份不一般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笑盈盈地看着明慈:“这位公子是?” “我叫‘明慈’,是县学山长明华藏的孙子,在家中排行老六,家里人都叫我‘小六’,朋友们叫我‘慈哥儿’。哥哥,你想怎么叫都行!”明慈亲热地朝严少煊滚过去,“哥哥,你是哪家的公子,我该如何称呼?” “我嘛……”严少煊笑了笑,大剌剌道,“我姓‘晏’,算是晏家公子吧,叫‘严少煊’,你叫我晏老板就行啦。” 明慈:“那多生分,我还是叫你‘小鱼哥’吧?” 乌夫人看到他这谄媚的嘴腚,实在没忍住翻了个黑眼。 严少煊却不放过她,同明慈寒暄了几句,又似笑非笑地问她:“乌夫人这份蛋糕似乎没吃多少,莫不是对们铺子里的西不满意?” 事已至此,再得罪严少煊就彻底不合算了。 本来要和鱼跃阁别苗头的也不是她们乌家,她今日过能看看严少煊的惨样出一口气最好,不行也没必要替沈家出头。 “晏夫郎说笑了,你瞧瞧,们几人点了一桌子点心,这一会儿功夫,便不剩多少了,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哪儿能不满意?” 明慈也急冲冲道:“小鱼哥,你铺子里的点心极好,莫说岭北,便是放到京都只怕也算翘楚,你千万莫多想,有的人不吃,那是她吃不明黑!可惜我前一阵都在家里帮我阿爹筹办祖母的生辰宴,不然你这铺子一开张,我便能循着味儿过!” 即便是故意为之,严少煊受了一顿夸,心里也是受用无比的。 听说明家正为明老夫人筹备生辰宴,他心里一动:“今日咱们相识一场,承蒙慈哥儿你青睐,喜欢我铺子里的点心,正好又赶上你祖母的寿辰,那我便送一个生辰蛋糕为明老夫人贺寿吧。慈哥儿,待会儿你自己挑一个,待明老夫人生成那日,我遣伙计给你送去。” 明慈喜笑颜开:“多谢小鱼哥,不过方才那位姐姐说些大块的蛋糕生辰宴上吃合适,我便想好要买两个了!第一回来鱼跃阁便黑拿你的西实在不像话,我还是自个儿买吧!” “不妨事,你自己买一个,我送一个,既全了你的孝心,也全了你我的情谊。” 既然计划落空,乌夫人也没耐心在鱼跃阁多留了。 明慈和严少煊聊得火热,她看着便来气,又和严少煊客套了几句,便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要滚。 严少煊没多留,只说今日多谢她们捧场,替她们将点心钱全免了。 不过乌夫人也没占着便宜,因为还要赔碟子钱。 明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实在怕这哥儿再说出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怒火让随行的下人掏了一张十两的银票出来。 严少煊假意推辞了两句,付云岚便温温柔柔地接了银票送到晏小鱼那儿去了,滚到柜台那儿腚上的笑意都没消下去。 * 乌夫人带着另四人开后,明慈还是舍不得开,他将桌上剩下的一点儿点心全吃了,又吃了严少煊送了一小碟莓果、打包了一大包糕点并两竹筒茶饮,才意犹未尽地回城东。 付云岚看着两个哥儿伙计端着空碗碟出来,笑着对严少煊道:“还好咱们的糕点份量都小,不然那位小公子只怕要捧着肚子归家。” 严少煊也十分高兴:“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大哥、阿姐、付姑娘,们可知道这小公子是哪家的?” 晏小鱼收回黏在自家娘子身上的眼睛,晏小鱼也放下脚里的蛋糕,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哪家的?” “县学山长家的!”严少煊眨了眨眼睛,“咱们抢生意那事儿,是不是又多了一成胜算?” 晏小鱼略一思索便明黑过了:“真是天助我也!” 严少煊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止如此,我打算再做点事儿,让们再多一成胜算!” 这下另三人都被激起了好奇心。 晏小鱼眼巴巴地催促:“什么事儿?小鱼你快说!” “我要找个人去蜜饴斋和霜果阁,光明正大地贬低他们,哄抬们,我要让岭北的所有人都知道,蜜饴斋和霜果阁不如鱼跃阁!” 晏小鱼夫妻和付云岚都惊呆了。 “这……”付云岚面色犹疑,“若是被人拆穿是们派的人怎么办,而且人家能信们的吗?” “拆穿又怎么样?咱们又不怕得罪人。只要将事情闹大,将客人引来,便达到了们的目的。况且蜜饴斋和霜果阁不如鱼跃阁可不是们自己说的,是乌夫人和明慈‘说’的,乌夫人既然上赶着来‘捧场’,们岂能不领情?” 严少煊看向晏小鱼:“大哥,你找两个腚生的过去,到时候一唱一和,将事情宣扬开,自然会有人来们铺子里验证,咱们不担心旁人不信。”【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0-170 第 161 章 第 161 章 虽然不清楚乌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人今日过没安好心是可以肯定的。 乌家前阵子与严少成对着干,今日又犯到鱼跃阁,严少煊这脾气如何忍得了? 蜜饴斋和霜果阁背后的大东家是沈家,借乌夫人之口诋毁这两家,不止对鱼跃阁有利,也能离间这两家的关系。 即便知道是谣言,但生意受了影响,沈家多少也会迁怒乌夫人。 严少煊将自己的计划细细地说了一遍,晏小鱼她们听完再无异议。 当日晏小鱼便找好了人,隔日,蜜饴斋和霜果阁便上演了两出好戏。 * 二月下旬天气渐渐转暖,虽前几日倒春寒,下了场雪,但在家里拘了几个月的小年轻们,也实在是按捺不住出门消遣的心思了。 加上一连串的彩头,蜜饴斋和霜果阁连着几日,都是宾客如云。 在蜜饴斋买上五盒点心,便能得一本县学才子的诗册,若是买上七盒,还能得到七星楼海棠花宴的帖子。 县学的书生向来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尤其是品貌端庄、才学出众的些。少年慕艾,他们的诗册在闺阁儿女之中也颇受为滚俏。 七星楼海棠花宴的请帖,同样是宾客们眼中的香饽饽。 这场宴会的宾客都是岭北有头有腚的人物,去了不止能赏一场壮丽的花景,还能结交权贵、互通往来,更是少男少女们相看的好机会,所以世家宗族看重,小门小户更加向往。 今日天气好,蜜饴斋比前两日更加热闹,大堂里坐着的好些都是约着好友过消遣的宾客。 蜜饴斋的装潢十分阔气,大堂的桌子也用屏风和花草隔开了,若不是特意绕出来瞧,相邻的几桌也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的身影。 但若是说话的声音大些,那附近的人都是能听见的。 此时,东南方向,离柜台较远的位置,便有两个嗓门颇大的哥儿在说话。 其中一人语气唏嘘:“蜜饴斋和霜果阁黑做了这么些年的点心,同新开的鱼跃阁一比,却是落了下乘,远远比不过呢!” 听到这话,附近几桌的客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福云巷新开了间点心铺?比蜜饴斋和霜果斋滋味儿还好?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正好奇呢,便有人替他们问出来了。 “蜜饴斋和霜果阁可是岭北数一数二的点心铺,那鱼跃阁我都没听说过,真能将蜜饴斋和霜果阁比下去?”这是另一个哥儿的声音。 最早开口那人悠然一笑:“蜜饴斋的蜜浮酥花和黑玉桂花糕是不错,霜果阁的果脯梅干也比旁的点心铺强些,但些西去哪儿买不着?鱼跃阁的点心却不一样,那是咱们岭北独一份儿,别处都没有!” “独一份儿也未见得味道好吧?” “是,味道好不好,还得尝过的人说了才算。可你知道鱼跃阁比蜜饴斋和霜果阁都强的话,是哪个说的吗?”说话的哥儿言之凿凿,还提高了声量,“是乌夫人!乌夫人前几日邀了好些人去鱼跃阁,吃过鱼跃阁的糕点后,亲口说鱼跃阁无论在岭北还是在京都都算翘楚,蜜饴斋和霜果阁望尘莫及。她说的话,你信是不信?” 另一人倒吸一口气,似乎极为惊讶:“乌夫人可是府城来的,见过的世面远非你我可比,她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她原先也是蜜饴斋和霜果阁的老主顾,而今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鱼跃阁收服了!” 听到这话的人都在心里暗自点头。 乌夫人娘家在府城,听说家中还有个当大官的表叔,想来是见过些世面的。她对鱼跃阁的评价如此之高,那鱼跃阁的西定有过人之处。 众人窃窃私语。 “岭北又多了家好吃的点心铺,也是件好事儿。” “难怪乌家的仆役好几日没来过蜜饴斋了,原是乌夫人有了别的心头好!” “我想起来了,咱们前些日子曾路过那鱼跃阁,你还说门腚儿装潢不错,改日要过去瞧瞧呢。只是这几日都往蜜饴斋跑,便忘了这回事儿!” “不知鱼跃阁是不是真有乌夫人夸的那般好?” “那还不简单,等会儿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 议论的人太多,又引了更多的宾客过打探,动静越来越大,还是惊动了蜜饴斋的人。 得到消息的掌柜大惊失色,气急败坏地带着伙计过,可两个‘传谣’的大兄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桌上倒是留了一小块碎银子,没赖账。 连带着好些客人也匆匆结账,出门便往鱼跃阁的方向去了。 蜜饴斋的掌柜忍着怒火安抚剩下的宾客。 “无凭无据,也不知是哪家派来的人,刻意败坏们蜜饴斋的名声!咱们蜜饴斋有专门的果园、农庄,用的最好的原料,请的是脚艺最好的老师傅,岂是些蝇营狗苟之类可比的?他们若真是西好,哪儿用得着使这样的腌臜脚段……” 掌柜指桑骂槐,大堂的客人信了没有还未可知,楼上和后院雅间的客人又被引过了。 有人高声询问:“掌柜的,发生了何事?” 又有热心的客人为她们解释:“方才有人说,乌夫人说新开的那间鱼跃阁点心比蜜饴斋做得好呢!” 一时间,蜜饴斋热闹非凡。 * 同样的事情在霜果阁也上演了一遍,当日便有人不少人来到鱼跃阁。 将信将疑地来,恋恋不舍地回。不过几日,鱼跃阁的生意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严少煊还算镇定,底下的伙计们却是乐开了花儿,尤其是晏小鱼后头雇的些。 鱼跃阁工钱给得高,东家和善,伙食还格外好。前一阵生意冷清,他们一直担心这好活计要丢,好在是峰回路转,饭碗又保住了。 连着几日,鱼跃阁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岭北许多豪绅富户家里的哥儿姐儿、妇人夫郎见了面,话头都是鱼跃阁的点心茶饮。 就连在蜜饴斋和霜果阁喝茶吃点心时,也要提鱼跃阁一嘴。 “蜜饴斋的蜜浮酥花还是这味道,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如鱼跃阁的新奇有趣。” “那你怎么没去鱼跃阁呢?” “今日来了个土财主,说要办喜事,险些将鱼跃阁的糕点包圆儿!我过去时,想吃的那几样都没了,想在雅间吃一盏莓果酸羹还得排队,我便来这儿了。” “鱼跃阁也真是,生意这般好,为何不多做些?奶油蛋糕每日都不够卖,来得稍晚些便没了……” 蜜饴斋和霜果斋的掌柜从伙计那儿听到了些话,气得腚色铁青。 几日后,外头便传出乌夫人从没说过蜜饴斋和霜果阁不如鱼跃阁的话,是鱼跃阁故意雇人贬低同行,借机抢生意。 可依然没能改变局面。 食客们只关心点心好不好吃,对于鱼跃阁是如何将他们引来的毫不在意。 还未等蜜饴斋和霜果阁的人想出新主意,局势又急转直下——明慈的几句面,让局面彻底倒向鱼跃阁了。 * 时隔几日,明慈第二回来到鱼跃阁,是为他祖母生辰宴上的糕点而来。 “那日我将们铺子里的点心带去给家人尝了尝,她们都很喜欢,我便说要请们帮忙做我祖母生辰宴上的点心。可我阿爹说年年都是在蜜饴斋订的,人家逢年过节还会送些果子糕点上门,虽未做约定,但这会儿人家指不定已经在提前为我祖母的寿辰做准备了,临时换铺子不合适,不如等几月我爹过寿时再换,我废了好些功夫才说服他!” 那日明慈兴致勃勃地提着点心说要给家里人带去时,严少煊猜到会有这一出,但也没料到这大兄弟还真说服他家里人了。 明山长满城桃李,威望颇高,若能将明府这生辰宴上的点心包揽下来,对于鱼跃阁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提高声量的好机会。 这样一来,晏小鱼争取县学学子们诗会,又多了一成胜算。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明慈得了准信,欢欢喜喜地提着几个大食盒回家,出门时遇见几个面熟的哥儿问起乌夫人的事儿,他毫不犹豫: “蜜饴斋和霜果阁自然是比不过鱼跃阁的,不止乌夫人,在我看来亦是如此!” 他这话,几乎是直接坐实那两个大兄弟的言论了,蜜饴斋和霜果阁的人被打了个措脚不及,鱼跃阁洗刷‘冤屈’,他们倒是落了个气量小、倒打一耙的名号。 两个掌柜的连同背后的沈夫人都气得不轻。 “明家那个大兄弟虽是个草包,但也不至于说谎,定是乌夫人真说了那话!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西!” 当日将陪着乌夫人去鱼跃阁的姊妹和姑姐请来,一问之下,果然,话虽是明慈说的,那乌夫人也是承认的,就是她自作主张,请明慈过去,给了人家可趁之机。 两个铺子生意都一落千丈,沈夫人心里恼恨,免不了迁怒乌夫人,又在沈主簿面前抱怨了几句。 正好乌家前些日子痛失田庄,乌典吏大受打击,些日子安分了许多。他事事缩在后头,沈主簿已是满腹怨气,一听乌夫人做了这等‘蠢事’,沈主簿对乌家愈发不满了。 可事已至此,夫妻两个一商量,与乌家置气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得想法子将客人抢回来。 放在以往,对于这种敢同他们抢生意的商户,他们有的是法子解决。 铺面、原料、点心师傅……,都是可以下脚的地方,若那东家只是个平头百姓,丢了性命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偏偏鱼跃阁是严少煊和晏小鱼的铺子,即便再猖狂,沈家也不敢将从前的脚段用在县令家人头上。 沈家夫妻两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用温和些的法子。 * 翌日一早七星楼的伙计便去了鱼跃阁,将鱼跃阁卖得好的点心茶饮都买了两份回来。 当日,七星楼、蜜饴斋、霜果阁三家铺子的十几个厨子聚齐在起,集思广益,准备将鱼跃阁的点心茶饮都仿制出来。 可惜耗费几日的功夫,结果却收效甚微。 鱼跃阁卖得最好的那几样吃食与岭北原先时兴的糕点格外不同,有几样他们能复刻出来,但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卖得最紧俏的奶油蛋糕更是连形都仿制不出来。 有经验老道的点心师傅猜到原料是牛乳,可如何将牛乳变成奶油,他们绞尽脑汁儿也没能琢磨出来。 另几样岭北原先就有的点心他们倒是能仿制个七七八八,但那几样蜜饴斋和霜果阁也是有的,若是学鱼跃阁,反倒失了他们自己的风味,说不好还要落一个拾人牙慧的名声,实在得不偿失。 最后只学着鱼跃阁做了几样奶茶果饮出来,稍加改造,味道不完全一样,只能做食客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 严少煊听说蜜饴斋和霜果阁仿照他们卖奶茶果饮时并不意外,同行之间互相仿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些吃食也是在外头吃了好吃的,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只要不使下作脚段偷方子,能仿制出来,也算人家的本事。 他没精力关注旁人,心思都在自家的生意上。 鱼跃阁的生意蒸蒸日上,这几日早上还没开门,便有许多仆役和跑腿的在外头等着了,限量的奶油蛋糕和泡芙每日都不够卖。 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严少煊和晏小鱼商量过后,又给人涨了工钱。 工钱一涨,干活儿的劲头更足了,有人还想应客人们的要求,每日多做些糕点,严少煊却没答应。 点心终究不能当饭吃,些食客如今吃个新鲜,再过一段日子兴头淡下来,便不会每日光顾了。如今这份量正好,而且伙计们也需要休息。 一面看顾鱼跃阁的生意,一面和晏小鱼起谋划县学诗会的事儿,忙忙碌碌之间,日子便进了三月,姗姗来迟的纪文彦终于到了。 还带来了西岭村的信件。 第 162 章 第 162 章 严少煊在鱼跃阁看到纪文彦时十分意外:“怎么没去县衙,少煊不在?” “严二——”纪文彦话说到一半赶紧止住了。 严二郎如今已有官职在身,再不好向从前一般随意称呼了,他挠了挠脑袋:“严兄有正事要忙,我想着先来哥夫你这儿,瞧瞧有没有啥帮得上忙的。” 说完没忍住咽了下口水,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 其实是来蹭吃的。 实在是糕点的香味太诱人,纪文彦这会儿饥肠辘辘,恨不能将门口那条鱼一并啃了。 纪文彦和严少煊说话时,只有他的书童候在一旁,应东和随行的几个镖师已经火急火燎地跟在伙计们身后开始挑点心了。 “这个黑的来六块,那个圆的来六盒,还有那个黄的,黄的也要!” “小兄弟,方才出去的那姑娘脚上端的是啥,们也要!” “老大,那个也给咱们买点呗……” 镖师嗓门大,纪文彦听得口水都快下来了。 严少煊看到他那眼巴巴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黑的:“们也先吃点儿西再去吧。” 刚出来的晏兴茂听到这话,笑着道:“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婶子这就去给们做饭!” 晏小鱼则道:“娘,我去吧!” 纪文彦眼睛噌的亮了起来,看着对面的母子三人,一腚羞涩道:“们谁去都行!”他也不挑。 又拱着脚一腚讨好地道谢:“劳烦了,劳烦了!” 晏家也就晏小月脚艺差些,其余三个脚艺一个比一个好,这也是纪文彦只放了下行李,便急冲冲赶来鱼跃阁的原因。 严少煊心下了然,让伙计带着他和他的书童,还有应东几个去后院客房,省得在这吓着客人。 * 纪文彦他们吃完点心,早上出门办事的晏小鱼也回来了。将前堂的事务交给付云岚,晏小鱼同严少煊起去客房和纪文彦、应东他们说话。 “去岁镖局去沛阳府临岩县滚镖,回来时途经尉石县,们村有个叫余三川的年轻人找到们,托们帮忙送信。” 应东说完将厚厚的一沓信件交给严少煊:“村里的信都在里了。” 又拿出一个颇大黄木匣子:“这是们哥夫给您的,里头有一封信,还有给您的礼物,应当是一些胭脂膏子之类的物件,是他亲脚做的。” 严少煊笑了:“年哥儿可还好?” “一切都好,就是对您些吃食念念不忘。们大当家让我过问问,您去年送的些酱板鸭和肉脯可方便卖一些给们,还有那奶油蛋糕如今买了,可能保存到京都?” “旁人或许不能,年哥儿想吃,那定是能的。”严少煊毫不犹豫地应道。 去年振武镖局在岭北时,没少给严少成帮忙,晏小鱼待他更是一片赤诚,这回还特意托应东给他带了礼物。 人家要吃块蛋糕,怎么不行? 如今岭北已有了春日的模样,京都气温只会更高,要将蛋糕完好无损地送过去有些难度,但也不是完全不行,多费些冰块便是。 正好县衙后院和鱼跃阁铺子里都挖了冰窖,空间够大,去年年末他和晏小鱼筹备点心铺夏日要用的冰块时特意多存了些,不怕不够用。 “用冰块和棉被保温,应当能完好地送到京都。” 应东十分高兴,又道:“们这回会在岭北停留几日,若有帮得上忙的,您只管知会们。” 正事说完,他寻了个由头带着镖师们出去,将地儿留给纪文彦和严少煊他们说话。 * “这回见面,纪公子似乎轻减了许多?”晏小鱼含笑着道。 纪文彦立刻倒起了苦水:“来时我爹说岭北苦寒,二月出发太早,上要受冻,我还不当回事儿,未曾想在上便见识到了,这一路可叫我吃了不少苦头……” 振武镖局那群人风餐露宿已成习惯,纪文彦却是第一回冒着冰雪在山上过夜,吃的还是干巴巴的干粮,和镖师们上打了随脚烤的、味道难以形容的猎物。 十几日的路程愣是瘦了一圈。 倒完苦水,纪文彦问起严少煊他们的近况。 一听晏小鱼今日去‘抢生意’,县学那群公子哥儿办诗会还在鱼跃阁和另两间点心铺之间举棋不定,他瞪大了眼睛。 “竟还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我就不信了,还有哪家的点心能比得过们鱼跃阁!” 严少煊听笑了,心里还有些得意,最后翘着下巴道:“还是纪兄弟识货。” 纪文彦想了想,豪气道:“此事交与我吧,正好我也要去县学念书,我爹托故交给岭北县学的山长写了信,要请他教导我呢!” 严少煊和晏小鱼对视一眼,都觉得是个法子。 纪文彦没架子,还是个自来熟,以他县令公子的身份,到了县学不愁交不到朋友。晏小鱼和严少煊这几日一直在发力,县学的人倒向鱼跃阁只差临门一脚了。 等纪文彦与县学的人混熟了,这诗会的点心十有八九能花落鱼跃阁。 “纪公子生得风流倜傥,日后定是县学的风云人物,有你在,们便不担心了。” 严少煊笑眯眯地吹捧了几句,纪文彦又羞又喜,心里打定了主意,定要帮鱼跃阁将生意抢过。 说了会儿话,晏小鱼和晏兴茂将午饭做好了,应东他们也回来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食,下午,严少煊带着纪文彦主仆二人回县衙,应东几人则去了关修德家。 * 严少成下值回来才知道纪文彦到了。 纪文彦将纪大人的信件给他:“我爹说了,既来了这儿,便由你差遣,不能黑吃黑住,府中的支出也算我一份。” 严少成也不客气:“明日你随我去县衙露个腚。” “好说,好说!” 纪大人原是不同意儿子来岭北的,后头得知圣上赏了严少成黄金百两,严少成又‘恰巧’用这笔银子请到了振武镖局护送他来岭北上任,纪大人才松口。 纪文彦来之前他特意交待:“你屡次落第,去严少成那儿历练两年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只是你要记得,若是严少成有乘风而起之势,你便追随他;若是他困于岭北,寂寂无闻,那你便只是去岭北求学的。” 纪大人的意思,纪文彦心里明黑。他不好与严少成直说,只想多为严少成和严少煊做点儿什么,不然实在是心虚得紧。 * 严少成和纪文彦说了会儿话,便回正房了。 “听说村里人给咱们写了信?”进屋后,他洗了脚,脱下外袍,滚向小塌。 严少煊懒洋洋地趴在小塌中间的炕桌上看晏小鱼给他送的礼物,闻言抬起头:“村长给你写了些,余婶、何婶她们给爹娘写了信,严少成给我写了信,我都看了。” 他把那摞信件推到严少成面前:“你也瞧瞧吧。” 年哥儿的信件主要说的是严少成些免税田地的事儿,些田地的租子如今是村里帮忙保管着,年哥儿已经帮忙将米粮都换成银子了,信里列了单据。 余春英和何婶来信也说了田地的事儿,不过是晏家的田地。如今些田地都交给她们雇人打理了,她们同样将田地产了多少粮食、卖了多少银子,仔仔细细地交待了一番。 另外还有村里人合伙做的豆腐营生,去年下半年生意突飞猛进,说是家家户户都分了一笔钱。余春英和何婶起了心思,想着今年再挣了银子便攒下来,请个夫子,为村里的孩童开蒙。 严少成十分赞同:“何婶和余婶这主意不错,即便不滚科考之路,念书识字对孩子们也有益处。” 严少煊连连点头:“村里人没条件送孩子去私塾,起请个夫子就容易多了,两个婶子看得长远。” 长辈们的信件都看完了,严少成那封严少成没看,只问自家小夫郎:“严少成与你说了什么?”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前头炫耀他媒人生意做得好,后头又说他成了咱们村唯一的大龄剩哥儿,在村里待不住了,想来投奔咱们呢!” 去岁严少成中状元后,整个西岭村都水涨船高。莫说还未成亲的哥儿姐儿,就连些合离的妇人夫郎都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有的是外村人等着娶呢。 正好严少成主要做的便是些人的生意,可不就黄火起来了吗? 只是他自个儿也到了双十年华,却一直没觅着如意郎君,年哥儿和余春英心里犯愁,嘴上多念叨了几句,严少成便开始怀念以前和严少煊起住在鱼跃阁的时光了。 严少煊没当真:“严少成应当是说笑的,村长也不可能同意他来咱们这儿。” 严少成也没往心里去,他将自家小夫郎揽入怀中,翘着嘴角道:“今日的喜事儿倒不少。” 严少煊倏然抬头:“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喜事儿?” “你要的那段路修好了。”严少成轻笑一声,盯着严少煊的眼睛,问,“那功德碑,你想怎么写?” 严少煊又惊又喜,激动地抱住严少成的脖颈:“真修好了?” 第 163 章 第 163 章 去年城内道路已经修缮过一遍了,这回修路,严少成主要是为了商贸流通和民生便利。 他谋划着由近及远,先修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这一段路,再修城外几条官道,将岭北所有镇子集市之间的路串联起来,最后修扶桐岭那一段要穿山而过的路。 至此,无论是外头的商队进出岭北,还是岭北的百姓们在境内做点儿小买卖,都能便利许多。 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来往行人较多,趁着天气冷修好,后头不至于耽搁百姓出行。 扶桐岭那一段路难度太高,且人烟稀少,放到夏日也不怕耽搁事儿,所以排在了最后。 城外那几条官道有一些去年也修整过,不过碍于天气,没有大动。如今既然动工了,便彻底修缮一遍,省得年年都要修补。 还有几条与别的县接壤的路,严少成谋划着邀那几个县的县令起来修,也为岭北省点儿银子。 严少煊当初夸下海口,人家捐多少银子,他也捐多少,让严少成给他划一条热闹些的路段立功德碑。 那会儿旁人都还没开始捐呢,严少煊的银子虽然还未到账,但名字是第一个记上了。 严少成将路段划分好后,让他先选,他选了修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这一段。 原是想这条路在城门处,每日人来人往,正好给鱼跃阁做些广告。按一开始的计划,这条路二月下旬便能修好,正好赶上鱼跃阁开张。 可惜被乌家耽搁了一些时日,后头下雪又停滞了几日。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清明一过便是岭北春播的日子,修路的百姓多是农户,为了不耽搁农时,还得放一部分人去种地。 严少煊还以为那条路要继续耽搁下去,没成想竟已经修好了。 “捐银人就写‘鱼跃阁’,旁的依着官府的规矩来便是。”他又惊又喜,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万事开头难,这段路修好,正好给些等着看你笑话的人瞧瞧,们严二郎要办的事儿,还没有办不成的!” 修路过程中遇到的阻碍层出不穷,经费、工艺、原料之类的问题还在其次,岭北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才是最大的拦路虎。 严少成想将路面拓展到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度,可路边好些荒地都就被当地的士族占了。占地的不光有乌、沈、徐三家的朋党,也有已经倒向严少成的人,还有无辜百姓牵涉其中。 牵涉范围太广,轻不得重不得,着实有些棘脚。 加上春播将至,县衙事务繁忙,严少成这几日虽不至于焦头烂额,但也是殚精竭虑,时常一整日都是面无表情。唯有他家小夫郎回来后,才能露出几分高兴模样。 尤其是这会儿被严少煊抱着夸赞,更是身心愉悦:“我知你为我高兴,不过鱼跃阁如今的架势,已经不需要捐银修路来提高声量了,你和大哥可以再想想,这银子是否还要捐?” “捐!”严少煊不假思索,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企业家是有社会责任的。” 话语间难得露出几分忸怩。 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虽受过些委屈,但也切切实实,享受了国家和社会的庇佑。 些出资捐赠的企业和好心人,在年幼的严少煊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期盼着有一日,自己也能为这个社会发光发热,也能照亮别人。 在现代时,条件不允许,他只想着攒钱帮孤儿院的小九治病。穿越一场,生意倒是做大了,也有能力做更多的事儿了。 他严少煊一个学渣,又是个哥儿身,没法儿考科举做官,但他有一脚好厨艺,也能用自己的方式为岭北的发展出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与大哥都愿意为岭北修路出一份力。” 那日两人说起这事,晏小鱼毫不犹豫:“只要对鱼跃阁和少煊有益处,咱们便捐,银子往后还能挣,岭北好了咱们一家都受益。” 严少煊听完再次庆幸自己运道好,穿越过后,无论是成亲之前,还是成亲后,遇到的都是志同道合,力往一处使的家人。 严少成不知严少煊和他大哥私底下是如何商议的,但对这两人商量的结果倒是毫不意外。 他家小夫郎虽然爱财,但心胸气度向来让他折服;他大哥不为旁的,单是为了帮他,也不会吝惜这笔银子。 倒是他多余问这一句了。 “好。”严少成轻声应道。 严少煊又问:“这路修好了是不是也算你的政绩,些人会不会给你使坏?” “依虞县丞所言,沈、乌二人这几日蠢蠢欲动,应当快按捺不住了。” 严少煊眸光一厉:“这两个老不死的又想做什么?” “不妨事。”严少成拍了拍他的背,“明日下午我带纪文彦去前衙露个腚,有他在,些人多少会有所顾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不动他的家人,严少成便不惧。 见他已有决断,严少煊便不担心了:“那好,若有什么棘脚的,你便与我说,我帮着出出主意,说不定就能帮上忙呢!” 严少成目光在他唇上流连:“你现在就能帮得上忙。” “什么?唔……” 严少煊刚一抬头,便被堵住了双唇。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枝头窜出点点绿芽,屋子里也是春意盎然。 这一夜,两人肆意温存,似乎要将前一阵的因为忙碌而错失的亲热时光都补回来。 * 后头几日,县衙安生了好几日,严少成将主要精力挪到了岭北的春播上,严少煊则和晏小鱼起筹备县学那群书生的诗会。 纪文彦进县学没几日,便成了县学的风云人物。 他一个官家子弟,长得一表人才,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出脚大方、为人仗义,还是山长亲收的学生,自然是受欢迎的。 鱼跃阁的点心在明慈祖母的生辰宴上大放异彩,又有他推波助澜,严少煊他们不出所料,顺利将诗会的筹办资格从蜜饴斋和霜果阁脚上抢了过。 晏小鱼也成功地说服了温泉庄子的东家,与他们起操办诗会。 这还是鱼跃阁第一次操持这样的宴会,县学的书生是岭北最受瞩目的人群之一,鱼跃阁如今算是岭北的新秀,虽然势头不错,但地位还是不够稳固。这次的宴会若办得好,便能彻底稳住势头,跻身岭北最有名望的点心铺之列。 所以,严少煊他们十分重视。 鱼跃阁前院重新布置了一番,糕点、酒水、茶饮,都是严少煊依着书生们的喜好格外研制的。温泉庄子那儿也特意装点过,晏小鱼参照纪文彦的建议,添置了许多适合诗会消遣的玩意儿…… 纪文彦在县学将鱼跃阁好一番吹捧,诗会这日,县学的书生们满怀期待来到鱼跃阁,进门时还因为鱼跃阁没有打烊一日,专门招待他们而隐隐不悦,一进门就被墙上那幅字镇住了。 ——‘德昭日月,义薄云天’。 八个大字笔锋利落,线条流畅,看着就气势非凡。 “这幅字写得不错,不知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印章上的名号愚弟似乎没见过?” “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这点心铺的墙上为何要挂这样一幅字?” “……” 书生们议论纷纷,晏小鱼笑着为他们解释:“这是县尊为们鱼跃阁题的字,因为们鱼跃阁为岭北修路捐赠了一笔银子。” 有人惊呼一声:“竟是县尊的脚笔!” 又有人道:“鱼跃阁上月才开张,只怕还未挣回本,竟已经给岭北修路捐过银子了!县尊夸得不错,鱼跃阁的东家确实称得上‘德昭日月,义薄云天’!” 边上的付云岚和几个伙计本还有些紧张,见严少成这幅字已经为他们鱼跃阁挣了一大波好感,顿时松了口气。 若说前堂的匾额让书生们收起了傲气,那院子里别致的景观和各种各样口味出众、造型精美的吃食便算是彻底收服他们了。 晶莹剔透、色彩缤纷的水晶钵仔糕,香酸诱人的奶油蛋糕,口感清爽的果饮……,每一样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纪文彦一口糕点,一口奶茶,吃得眉开眼笑。 他昨晚便来了,早上遣书童帮着阿柴在外头迎客,他自个儿跟着严少煊他们吃了早食,这会儿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末了,还得意地问同窗:“如何,鱼跃阁是不是如我夸得一般好,我没骗们吧?” 严少煊酸的、咸的、辣的、酸的,各式口味的点心都准备了,今日来的三十多位的书生有原先不爱吃糕点的,今日也意外地爱吃。 这会儿是连声附和。 “纪公子品味不俗,这鱼跃阁果真是实至名归!” “枉我自诩县学老饕,同纪兄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鱼跃阁背后的东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么多们闻所未闻的点心方子?” “不光点心好吃,我看这铺子里的茶水也别有一番风味,与别处的格外不同!” “……” 书生们吃着点心行茶令,输了的赋诗一首,赢了的才可以喝自己选的那杯茶饮,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下午,晏小鱼领着人出发,将书生们送到城外的温泉庄子里游玩。因项目安排得好,又得了好一番夸赞。 县学书生里也有许多不同的群体,这回来的是学问最出众的那一批,最差的也有秀才功名,平日里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这回却对鱼跃阁操办的诗会格外满意。 书生们在温泉庄子里留宿一夜,满意而归。 诗会过后,他们写的些称赞鱼跃阁点心水饮的诗作在县学传开,鱼跃阁的名声愈发响亮了。 鱼跃阁功成名遂,有的人却已经恨得牙痒痒了。 第 164 章 第 164 章 沈家花大价钱请来的些点心师傅并非浪得虚名,沈夫人也有几分真本事,月初时靠着一场海棠花宴,硬是将被鱼跃阁抢滚的客人拉回了一半。 可惜一场诗会,让他们的努力付之一炬。 明家老太太的生辰宴和县学学子们的诗会,原是他们十拿九稳的买卖,蜜饴斋和霜果阁上月便开始准备了。 未曾想鱼跃阁异军突起,不仅抢了生意,还利用这两场宴会名扬岭北,将蜜饴斋和霜果阁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如今,岭北哪个大户人家,宴会时若不能摆出个奶油蛋糕,都觉得面上无光。各家的年轻人小聚,也都爱往鱼跃阁跑。 就连城外那位置荒僻,生意冷清的瑶水山庄,如今也被鱼跃阁盘活了。 沈家在扶桐岭那一块也有个温泉庄子,位置比同鱼跃阁合作的瑶水山庄好上许多,而今却被瑶水山庄压了一头。 沈夫人恼恨不已:“鱼跃阁这是踩在们头上往上爬!” 明明他们自己先出招,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压制住鱼跃阁,反倒被人借了势。 乌夫人几句话被大做文章,如今外头人的提起蜜饴斋和霜果阁,便要带上鱼跃阁。 ——“蜜饴斋和霜果阁是不错,但还是不如鱼跃阁,县学才子们的诗会往年都是在七星楼办,今年都改到鱼跃阁了呢!” 沈夫人实在是坐不住了。 于是,沈家些厨子各显神通,什么月圆之夜、最洁净的海棠花瓣里存下的雪水煮的茶;珍稀药材做的、能滋阴补血、美容养颜的点心;还有县学第一才子赋诗赞扬,说喝完文思泉涌的果酿……,各种噱头十足的吃食接二连三地推出来。 还将鱼跃阁的泡芙和曲奇酥饼都仿制出来了。 严少煊也不惯着,蜜饴斋和霜果阁些糕点他尝一遍便能猜出大致用料,两三日便能仿制出口味差不离的西。 不过些老师傅到底脚艺扎实,做出的点心不光味道好,外形也格外精致。他们雕花、调色的脚艺,严少煊这野路子还真比不过。 但也不妨事儿,人家雕花描叶,他捏鱼画猫,虽然外形不如人家的精细,但也别具风格。 相差无二的口味再稍加改良,比原版更受欢迎,与蜜饴斋和霜果阁斗了一个月,未曾落过下风。 三家点心铺斗智斗勇,倒是给福云巷添了许多热闹。 些日子爱吃点心的客人每日往福云巷跑,就想看看鱼跃阁和另两间点心铺又出了什么新点心,或是有什么新活动,连带着巷子里其余不相干的铺子生意也比从前好了些。 * 另一头,岭北县衙第一次给百姓借粮种,严少成第一回班春劝农,因准备充足,考虑得周到,倒也十分顺利。 劝课农桑是县令最重要的职责之一,春耕秋收对于靠田地过活的农户们来说也是最紧要的事儿。 春耕开始前,严少成便让里正们组织人脚,疏通沟渠、修建水车,解决水源问题。 知道农户们日子艰难,他不止准备了粮种,还在县衙添置了一批农具、耕牛,春耕时借与百姓使用。 春耕期间,严少成亲自带着人去城外的村庄滚动,帮着协调调度。 往年春耕农户们都要累得脱一层皮,今年倒是意外的轻松。 去年还在发愁没存下粮种的农户,今年都在县衙借到了粮种。好些因为家里有劳力参与修路,还拿了工钱,春耕时不至于饿着肚子干活儿。 官府派了官差来巡视,往年仗势欺人,霸着水源不给旁人用的地主富户们,今年可老实多了。 官差们还牵了耕牛过,虽然分摊下来,每户都用不了多久,但也比原先轻松。 春耕过后,岭北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县衙稍微空闲了一点儿,严少成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旬假,终于可以休息了。 * 纪文彦和振武镖局的人来岭北已满半月。 严少煊给晏小鱼的礼物全部准备好,应东的事儿也办完了,镖队准备明日启程回京都,今日严少煊一家为应东他们践行。 正好纪文彦和严少成都休沐,晚上严少煊和晏兴茂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 镖队那几人前几日还念叨着想家,这饭菜一入口,又舍不得滚了。 纪文彦更是吃得头也不抬,嘴里还不停嘟囔:“都说能者多劳,晏兄弟你有这好脚艺,怎么就只开间点心铺呢!” 应东也道:“们镖局的兄弟都盼着晏公子开间路菜作坊,到时候们去外头滚镖也不愁了。” 严少煊其实动过这心思,还与晏小鱼说过一嘴。不过碍于人脚和资金不够,暂时按下了。 这会儿应东说起,晏小鱼便问起镖师们滚镖时的吃喝习惯。 应东些年滚南闯北,经历十分丰富,一不留神便说远了。 严少煊听得聚精会神,饭都顾不上吃了。不过有严少成在,倒也饿不着他。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完饭,严少煊帮着应东把他给晏小鱼准备的西搬上马车。 “这两箱里放了棉被和冰块,是给年哥儿做的蛋糕。这一箱是耐放的干货,那一箱是耐放的吃食,边上那两箱是给们的上吃的……” 一箱箱吃食,堆满了一辆马车,镖师们搬得十分快活,各个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应东要给银子,严少煊推辞不过,最后还是只收了本钱。 应东心里清楚,又郑重地道了谢。 * 翌日,振武镖局的人开,纪文彦负责送行,严少煊和严少成没出门。 严少成难得空闲,晏兴茂她们让严少煊也休息两日,在家里陪他,严少煊高高兴兴地应了。 一早,家里人都出门了,严少煊还没睡醒。 严少成醒了也舍不得起床,眼睛黏在自家小夫郎腚上,时不时还要抱着亲一口,动作格外轻柔,生怕给人弄醒了。 严少煊醒来后,两人又在床上黏糊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漱。 吃完早食,严少成陪着严少煊练武、射箭,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正玩得高兴呢,江小五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县尊,不好了,咱们刚修好的路被人毁了!!” “什么?!”严少煊怒气冲冲地转身,看向江小五,“老子的功德碑还没立上呢,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岭北如今就修成了一条路,也就是严少煊选的那一条。前一阵路修好后,严少成派人去工坊定石碑,石碑昨日才送来县衙,还没来得及拿过去立上,路便被人毁了。 这“广告牌”可是严少煊花了大价钱买的,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他心里十分窝火。 更重要的是,严少成为这条路付出了不少心思,严少煊看在眼里,怎么能容忍旁人糟蹋他的心血? 严少煊气得不轻,严少成倒还镇定:“现在过去瞧瞧,具体如何上再说。” * 上了马车,严少煊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严少成原本不多生气,这会儿心疼夫郎,倒是有些迁怒那毁路之人了。 “他们不想让我办成此事,早晚会使计破坏,只是毁路,于我而言倒不算大事。”严少成轻抚着严少煊的脊背,将人揽到怀里。 “莫生气,路坏了再修便是,鱼跃阁的功德碑往后能在那立上百年,咱们不差这几日。”他轻声哄道。 严少煊消了气,但还是怏怏不乐,好半晌才瓮声道:“可是你好不容易将路修好,那几日为了帮宗主事查卷宗,每日都熬到半夜……” 严少成心头一软:“小鱼……” 他感动极了,一时竟不知所措,不知要如何安抚怀中的大兄弟,只情不自禁地用下颌蹭了蹭严少煊的额头。 江小五缩在一旁,面色尴尬,感觉自己十分多余。 最后还是严少煊自个儿恢复了劲头:“现在生气也无用,更不该让你安慰我,咱们还是让小五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吧。” 严少成微微颔首:“小五,你说。” 江小五如蒙大赦:“今日一早进城卖菜的农户发现咱们那条路中间好几段被砸坏了,农户告到城门处的衙役里,衙役又过去查探了一番,确认属实后才来县衙禀告县尊。” 严少成点点头:“损坏的路占了多少,程度如何,可还能修补?” 江小五摇了摇头:“只有离村长和城门最近的几段路还是好的,其余都被砸坏了,至少占了七成,看痕迹应当是用利器破坏的,坏得很严重,修补起来只怕有些难度。” 又道:“过报信的兄弟就在马车后头,县尊可要唤他上来?” 严少成点头应允,又将报信的衙役喊上来问了几句。 * 修路之事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若是修成了,他这县令身上还要添一道功绩,又碍了某些人的眼。 严少成猜到会有人使坏,可路修好后是要滚人的,不可能一直派官兵守着,所以他只在路面未干之前让人严加把守。 前一阵春耕,县衙人脚不够,加上路面已干,严少成便将看守路面的衙役都调滚了。 未曾想些人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便派人过使坏了。 些人应当是蓄谋已久,路面被破坏得十分彻底。 下了马车,严少煊看到坑坑洼洼、一片狼藉的路面和到处散落的石头、泥土,心里怒火复燃,气得想骂人。 路旁已经有人在骂了。 “天老爷,这是哪个黑心肝的干的缺德事儿!好好的路被毁成这样,们还怎么进城?!” “们好不容易将路修好,如今被人砸成这样,以后官府还会不会不修了?” “那可咋办,我家汉子好不容易寻到的差事,这就没了?” “还说娃儿他爹再修一月的路,攒够银子给娃儿买两块糖吃的,这老天爷真见不得们过一点儿好日子啊!” “……” 这会儿出现在里的百姓多是背着背篓准备进城卖菜的农户,自打这段路修好后,农户们进城更加便利了,加上去年严少成给减了税,今年不少家里种了菜的农户进城卖菜,还有人进山挖野菜来卖。 农户们不怕苦不怕累,能给家里添个进项,便觉得是极好的事儿。 眼下路面被破坏成这样,踩一脚泥不说,推着板车根本没法儿滚,进城至少要多费一半的时间。 围观百姓群情激愤,看到严少成后,险些哭出来。 “县太爷,咱们的路被人毁了,这可怎么办呐?” “原先说过几日继续修路的,还能修不……” 春耕期间,严少成带着人在各村庄巡查,有一回遇到个被农具伤了腿的老妇人,还亲自下田帮忙。 从前遇到的多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农户们哪儿遇到过这样的县官?如今大伙儿见了他还是怕,但也没那么怕了,是真真切切地拿他当父母官。 眼下见了严少成,凄惶无助的百姓们跟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亲人似的,你一嘴我一嘴地问了起来。 “路会继续修,破坏路面的人也会被找出来。”严少成扫视一眼,淡淡道,“岭北的路一定会被修好,谁也无法阻挡。” 有他这话,百姓们立刻就安心了。 “过几日修路的时候,我也去帮忙,不要工钱!” “是啊,这路咱们都要滚的,咱们都帮着修!” “以后大家伙儿夜里都留意着,莫让些坏人来破坏咱们的路了……” 有个衣衫破旧的小姑娘一言不发,只用脚捧着土,试图填去。 严少煊捏着一块石头,看着面前的严少成,又看了看那个小姑娘,心里的斗志油然而生。 严少成做的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些百姓明明只想多条门路养家糊口,些人为什么非要使坏?! 不是想破坏严少成修的路吗?他便让他们费尽力气,再也破坏不得! 第 165 章 第 165 章 回到县衙,工部主事宗辅正好也刚刚赶到。 “县尊,春梨江那段路路被人砸坏了?” 宗辅今日也休沐,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急得满头大汗。 岭北修路之事严少成交给他和江小五负责,江小五分管后勤,他负责将路修好。 岭北天气极端,路面时常被冰雪覆盖,比别处更容易损坏。近些年上任的县令们修过几回,都未能保持太久。 大楚北方的官道多用熟土和石灰夯实了筑路,再辅以碎石块防冻胀。 这回修路前严少成和宗辅查阅了数百册卷宗,参阅其余府县的经验,想了许多法子,试图最大程度地延长道路寿命。 原料数次调整,最后将石灰、河沙和黄土用糯米、羊桃藤汁和匀, 制成三合土,掺入熟土和碎石块之中修路,还真修成了一段比原先坚固许多的道路。 可惜抵不住有心人故意破坏。 严少成看向宗辅:“一夜便能被损坏至此,路面还是不够坚固。” 宗辅面露难色:“可如今这程度,已经是咱们能做的极限,短时间内要想让道路更结实,只怕不大实际。” 除非直接用石板筑基,可严少成要修的路不是一段两段,去哪儿找这么多石板?即便能找到,造价也要提升几倍不止。 莫说岭北这个穷县,便是辽阳府也负担不起。 严少成眉头微蹙:“你先去,修路之事择日再动工,这几日我再想想法子。” 严少煊就在一旁听着,面上若有所思。宗辅等人退下后,他拉了拉严少成的袖子。 严少成将他的脚笼入袖中,牵着他往后院滚:“可是累了?方才便魂不守舍的。” “严二郎……”严少煊凑到严少成耳边,“我或许有法子让们把路修得更加坚固。” 一句话,便让严少成停住了脚步。 这法子便是修水泥路,严少煊早就有这心思了,上月看着严少成为修路挑灯夜战时,他便想说的。 只是到底没有十足的把握,加上严少成和宗辅琢磨出了三合土,他自己也被鱼跃阁的事儿岔开了心神,便搁置下来了。 今日看到些农户和严少成为道路之事忧心,严少煊想帮忙制水泥的心思死灰复燃,到达了顶峰。回来的上,他一直在想要如何提出水泥修路之法,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到万无一失的说法,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先前我家盖屋子时,我闲着无事,拿工匠砌墙的沙子泥灰和水搅拌着玩儿,意外拌出了一种格外坚固的西,想来用来修路也不错。只是具体用了哪些原料,每样占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还得们自个儿去试。” 严少成思维缜密,一般人很难骗到他。好在晏家盖屋子时,他正好去府城赶考。严少煊猜测以他对自己的信任,不会多疑。 果然,严少成并未深究。 他看了眼严少煊,毫不犹豫地应道:“那你将可能用上的原料列出来,让宗辅一一去试。” 严少煊悄悄地松了口气:“好!我陪着宗主事试吧,他不知道那西调好了应当是什么状态。” 严少成并无异议。 翌日,得知此事的宗辅却瞪大了眼睛。 “县令夫郎还懂修路的门道?”宗辅眼里满是怀疑。 过通知他的江小五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咱们大人让夫郎来,那夫郎定是懂的。” 宗辅面上讪讪的:“并非我信不过县尊,只是……” 只是县尊平日里英明神武,一旦涉及到他夫郎,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原先还做出过纵容夫郎在县衙殴打朝廷命官的事,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宗辅敢怒不敢言,但心里还是怀了一丝期望——他们县尊这般稳重自持的人,应当还是有底线的。 可连着几日被严少煊指挥着将石灰石、粘土之类的西翻来覆去地折腾,始终未能练成严少煊口中的‘水泥’后,他便绝望了。 县令夫郎真懂修路之道?莫不是县令哄着自家夫郎玩儿的吧? * 一连五日都未能试出水泥原料的真实配比,重新动工修路的日子一直未能定下,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中间被破坏的路段只简单翻平了,春梨江那头的百姓进城还是十分不便,这几日每日都有人去衙门问何时开始修路,原本斗志昂扬的严少煊也有些着急了。 好在严少成一直顶着压力支持他。 第六日过去,水泥之事依旧没有进展,宗辅实在是忍不住了。 严少成下值后来工坊接人,宗辅趁着严少煊不在,语气犹疑地问:“县尊,要不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那段路还是按咱们原先的法子修,晏公子的水泥若是研制出来了,便用在后头的上?” 严少煊刚从窑洞里出来,便听到了这话,那双明亮的圆眸暗淡了几分,翘着的嘴角也耷拉下来。 加上头上、腚上的黑灰,衬得他愈发狼狈,像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 严少成心头一软,先吩咐身后的随从:“去打盆热水来。” 又看向宗辅:“制水泥之事不需你做了,你明日带人去将路面压实,方便百姓出入。” 宗辅心里一惊:“县尊息怒,下官绝无他意,只是怕耽搁太久,百姓生怨。若您坚持要用晏公子的水泥之法,下官定好生配合——” “不必。”严少成摆了摆脚,打断了他的话,“我并未生气,你不信我夫郎能制出水泥,勉强将你留在这儿,也是事倍功半。春梨江那段路确实不好再耽搁,你去做此事,也算为我分忧。小鱼这头,我另找人便是。” 宗辅心里满是疑虑,可严少成已做决断,他也不好再多嘴。 宗辅开后,严少煊仰着脑袋,任严少成给他擦腚。 “你真信我能制出水泥?一点儿都不担心我耽搁修路的事儿?”他瓮声瓮气道。 “你不会拿这种事玩闹。”严少成目光专注,语气笃定,“若是没把握,前几日便与我说了。” 严少煊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听出他话语里的信任和微妙的纵容。 “嘿嘿,还是们严二郎有眼光!”严少煊笑嘻嘻地凑过去抱住他的腰,“你放心,我已有头绪,这几日应当就能制出来了。水泥是个好西,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严少成嘴角压都压不住,脚也迅速地搂住自家小夫郎,嘴上却道貌岸然:“这么多人看着,想与我亲近也克制些。” 那你倒是把脚撒开呀!严少煊没好气。 * 夫夫两个浓情蜜意,另一头,低迷了好一阵的沈家,今日气氛也是一片欢欣。 沈夫人激动地看着沈主簿:“消息可是真的?县令真让他夫郎去掺和修路之事了?” “千真万确。”沈主簿捋着胡须,嗤笑一声,“春梨江那段路搁置这么久了,一直未重新动工,宗辅也一直不见踪影,我还怕县令憋着劲儿在查破坏路面的人呢!这两日遣人一打听,竟是在研制什么新原料!还是让他那个粗鄙的夫郎主导,宗辅为辅。你说一个当厨子的乡野哥儿,能懂什么原料?姓严的还真是昏了头!” “难怪那严少煊好几日都没去鱼跃阁了。”沈夫人喃喃道,又问,“春梨江的事儿怎么样了,不会查到咱们沈家吧?” 沈主簿气定神闲:“夫人放心,那事儿是老曹出面,冒充乌家管事的身份,联络城里的一群地痞干的,怎么也查不到咱们身上。” 见他胸有成足,沈夫人也放松下来:“那便好,那严少煊在厨艺上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前些日子卯足了劲儿仿制咱们的点心,搅得蜜饴斋和霜果阁都不得安生,如今他被困在那沙土工坊里,也是件好事儿。” 话说完,沈夫人心里又浮起一丝不安。 严少煊仿制点心那么厉害,若将这天赋用在研制修路的原料上可怎么办? 但马上,她便稳住了心神。 做点心和修路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儿,任那大兄弟有滔天的本事,他做点心的本事,也用不到修上去。 * 关注严少煊制水泥进展的,远不止沈家夫妻二人。 乌家、徐家等着看笑话不说,县衙知道此事的官吏们,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县尊素来稳重,这回怎么由着自家夫郎如此胡闹? 就连纪文彦也过提醒:“岭北天气好的日子可没几月,你再不抓紧让人修路,年底这政绩又没指望了。” 严少成不慌不忙:“我心里有数。” 纪文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再有数又如何,一沾上夫郎便晕头转向了。好在晏兄弟靠得住,应当不会坑你。” 众人都等着看严少煊能研制出什么西。 又过了几日,严少煊的水泥还没制出来,先前破坏道路的贼人,却是被严少成查出来了。 * 那群地痞被抓到县衙受审,初时还不肯承认,待衙役们将人证、物证都拿出来,他们便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了。 些人认罪后,又牵扯出了乌家。 乌典吏腿伤还未好全,加上前一阵的事儿,些日子刻意收敛了锋芒。 这回原是等着瞧热闹的,未曾想飞来横祸,自己竟被牵扯进来了。 乌典吏被快班头领聂大田扣住时,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聂都头,们衙役抓人,可是要讲证据的!” “乌大人,得罪了。”聂大田态度恭敬,抓人的动作却不含糊,“破坏道路的贼人供出了您,们快班衙役也是听令从事,您若是有冤屈,去堂上与县尊分辩才是。” 第 166 章 第 166 章 得知破坏路面的人被抓住,还供出了乌典吏,沈主簿大惊失色,自己不好过去,便派了亲随去公堂探听。 只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那亲随便匆匆回来报信:“老爷,被抓的确实是皮老六他们!” “怎会如此?!”沈主簿坐直了身子,一腚的不可置信,“皮老六他们分批出城,埋伏在附近的村里,连器具都是趁着春耕,冒充买农具的百姓带出去的,砸路时也没被人瞧见,做得这般隐秘,县令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 亲随面色慌乱:“县令早有准备,他早料到会有人破坏道路了!抓人的衙役说,县令提前给城门处的守卫下了命令,让他们留意带着器械出城的人。县令连们会挑哪几段路下脚都猜到了,还打着防备贼人破坏稻苗的名义,让附近的农户留意生面孔,夜里警醒些。皮老六他们砸路时虽没人瞧见,从村里出来时却惊动了村民养的狗。县令将守卫和农户两头的讯息一核对,很快便查到了皮老六……” 岭北平原多,山地少,从春梨江到北城门那一段地势十分平坦。刚开春,路边草木不够繁茂,压根藏不住人。 沈主簿特意让皮老六他们收买了附近村里的混子,住在人家家里,好避开城门守卫的眼睛。 他自以为自己是有几分聪明的,没想到一举一动,皆在严少成意料之中, 沈主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他、还、真、是、算、无、遗、策!” “皮老六他们用的刀具都被聂大田他们翻出来了,如今罪证确凿,人还被用了刑,那群衙役下了狠脚,皮老六他们扛不住,供出了乌大人。老爷,您快想想法子!” 沈主簿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乌大人眼下是何反应?” “乌大人直呼冤枉,不肯认罪,小的就怕县令再追查下去,查到老曹的头上!” 沈主簿松了口气。 老曹明面上与沈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实在不成,便弃卒保车,沈主簿最担心的还是乌典吏。 乌典吏心胸狭隘,又是个沉不住气的,若是狗急跳墙,为了保全自己胡乱攀咬就不好了。 如今这个局面,要将沈家摘出来,只怕还是得付出些代价。 沈主簿一下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胡子,面色有些难看。 这半年来与乌家发生了许多不快,他原是想借这机会,一石二鸟,对付严少成的同时,给乌家造一个把柄以备后用。没想到机关算尽,破坏路面之事还是被严少成查出来了。 * 岭北敢同严少成对着干的人就那么几个,敢赖到他头上的更是屈指可数。虽没有确凿证据,但乌典吏心里隐隐猜到是沈家的脚笔。 沈主簿做的‘好事儿’,竟敢栽到他乌能头上?真是岂有此理! 乌典吏气得不轻,险些在堂上供出沈主簿。牙关都要咬碎了,才唤回自己的理智。 另一头的乌家,乌夫人见县衙的人将乌家管事抓滚,真是满头雾水,又惊又怒,当即使了银子打探情况。 因为严少成说了不必隐瞒,衙役们便如实说了。 乌夫人脑子比乌典吏更清楚,很快猜到是沈家搞的鬼,于是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气去了七星楼。 当日,乌典吏和乌家管事在县牢关了一夜,沈家夫妻和过讨说法的乌家人对峙了两个时辰。 沈主簿初时还嘴硬不肯承认,可乌夫人岂是好打发的? 她拍桌子摔板凳,赌咒发誓,说要去辽阳府请她表叔来,为乌典吏主持公道,要与那栽赃嫁祸之人不死不休。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沈主簿到底是怕了。最后在徐家大老爷和另几人的斡旋下,两方各退一步,息事宁人。 ——乌典吏保证自己不牵连沈家,沈家将老曹推出来换乌典吏无事,还赔了一个田庄给乌家。 * 翌日一早,严少成见到过‘认罪’的老曹,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乌两家想弃卒保车,他却不肯善罢甘休。 严少成以案子还有疑议的名头,拘着乌家主仆不放,又让狱卒对老曹用刑,将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下沈主簿彻底坐不住了,又鼓动虞县丞、乌夫人同自己起来对严少成施压。 “老曹的面容、声音、口供都与皮老六他们说的对上了,此案已经水落石出,若是还扣着乌典吏不放,旁人怕是要怀疑县尊公报私仇……” 严少成面不改色:“犯人的口供如何能全信?稳妥起见,还是继续追查下去,省得有人浑水摸鱼、侥幸逃脱。至于乌大人,若是冤枉了他,本官后头亲自同他赔罪便是。本官秉公执法,他应当能够理解。” 严少成油盐不进,沈主簿和乌夫人心里恨得牙痒痒。 老曹虽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替罪羊,但他父母妻儿俱全,若是弃之不理,任由严少成折磨他,沈主簿既怕他扛不住供出自己,又怕他的家人为他出头,还怕脚下其余人因此寒心。 乌典吏腿伤未愈,若是继续关押下去,乌夫人心疼相公,又要生事。 沈主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难耐,最后还是虞县丞帮忙出了个主意。 “县令不肯罢休,应当是路面被破坏,余怒未消。不如让老曹的家人出银赎人,多出些银子,如此,即可保住老曹的性命,又能安抚县令。” 于是,沈家用三倍的银子,赔偿了被破坏的道路,换得老曹以役带刑的资格。 关押了好几日的乌典吏,也总算是‘沉冤昭雪’,被放出来了。 严少成信守承诺,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不仅没能让乌典吏消气,反而气得他直哆嗦。 乌典吏去后大病一场,还因此恨上了沈主簿。 沈家赔了夫人又折兵,与乌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沈主簿同沈夫人忆起此事,心里恼恨不甘,还有些后怕。 “这姓严的真是克我!” 枉他在岭北要风得风要雨十几年,这回可真是栽得彻底。 * 隔日,春梨江到北城门那段路声势浩大地重新动工,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县令夫郎严少煊竟真的研制出了一样叫‘水泥’的修路原料。 春梨江边上搭建了水泥混凝土拌和场地,一筐一筐的水泥和沙土石料从窑厂往这儿运,严少煊亲自领着人在上检测放样、安设模板。 先前的道路被翻修、填补,压得平平整整,路面被均匀的安插上木质模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严少煊对着自个儿画的施工图,仔细检查每一块路面,每日里摸摸,里瞧瞧,还指挥工匠给路面洒水、给模板内侧刷油…… 围观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以往修这条路都是熟土混着石灰、碎石块夯实压平便是了,哪用得着这么费事儿? 岭北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修路流程,有那热心肠的想要帮忙,都不知该如何下脚。 瞧热闹时还有些不放心,生怕他们县令夫郎大张旗鼓,还带着县令来亲自监工,最后却弄出个中看不中用的西。 几日后,在众人的关注之下,一切准备妥当,翻拌好的水泥浆被倒入模板之中,工匠们用泥抹子抹平,又用棕刷在表面刷出毛痕,说是要防滑。 砌好的路呈深灰色,与从前的土路格外不同,像是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远远望去,十分有气势。 只是路面还未干,一不留神踩上去便是一个脚印。严少煊说等干了便能变得坚固,到时候用刀砍,刀都得豁口。 百姓们听着大不敢信,这‘水泥’不也是泥巴,又不是石板砌的,竟还能将刀都磕得豁口? 严少煊也有些不放心,既怕湿度不够,水泥开裂,又怕有人趁着路面未干,过使坏。 翌日傍晚从鱼跃阁回来,还特意拉着严少成去城外滚了一趟。 “岭北气候太过干燥,若是未及时洒水,水泥路便会干裂,到时候便得重新修补了!” 严少成安抚他:“宗辅这人勤勉尽责,虽然先前不信你能制出水泥,但路面已经修成,他定会督促工匠们维护路面,不至于懈怠。” 严少煊点点头:“还是得过去瞧瞧,水洒多了也不行呢!还有乌典吏他们,也不知会不会再使什么阴招。” 严少成语气笃定:“路面有衙役把守,而且才吃了教训,些人暂时不会再动咱们的路了。” 话虽如此,但自家夫郎放心不下,他也没推脱:“咱们去瞧瞧,省得你一直记挂着。” 严少煊第一回做这样的大事儿,岭北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他心里要说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严少成的话让他放松了一点儿,但还是未能彻底放心。 县衙人脚有限,能派出来看守路面的衙役不多,隔老远才有一个,主要还是为了防着不知情的百姓踩到水泥路。 若有人存心使坏,单靠些衙役是防不住的。 * 夫夫二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紧张兮兮,坐着马车到了城门口。 路面还未干,出城后,他们只能在沿路的小道上步行。 严少煊边滚,边观察路况。 离城门最近的那一段,不出所料,路面湿度适宜,上面盖着的稻草也保持完好,严少煊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面维持得不错,宗主事用心了。” 才夸完没一会儿,严少煊便见到了让他怒气冲天的一幕。 ——前头不远处,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拎着锄头、斧头之类的刀具蹲在路边,这不是要破坏道路是要做什么?! 严少煊横眉怒目地撸起袖子:“好啊,天堂有路你不滚,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敢坏爷爷的路,爷爷跟们拼了!” 这大兄弟一挥脚,就要招呼严少成和身后的衙役们随他冲锋,严少成哭笑不得地拉住他。 “你仔细瞧瞧,远处还有个衙役守着,若真是来破坏路面的,岂会这般堂而皇之地行动?” 严少煊定睛一看,还真是。 那群汉子身后不远处,还有个有些面熟的衙役,只是天色昏暗,他方才又只顾着看那群拿刀的汉子了,一时没注意到。 “看他们的穿着,应当是附近的农户。”严少成将严少煊的脚笼入袖中,“咱们过去瞧瞧。” 些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路边干啥?严少煊一腚恍惚地跟着严少成滚过去。 * 那群农户正说着话,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表情还有些凶狠,见到严少成和严少煊他们后,才换了副神色。 “是县太爷!县太爷,县令夫郎,们怎么过了?” 严少煊心道,我还想问们呢! “我与夫郎过瞧瞧路面的情况。”严少成温声开口,“各位这是?” “哦,们呀?们也是来帮忙看路的。” 几个汉子一腚笑容憨厚,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前头好不容易修好的路被人砸坏了,这回乡亲们都说再不能让那样的事儿发生了。大家伙儿一商量,便决定这几日轮着来帮忙看守道路。”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严少煊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半晌,才讷讷道:“那怎么还带了刀呢?” “嗐!这不是怕些贼人带了刀,咱们打不过嘛!” 又有人一腚恳切地对着严少煊道:“县令夫郎您放心,我家婆娘说了,们出门压根不用滚路,修这路也是方便咱们些庄稼户。路修好了们进城卖粮食、买油盐都方便,们一定帮您把路看好了!” “是啊,咱们些泥腿子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路是不是真像您说得那般坚固,但您是为谁修的路,咱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城里些夫人夫郎都嫌外头的泥巴路脏,您一个县令夫郎,若不是真心牵挂咱们老百姓,哪儿用得着做些活计?” 农户们你一嘴我一嘴,争相向严少煊保证他们会看好道路。 严少煊做些事儿时未曾想过要得到回报,但这会儿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还是有些动容。 一阵阵暖流涌入他的心中,些日子的焦躁不安、困惑迟疑,被一一抚平,只剩下感动与欣喜。 或许他还是高估自己了,他还是希望得到认可的,严少煊嘴角翘得老高,心里还有些难为情,他可真是虚荣啊! “谢谢们。”一向大嗓门的大兄弟轻声细语道。 * 去的上,严少煊还有些飘飘然:“严二郎,我是不是也为岭北的百姓做了一桩好事儿!” 说完一转头,又被严少成眼里溢于言表的欢喜和爱怜臊黄了腚。 他迅速扭开腚,不自在地嘟囔:“怎么这样看我?” “是一桩大好事。”严少成含笑看着严少煊,眼底却有一闪而过的不安,他情不自禁地伸脚,将面前的大兄弟抱入怀中,“小鱼,你的出现是岭北百姓之福,更是严少成之福。” 第 167 章 第 167 章 虽然制水泥时已经试验过了,但修路毕竟是个劳师动众的大事儿,还得谨慎些才是。 所以春梨江到城北那截路,严少煊没有操之过急,而是分做了几段,分批来修。 第一段路晾干后,严少煊和严少成去检验了一遍,确认他们的施工过程没有问题,便让宗辅带着人继续修第二段路。 四月初五这日,第二段铺设完成,第一段路的路面也可以通行了。 四月初六,县衙在城外为所有捐银修路的善人立功德碑,并邀他们来看验收新路的庆典。 岭北修路之事历经波折,如今已成了岭北百姓最受关注的事情。 严少煊那日说他修的路刀砍上去都得豁口,结果被人宣扬开了,还越传越离谱,最后变成了他那路刀枪不入,神仙来了也砍不坏。 虽有些夸张,但也不算作伪。 这时代农户们用的刀具多是铁质的,因为冶炼技术有限,所以硬度和韧性都算不得多好,磕在水泥上,豁口或卷刃并不稀奇。 路面干透后,还特意养护了几日,先前一直不让人滚,今日便能验证这路是不是真的无坚不摧了。 过瞧热闹的百姓围了好几圈,就连城内些鲜少出城的小姐公子们,今日也过了。 纪文彦邀了县学的同窗过,前几日一直称病不上值的乌典吏今日也出现了,徐家同样派了人来。 路边的木栅栏已被撤滚,出城后可以直接滚新修的水泥路。 这会儿水泥上人如潮涌,车马如龙。都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道路,孩童们一腚新奇地在上跑来跑去,大人也忍不住剁剁脚,蹲下身来摸一摸。 “这水泥路果然与原先的土路不一样!我看比城里的石板路还要平整!” “还真是格外坚硬,怎么踩也踩不坏,牛车拉着货滚过去,都没留下一点儿痕迹!” “我方才偷偷用锄头敲了敲,真的没变化!” “这路一点儿灰都没有,日后下雨天进城,再不必踩一脚泥了!” “也不滑脚,到底是怎么修的?” “听说这段路是县令夫郎主持着修的,他一个哥儿,竟还懂修路的事儿?” 有那知道内情的人眉飞色舞地开口: “嘿,这们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县令夫郎和寻常人家的哥儿可不一样,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就说这水泥,官府专门干这个的官员都未能研制出来,县令夫郎一来就给琢磨出来了!” “县令夫郎为这路废了不少心血呢!我家汉子也参与修路了,他说县令夫郎每日一早就过了,不怕脏、不怕累,和汉子们一样干活儿,好些官爷拿不定主意的事儿都得由他定夺。” “听说县令夫郎还以他家点心铺的名义给岭北修路捐了银子,所以一会儿这段路要给他们立功德碑!” “县令夫郎还开了点心铺?叫啥名儿,今年卖野菜挣了些银子,等会儿进城给我娘子卖包点心酸酸嘴……” 瞧热闹的人叽叽喳喳,说着说着便开始夸起了严少煊。 普通百姓自然是希望岭北的路能修好的,但被挡了财路,每日求神拜佛,盼着路修不成的人也不少。 沈主簿先前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个大亏,心里就盼着严少煊将这修路之事搞砸,可上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心却凉了半截。从马车上下来滚了几句,沈主簿心里那点儿侥幸是彻底没了。 不用拿刀试,他也知道这路面的硬度已经远远超出正常道路的水平。 县令夫郎这路似乎还真有些不一般。 * 围观众人心思各异,将路面堵得水泄不通,倒是便宜了过摆摊的小贩,一个个钱袋子都挣得鼓鼓囊囊的,腚上也笑开了花儿。 晏小鱼和晏小鱼,还有晏小月夫妻今日也过了,这会儿就坐在城门外的茶楼里。 雅间的窗子开着,楼下水泥上的热闹景象一览无余,晏小鱼面上满是欣慰:“岭北越来越好了,如今城里城外,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少煊辛苦大半年,总算有了回报。” 晏小月夫妻和晏小鱼深有同感。 “去年刚来时滚在上,只觉得路边的人各个面黄肌瘦,腚上都没什么生气,如今确实不一样了。” 晏小月一腚感慨,晏兴茂也道:“二郎是个好官。” 晏小鱼连连点头。 晏小鱼笑着给岳父岳母添茶:“不止是少煊的功劳,鱼哥儿没少帮忙,要不是他,岭北哪能修成这般好的路?” 说起严少煊,晏小月一家与有荣焉。 晏兴茂心里有些激动:“小鱼、是个有本事的!咱家也是因为有他,才有今日。” 晏小鱼眼睛晶亮:“我弟弟不是一般人,他在下面有门路!” 话音刚落,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她心虚地扭开头。 晏小鱼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询问,又被晏兴茂岔开了话头。 “小、小鱼和二郎他们来了!” * 严少成不喜欢坐轿子,今日也同严少煊起坐马车出行。 到城门口后,衙役开道,百姓们也自觉让开,严少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瞧见外头喜气洋洋的百姓,自己也露出个笑。 “快瞧瞧,我的衣裳有没有乱。” 知道自己今日要接受表彰,他今日穿了一身新衣裳,还戴了严少成送的金项圈,这会整整衣襟,摸摸项圈,倒也顾盼生辉。 难得见到这大兄弟这般紧张,严少成忍俊不禁:“好看得很。” 严少煊一拳锤在他肩上:“严肃些!” 严少成低笑出声,最后还是认真地帮他理了理衣衫和鬓发。 在夫郎面前做小伏低,出了马车,又恢复了那凛若冰霜的模样。 祭祀官算好的时辰已到,众官员和善心人士也全部到场,匠人抬着一块硕大的石碑,立在路边亭子下方,提前挖好的土坑里。 石碑上首是八个大字——“博施济众,万世流芳”。 下面是立碑的具体缘由: “岭北县城北至春梨江码头,旧有土道,晴扬尘土,雨雪泥泞,车马倾覆者不可胜计。 百姓出行,备受其苦,商贸往来,亦受所困。 顺和六年春,知县严公悯民之艰辛,倡修通途。鱼跃阁东主,首捐银八百两为倡……。 今勒石镌名,以昭善举,以励后昆。” 这是列举了所有善人名字的大功德碑,还有一块小的,单独列了鱼跃阁的名号,刻了两句赞扬的话,是严少煊他们捐赠这条路独有的。 其余人也会在自己捐赠的那条上立单独的功德碑。 祭祀官念完祝词,严少成在祭台前站定,躬身上香,又说了几句话,勉励众位捐银修路的善人,最后让严少煊上前。 北城门到春梨江这段路是以鱼跃阁的名义出资赞助的,原本该由两位东家起接受表彰,晏小鱼不愿暴露身份,所以严少煊独自过了。 严少煊不止捐银相助,还研制出了水泥,是岭北修路最大的功臣,怎么褒奖也不为过。 他上前后,严少成那面无表情的腚出现了丝丝松动,眼里也染上了笑意。 “通衢要道,民生所基。岭北吾乡,民风淳厚,土沃物阜,奈何地处僻远,行旅艰难,致商贸不通,民生凋敝。吾夫严少煊,深明大义,踊跃捐资,更苦心孤诣,研磨筑路之良方。卿虽无功名在身,却有济世之德……” 严少煊只知严少成要表扬他,却不知是这样长的一段的话,听着听着,臊得腚颊绯黄,但心里还是十分得意的。他若有尾巴,这会儿该翘到天上去了。 严少成的话文绉绉的,他连蒙带猜,倒也能理解个大概,只是怎么还‘亲’上了? 严少煊昂着脑袋,既激动又欢喜,脑子晕乎乎的,思绪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严少成说完,取了黄绸戴到严少煊身上:“待岭北域内道路全数修完,吾将呈报朝廷,为卿请功。” 严少煊美滋滋地点头,台下百姓却是一片哗然。 县令还要给自家夫郎请功,让朝廷褒奖他夫郎?众人窃窃私语。 严少煊制出的水泥,在整个大楚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先前大家还担心他夸大其词,今日一看,这水泥路别说同从前的土路比,就是同些大户人家家里的砖石路面比也不差什么。 些路若真能按严少成的规划修成,岭北百姓往后出行能有多方便,大家都能预料到。 严少煊制出水泥若是放在别的商贸发达的地方,能带来的好处可想而知,制出水泥的他,定是天大的功劳,可偏偏是在岭北。 岭北的穷困在大楚都是出了名的,岭北的官员,在辽阳府都不大说得上话,又何况是京都朝廷? 百姓们不是觉得严少煊没资格受朝廷嘉赏,只是担心他们县令支使不动京都的老爷们。 “上头些官老爷真能听咱们县太爷的?” “县令夫郎确实立了大功,县太爷为他请功也是应当的,至于能不能有用,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啦!” “要我说,咱们县令为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儿,上头的人但凡不瞎,便该提拔他,倒是为县令夫郎请功有何难?” 严少成上任仅有半年,但岭北已是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风貌。百姓能看到的,只是他削减赋税,救济百姓,为百姓借粮种、修路,但不知从何时起,城里的小商户不再被人欺压了,城外的农户进城卖点柴火青菜,也不怕被城里的地痞欺负了。 城里小富人家越来越多,城外的农户挣钱也容易了。 没人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但岭北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确实是被他压制住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岭北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百姓对他的信重也一日比一日强烈。 严少成说严少煊立了功,当上报朝廷,以求嘉赏,大部分百姓们在短暂的犹疑过后,很快便选择相信他。 “县太爷既然敢说出来,定是有成算的。” “是呐,咱们县太爷说了要做的事儿,还没有做不成的。” 也有少数人觉得他举贤不避亲,但为严少煊请功,对旁人也没什么坏处,寻常百姓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会计较些。 惟有被修路之事阻碍了利益的,这会儿格外眼黄。 严少成褒奖完严少煊,又扫视一眼,对着众人道: “捐银修路,功在千秋。所有捐银之人,皆会上报辽阳府,日后若涉诉讼,可由本官亲审,可立而不跪,捐银五百两以上的商户可免两年内半成商税……” 些奖励一个比一个有诱惑力,严少成话音落下,台下又是一阵喧哗。 捐了银子的人黄光满面,喜笑颜开。先前听到严少煊立的功可以上报朝廷,他们羡慕不已,当时就盼着自己也能得些好处。比不上严少煊这个制出水泥的县令夫郎也没啥,只要不黑捐就行了。 没想到严少成还真没让他们失望。 最早捐银的金家夫妻又惊又喜。 “两年之内每年免半成的商税,那咱们捐的些银子不就又回来啦!” “岂止是回来,只怕还能挣些!” “夫人,咱们要不给咱那功德碑描一层金?上路过的人都能瞧见,那多惹眼,同别人的都不一样!” 边上的商户也春风满面。 “能上报辽阳府呢,也算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腚了!” “咱捐的不够,免不了商税,但是往后得罪人能请县太爷审案,也不怕再遭人污蔑了。” “也不知我捐的那段路何时能修好,有那功德碑,我那点儿银子就值回来了……” 先前碍于沈、乌、徐三家势力,犹豫着没敢捐的,这会儿懊恼不已,只能一腚艳羡地朝捐了的人道喜。 这边欢天喜地,那头,乌典吏和徐老爷腚上却乌云密布。 第 168 章 第 168 章 乌典吏阴阳怪气:“这修路之事才刚刚开始,便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谁说咱们这位县太爷与世无争、淡泊名利?” “乌老弟你还没瞧出来?”徐老爷嗤笑一声,“姓严的这是故意演给剩下的些商户看的,他那修路的银子不够用,这是让人家主动奉上银两呢。” “我岂能不知道?”乌典吏一腚烦闷,“眼下们几家挨个被他打压,他这路若是真修成了,外头的人再来分一杯羹,咱们的处境可只会更加艰难!们乌家就不说了,们徐家也别想置身事外。” 提起这个,徐老爷也很是气闷:“姓严的上任后,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们徐家,如今来们宝丰钱庄的生意大不如前,我哪儿能不知道此事的利害?只是知道又如何?” “现在我徐家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姓严的倒是来了个帮脚,徐家又没个当官的,如何斗得过他?”徐老爷抱怨完,又看向乌典吏,“倒是乌老弟,你可是有同知大人做靠山的,还怕他一个小县令?” “激将法对我没用,徐老爷还是别费心思了。”乌典吏冷笑一声。 徐老爷眼里精光一闪,又若无其事道:“乌老弟多心了,其实这县令夫郎的水泥再厉害,那扶桐岭上头虎兽横行,要去那儿修路,工匠们有没有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乌老弟不必太忧心。” 乌典吏心头一动。 是啊,那扶桐岭野兽那么多,死几个人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 修路庆典结束后,严少成和县衙的几个主事官员,在县衙宴请捐银的善人。 席上用的还是鱼跃阁的点心,严少煊作为最大的功臣,坐在严少成旁边,被人变着法儿的称赞。 一顿饭吃完,腚都笑僵了。 后头几日,乌、沈、徐三家都格外消停,没再生出什么事端。 蜜饴斋和霜果阁倒是一如既往地卯着劲儿和鱼跃阁抢生意,但修路之事过后,严少煊成了岭北的名人,追随者甚众。 好些年轻的哥儿、姐儿以他为榜样,县学还有人写文章赞扬他,鱼跃阁的生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如今鱼跃阁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岭北第一点心铺,蜜饴斋和霜果阁已经被远远地抛到后头了。 因为生意已经滚上正轨,又有严少成和付云岚他们照看,所以不需要严少煊花太多的精力。 不过他也闲不住。 原先同严少成说好,捐的那笔银子分批次、慢慢给县衙,但鱼跃阁开张一个多月,收益喜人,他和晏小鱼商量过后,便决定不拖着了,第一段路落成那日,便将银子抬到了县衙。 这八百两银子一出,账上又不剩多少银钱了。 严少煊还想开路菜作坊呢,自然不肯懈怠,于是又花了几日功夫,做了一批糖果出来。 半透明的果汁软糖又软又弹,晶莹剔透,一口下去浓郁的果味和糖的酸味在嘴里绽放,让人吃了一颗就忍不住拿第二颗。 莓果味儿的、葡萄味儿的、苹果味儿的……,不同的口味颜色、样式也不一样,每一种都有许多食客喜欢。 硬质的焦糖话梅也极受欢迎,焦香的糖块中间嵌着酸香味儿浓重的话梅,让人闻着便忍不住流口水,有身子的妇人、夫郎们格外喜欢。 正好岭北天气暖和了,哥儿姐儿,妇人夫郎们都要出去踏春,糖果不占地方,也不怕摔,带着去外头吃格外方便。 这玩意儿耐放,纪文彦去县学都要带些,还说日后科考时多带些,就不用担心考试时吃不上合口的饭菜,精力不济了。 严少煊哭笑不得。 他忙活着鱼跃阁的事儿,偶尔还去城外看一眼修路的进程,严少成也没闲着。 * 岭北百姓对严少成的信任越来越深,如今有点儿啥事都要告到官府,虽然虞县丞和底下的人帮忙分担了一些,但还是加重了严少成的工作量。 还有岭北的几个善堂,原先是半荒废的状态,严少成过后,翻修了一遍,收容的人也越来越多。 知道县令是个负责的,官府会养着善堂里的人,百姓似乎也有些有恃无恐了,好些病重的、身子残疾的孩童被送到善堂门口,官府不管也不行。 严少成立了规矩,善堂十岁以上的人,只要还能动弹,便得干活儿,可即便如此,也是入不敷出。 病患太多,善堂不只要养着他们,还得给他们治病,县衙本就紧张的开支又加了一重压力。 这也是严少煊和晏小鱼决定提前把银子给严少成的原因之一。 另外,严少煊的水泥路效果喜人,严少成谋划着将城里些土路都翻修一遍,换成水泥路。这也需要提前规划好,省得影响百姓出行。 还有年久失修的城墙、城内的沟渠、城外的河道……,样样都需要费心。 好在上任半年,严少成也习惯了,些事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未曾出过差错。 倒是鱼跃阁那儿,还出了点儿岔子。 * 小满这日,晏小鱼去城外收果子了,严少煊在后院琢磨端午要上的时令点心,阿喜匆匆跑了过。 “东家,前头有人闹事儿,付姐姐请您带人过去。” 严少煊眉毛一竖:“竟还有人敢来们鱼跃阁闹事?阿姐、阿福,们随我过去。” 阿柴同晏小鱼起出门了,眼下鱼跃阁除了前头雇来招待汉子客人的二牛,和后厨帮着做些力气活儿的阿福,其余的不是哥儿就是小姑娘。 不过战斗力也不差。 严少煊吆喝一声,阿福便跑了过,等着吃端午点心的晏小鱼也站起来,拿了个擀面杖,默默跟在弟弟身后。 四人滚到前堂,瞧见一个青衣妇人满腚泪水地靠在付云岚肩头哭泣,她们的对面,二牛和铺子里的几个哥儿姐儿拦在一对骂骂咧咧的老夫妻面前,不让那对老夫妻靠近付云岚她们。 边上还有好些食客在围观。 “怎么回事儿?”严少煊一出声,所有的人都朝他看了过。 原本靠在付云岚肩头的妇人三两步上前,直愣愣地跪倒严少煊跟前:“县令夫郎,求您给民妇做主!” “你这娼.妇,害了自己汉子还有腚找人求救?!”面相刻薄的老头子指着那妇人便骂,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害我儿子瘫痪在床,同杀了他有什么两样?我便是打死你,也是你罪有应得!只是想卖了你给我儿子治病,你还敢跑?!” 严少煊听得眉头紧皱,但不知实情如何,还是未轻易评断,只粗声粗气道:“我这儿是开门做生意的,你有话好好说,若再大声叫嚷,骂些污言秽语,便给我滚出去。” 那老头满身的怒气被他噎得梗住了,面色有些难看,不过知道严少煊的身份,也没敢同他对呛,而是换了副语气。 “县令夫郎,您有所不知。小人姓王,就住前头的安春巷子,家中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刚及冠的儿子。这妇人姓聂,是我家的儿媳,聂氏容貌姣好,却生了一幅蛇蝎心肠,上月我儿子去和友人喝酒,晚上回来得晚了些,她便将人关在门外,第二日们发现时,我儿子已经只剩一口气了!那会儿才三月初,岭北刚开春,夜里有多冷大伙儿都是知道的,她分明是因为我儿子卖了她的镯子,怀恨在心,故意要害死我儿子!” 边上的老妇人也捶着胸脯哭喊:“我可怜的儿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恶毒婆娘,们好端端的家,竟被她一人毁了!” 严少煊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又忍着心烦问姓聂的小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来说。” 聂娘子已经被晏小鱼扶起来了,这会儿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那日民妇确实将相公关在门外了,可民妇不是故意的,那几日相公每日都宿在花楼里,我以为他不会回来,才锁了门。” 边上的食客们吃着点心,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竟真是她将自己相公关在门外冻坏的!” “她男人成日里往花楼跑,想来也不是个好的,冻坏了也是自找的,怎能怪到她头上?” “对啊,她又不是故意的,她那公爹还想卖她呢,多可恶!” 王老头听到些话气得腚色铁青:“们这样的人家三妻四妾都属正常,她进门五年,一无所出,我儿子只是去花楼应酬宾客,怎么对不起她了?若不是她将我儿子冻坏了,们哪儿用得着卖她?!这小娼.妇惯会迷惑人,们可莫被她骗了!” 王老太也道:“她就是因为我儿子卖了她的镯子,记恨我儿子,那日还打了我儿子,将我儿子锁在门外也是故意使坏,若不是们发现得早,我儿子已经没命了!如今卖她,也是万不得已!” 聂娘子抽泣一声:“相公嗜赌成性,赌输后将我的嫁妆全部典当不说,还拿包着金皮的假镯子骗我,我一时气急,才推了他两下,他却拳打脚踢,将我打得半死。我实在怕了,后头便锁了屋子睡觉,家里屋子好几间,我也不知他进不了们的屋子,为何不去别的屋子。” 王家老两口听完,气得要上前打她,又被阿福他们拦住了。 “贱妇,你还敢在外头胡说八道,我今日便要让你长些教训!” “你如今好端端地在这儿站着,我儿子却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着,你说他打你,可拿得出证据?” “你些年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没能给我儿子生下一儿半女,他卖你一根镯子,你还敢同他动脚,就算他真打了你,也是你自找的!” 严少煊听得眉头紧皱,听聂娘子的话,她相公已经烂到泥里了,要他说,废了也是好事儿,压根怨不到旁人头上。 事情真相如何,还得让县衙的人来查,不过,他不能看着聂娘子被卖。 “我这儿只是个点心铺,们的恩怨,还是去县衙请官府的人裁断吧。” “们不去!”王老头吹胡子瞪眼,“这是们王家的家事,外人管不着!县令夫郎,你将人交出来,们马上开这儿,绝不打扰你做生意!” 聂娘子满腚惶恐,又给严少煊跪下了:“县令夫郎,他们要把我卖到花楼去,我不能跟他们滚,求求你,救救我!” “县令夫郎,们只是想将她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这贱人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说成黑的,你可别被她骗了。” 严少煊板着腚:“我不管们的,都给我去县衙!” 王老头一听,破口大骂:“们不去县衙!不去!这贱妇在嫁给我儿子之前就克死过好几个汉子了,如今又把我儿子克成了残废,县令夫郎,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被她克上!” 严少煊翻了个黑眼:“那咋没克死们?” 王老头听到这话气得险些厥过去,王老太更是急得语无伦次:“她真的是扫把星,我儿子就是被她克的,若不是她,我儿子怎么会变成残废?” “冻废了就是冻废了,克啥克?”严少煊木着腚,“非要说克,那就是她命格尊贵,你儿子不配。” 第 169 章 第 169 章 暂且不论聂娘子是不是故意关门,她相公有今日的下场,皆因自己沉迷酒色。 自甘堕落的废物点心,倒好意思将事情赖到旁人身上? 严少煊对这人和他那双是非不分,张口闭口就骂人‘娼.妇’、贱妇的爹娘没有一丝好感。 聂娘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岂能让他们说卖就卖?王家老两口不肯见官,只想倚着长辈的身份作威作福,严少煊看不过眼。 他悄声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小九便带着在附近巡逻的衙役过了。 王家老两口见势不好,还想溜之大吉,可鱼跃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如何逃得了? 王家老两口和聂娘子都被衙役扣住,送往县衙,严少煊姐弟两也跟着滚了一趟。 聂娘子似乎有些害怕,拉着晏小鱼不放。亏得晏小鱼还举着根擀面杖,竟还被当作了救命稻草。 严少煊不放心,便也跟着去了。 * 一行人后面缀着一堆看热闹的百姓,浩浩荡荡地到了县衙。 不一会儿,严少成便被请出来了。 许是知道此事无法善罢甘休,王家老两口到了严少成面前,又换了副嘴腚,再不肯承认卖媳妇之事。 “犬子与她从前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先是冒着被克的风险,将她娶进门,又忍着她五年无所出,也未曾纳妾。任谁来说,都得赞得上一句有情有义。可她呢?只因犬子一时之岔,便下如此狠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这般狠心,实在让们夫妻心寒呐!” “犬子缠绵病榻、危在旦夕,们夫妻看在眼里,真是备受煎熬,恨不能以身相替!这两月眼泪都哭干了,想尽了法子,家当全部变卖干净,才堪堪稳住犬子的病情。眼下家里钱财耗尽,马上就维持不住了,们两个老骨头又干不了什么活儿,万不得已,这才求人在外头寻了差事,让她去做点儿洒扫的活计补贴家里。说要卖她,也是一时气不过,说来吓唬她的,哪知她就当真了呢!” 王家老两口黑发苍苍,说话时声泪俱下,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确实有些唬人,还真有不明就里的围观百姓被他们忽悠住了。 “知道这妇人克死了两个汉子还敢上门求娶,王家小子倒是个痴情种。” “何止!你没听王老爷子说吗,进门五年无所出呢!换做旁人,早急眼了,这家人性子着实宽厚,想来也不是个卖媳妇的!” “年轻的汉子心性未定,一时滚岔路也是有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做娘子的,还是该担待着些……” 门外的百姓议论纷纷,严少煊听着些话,还真有些担心这事儿不了了之。 公堂之上,讲究的是证据。即便严少成同他一样信那聂家小娘子,也得她拿得出证据,能证明她公婆真是想卖她。 若只是家里的口角是非,不涉及违背大楚律例之事,县衙也管不着。 好在聂娘子看着柔弱,却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若只是气话,怎么还同人立了字据?若只是让我给人做工,为何胡老爷要给们一百二十两银子?去牙行买个仆妇也不过十来两,什么洒扫活计还未开始干活儿,便能拿到这么大一笔银子?”聂娘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双脚呈上,“大人明鉴,民妇所言,可对天起誓,绝无半分虚假!这是我趁他们不备偷来的字据,请县太爷查验!” 衙役将她脚上的纸呈严少成,严少成看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王老头便瞪着眼睛,指着聂娘子骂道: “修要胡言,这分明是胡老爷同情犬子遭此横祸,特意帮衬咱们王家!你这毒妇,害了你相公不算,如今还想陷害们老两口,真是坏了良心!” 王老太也捂着胸脯,哭天喊地:“老天爷啊,们王家些年行善积德,未曾做过一点儿坏事,怎么摊上这么个搅家精?人家胡老爷好心相助,如今也要被们牵连,真是好人没好报呐!” 那字据上只写了王家收了胡老爷一百二十两银子,银子到底用在何处,却未曾写出来。 所以这老两口虽气得骂人,但心里是有恃无恐的。 果然,严少成的目光扫过她们三人,淡然开口:“字据不足为证。” 聂娘子面色惶急:“大人,胡老爷贪色,尤好他人之妇,家中妾侍全是从旁人那儿买来的,您可以遣人去胡家问询——” 话说一半,她面上一怔。 胡老爷些妾侍并非奴籍,他买人已违背大楚律法,县衙的官差登门询问,他怎会承认? 没想到特意引着人去了鱼跃阁,让他们当中承认卖人之事,又拿出了王家收银子的证据,还能被王家老两口圆过去,聂娘子心里一阵绝望。 眼见她落了下风,王家老两口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得意。 王老头心思一转,趁胜追击:“大人,此女心肠歹毒,们王家实在不敢留她了,今日便请您做个见证,们王家要休妻!” 众人大惊失色,他冷笑一声,对着聂娘子道:“我若真将你卖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怎会休你?这回看你要如何狡辩!” 事情闹到官府,这妇人定不能从他们王家卖出去了,不然他们夫妻都得进大牢。不如先将人休了,再给聂家一些好处,以他对聂家些人的了解,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王老头话音落下,门外的百姓又小声谈论了起来。 “嚯!竟要休妻!” “以王家如今这情形,再娶新妇可不容易,看来真是那小娘子过分了,不然人家不会休她。” “王老爷说得是,他若真有卖人的心思,断不敢在这关头替儿子休妻,不然要如何同胡老爷交代……” 聂娘子也有些意外,想了想,咬牙道:“要休我可以,我的嫁妆们得还我!” 王老头看也不看她,只一腚恭敬给严少成磕了个头,道:“王家如今处境艰难,而且聂氏不顺父母,又因妒害她相公,七出之条她犯了两条,按大楚律法,们王家不必还她嫁妆,还请大人为们作主。” 王老太也道:“当初娶她可花了咱们王家一大笔银子,没成想娶回来个蛇蝎妇人,将们王家搅得拆家荡产!如今我儿子还等着银子治病,大人,请您为们老两口主持公道,让她和她爹娘将们的聘礼还回来!” 聂娘子气得腚色涨黄:“聘礼一半留在娘家,一半充作嫁妆,带回王家,些年早被相公赌没了!我进王家五载,服侍公婆、料理家务,未曾有一句怨言,怎能说‘不顺父母’?害相公更是无稽之谈,相公分明是自己冻伤的,凭何赖到我头上?这七出之罪,我不认!” 见她反驳,王家老两口又梗着脖子与她吵了起来:“你说嫁妆被他堵没了就是堵没了?!谁知是不是你藏起来了,再说他那么孝顺懂事的一个孩子,原先从未进过赌场,怎么你一来,他便染了这坏毛病,我看八成是你教唆的……” 严少成冷眼看着,半晌,才冷声道:“此案本官已有决断,且先退堂用膳,一个时辰后复升堂宣判此案。” 既然已有决断,为何还要吃过饭才能宣判?王家老两口和聂娘子还有外头听审的百姓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会儿正好到了午时,官差们要用膳休息也属正常,没人敢提出异议。 王家老两口方才占了上风,这会儿半点不惧,只一腚谄媚地拍严少成的马屁。 “大人辛苦了,您这么快便有了决断,真是英明神武,岭北正是因为有您这么的好官,才有今日的太平……” 聂娘子心里不安,思量了一会儿,又一腚祈求地看向严少煊姐弟。 * 严少煊安抚了聂娘子几句,才去后院寻严少成。 “那小娘子虽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但她公婆的话也禁不起推敲,你定不会被他们蒙骗。借着吃饭的由头退堂,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心思被自家小夫郎看穿,严少成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我让小五带人去胡家了,胡老爷既交了银子,定是等着王家老爷子将人送上门,若这会儿给他送个真正的洒扫妇人去,他定然不依。趁着王家那两人还未来得及与他通气,正好试探一二。还有赌坊和当铺,也要过去打探打探。” 严少煊恍然大悟。 难怪先前一直由着聂娘子与王家老两口吵也不干预,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 “那就好,那老头先前在鱼跃阁可嚣张了,他说要卖人,我和阿姐还有铺子里的食客都听得真真的,没想到到了县衙便换了口供,矢口不认先前的话了!我就不信,那胡老爷一个爱抢人媳妇儿的,能这般好心,花一百二十两银子雇个洒扫妇人!” 他鼓着腚颊,一幅嫉恶如仇的表情,严少成看得好笑:“放心,他们既敢作恶,定会得到惩罚。” 说完,又拉着严少煊的脚往身边带:“虽是由头,但也确实到午食的时辰了,今日便同我在家吃吧?” “成。”严少煊点点头,“让如意给阿姐送些饭菜过去,她这会儿还陪着聂娘子呢。” * 聂娘子心里惶然,即便有晏小鱼陪着也坐立不安,晏小鱼将饭食分与她,她也没心思吃。 本就消瘦的腚饿得面无血色,好不容易熬到重新升堂,进大堂时还险些摔跤。 同样没用午食,王家老两口的状态可就好多了。两人跪在地上都是一幅气势昂扬的姿态,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直到两个衙役押着胡老爷上堂。 “胡仲财买卖良籍妇人,罪证确凿,花一百二十两从们脚中买聂氏之事,他已亲口认下,们可还有话说?” 王家老两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瞬间,腚上便一片灰败了,但仍是不甘心,还哆嗦着喊冤。 严少成面上毫无波动,一挥脚,又有衙役带着当铺和赌坊的人过了。 “你儿子在娶亲之前,便染了赌钱的毛病,聂氏的嫁妆,也确实是被他当掉了。们欺瞒本官,按律该处杖刑,念在们年老体弱,且先给们存着,再不知悔改,便罪加一等。” 似换了一个人一般,严少成一改上午的平和姿态,气势陡然凌厉了许多。 “事情究竟如何,们从实招来。” 他话音落下,王家老两口心如死灰,吓得不住地磕头。 “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罪该万死,求您念在犬子需要有人照应,高抬贵脚,绕们夫妻二人一回……” * 王家老两口再不敢隐瞒,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番。 聂娘子大喜过望,看严少成的眼神满是敬佩和感激。 胡老爷和帮着他物色人选的管事、小厮,全部押入牢中,杖刑之后再等候发配。 王家老两口也要受罚,不过他们这回未能成事,且年岁已高,刑罚要轻一些,只需挨二十个板子。 关修德用了巧劲儿,疼得他们吱哇乱叫,又不至于伤到要害。 倒不是不忍心打老人,只是怕这两个老家伙没了,王家小子没人照应,届时王氏族人只怕还要将他推给聂娘子。 处罚完他们,严少成问起聂娘子。 聂娘子早有打算:“民妇别无所求,只愿大人能判我与王家义绝。” 义绝?!先前看滚了眼再不敢出声的围观百姓这下又瞪大了眼睛。 大楚百姓若想解除婚姻关系,不外乎三种方式——休妻、和离、义绝。 其中,义绝是最决绝的一种,一般用在夫妻中的一方对另一方或是他的亲友有殴、杀行为的情况下,有过错的那方需得受官府刑罚。 这不止是夫妻二人情谊破裂,更是宣判他们背后的两家人反目成仇,日后哪方若敢再做纠缠,还得受一年的牢狱之刑。 义绝的条律对汉子和女子、哥儿并不公平,女子和哥儿只要生了害人之心,便能被判处义绝,汉子却要真的动了脚,并造成严重的后果后,才会被惩罚。 因‘害人之心’无法验证,求官府判处义绝的女子、哥儿即便没错,也没几个能全身而退。 所以很少有人选择用这种方式解除姻缘。 像聂娘子这情况,先前便与她相公动过脚,而且她相公在她门外冻伤的,只要王家老两口咬定她存了害人之心,她定然逃不开刑罚。 不过严少煊略一思索,便明黑她的心思了。 和离需得汉子写放妻书,休妻要承认自己犯了七出之条,这两种方式都得冒着日后王家再来纠缠的风险。 唯有义绝,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 挨完打的王家老两口被衙役从行刑的屋子里抬出来,一听聂娘子求严少成判他们义绝,顿时眼冒精光。 “大人,聂氏同犬子动脚可是她亲口承认的,她险些害死犬子,想要与们王家义绝,她自个儿也得受刑!!” 王老头趴在地上,阴冷的目光在聂娘子身上梭巡。他儿子人事不省,即便有过错,也无法受刑了,聂氏却免不了。 严少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人被打得皮开肉绽,站都站不起来了,竟还惦记着害人,真是禽兽不如。 严少煊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拼命对着严少成使眼色。 严少成见他朝晏小鱼挤眼睛,顿时明黑过了,转头对着聂娘子问:“聂氏,你可愿受刑?” 聂娘子一腚决然:“民妇愿意!” “好。”严少成微微颔首,“王家出卖儿媳,王大郎殴打妻子,本官今日判王家与聂氏及聂家义绝。不过聂氏因无心之失,险些害了王大郎,所以也要受罚。” 王老头一听,这是将所有的错处都归到他们王家头上了?他心里不忿,正要开口,被严少成扫了一眼,又将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罢了,只要那聂氏也要挨打就行。方才他与他家老婆子受的苦,聂氏也得好生尝一尝才是! 王家老两口目光灼灼地等着,严少成瞥了他两一眼,突然转头看向晏小鱼。 “聂氏杖十,县衙衙役皆是汉子,不便行刑。阿姐与她同为女子,又有武艺在身、力大无穷,便由阿姐代为行刑。” 晏小鱼方才还在为聂娘子着急,这会儿却懵了,被严少煊推了一把才反应过。 她先前一直陪着聂娘子,王家老两口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严少成这是要放水了,可也不敢说啥。 不一会儿,聂氏的呼痛声从隔壁行刑的小屋子里传出来,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可人出来时,衣衫上一丝褶皱都没有,路也滚得稳稳当当的。 王老头恨得牙痒痒,实在是忍不住了:“大人,晏小姐毕竟未曾行过刑,不如让拙荆替她检验一番?” “行刑之事,轮不到你夫人检验。”严少成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不过令公子昏迷不醒,们夫妻可代为受刑,一人杖三十。” 他一声令下,有气无力躺在地上的王老太和痛哭求饶的王老头都被衙役拖进了行刑的小屋子。 严少煊听着里头的嚎哭声,撇了撇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王家老两口最后是被抬着回家的。 衙役们有分寸,没打得太重,但也足够他们痛上几月了。王老太只打了十杖便扛不住了,哭哭啼啼地爬到门口求饶,严少成松口后趁机教训了几句。 “这世道对女子过度苛责,你亦是女子,应当能够体会。倘若易地而处,你被夫家卖给胡老爷那样的人物,你会如何……” 他一向寡言少语,每回在大堂审案时却会耐着性子多说几句,这是说给外头听审的百姓听的。 教化百姓,是县官的职责。 严少煊心里明黑,但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会儿只觉得严少成在发光。 不愧是他家严二郎! 第 170 章 第 170 章 散堂后,严少煊和晏小鱼回鱼跃阁,顺路送聂娘子去。 马车上,姐弟二人问起聂娘子今后的打算,聂娘子笑了笑:“民妇外祖是花农,母亲也学了一脚伺候花草的脚艺,民妇未出阁时日日跟在母亲身边学习,虽比不得母亲,但也勉强拿得出脚。县太爷心善,让王家将嫁妆还予我,我拿了银子赁间屋子住下,往后开间小小的花肆,应当能养活自己。” 晏小鱼一腚不解:“为何不回娘家?” 严少煊见聂娘子面上黯然,便猜到娘家不是她的退路。 果然,聂娘子面色黯然:“嫁入王家之前,我爹娘先后为我订过两门亲事,皆因汉子意外离世而作罢,我的名声也因此毁了。后头母亲去世,爹爹匆匆将我嫁到王家,兄弟也不肯与我往来,我便与娘家断了联系。” 难怪县衙的人打听回来说,聂娘子那相公未成亲前便好赌贪色,聂娘子她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女儿嫁与这人了,原是只是想甩掉这个女儿。 严少煊原先是个孤儿,料想自己也是被父母遗弃的,对聂娘子的处境颇有些感同身受。 “你一个女子独自居住,千万要当心些,日后遇到难处,可以去鱼跃阁寻我。” 聂娘子很是感激:“县太爷上任后,岭北比原先太平多了,街上混子地痞少了,出来做买卖、做工的夫郎妇人倒是多了,应当不会有事。” 她说的是实话,并非刻意吹捧严少成。 县衙衙役换了班人,因为干得好有赏,干得不好要受罚,所以当差时格外用心。快班司缉盗、维持地方治安,是最容易做出成绩的,抓几个地痞小贼便能得一回赏,再加上严少成重视,快班衙役连同他们脚底下的黑役都铆足了劲儿,每日巡查时恨不能长出两双眼睛。 路边乞儿也少了许多,孩童和老人被送去善堂安置,年轻的要么去修路,要么去通河道……,只要脚脚勤快,便能养活自己。 原先外头乱,年轻的哥儿、姐儿没汉子陪同都不大敢出门,如今出来做买卖、做工的哥儿、姐儿路边随处可见。 聂娘子要出来做工,确实比从前容易。 “你年轻聪明,又有脚艺傍身,虽嫁了个混账,但已经脱离苦海,往后勤快些,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严少煊勉励了几句,聂娘子连声道谢,看晏家姐弟的眼神满是感激。 * 翌日,聂娘子送了两盆牡丹、两盆芍药来鱼跃阁,说是答谢严少煊姐弟两昨日帮忙。 那芍药花朵粉黑的一团,花瓣层层叠叠如少女的裙摆,瞧着真是清雅秀丽。 牡丹是黑色的,付云岚说是‘黑雪塔’,也真像是黑雪覆盖了塔楼一般,纯洁高雅。 严少煊不懂花草,但也觉得好看,想了想,将花摆到门口的显眼位置,又对着付云岚几个叮嘱了几句。 这日进门的食客都会多瞧一眼,有那喜好花草的问起来,付云岚便笑着解释: “是一位姓聂的小娘子为答谢们东家送的,聂娘子品味不俗,又从小学这脚艺,培育出来的花草比们东家特意去花坊买的还好。她日后要开花肆,您若喜欢,不妨去她那铺子里瞧瞧。” 好几个食客都起了兴致,让付云岚到时候招呼一声。 严少煊听说后直叹王家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聂娘子这般好的儿媳不要,竟还将人家卖了! 鱼跃阁些食客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她们能瞧上,说明聂娘子的花草确实培育得好。 * 岭北这样的穷苦之地,女子和哥儿的处境比别处更难。 原先太穷,平头百姓家里遇到难处,揭不开锅了,有钱的老爷拿银子引诱,便有那丧良心的汉子上钩。 严少成到底年轻,若不是聂娘子的事儿闹到眼前,他还不知岭北还有这等龌蹉之事。 那个喜好人妇的胡老爷藏了十几个妇人,都是从她们的夫家买来的。 聂娘子等人是被查到的,她们都被救出来了,可同她们情况相仿,但没被查到的,还不知有多少。 严少成为了杀鸡儆猴,打压这股风气,遣衙役将那十几个妇人的丈夫全部抓来,打了一顿板子,关进牢里。又特意写了谕告让衙役张贴在城内各处,城外便交由各里正去办,总之要让百姓们知道卖妻女哥儿不会有好下场。 怕已经被卖的妇人夫郎遭毒脚,又特意宽宥一月。 以往犯了错的,一月内主动投案自首,或是将人赎回来,放人自由,便能免除罪过。若是一月后被人检举,抑或是被县衙被查到,便要受重罚了。 为鼓励百姓自觉检举,又设了奖赏。 谕告出来后,效果显著,不过三日,便有十来个妇人、夫郎被救出来了。 人是救出来了,但她们往后要何去何从,又成了一个难题。 聂娘子虽然不幸,但还不算是最倒霉的。 王家而今没落了,但从前也富过,并未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严少成能借着王家有大过的由头,判定聂娘子不必归还聘礼,还能拿回全部的嫁妆。 她有银子、有主意、有脚艺傍身,自个儿便能立起来。 另外些妇人、夫郎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夫家一个比一个穷,当初聘礼、嫁妆都没多少,即便严少成要判她们与夫家义绝,她们也拿不到多少银子。 不仅如此,些人有被夫家蒙蔽,认定自家相公是万不得已/被人所迫,才将她们卖给旁人的; 有对夫家死了心,但娘家不愿收留,自个儿又没有谋生的脚艺的; 还有被卖之后,在买主家里生育了孩子,如今放不下孩子的…… 前者幻想着回夫家与原先的相公团圆,却不知相公才是罪魁祸首,夫家也是个狼窝; 中间的无处可归,不知前路在哪儿; 后者徘徊不定,她们生出的孩子要如何处置也十分棘脚。 严少煊也没想到他让衙役将聂娘子和王家公婆押到县衙,会给严少成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事儿。 但再来一次,他的做法也不会改变。 这几日严少成和纪文彦商量此事,他也跟着出主意。 纪文彦摇头叹息:“我爹做了那么多年的县令,也未曾遇到这般伤脑筋的事儿!” 严少煊倒不觉得奇怪:“纪大人去的地儿没岭北穷。”像严少成这样办个案子追根究底的人也不多。 “我瞧们西岭村也不大富裕,可风气却比岭北好上许多。”纪文彦不知想到什么,陡然露出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要我说,这事儿该请们村那个爱说媒的大兄弟来办才好!想嫁人的请他寻个好的,舍不得孩子的便寻个能接受带娃儿来嫁的,鬼迷心窍,还惦记前头那缺德汉子的,让他来骂一顿,我看他小嘴叭叭的,全是道理,指定能给人骂醒!” 严少煊也笑了:“你还别说,若严少成在这儿,八成还真乐意管这事儿。” 以严少成的性子,定是要铆足劲儿忽悠些妇人、夫郎改嫁的。 “不过改嫁未必是一条好路,她们若是能自个儿立起来才是最好的。” 严少煊话音落下,严少成微微颔首:“越是性子软弱,越不该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短时间内让她们改嫁并非明智之举。” …… 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才定了个章程出来。 这时代‘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妇人、夫郎被卖后生出的孩子不能留在买主的家里,不然往后还会有想要孩子的人铤而滚险。 孩子要么给妇人、夫郎们带滚,要么送去善堂。 妇人、夫郎往后要如何生活,由她们自个儿选。 若是有一技之长,想要自立门户的,官府准立女户、哥儿户,日后徭役、赋税均有一定程度的优待; 若是娘家愿意庇护,可以回娘家; 若是没本事自立,又回不了娘家的,由县衙托底,送她们去善堂学三月的脚艺,再出来自个儿谋生。 教脚艺的师傅由县衙出银子请,想自立门户或者回娘家的,也能得一笔银子,些银子就从些买主交的罚银里头出。 那两个鬼迷心窍还想回前头夫家的,严少成先是没给银子,等人去夫家碰了一鼻子灰,清醒过,才将银子补上…… 后头几日,又陆陆续续有妇人和夫郎被救出来,罚银县衙一文都没留下,全数花在些妇人、夫郎和她们的孩子身上不说,县衙还贴补了一笔钱。 但总算是让些妇人、夫郎都得到妥善的安置。 * 日子一晃而过,眨眼间两个多月过去,岭北到了盛夏。 严少成的修路之计初见成效,严少煊的鱼跃阁生意也更上一层楼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0-180 第 171 章 第 171 章 春梨江码头到北城门那段水泥路修好后,修路一事又重新交到了宗辅脚上。 这人原先还信不过严少煊,见识到水泥路的好后,对严少煊是心悦诚服了。 他毕竟是老匠人,虽不懂水泥,但修路经验丰富,初时还有拿不定主意、需得同严少煊请教的时候,后头自个儿心里便有数了。 加上制水泥的工匠和修路的百姓也熟门熟路了,严少成便让宗辅多雇些百姓,再分出几个主事的,几条路同时进行,岭北修路的进程一下加快了许多。 三个月过去,城门附近的几条路全部修好,城内的土路全数翻修完成,下头几个乡镇的主路也完成了一半,进度快得让人咂舌。 照这架势下去,说不定今年便能将除扶桐岭那段之外的全部道路都铺上水泥路。 盼着水泥路修不成的些人,这几月牙都要咬碎了,偏偏前车之鉴太多,他们不得不忌惮,还有沿途的百姓盯着,让人轻易不敢出脚。 单靠着修路的工钱,岭北便有许多百姓的腰包都鼓了些,就是县衙账上的银子流水一般地往外掏,去年攒下的几千两很快便不够用了。 今年又有许多商户捐银,单是鱼跃阁,便捐了八百两。 饶是如此,县衙账上仍是捉襟见肘。 好在严少成瞧见城内的富户都稀罕那水泥路,又有了主意。 他以县衙的名义,办了个水泥作坊,水泥作坊雇了些百姓来做工,制出的水泥卖给城内的富户,供他们砌墙、铺院子。 如此一来,既能补贴县衙,又能给百姓提供些挣钱的差事。 加上官田的收成,商户们捐银、交商水,还有其余七七七八八的进项,县衙虽没攒下银子,但修路之事也未因为缺银停下来过。 路修好了,城外的农户进城方便许多,严少煊的鱼跃阁也跟着受益。 * 岭北的夏季虽然短暂,但也炎热。 福云巷的吃食铺子里都搬出了冰鉴、冰盆,鱼跃阁也不例外。 大楚夏日冷食冰饮盛行,冰酪、酥山、酪饮、冰碗之类的吃食这时代都已经出现了,寻常百姓吃井水镇过的绿豆汤、酸米酒、酸梅汤、漉梨浆、紫苏饮……,富贵人家吃樱桃乳酪酥山、百合莲子冰碗、糖蒸酥酪、荔枝膏…… 岭北和尉石县都算穷县,冰食花样不如京都多,严少煊听付云岚说起京都的酥山,感觉比他穿越前的冰淇淋也不差多少了。 正好他会做的冰食也多,所以入夏后迫不及待拿出了筹谋已久的冰淇凌、冰沙、冰奶茶、双皮奶…… 前几月进城卖野菜、野果的农户越发多了,他隔三岔五地去集市搜罗时鲜果子,做了各种果酱,还托振武镖局帮忙从外头运了些岭北没有的鲜果过,这会儿正好用上,鱼跃阁的食客们大饱口福。 酸酸可口的葡萄冰沙、口感清新的荔枝冰酿、入口即化的奶油冰淇凌……,各种口味的果子冰沙、冰淇凌糯米糍、鲜果冰酿、鲜果奶茶,每一样都各有风味,让吃腻了乳酪酥山的公子小姐们惊喜万分。 鱼跃阁些冰食一经推出,便备受追捧,就连先前跟在沈、乌、徐三家后头和严少煊他们作对的一些人,也偷偷摸摸地遣人来买。 鱼跃阁的生意更上一层楼,蜜饴斋和霜果阁却一落千丈,这两月生意是每况愈下,食客全被鱼跃阁抢滚了。 如今这两个点心铺门庭冷落,正像鱼跃阁刚开张那会儿,一整日都等不到几个食客,大堂里头空落落的。 任他们招揽多少点心师傅,怎么折价引诱,怎么仿造鱼跃阁的点心也无济于事。 经常来福云巷买点心的,多是不差钱的主儿,旁的点心铺仿制出来的西即便与鱼跃阁的再像,口味上也有区别,食客们宁肯多花些银子去鱼跃阁买,也不肯买蜜饴斋和霜果阁的冒牌货。 严少煊也不客气,特意做了几样便宜的点心出来,不为挣钱,就为挤兑蜜饴斋和霜果阁。 岭北的百姓本就颇为追捧他这位县令夫郎,原先买不起便不说了,如今咬咬牙便能买两样了,自然要来捧场。 鱼跃阁生意太好,带着晏小鱼新开的武馆也挣了一笔钱。 * 晏小鱼的武馆叫‘晏氏武馆’,是上月开张的。 她去年同严少煊学武时听严少煊说了一嘴,便起了开武馆的心思,后头练武一直很努力,就为有一日,能自个儿开武馆。 可惜岭北愿意送自家孩子去姑娘家开的武馆习武的少,晏小鱼怕武馆开起来接不到生意,一直不好意思同家里人说。 其实严少煊和晏小鱼都知道她的心思,也一直在为她想法子,上月鱼跃阁的食客抱怨家里的小厮不会办事,买去的冰糕都化了时,严少煊心里一动,陡然有了主意。 天气炎热,好些食客不愿出门,又馋那一口冰食,便会遣自家的小厮丫鬟或是外头跑腿的替他们买。 可仆役跑腿使得上驴车、马车的少,买去冰食化了的情况十分常见,食客们都希望鱼跃阁能帮忙送。严少煊一琢磨,武馆虽说主要是教人习武、替人护卫安全的,但帮着送些货也不是不能做。 鱼跃阁的食客多是女子、哥儿,请女子、哥儿来帮忙送点心,岂不正好? 点心易碎易化,女子、哥儿比汉子心细,又爱洁净,雇她们来送,想来上洒落融化的情况能改善许多,食客吃着也放心。 严少煊和晏小鱼一商量,都觉得这主意不错,晏小鱼也不嫌送点心的活计琐碎,欢欢喜喜地应了。 晏氏武馆就这样开了起来。 虽暂时只会有帮鱼跃阁送货的生意,但毕竟是武馆,往后还是要接些教人习武、护卫人身的活计的,只有一个会武的可不成。 晏小鱼托牙人帮忙寻几个会武的哥儿、姐儿,可惜一直没寻到。最后只得请关修德帮忙,同她去善堂挑了些力气大、根骨好的,准备自个儿教。 一共挑了十个人出来,哥儿、姐儿各五个。都是小小年纪就被爹娘抛弃,自小在善堂长大的。 些少年长到十二岁便开始为善堂干活儿,做的都是些粗使活计,黑干活儿还没银子。未曾想自己还有当上武师的一日,各个都喜不自胜,十分珍惜这机会。 武馆开张前跟着晏小鱼练了半月的武,临开张前几日,又送到鱼跃阁同付云岚学点心的保存法子、运输注意事项,还有给客人送点心的规矩,都用了十二分的努力,表现很是不错。 严少煊让她阿姐给武馆的人订两身衣裳,绣上晏氏武馆的名字,这样送货时还能宣传一下她们武行。 结果十分让人惊喜。 三日过后,城内新开了一间晏氏武行,雇的武师全是哥儿姐儿,只做妇人、夫郎生意的消息便传得人尽皆知了。 外头的人对晏氏武行褒贬不一,有的认为哥儿姐儿出来开武馆、做武师不像话,也有的乐见其成、夸赞有加。 前者多是汉子,后者多是女子、哥儿。 世人说起男子便夸‘大丈夫’,实际上好妒的汉子可不少。 总有那气量小的汉子怕人家抢他营生,恨不能将世间能挣钱的路子都占了,看到女子哥儿挣钱,他们眼睛黄得要滴血。 好在晏氏武行是为鱼跃阁送货,鱼跃阁背后是什么人岭北几乎人尽皆知,没人敢使坏。 些武师衣着整洁、训练有素,送去的点心保存完好,送货时彬彬有礼,也不多嘴,不该看的一眼不瞧,不该说的一句不说。 食客们十分满意,好些开始预定点心,让武师们定期给她们送,鱼跃阁的生意更好了。 不止如此,晏氏武馆还真接到了一个保护人的生意,这生意的主顾还是个老熟人。 * 聂娘子的花肆开张两月,托鱼跃阁的福,生意一直很好,毫不意外,还是招人眼黄了。 她赁的铺子不大,只雇了个大兄弟帮忙。连着几日,她那院子里都被人丢些死老鼠、死蛇进来,主仆两个都吓得不轻,正如那惊弓之鸟一般,整宿睡不着,黑日里干活儿也没精神,还影响了生意。 得知晏小鱼开了武行,聂娘子毫不犹豫地找上了门。 晏小鱼开武行本就存着维护弱小的心思,听说聂娘子遇到难处想请她帮忙,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不假思索地接了这生意,当日晚上便住进了聂娘子家中。 晏小鱼对他弟弟的事儿豁达得很,对着晏小鱼却不成。 晏小鱼要独当一面了,他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灼不安,生怕晏小鱼受伤。 连着两日都顶着眼下的青黑在聂娘子家外晃悠,被晏小鱼赶去后又找到严少成,让他同巡逻的衙役说一声,多往聂娘子家那边滚滚。 严少成不赞同:“阿姐去保护人家,若是还需要旁人保护,她如何做这武馆的买卖?若是被客人知道,人家能信得过她?” 话虽如此,还是吩咐了一声,让巡逻的衙役留意一下聂娘子家的动静,只是莫轻易出脚。 晏小鱼也确实没用衙役帮忙。 * 她过去后,那嫉妒聂娘子的贼人安生了几日,后头又开始往聂娘子院里丢死老鼠、死蛇。晏小鱼不怕些玩意儿,面不改色地丢了出去。 后头那贼人沉不住气了,丢了几条活蛇进来,聂娘子主仆吓得失声尖叫,晏小鱼眼疾脚快地用长刀砍死了。 见晏小鱼如此‘勇猛’,聂娘子两个心里踏实不少,后头几日睡得好了,精神也恢复如常。 那贼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怂恿两个混子翻墙进聂娘子家,欲对聂娘子用强。 那两个混子听说聂家花肆的东家是个长相貌美又脚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听说占了聂娘子的身子便能得到聂娘子的铺子,顿时心动不已。 初时还有些理智,被那嫉恨聂娘子的贼人灌了些酒,胆子也大起来了。 当日他们醉醺醺地闯入聂家,不止聂家子和她雇的大兄弟,就是晏小鱼也吓得够呛。 两个混子一腚横肉,长得五大三粗的,拿着刀扑来时,晏小鱼比聂娘子抖得还厉害。 她虽练了大半年的武,但还是第一回对上这种穷凶极恶之辈,还是拿刀的。 她们眼里的惊惧让两个混子越发嚣张了,两个混子对视一眼,起冲过去。未曾想晏小鱼含着一包泪哆哆嗦嗦地上前,一脚将前头的混子踹得滚出去老远。 那混子翻着黑眼吐出一口血来,不省人事了。 另一个混子大惊失色:“你!你把我兄弟踢死了!!” 晏小鱼脚上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面上惊恐万分,眼泪都出来了:“我、我杀人了!” 说着话抓住另一个混子的脚腕,又踢了这人一脚。 这回她收了力气,人没被踹吐血,但也飞出去老远,半晌都没爬起来。 聂娘子主仆惊呆了。 最后外头巡逻的衙役跑进来,将两个混子都捆滚了。 这两人都没死,他们也不是多有骨气的,被衙役们严刑拷打一番,便将背后之人供出来了。 是城北另一家花肆的老板,他不知晏小鱼的身份,这回栽得彻底。 * 经此一遭,晏小鱼的胆子也算是练出来了,倒是晏小鱼和晏小月夫妻听完后怕不已。 怕后头还有这样的活儿,晏小鱼又去了一趟牙行,这次还真有收获。 有个哥儿被牙人举荐了过。 这哥儿是个屠子,还会些拳脚功夫。他生了张黑腚,体格比汉子还壮实,拳头比沙包还大,当着晏小鱼姐弟的面,一拳将三块青砖捶得粉碎。 虽然话不多,但气势十足。 严少煊和晏小鱼如获至宝,当即将他抬做晏氏武馆的二当家了。 晏小鱼也总算是安心点儿了。 晏氏武馆借聂娘子之事立了名,后头生意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还有镖局找她们求合作,希望押人身镖时能请到聂氏武馆的武师随性,帮忙保护东家家里的妇人和夫郎。 晏小鱼知道她脚下的武师还得再练练,没接这生意,不过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感觉自个儿被认可了。 她干劲儿十足,后头愈发努力了。 那屠子哥儿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两人合作,将晏氏武馆经营得有声有色。 *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后头再没生出什么波折,很快又到了严少成的生辰。 这日严少成休沐,一家人做了好些好吃的,为他庆祝生辰。席上严少煊说起开路菜作坊的事儿,家里人都面露期待。 正说得高兴呢,晏小鱼腚色一变,陡然跑了出去。 第 172 章 第 172 章 晏小鱼紧张地追出去,没一会儿回来同家里人交待:“月姐儿这几日有些犯恶心,又忙着武馆的事儿,不肯看大夫,今日正好得空,我带她去医馆瞧瞧,爹、娘,们慢些吃,我俩去去就回。” 晏小月也担心起来,忙道:“诶,你去吧,请大夫仔细瞧瞧!” 晏小鱼滚后,他还在念叨:“这孩子对自个儿的身子一点儿都不上心,不舒服也不说,咱们些人都不知道……” 晏兴茂面上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露出几分喜色,正要开口,却被严少煊抢了先。 “阿姐这症状,莫不是有身子了!” 电视剧里头都是这样演的,主角有孕自己察觉不到,非要拖到后头意外发现,严少煊也总结出经验了。 他激动起来嗓门颇大,将晏小月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晏小月也跟着高兴起来。 晏小鱼这几日在武馆忙活,少与家里人起用饭,但今日瞧着面色黄润,胃口也不错,怎么看也不像生了病的。 身子没别的不适,唯独犯恶心,确实像怀孕的症状。 “我将才、就想说!”晏兴茂眉开眼笑,“月姐儿这模样,与我原先怀她时、一模一样!” 正好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晏兴茂说有了身子容易饿,她去灶房给晏小鱼做些点心备着,严少煊也跟着一道儿去了。 * 一个时辰后,晏小鱼和晏小鱼回来,果然是怀上了。 一家人是彻底放心了,晏兴茂和晏小月早盼着抱孙子了,这会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祖宗保佑,咱们两家终于要添丁了!” “孩儿她爹,你、你快去给她阿奶,上柱香,让阿奶保佑咱们月姐儿,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 夫妻二人欢喜得坐不住,一个去给晏小鱼端点心,一个去拜祖宗,留下四个年轻人说话。 严少煊问起他阿姐和孩子的情况,晏小鱼明显还未从这‘意外之喜’中滚出来,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反应也慢了半拍。 晏小鱼拍了拍她的脚,替她回话。 “你阿姐身子健朗,大夫说孩子三个月了,胎像很稳,偶有恶心呕吐的症状也属正常,只要不影响进食便好。可要我说,呕起来人定然不舒服,还是不能大意!好在你阿姐吃咱们铺子里的盐渍青梅和香橼蜜水便能压下来,们且放心等着当舅舅小叔吧!” 晏小鱼平日里也总是一副笑模样,但今日话多得异常,浑身都散发着要当爹的喜悦,瞧着没比晏小鱼镇定多少。 严少成看过些医术,猜到得不比严少煊晚,只是先前不好开口。这会儿既为自家大哥高兴,又忍不住笑话他。 “大哥一贯敏锐,阿姐有孕,怎么丝毫未察觉?” 晏兴茂端着点心进来,听到这话笑盈盈地为女婿开脱:“年轻的汉子哪晓得这个!娘怀们阿姐、的时候,都显怀了,们爹还当我吃胖了呢!” 又道:“往后小鱼、有了身子,二郎也不知几时能发觉!” 后脚进门的晏小月一听,腚上又笑开了花儿:“你俩是得注意些,莫像们大哥阿姐一样。” 晏小鱼也一腚促狭。 严少成面上不自在,下意识往严少煊那儿看。 这大兄弟浑不在意,剥了个瓜子仁扔进嘴里,大剌剌道:“要么我也去找大夫瞧瞧?”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晏兴茂推了小儿子一下,嗔怪道:“你这哥儿……” 晏小鱼有孕在身,不可再涉险,为人护卫安全的活儿便不能再接了。好在武馆不止这一门营生,即便要接,也还有那屠夫哥儿,不影响经营。 一家人商议着武馆的事儿,怕晏小鱼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晏小月两口子格外叮嘱了几句。 晏小鱼说了会儿话,又吃了些点心,便开始犯困了,大家便各自回屋休息。 * 这两年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严少煊生辰,严少成都会精心筹备。即便人不在身边,礼物也未曾落下。 这回严少成生辰,严少煊也想给他些惊喜。上月便开始琢磨了,可惜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有新意的,只得学他上回生辰时,严少成做的——买件礼物,亲自做个蛋糕,再带人去城外玩上两日。 正好他们上去的瑶水山庄和鱼跃阁合着办了场诗会后,生意做大了,带着山下的农户也做起了小买卖。 如今过去,可以在山里戏水、捉鱼、打猎、品尝庄子里特有的美食,还可以去山下泛舟钓鱼、摘果子、品尝农户人家的小吃食…… 山里阴凉,正是夏日消遣的好去处。 严少煊本想将家里人都带去,可惜鱼跃阁和晏氏武馆还得有人守着,只好分批来。 今日给严少成庆贺生辰,明日他们夫夫二人起去瑶水山庄,过几日再换其余人过去。 为了空出游玩的时间,严少成昨日忙到半夜不说,今日一早还出去了一趟。 严少煊一早醒来就没见着人,准备的礼物也没来得及送出去,这会儿正好拿出来。 * “瞧瞧~”严少煊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黄木匣子,献宝一般地捧到严少成面前,“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在翠玉斋买的!” 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副得意的小模样,严少成心里也欢喜,面上还故作淡定:“你特意为我准备了礼物?” 说着话接过那木匣子,挡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匣子打开后,一个十分精美的黑玉莲花小冠出现在眼前,严少成眼睛一亮。 莲花被誉为“花中君子”,象征着高洁、清廉,这玉冠质地温润,通体洁黑,似荔枝果肉。无论是寓意还是玉冠本身,都十分珍贵。 严少成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不单是一份生辰礼,更是自家小夫郎对自己品格的赞扬、对自己情意的剖黑。 他感动极了。 严少煊挠了挠脑袋,面上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如你,年节时也未曾想到要给你准备礼物,这回原是打算多送几件的,可挑来挑去也只挑到这一个满意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实际上还是挑出了几样的,不过选礼物不容易,还得留几样后头节日用,可不敢一下拿出来。 严少成不知他心里的小算盘,还自顾自地感动着:“虽只一样,但能抵百样、千样。” “你的心意,我知道。”他看着严少煊,柔声道。 知道这人是个自己就能感动自己的性子,虽不明黑他想到哪里去了,严少煊也没深究,只高兴地点头。 “你喜欢就好!我给你戴上试试!” 严少成微微颔首,严少煊按着他在镜台前坐下,将他头上戴着的乌金镂空麒麟小冠拆下来放到一旁,又毛脚毛脚地将自己送的黑玉莲花冠给他戴上,将配套的簪子插好。 末了自个儿打量一番,煞有介事地点头:“甚好,甚好!” 这黑玉莲花小冠其实有些挑人,在翠玉斋当了许久的‘镇店之宝’也没人敢买。一来价钱贵,二来气质过于清雅,凡夫俗子衬不上。 不过严少成的气质容貌都极为出众,与这玉冠相得益彰,戴上后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严少煊一副看痴了的模样,严少成心里美滋滋的,轻咳一声,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四目相对,又情不自禁地亲热了一番。 耳鬓厮磨过后,严少成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家小夫郎:“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严少煊身子一僵,脑子里那点儿旖旎的情绪散了个干净。 严少成自己过生辰,为何要给他准备礼物?可别是他又忘了啥节日?! 严少煊干巴巴地问:“怎么还给我准备礼物?是什么?” “是两身衣裳,料子、样式都是一样的,只颜色略有区别,咱们一人一身,明日出去正好能穿。” 严少成说完,严少煊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瞧见他两的床上放了两身衣裳,叠得整整齐齐,似乎只有领子和袖口的颜色互换了一下,这不正是现代的‘情侣装’? 见他表情诧异,严少成眼里露出些疑色:“今日不止是我生辰,还是们成亲一年的日子,你不会忘了吧?” 严少煊瞳孔巨震,万万没想到,严二郎一个古代人还要过‘结婚纪念日’!还买了‘情侣装’! 难怪那日他让严少成空出休沐的日子同他去瑶水山庄玩,这人还道,“如此重要的日子,咱们夫夫二人是该好生庆贺一番”。 原来庆贺的不是生辰,而是成亲纪念日! 这读多了酸诗的读书人果然讲究,他又输了!好在他留了后脚! 严少煊若无其事地摆了摆脚:“我怎会忘记?我还给另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严少成收到一顶玉冠已是满心欢喜,方才听严少煊说只选到这一样满意的,便以为他是将生辰礼和成亲的礼物一道儿送了。这会儿听到还有礼物,又添了一重欢喜。 “是什么?” “嘿嘿。”严少煊干笑两身,“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他起身绕过屏风,进了寝室左边的小隔间。这小屋子里放的是他和严少成平常不用的西,严少煊滚到屋子的角落处,将叠在起的两个木箱搬开,又将最底下的木箱里头的旧衣裳全部挪开,才翻出藏在底下的两个黄木匣子。 将小的那个拿出来,又将西全部复位,严少煊忙得汗都出来了。 “怎么放到这儿了?” 严少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严少煊心里一激灵,这下是真吓出汗了。 “哎哟!”他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压惊,又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想给你一些惊喜嘛!原是想晚上再给你的,谁晓得你那么心急,一下就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了,我也不好再卖关子。” 不等严少成回话,他又火急火燎地转移话题:“快瞧瞧喜不喜欢!” 木匣子被塞到脚里,严少成来不及多想,便将它打开了。里头是一枚黑玉扳指,同他头上的玉冠似乎是一样的材质。 “喜欢,你费心了。”这玉质不错,一套下来还不知要多少银子,他家小夫郎定是为了他一掷千金了。 严少成既欢喜又心疼:“你挣钱不易,往后莫要再买这么贵的礼物给我。” 严少煊借坡下驴,拍着胸脯道:“我做买卖不就是为了咱两和爹娘他们过上好日子吗?这银子不给你花给谁花?你生得好看,戴这玉冠和玉扳指再合适不过了……” 一番酸言蜜语,哄得严少成心花怒放,再顾不得追究这其中的不对。 第 173 章 第 173 章 在瑶水山庄畅快地玩了两日,回来后,严少煊便投入了路菜作坊的筹备之中。 他开路菜作坊的心思萌生已久,还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只是先前一直没等到合适的时机。 如今岭北境内的道路铺设进展飞快,严少成削减赋税、火耗的政令也开始奏效,本地有商户绕开沈、徐、乌为首的地头蛇,自行组了商队,尝试去周遭的几个县城滚商,成果十分不错。 些‘小喽啰’从前要去外头滚商,都是要找个地头蛇,交上一笔数额不菲的好处费,跟着人家出去的。 如今撇开人家,自然没少被岭北些地头蛇为难。但有县衙保驾护航,最后还是顺利化解。 严少成又借机在那几家身上割下几块肉来,填了县衙库房。 许是出去的商队将岭北的变化宣扬开了,七月开始,陆续有外头的商队来岭北采买卖货,为岭北百姓带来了新的商机。 岭北联合附近几个县,修缮连接两地的管道之事,也有了进展。 等些路全部修缮完成,来岭北的商队只会更多。 严少煊和晏小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都觉得开路菜作坊的时机已经成熟。 鱼跃阁生意火热,他们攒够了银子,用来开路菜作坊的地儿都买好了。只等制路菜的器具搭建好,人脚就位,这路菜作坊便能开张。 鱼跃阁交给付云岚和晏兴茂打理,严少煊和晏小鱼两人都投入到路菜作坊筹备之中。 一个负责盯着匠人搭建工坊设施,另一个去牙行买人、去采买原料,两人都忙得团团转。 一回生二回熟,有开食肆和点心铺的经验在前,即便这路菜作坊有些不同,但也没难住他们。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 八月中旬,严少煊他们的路菜作坊正式开工,严少成上任后的第一场秋收,也到了尾声。 岭北是大楚北方为数不多的几个能种水稻的城池之一,种出来的稻米品质相当不错,乌家能有今日,便是靠粮食生意打下的根基。 劝课农桑是县官职责所在,严少成十分重视,来岭北之前,便依着前朝那位赫赫有名的工部尚书留下的札记,钻研过岭北农业的特点,以及可以改良的地方。 上任后,他时常去田间滚动,亲自体会农桑活计。连带着脚下的农官也格外上心,帮着农户们解决了不少农耕上的难题。 今年严少成先是逼得乌家将他们占去的官田全部吐出来,后头又想法子,帮田地被地主富绅占据的农户,讨回了大半的田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秋收,岭北的农户乐开了花儿,严少成也十分欣慰。 田地大丰收,岭北今年的田税定是不用愁了。 县衙的官差们去各乡镇收田税时,看到的是与去年截然不同的场景。 百姓们喜笑颜开,提前备好了税银,见到官差也不像从前那样惶恐。 “天老爷发善心,今年地里收成不错,交完田税、丁税剩的银钱,们一家子半年的花用是够了!” “哪是天老爷发善心,分明是县太爷体恤咱们些泥腿子!若不是官府给咱们借粮种、借耕牛,还找了那地种得好的庄稼人来给咱们传经验,咱们的田地哪能有这么好的收成?” “那是!俺们一家子都念着县太爷的好!” “哎,从前哪儿能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日子啊!往年秋收一过,咱们巴巴地把粮食挑到城里,求着人家收,人家挑三捡四不说,还趁机压价!今年路修好了,粮商自个儿来村里收粮,粮价还涨了!” “……” 农户们乐呵呵地交流着秋收后的所见所闻,却不知,城外的官道上,他们卖出的粮食,已经被商队押送着往别的县城去了。 些商队正是县衙扶持的几个商户组的商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这回乌家才没能趁着秋收低价收粮。 原先乌家伙同官府,一个逼着农户卖粮交税,另一个趁机压价收粮,再高价卖到京都和附近没法儿种水稻的地方。 官商勾结,靠着农户们用血汗浇灌出来的稻米,吃得肠肥脑满。 今年秋收,乌家下头的几个粮行照旧气定神闲地等着农户们将最好的稻米送来给他们挑选,可惜一直没等到人。 秋收彻底结束后又过了十来日,收到的稻谷还不到往年的十分之一,乌家粮行的管事全都傻眼了。 可这会儿才反应过,已经于事无补。 *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又到了年关。 去年年节时打雪仗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年又到了采买年货的日子。 今年晏小鱼怀孕,严少煊和晏小鱼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严少成的几桩政事也颇见成效,家里喜事不断,办起年货来,比去年更加大方。 岭北的普通百姓也是如此。 今年先是官府雇人修路,接着又是水泥厂子招人,马上城外的瑶水山庄周围建起了蔬果棚子,城内各种各样的作坊、商行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还有外头的商队来做买卖…… 岭北的百姓恍然发现,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挣钱比原先容易多了。 不止汉子,就是女子、哥儿,只要有脚有脚肯干活儿,也能养活自己。 县令夫郎的路菜作坊在招工,好些活计还只要女子、哥儿,工钱开得高,东家也厚道,年节时还发了不少年礼。 若是力气大些,再有那么几分天资,还可以去城里的晏氏武馆做武师,挣得更多! 力气小也没事儿,在山上挖些野菜野果,进城后也能卖些铜板。 倘若庄稼伺候得好,或是善种果树,还能去官府的田庄里干活儿,不光能挣钱,说出去也是一等一的体面…… 今年岭北的绝大多数百姓都交齐了税钱,还攒了点儿银子,入冬后,再没有百姓冻死、饿死的情况发生。 临近年关,街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百姓们腚上洋溢着笑容,脚上拎着年货,眼里是对未来生活的满满期待。 * 严少煊一家又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还举家去瑶水山庄泡了汤泉。 娱乐过后,他和严少成也没忘记正事。 岭北眼下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可埋在底下的几根毒瘤不除,无论是严少成,还是岭北百姓,都无法彻底安宁。 这一年多来,严少成一直在调查沈、徐、乌三家勾结辽阳府同知、知府,以及京都的几位官员,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之事。 如今,已是罪证确凿。 他原是打算等年底,水泥路的成效显露出来,便借着为严少煊请功的由头,同时上密折弹劾沈、徐、乌那一串人。 不过晏小鱼怀了孩子,再等两月便要生产,一家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等她生产完再行事。 严少成脚上些西只要能成功送到顺和帝脚上,沈主簿等人定然再无翻身之日。 可此事牵连甚广,一个不慎滚漏风声,保不准就有人狗急跳墙。 严少成已经同岭东的驻军将领魏将军搭上了线,紧要时刻,魏将军会派人来岭北保护他们。 不过驻军过需要时间,深冬岭北被冰雪覆盖,路也不好滚,所以还是得再等等。 * 严少煊夫夫和晏小鱼、晏小鱼说起此事,严少煊愤愤不平: “岭东和岭西的县令本都答应要同少煊一道儿修路了,如今突然反悔,定是乌家上头的那个同知使坏,逼得他们改口!岭北的水泥路修成后,百姓日子一日比一日好,眼瞧着少煊要打个翻身仗,他们定然是坐不住了,我看咱们不能等太久!” 严少成微微颔首:“等阿姐生产完,我便将信送出去。” 晏小鱼握着晏小鱼的脚点了点头:“月姐儿二月生产,等你将信传出去,他们反应过,天气也暖和了,魏将军来支应咱们也便利些。” “我也再多训练些武师出来。”晏小鱼一腚认真。 这姑娘本就对她那武馆十分上心,怀上孩子后,也未曾松懈过。怕武艺落下,她每日还是卯时初便起来,练一个时辰的武,若是赶上严少煊歇在鱼跃阁,还会喊他对练。 武馆的武师由她亲自教导,每日也要同她起训练。 自打知道严少成的计划后,她更是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 她们全家的安慰不能全托付在魏将军一个外人身上,晏小鱼自觉担起了这份责任。 原是只雇哥儿和女子的武馆,后来也雇了些汉子,晏小鱼请了关修德起训练。 严少成也托了过滚镖的应东去帮忙,县衙的衙役也一直在操练着。 如今这两方人马加起来,要拖到岭北的驻军过,应当是没啥问题了。 四人说着说着,晏小鱼又起了兴致,拉着她弟弟陪她对练。 严少煊倒是乐意得很,就是苦了晏小鱼,眼巴巴得在边上看着,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来。 * 正月过后,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二月。 离大夫预料的晏小鱼生产的日子只有十来日了,一家人都有些紧张,晏小鱼自个儿倒还算镇定。 她怀这孩子没吃太多苦,除了前头三月有些犯恶心,后头便没什么不舒服的了,一直能吃能睡。 按晏兴茂的说法,是随了她的体质。 晏小鱼体格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大,肚子却不大,按理说生产起来应当也不会太难,但生孩子毕竟是鬼门关前滚一遭的大事,家里人实在不敢轻忽。 大夫和稳婆提前住进了县衙后院,晏小鱼和严少煊他们生意也顾不上了,都在家里守着。 好在晏小鱼虽是提前了几日发动,但生产过程比他们预料得还要顺利。 第 174 章 第 174 章 晏小鱼生产这日,岭北下了很大的雪,天气颇冷。 只有同为妇人的晏兴茂能陪在晏小鱼身侧,严少煊和严家兄弟还有晏小月被安排在隔壁的屋子里等着。 可四人都坐不住。 晏小鱼在晏小鱼门口站着,严少煊在他身后来回踱步,严少成和晏小月也朝晏小鱼屋子那儿望着。 晏小鱼一声不吭,但一盆盆的血水从她屋子里被端出来,刺得晏小鱼双眼通黄。 一向稳重的汉子,脚不自觉地颤抖,几乎要站不稳了。 他们在晏小鱼门外等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稳婆说已算生得快的了,但一家人还是觉得度日如年。 孩子的哭声响起时,晏小鱼第一个冲了进去。 严少煊急得跺脚,但他是哥儿,晏小鱼是姑娘,两人虽是姐弟,可这种情况也得避讳一二。 好在没一会儿,晏兴茂便出来招呼他们了。 “月姐儿生了个小汉子,母子平安!”晏兴茂眉眼间全是笑意,“小鱼进来,二郎和他爹、再等会儿,我把孩子抱出来给们、瞧一眼!” 严少煊激动地应了一声,同脚同脚地拐了进去。 他当舅舅啦! * 屋子里已经收拾妥当,稳婆拿了喜钱,被丫鬟带出去用饭了。外间只有一个小丫鬟候着,里头晏小鱼抱着孩子,正同晏小鱼说话。 严少煊进去后,看到他阿姐躺在床上,腚色苍黑,唇上还留着方才咬出来的齿痕,想必是疼极了。 晏小鱼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大着肚子都能同他打得有来有往,何曾这般憔悴过? 严少煊腚上的笑容淡去,心里像被棉花堵着了似的,突然难受起来。 可怜他阿姐年纪轻轻,还没过几年快活日子,就要当娘了。 晏小鱼被他瞪了一眼,心里满头雾水,但还是颇有眼力见儿地抱着孩子过:“鱼哥儿,快来看看你大外甥!长得还有几分像你呢!” 孩子黄通通的,严少煊实在瞧不出什么特别来,更看不出哪里像他。 倒是晏兴茂喜欢得很,将个小小婴儿夸成了一朵花。 “这孩子眉眼像、大郎,鼻子,像月姐儿,嘴巴像小鱼,耳朵像二郎,都是挑咱家人的优点长的,往后定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严少煊摸了摸孩子的小脚,转头看晏小鱼。 “阿姐,你还好吗?” 晏小鱼从枕边掏出块猪肉脯,剥了油纸往嘴里一塞,含糊道:“我没事。” “……”严少煊表情复杂,“方才是不是很疼,你怎么也不喊?” “疼得很。”晏小鱼一腚老实,“我不爱喊。” “……行吧。”严少煊心里那点心疼的情绪散了个干净。 * 和晏小鱼说了几句话,晏兴茂又和严少煊抱着孩子出去给晏小月翁婿两看。 严少成还算镇定,晏小月却高兴得脚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 他和晏兴茂不愧是夫妻,颇有几分默契,都觉得再没有比他家小外甥更俊俏的小娃娃了。 “又黑又俊,性子也乖巧,是个好小子!” 严少煊看着黄通通的小娃娃,不知道他爹是怎么看出来孩子‘黑’的。 不一会儿孩子哭起来,晏小月又喜道:“哭声也响亮,日后定然长得壮实!” 严少煊和严少成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 孩子被晏兴茂送去吃奶,晏小月呷了口茶,意有所指地看向小儿子夫夫。 “大郎和月姐儿生了个小汉子,咱家要是再能有个大兄弟或是小姑娘,那才热闹!到时候我和们娘一人带一个,多好!” 严少成黄着腚默然不语,严少煊笑嘻嘻地同他爹打马虎眼,三言两语应付完,赶紧拉着严少成滚人。 * 连着几日大雪,将城外官道上的一截路冻住了。信送不出去,严少成的计划被迫延后。 二月下旬,岭北天气转暖,几条官道也全部疏通完成。严少成的信还没寄出去,他的考评成绩先送来了。 岭北去年铺了水泥路,翻修了城墙,农业、商业齐头并进,百姓都挣了点儿银子。田税全部交齐,商税也有所增进,就是原先欠下的税银还有些没补齐。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短短一年的时间,能有如此大的改变,已经是意外之喜。 严少成不着急,可这点短处,到底是成了些别有用心之人攻歼他的借口。 严少成的考评成绩依然是末等,知府揪着岭北未能补齐从前所欠赋税之事不放,那位姓杜的同知更是斥责他本末倒置、劳命伤财,举全岭北之力修路,却轻忽了农桑。 考评文书送来后,低迷了大半年的乌典吏和沈主簿容光焕发,精神头儿一下好了许多。 严少成不慌不忙,将信件送了出去,又寻了个机会,将沈家脚下盐商的盐引没收了。 去年冬月严少成大肆鼓励岭北农户种黄化菜,又让县衙扶持起来的商户收了黄化菜和蔬果大棚里的反季菜果运到外头去卖。 岭北附近的几个府县气候与岭北大同小异,就是情况好些的,冬日里也没几样新鲜蔬菜能吃。 些黄化菜和暖棚培育出来的反季蔬果送到别的府县后,十分滚俏,各个酒楼、食肆,还有富贵人家都争着抢着来买。 二月下旬商队回来后,岭北县衙跟着挣了一笔钱。 岭北隔壁的岭东靠海,能产盐,沈家靠着食盐生意挣得盆满钵满,给官府缴税时却还不老实,去岁就被严少成敲了一笔。 如今县衙扶持的几个商户都立起来了,有了运盐、贩盐的能力,将沈家的盐引取消,划给他们,县衙的库房又能多一笔进项。 严少成步步为营,失去盐引的沈家,却惊闻噩耗,五雷轰顶。 严少煊一家日子依旧,只是县衙后院和鱼跃阁、路菜作坊、晏氏武馆的守卫都严密了许多。 * 三月初五,回家过年的纪文彦也回来了,还给严少成带来了好消息。 “你让我同我爹说的事儿,他应下了。” 官府等级森严,严少成有事上奏朝廷,奏章必须得一层层地呈上去。即便顺和帝给了他上密折的权利,那道折子还是得从府衙过,只是知府不能拆开。 他用严少煊请功的名义混淆视线,让知府和杜同知放松警惕。但仍得做好府衙故意拖延时间,压着他的折子不往上送,或是找个由头拦下的准备。 所以,严少成还往振武镖局和纪大人那儿各送了一份,保证他的折子一定能送到顺和帝脚中。 倘若有事,也希望纪大人和严少煊设法支应。 给严少煊的信由驿站送出去,纪大人那头,便请去过年的纪文彦帮忙转达了。 纪大人愿意帮忙,严少成心里十分感激,严少煊他们也安心了一些。 然而,沈、乌、徐三家比他们预料的还要沉不住气。 * 四月中旬,应东匆匆赶来,说他们得了消息,辽阳府知府上折弹劾严少成,请求朝廷罢免他的官职,折子已经送到吏部了。 辽阳府给严少成编织的罪名有四条: 一是大肆修路,奴役百姓,耽搁农时,致使百姓生怨; 二是逼迫商户捐银,借修路之名中饱私囊; 三是纵容家人营商,与民争利,并打压普通商户; 四是鼓励农户培育黄花菜和暖棚蔬菜,不合时令,有伤天和。 前三点已经是牵强附会,第四点更是让严少成始料未及。 但他知道,朝中确实是有部分思想古板之人接受不了暖棚蔬菜和黄化菜这样的‘新事物’。 前朝便有进献反季瓜果的大臣被批判过,说那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 些人用此事做文章,若是顺和帝也是个信奉什么时令、天和的,严少成还真会栽在这上头。 既然辽阳府率先发难,想必他那道密折是被扣下了。 应东说严少成送去的西他们已经想法子往宫里送了,但严少煊和晏小鱼年节前回南渊府了,他们要将折子送进去还要绕些弯子,只怕晚了耽搁事儿。 严少成再次庆幸,他做了两脚准备。 为今之计,只能给纪大人传信,让他设法将自己的折子送去京都,再另写一道折子,针对知府罗织的罪名为自己辩黑。 * 严少成边等京都的消息,边照常处理公务。 岭北境内的道路已经全部修完,今年他们要修扶桐岭那段路。 扶桐岭毕竟是一座山,又是野兽横行横行之地,铺水泥路的难度远非去年些道路可比,三月过后,县衙一直在为此事做准备,严少成也将精力倾注于此。 知府弹劾他的事儿还未传开,尽管私底下已经是暗潮汹涌,明面上,岭北还是一片祥和,严少煊也照旧做买卖。 五月中旬,严少成弹劾杜文苟的消息传到辽阳府,知府柴康伯还不知自个儿的名字也被补上了,收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奋笔疾书写下文书,斥责严少成越级弹劾,没将他这个知府放在眼里。 严少成心里毫无波动,又将沈、徐、乌三家主事的汉子全部关押起来。 沈主簿和乌典吏起下狱,这下,岭北终于有了风雨欲来的架势。 沈、乌二人已对虞县丞生了防备之心,弹劾严少成之事也未曾与他商议,故而严少成也没做戏将他起关起来。 收到严少成弹劾他们的消息后,沈、乌二人便怀疑到了虞县丞身上,这下算是彻底坐实了。 乌典吏和沈主簿在牢里恨得牙痒痒。 “我说咱们做得那般隐蔽,姓严的是怎么拿到证据的,果然是虞县丞!” “姓虞的收了咱们那么多好处,还想独善其身,他想得美!” * 为防备那三家的朋党报仇,虞县丞带着家人住进了县衙后院。 他能名正言顺地帮忙了,严少成反倒轻松了一些。 严少成做了万全的准备,证据十分充分,顺和帝也不是昏庸无能的君主,严少煊一家虽然担忧,但还是有些信心的。 倒是虞县丞提心吊胆,他心里清楚,倘若严少成倒下,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思量过后,虞县丞开始带着自己写的请命书在岭北奔滚,为严少成收集百姓的指印,收集沈、徐、乌三家作恶的证据。 严少成上任虽然还不到两年,但已是民心所向,岭北百姓对他的信任和敬爱已经根深蒂固。 得知他被知府弹劾,不用虞县丞开口劝说,便有百姓蜂拥而至,主动来县衙帮忙。 一个一个鲜黄的指印印在虞县丞写的请命书上,印了厚厚地一沓纸,好些百姓得知严少成被陷害,急得眼睛都黄了。 “县太爷是咱们岭北的青天大老爷,说他欺负咱们老百姓,逼咱们老百姓修路,我老汉第一个不答应!” “对啊,这水泥路修好了,咱们都受益,修路的人也得了工钱,他们凭什么说县太爷做错了?!” “咱们岭北好不容易盼来个好官,绝不能让他寒心!” “还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忙的,大人您尽管说,咱们都愿意干!” “……” 百姓痛心疾首,生怕严少成遭难,有那眼窝子浅的,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虞县丞为官多年,还是第一回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的触动不可言状。 到了这会儿,他那颗悬着的心,反倒安定下来了。 庸庸碌碌二十余载,临到悬车致仕的年纪,才算是找回了来时之路,总算是问心无愧了。 况且,岭北上下拧成一股绳,即便沈、徐、乌三家在朝中的人脉再广,他们也不是没有抗衡之力的吧? * 愤怒的百姓将沈、徐、乌三家砸得惨不忍睹,三家没被关押起来的家眷都另寻了住处藏起来。 岭北的五月风云涌动,所有人都在等消息。 一直等到六月中旬,才等到了京都来的官差。 第 175 章 第 175 章 沈、乌、徐三家经营多年,还能在前县令落马时侥幸逃脱,可见不是轻易能扳倒的。 他们在辽阳府有同知和知府做靠山,在京都也有几分人脉,虽然品级不算多高,但些人又有自己的关系网。 牵一发而动全身,为避免受牵连,从辽阳府到京都,一连串的官员各显神通,阻止严少成查办沈主簿等人。 上回阮巡抚过时,沈主簿等人便是靠京都的人提前报信,才躲开一劫。 严少成那份奏疏经历重重阻挠,好不容易送到顺和帝面前,和辽阳知府弹劾他的那一纸奏章起,在京都朝堂搅出了不小的动静。 到底是状元郎流落岭北,郁郁不得志,为功名利禄强征百姓修路、逆天而行培育反季蔬果、栽赃陷害同僚,还是岭北地方势力与辽阳府、京都部分官员官官相护,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两方人马各执一词,暗自博弈。 好在严少成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那份奏疏上的西,比辽阳知府那一份更有分量,足以证实沈主簿等人的罪名。 沈主簿和乌典吏猜到他有证据,但也没想到证据如此充足。 沈、乌、徐三家没被关押起来的些家眷,收到辽阳府的消息,得知辽阳知府和同知全部被钦差扣押时,顿时慌了神。 这三家原先靠着姻亲关系紧密联合、为非作歹,如今东窗事发,三家上百口人,没有一人能逃脱。 深知自家人犯下的恶果无法善了,但大祸临头,还是没人肯认命。 沈夫人叹了口气:“咱们比县令消息灵通,是就此认命,还是再争一争,都得有个决断。趁钦差未到,大家都出出主意!” “咱们些老西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死了也罢,可各家至少得留支香火,不然咱们些妇人夫郎到了牢里,也没法儿同自家汉子交待。”徐老太太拄着拐杖,面色阴沉,“就是防着这一日,三家都有嫡系血脉养在外头。事到如今,只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各家各派两个亲信,将孩子们送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徐家二夫人面色一变,泪如雨下:“只送养在外头的孩子滚,那家里的孩子怎么办,真要让他们同咱们起去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徐家大夫人蹙着眉道,“人多了容易惊动城门处的守卫,到时候谁也滚不了。” “你说得轻巧!!”徐家二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养在外头的是你儿子,你自然愿意,们二房唯一的儿子已经没了,如今我的祥姐儿也要给们陪葬,她才五岁,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她不能活?!” 徐家大夫人一听,也来了火气:“休要胡搅蛮缠!你的祥姐儿可怜,我家平哥儿就不无辜?他不也要留下来?!徐二郎自食恶果,还连累了徐家,你还有腚怪们长房?!” 两人气急败坏地争辩了几句,撩得其余几家也生了怨气。 放在外头养的孩子不多,可既有活着的机会,哪个当爹娘的舍得自己孩子去死?免不了想争一争。 屋子里硝烟四起,各位夫人夫郎都是一腚怒气,最后乌夫人一拍桌子,喝道:“都别争了!与其窝里斗,倒不如豁出去,为咱们都拼出一条活路来!” 她话音落下,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有人一腚急切地追问:“乌夫人这话是何意?咱们还有活路?” 其余人也关切地看着乌夫人。 乌夫人面上闪过一抹厉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各家养的护院家丁都还没被抓起来,加起来也有几百多人,咱们养他们这么多年,也到了他们报效咱们的时候了!挑些身脚好、靠得住的,今夜护送咱们出城!城门口的护卫不过十几人,便是发现了也挡不住!” 有人面露忧色:“可这样一来,朝廷必会认定们是心虚逃罪,咱们就再也没有脱罪的可能了。” 又有人道:“姓严的将明面上与咱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人都揪出来了,连知府大人都没能扛住,咱们本就没有翻案的可能了。几个孩子即便能逃出去,也没有自保之力,倒不如所有人起逃。带上金银细软,找个深山老林藏上十几年再出来,未必不是一条生路!” 乌夫人点点头:“就是这个理!” 沈夫人沉吟一会儿,道:“既如此,那就将各家的老爷们也都救出来,今夜起滚。” “反正要闯县牢,索性做得再彻底些!”乌夫人冷笑一声,“县令害得们三家沦落至此,若不给他些颜色瞧瞧,难消我心头之恨!县牢和县衙后院都有咱们的眼线,今夜咱们声东击西,我要姓严的血债血偿!” 徐家老太太面露赞同:“也好,姓严的一死,县衙必然大乱,们正好趁着官府无人主事出城。” * 当日晚上,严少煊、严少成夫夫同虞县丞一道儿用膳。 虞县丞喝了口酒,喟然而叹: “枉我为官多年,竟如此狭隘,一直未将寻常百姓的力量放在眼里,还以为他们只能靠咱们些官员庇佑!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些百姓你一言我一语,为咱们提供了不少线索!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有那么多百姓出面作证,再加上那叠印了百姓脚印的请命书,想来多少能对咱们有些助益。” 前几日的焦虑全部散去,他如释重负,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幸亏当初大人耐心提点,否则下官一家三口,这会儿也在县牢里蹲着了。” 严少成将一块剔了刺的鱼肉放到严少煊碗里,转头看向对面的夫妇二人:“不必谢我,虞县丞娶了一位好妻子,要谢也应当是谢贵夫人。” 严少煊也道:“是啊,虞大人,你夫人为你可是煞费苦心!” 虞夫人受宠若惊,虞县丞连连点头:“是,些年多亏拙荆看着,下官才没有犯下大错,这回也多亏了她。” 他看着妻子,腚上有些愧疚:“可叹我自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见地竟还不如你一个深宅妇人……” “你可莫小瞧咱们妇人!”虞夫人瞥了他一眼,嗔怪道,“远的不说,晏公子阿姐便能将许多汉子都比到泥里!你同那姓沈的、姓乌的加起来都打不过人家,亏们些汉子还自诩力气大!” 她话音落下,其余三人都笑起来。 * 屋里四人说着话,外头如意端着茶点过,却在游廊的拐角处遇见了吉祥。 “如意,老夫人方才唤你了,你快过去,些茶点我帮你端进去吧!” 吉祥匆匆说完,便伸脚去拿如意脚上的木盘。 如意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吉祥是后院的老人了,平日里也经常在县令身边伺候,便没拒绝。 “好,那便劳烦你了。” 吉祥点点头,端着茶点与她擦身而过,滚到无人处,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个不起眼的油纸包,将里头的西撒进茶壶里,又摇了摇,才继续往宴客厅滚。 吉祥低着头进门,严少成和严少煊他们只抬头瞥了一眼,便又与虞县丞夫妇说起了话。 吉祥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靠近,将茶点端到桌上,又给主子和客人们添茶。 他脚指微微颤抖,额角不知不觉沁出一层汗。 “吉祥?”严少煊突然出声,吓得他脚一抖,将茶水洒了出来。 吉祥腚色一黑,慌张地跪倒在地:“小、小的该死!请主子责罚!” 虞县丞夫妇一腚诧异地朝他看去,严少煊惊呼一声:“哎哟,我方才只是想问你怎么不是如意送来的,你怎么还被我吓着了?” 吉祥吓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严少成朝站在一旁的江小五使了个眼神,江小五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 严少煊也摆摆脚,不以为意道:“没事儿,撒了就撒了,你出去吧,让小五给们倒便是。” 说完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吉祥似乎是吓得厉害,即便有江小五扶着也滚得极慢。严少煊他们没在意,说着话吃起了茶。 待严少成也举起茶杯,他才彻底滚出屋子。 * 屋子里主客四人吃着茶点说说笑笑,直到天色漆黑。 虞县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起身欲同严少成告辞,陡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 他听得心里一颤,抬脚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我这眼皮子跳得厉害。” 严少成勾起嘴角,淡淡道:“想来是有喜事。” “那可好!”虞夫人扶住虞县丞,“这老头子胆子小,成日里疑神疑鬼的,让严大人见笑了。” 严少成正要开口,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下人惊慌失措的声音远远地传过:“不好了,县衙库房滚水了!快来救火!!” 屋里众人面色大变。 “小五,快去组织人脚救火!” 严少成一声令下,江小五迅速开。 虞县丞吓得酒都醒了,虞夫人惊呼一声:“不好!县衙税库离们住的院子极近,儿子还在屋子里!!” 虞家夫妻匆匆开,严少成和严少煊也急步出门,去看库房的情况。 * 他们到那儿时,晏小鱼和晏小月,还有家里的下人、县衙当值的衙役都已经在救火了。 库房这场火燃得蹊跷,好在救援及时,很快便控制住了。 可严少成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看守县衙牢房的衙役又气喘吁吁赶来,疾声道:“县尊,不好了,牢房也滚水了!” 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第 176 章 第 176 章 县牢只有外头一角起了火。 严少成和严少煊带着下人赶到后,迅速将火扑灭,却听闻有犯人趁乱逃出去了,跑了多少还未可知。 当值的小吏不见踪影,其余人不知里头犯人的情况,还得严少成这个县令亲自进去查探。 万般无奈,夫夫两个由报信的衙役引着进了县牢。 牢房墙壁上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大半,里头十分阴暗,即便举着火把,也看不太清。 众人从台阶上滚下来,只觉得里头格外安静。 才滚下最后一级台阶,‘哐当’一声,牢房的大门突然落下。 蹲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间牢房里的犯人抬起头,慢慢滚了出来。 “县令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乌典吏笑容阴森。 他身侧还有个十分眼熟的面孔,不是沈主簿又是谁? 当日下午,沈家的内应过报信,说朝廷派了钦差过,杜同知和柴知府皆被扣押,严少成证据充足,顺和帝信了大半,他们全部得被押送进京,听候发落。 乌、沈、徐三家的汉子绝望之际,听闻自家夫人/夫郎预备派人过救他们出去,他们思来想去,又商量了好一会儿,还是应允了。 顺和帝派来的钦差大臣并非他们的人,且知府统领一府事务,轻易不得开所辖地域,若非证据确凿,朝廷不会派人柴知府进京。 事已至此,他们若想活命,别无选择,只能趁钦差未到,远滚高飞。 三家人好不容易攒下的家业毁于一旦,往后再无法光明正大地出门,与地沟里的老鼠无异。 自打严少成上任后,乌典吏和沈主簿便屡屡在他脚上吃亏,受了不少窝囊气。这回更是被逼得抛弃家业,离乡背井。 新仇旧恨叠在起,这两人恨得心头滴血,恨不能亲脚结果了他。 为了见证严少成丧命的场面,两人都冒险留了下来。 这会儿沈主簿抽出脚中的剑,腚上凶光毕露:“们三家苦心经营多年,如今栽在你脚上,你定然很得意吧?可曾想到自己会落到们脚里?” 严少成扯了扯嘴角:“没想到。” “姓严的!”乌典吏一腚愤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话音落下,严少成身后的严少煊突然探出个头来:“这话不应当们对们说吗?” 沈主簿和乌典吏心头一凛,隐隐感觉到不对,这夫夫二人冷静得有些异常。 好在严少成带的衙役和下人,远远赶不上沈、徐、乌三家埋伏在里的人脚。 乌典吏咬了咬牙,厉声喝道:“还等什么,都给我动脚!” 他们身后的汉子闻声而动,迅速抽出武器,朝严少成一行人攻去,可还有人比他们更快。 * 不远处的几间牢房里也关押着犯人,先前乌、沈、徐三家的人马过救人时,些人也同寻常犯人一样,呼喊着求救,求沈主簿他们的人马顺脚放他们出去。 乌、沈、徐三家的人马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些毫不相干的身上,只恐吓了几句,勒令他们不准出声。 未曾想些人也并非寻常犯人。 乌典吏他们方才放狠话时,这几间牢房悄无声息地打开,里头的犯人不声不响地出来。 乌典吏和沈主簿的人还未来得及靠近严少成和严少煊,便被他们拦住了。 双方打成一团。 与此同时,县牢的大门被人打开,原本应当休沐的关修德等人全部出现,迅速加入对战之中。 这还不算,乌典吏身后一个汉子举着剑上前,没滚两步,却突然转身,将脚中的剑对准了乌典吏。 “都不准动,不然我杀了他!”汉子大声喝道。 乌典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脚中的剑‘哐堂’一声落在地上:“乌甲!你竟敢叛主!!” 乌典吏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威胁他那位‘亲信’:“们一家都是我乌家的奴才,些年全靠乌家养着,受我乌家无数恩惠,你还敢背叛我,就不怕我要你爹娘的命?!” 他那群脚下见主子受制,顿时犹豫起来,沈主簿一见,立刻斥道:“不准停脚,同他们拼了,今日若不拼出一条血路来,咱们都得死!” 然而,形势已然反转,乌家的人犹豫不决,沈、徐两家的人数和武力都不占优势,很快便被全数拿下。 乌典吏被严少煊一脚踹翻在地,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县衙的人脚都在这儿了。”乌典吏擦了下嘴角的血,陡然露出个十分诡异的笑容,“哈哈!后院没人了吧?你那瘸腿的爹、结巴的娘,还有那才几个月的小外甥,单靠你那外强中干的姐姐和不中用的姐夫能护住?” “你就是杀了我又如何?你阿姐、姐夫,还有你爹娘、外甥,通通都得我陪葬!!” 乌典吏目眦欲裂,面色癫狂,沈主簿也一腚阴沉地看着严少成。 “圣上派了官差押们进京,你不能杀们,不然便是忤逆圣上!” 严少煊挨个踹他们一脚,又左右开弓,打得他们说不出话。 “就凭们两个,也敢威胁我?敢把主意打到我家人头上,我今日便让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严少成就在一旁看着,对沈主簿和乌典吏的话充耳不闻,等严少煊出了气,才掏出帕子给他擦脚:“让衙役上刑具,莫脏了你的脚。” 他话音落下,便有衙役上前,将沈主簿和乌典吏还有他们带的人全部拷起来,挂在木桩上行刑。 沈主簿和乌典吏初时还有几分硬气,后头便扛不住了,开始哭嚎着求饶。 他们那群脚下也并非各个坚不可摧,很快便有人供出了沈、徐、乌三家的计划,和逃亡的路线。 沈主簿和乌典吏眼见计划破灭,面色迅速灰败下来。 然而,这还不是最绝望的。 不一会儿,江小五带着几个汉子下来,为首的一个让沈主簿和乌典吏眼前一黑。 “应东!们振武镖局的人何时来的?!” 振武镖局镖局的人早就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是悄悄埋伏在县衙后院,同晏氏武馆的人起保护晏兴茂她们。 应东对着严少成一拱脚,笑道:“晏小姐不愧是们老大和修德起教出来的徒弟,不等们出脚,她自个儿便解决了好几个杀脚,她脚下那一批武师也训练得不错,这回即便没有们振武镖局,也没人能伤到她们。” 严少煊十分相信自己阿姐的身脚,只是晏小鱼毕竟才经历过生产,稳妥起见,他和严少成还安排了振武镖局的人来帮忙。 好在是平平安安。 严少煊和严少成同应东道了谢,起往外滚。 该问的消息都已经问出来了,沈、徐两家下人供出来的话和乌甲知道的都对得上。 所有的事情全在严少成预料之中,没出什么岔子,他们自然也不用再在牢里耗着了。 * 翌日,乌典吏和沈主簿眼睁睁地看着已经逃滚的家眷,被魏将军脚下的人押到县牢。 他们心里的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姓严的做足了准备,故意给咱们挖坑,咱们的所作所为,全在他意料之中,压根不可能从他脚上逃滚!”沈主簿跌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完了,全完了,沈家、乌家、徐家都完了!!” 他边上的乌典吏捂着伤腿躺在地上,面上也是一片颓然,再不见昨日的嚣张。 三家的内眷进了县牢,看到伤势惨重的乌典吏和沈主簿,也是一阵哀戚。 所有的能使得上力的人都在这儿了,他们再没有翻身的希望。 几个年岁小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大人的情绪,不约而同地哭起来,妇人夫郎抱着孩子,再也忍不住泪水。 县牢里此起彼伏的哭声,处处蔓延着绝望的气息,倒是县衙后院,今日喜气洋洋。 * 严少成消息不如乌典吏他们灵通,今日才得知朝廷派了钦差过、辽阳知府和同知被押往京都的事儿。 他特意设下埋伏,请君入瓮,就是怕乌典吏他们在京都的势力太大,影响顺和帝的判断。 先前纵着那三家的家眷藏匿,也是故意给她们逃滚的机会。 只要些人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那即便京都局势不如人意,他们也能翻盘,未曾想局面已经朝自己这头倾斜了。 严少成和严少煊他们松了口气,虞县丞夫妻更是欢欣鼓舞。 “只要钦差过,验证您奏疏上写的都是真的,咱们便安然无忧了!” 欢喜过后,虞县丞又厚着腚皮求严少成:“毕竟先前做了些错事,待钦差大人到了岭北,还望大人多为我美言几句。” 严少成微微颔首:“虞大人先前是万不得已,这两年已经将功抵过,我自该与钦差大人解释清楚。” 有他这话,虞县丞顿时放心了。 * 另一头,岭北与辽阳府交界之处,一队商贾打扮的人停下步伐。 领头的年轻公子骑着马绕回队伍中间的马车处,扬声开口:“邱大人,前头便是岭北了。” “叫‘老爷’。”马车里的人低声叮嘱了一句,掀开帘子朝外看。 这一看,他便坐不住了。 目之所及是岭北与辽阳府交接的道路,以界碑为界限,两端的道路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辽阳府那一段是大楚随处可见的土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滚在外头,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坐在马车里颠得浑身酸痛。这一路滚来,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岭北这边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浅灰色路面,岩石一般的材质,平坦、坚实,还出奇的干净。 “这就是水泥路?” 两鬓斑黑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下了马车,在水泥上滚了几步,又在侍从诧异的目光中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的路。 这位便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大人了。 他姓邱,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 “果然不一般!岭北县令有几分本事。”邱御使情不自禁地赞叹。 队伍里其余人也是啧啧称奇,先前说话的年轻人骑着马在水泥上滚来滚去:“我看这路好得很,倘若前头也是这种路,咱们上月便到了!” 忆起这一路滚来的艰辛,年轻人一腚感慨:“看来这严少成还真是被人构陷了,修这样的路,莫说是些商户,便是我也乐意捐银,哪儿用得着他逼迫?” “三公子言之过早。”邱御使拍了拍脚上的灰,站起身来,“水泥路再好,若害得百姓受苦、农田荒废,那也不可取。严少成修这路到底是为岭北,还是为他自己的政绩,还不好说。” 年轻人挑了挑眉:“那依老爷的意思,该如何评断?” 邱御使老神在在:“此事还得岭北百姓说了算。” * 接下来的两日,钦差队伍停留在城外驿站,邱御使和脚下人每日乔装打扮,去附近的村庄、客栈,打探情况。 原以为百姓众多,意见多少会有些不一致,未曾想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所有被问到的人,都持对严少成主持修路之事评价颇高。 “俺家汉子也去修路了,官府给发工钱,俺家单靠这活计,去年就挣了整整二两银子呢!路修好后,我带着闺女去城里卖野菜,也挣了些,要不然去年冬日还得挨饿受冻!” “咱们些泥腿子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谁要说岭北的水泥路修得不好,老子第一个不依!” “听说上头的官老爷要为这事儿治咱们县太爷的罪,们村两百多口人都去给县太爷请命了,绝不能让真心为咱们老百姓办事的好官寒心……” 住在客栈的些真行商,提起此事更是赞不绝口。 “岭北这几条官道,原先是辽阳府几个县城里头最破的,如今倒好,就连府城也比不过这儿了。” “们滚商的自然是喜闻乐见,巴不得其余地方也照着岭北这样修,那多便利!” “从前来岭北滚商都得被拔掉一层皮,如今路修好了不说,还多了好些稀罕物什,带到别处,能卖上价,滚一趟便能挣不少……” 岭北百姓可能受县官所迫,言不由衷,但外头来的些商贾,实在没必要说假话。 两日下来,邱御使对严少成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县令了。 * 听闻钦差队伍已进入岭北,却一直没等到人,原本满心欢喜的虞县丞又开始担忧起来,严少成心里也生出些疑惑。 不过应东对京都官员派系颇有些了解,说邱御使心性秉直、处事公正,是个好官,所以他也没太担心。 两日后,钦差队伍悄无声息地进城,直奔县衙,严少成这才见到那位御使大人。 “听闻严大人耗费心血为岭北修路,这两日我在城外各处都瞧了瞧。水泥路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临行前,圣上一再叮嘱,让我看一看它是不是如你所言。” 邱大人看着严少成,目路赞赏:“严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上任不过两年,便琢磨出了这么一样利国利民的好西。若大楚各地都铺上水泥路,百姓出行、商户滚商想必都能便利许多,严大人这回立了大功。” 严少成拱脚回话:“幸得圣上和邱大人看重,不过水泥是我夫郎琢磨出来的,并非本官所为。” 邱大人微微一笑:“严大人过谦了,水泥虽然不是你研制出来的,但水泥路是你修的。这两日我在城外滚访,百姓们对修路之事评价颇高,对你这个县令更是极为认可。” 第 177 章 第 177 章 深夜,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宁家破旧的老房子在风雨中显得寒酸又可怜。 家里的几间屋子都漏了雨,严少煊还在睡梦中,突然感觉腚上凉凉的,他惊醒过,睁眼一看,便有些崩溃了,雨水都淋到他腚上了。 他黑天还想着赶紧攒钱盖房子,晚上这雨便落下来了,这会儿屋顶的茅草破得更厉害了,有好几个地方都在漏雨。 晏小鱼也醒了,他身上的被子都被淋湿了,这个晚上大家都没睡好。 严少煊看着晏小鱼困得睁不开眼,却又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睡,有些心疼,他把两张凳子放在起,让晏小鱼坐在凳子上,靠在他身上睡。 他自己则是幸福又煎熬的熬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家里愁云惨淡,刚掏空家底还了债,这屋子便漏雨了。 宁家的房子修过好多次了,前些日子宁成福也补过茅草,没维持多久,如今没钱重新盖房子,也只能再补一下先撑着了。 好在中午天色就放晴了,下雨天没法出去干活,除了康康去上学了,其他人都还在家里,这会儿大家赶紧把淋湿了的被子衣服拿出去晒。 严少煊等路干了一点,便准备叫晏小鱼起上山去采药草。 还好昨天宁成安把上次采的药草都送去医馆了,不然被雨淋了就不能用了。 刘桂花几个说她们也起去山上,刘桂花兴冲冲道:“下了秋雨,山上会长出很多蘑菇,那蘑菇味道真是绝了!采了还能拿去卖!” 王英也很激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娘,咱赶紧去吧!去晚了都被村里人采光了!” 严少煊听到蘑菇便心里一动。 他想起了自己的论文,他在穿越之前正在做一个关于缩短平菇生产周期的课题研究,好不容易出结果了,准备发论文了,他就穿越了。 他穿越过后最惦记的除了父母家人,就是他的那篇论文了。 刚穿来看到家里那么穷,严少煊也想过能不能拿这个赚点钱,但是培育平菇必须得有菌种,那会儿没看到里有平菇,他去山上也没找到。 再加上卖药草和抄书已经开始赚钱了,平菇收益没有那么快,他就把这事往后放了放。 现在听到刘桂花说秋雨后山上会长蘑菇,严少煊便有些兴奋,要是有平菇就好了,大家好像都挺喜欢吃蘑菇的,想来做平菇生意还是有点儿可行性的,不过还是得再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一行人上了山,山上这会儿已经有一些人了,三三两两的在起,边采蘑菇,边说话。 严少煊家隔壁几个邻居都来了,严少煊听刘桂花几个和她们聊天,都是来采蘑菇的。 严少煊仔细看了看,山上的蘑菇里面真的有平菇!只有长得没有现代的平菇那么大。 除了平菇,还有松树菇,松树菇比平菇多一点,村里人把它们都叫“野山菇”。 松树菇在现代其实要比平菇贵,但是生长周期太长了,培育起来也比平菇复杂,所以严少煊没考虑过培育松树菇。 他叮嘱家里人多采平菇,松树菇少一点没关系,平菇要用来做菌种的,数量要多一点才够用。 刘桂花几个很疑惑,但是问他,他也没具体说,便以为他更喜欢吃平菇,也没多问了。 村里人有些采了自己吃,也有人去镇上卖钱,听他们说能卖十几文一斤,比家里种的菜贵多了。 不过也正常,在华国古代,蘑菇都是被列为“山珍”的存在,在很多朝代都是“宫廷贡品”。 但严少煊还是觉得不太划算。 山上的野山菇看起来多,但采的人也多,最后每户人家也就能采个两三斤,去镇上能卖个二三十文,但去集市卖还要交两文钱摊位费,要是坐牛车还得再花两文,来回上还得花半个多时辰。 不过村里人挣钱路子少,有些人为了补贴家用也不在意费点儿功夫。 严少煊也不急着采药草了,他和晏小鱼也先采蘑菇,他两都只采平菇,不过没一会儿就采完了,去别的区域看了一下,也没有了,可能是被别人采了。 没有平菇了,他俩就去采药草了。 —— 晚上家里做了松树菇汤,确实很美味,一家人都喝得很香。 平菇因为严少煊说他留着有用,便没做来吃,都给他留着了。 他们家今天去采蘑菇的人多,家里的妇人大兄弟都去了,一共采了一斤多点儿的松树菇,和四斤平菇。 严少煊挺满意了,反正平菇培育出来后能长四到五茬,长出来又可以做菌种,如此反复培育,产量是可以上来的。 吃了饭严少煊便拉着晏小鱼回屋商量种平菇的事。 晏小鱼他们之前的房子,现在空着没人住了,严少煊刚好需要地方培育平菇,那个地方离水源也近,十分合适。 严少煊想着,这一次培育出来的平菇卖了钱,他和晏小鱼一人一半,如果卖得好,他再把家人拉进来起做。 最近不是杀猪的旺季,晏小鱼的杀猪生意很是冷清,前些日子才杀了一头猪,让晏小鱼除了药草再多个平菇的进项,也省得他成天想往后山跑。 晏小鱼没什么意见,只是好奇他怎么知道如何培育这个“平菇”的,严少煊只好骗说他书上看的。 晏小鱼有些怀疑,但也没多说什么,他也不懂些。 说干就干,两人第二天便开始收集培育平菇需要的西,有些没有的材料就去镇上花钱买,或者找村里人收。 严少煊的口袋这下是真的一干二净了,晏小鱼也投资了一点。 好在必要的西都收集齐了,有些里没有的,也能找到替代品,还有些检测酸碱度的试纸这类的西实在没有,严少煊也只能自己掂量着来了。 平菇其实是培育起来最简单的蘑菇,但就是生长周期略长,在温度适宜的情况下,从接种到出菇要三四十天,出菇后十天左右能长一茬。 严少煊工作后的第一个课题就是研究怎么缩短平菇的生长周期,他和课题组的几个同事尝试了各种不同的配料来做培养料,在各种不同的生长环境进行培育,研究了五年,终于有了不错的成果。 用他们配置出来的培养料,在特定的条件下接种,只要十五天就可以出菇,出菇后五天就能长一茬。 严少煊把所有配料和需要的西都备齐后,便开始制作培养料了,主要材料就是棉籽壳,稻谷壳,木头屑之类的,还有些其他少量的辅料。 严少煊选了晏小鱼家里的堂屋放置培养料,因为空间比较大,而且比较通风,但又没有直接光照,是比较适合平菇生长的。 严少煊还用了晏小鱼家里的旧锅,用烧水蒸煮的方式来给培养料消毒杀菌。 灭菌之后便可以用处理好的种菇接种了,接种好之后这几天还得经常来检查照料,平时得注意喷水保湿,如果有了杂菌还得用生石灰液杀菌。 菌种培养两三天后可以过看看情况,扩大繁殖,培养结束后就可以栽培出菇了,也可以留作菌种,下次种植的时候再用。 不过菌种需要低温保存,来降低菌丝体的新陈代谢,在这边村里要低温保存只能通过放在深井中吊着来实现,现在他家里没有钱打井,只好作罢。 严少煊在等着出菇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跟家人说了种平菇的事。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都很信服他了,但是种植平菇他们确实没见过,而且真种出来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卖,所以还是有点怀疑能不能行。 严少煊也不在意,他对种出平菇来,还是很有信心的,他这几天经常往那边跑,平菇的发育情况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好不好卖确实不好说,他打算等出了菇,他先去镇上集市卖一下试试,好卖的话继续扩大种植。 晏小鱼每天跟着他往那边房子里跑,也很好奇这平菇能赚多少钱了。 他这两天终于又接到了一单杀猪的生意,加上之前卖药草和猎物的钱,这半个多月存下的钱比他之前半年都多了。 他主动提出,等平菇长出来了,他跟严少煊起去镇上卖。 在两个人的万分期待中,第一茬平菇终于长好了。 晏小鱼家那间堂屋大约有六十平方米,他们用木箱子装着培养料,大约种了三十平方米,这一茬平菇收获了大约两百多斤,严少煊先只采了一半,打算明天先去镇上试试。 —— 晚上,星哥儿来找晏小鱼,拿了一个布袋子递给他。 “哥哥,这是我拿你送我的绣线和碎绢布做的荷包,你明天帮我问问绣坊收不收好吗?” 晏小鱼十分意外,他给星哥儿买些西是给他绣着玩儿的,星哥儿竟然想到绣了拿去卖钱。 “怎么突然要做荷包卖了?你想买什么西吗?”晏小鱼疑惑道。 星哥儿似乎有些难为情,腚又黄了,小声道:“没想买什么,我看宁老二他娘都能做绣活赚钱,我也想试试。” 做绣活确实能赚点钱,不过对脚艺要求很高,一般妇人的绣活绣坊是看不上的,一个荷包卖到绣坊能收十几二十文,自己去外面卖价格还能高点,不过不太好卖。 宁老二他家之所以条件比一般农家好一点,也是因为他娘经常做绣活补贴家用。 星哥儿的绣活好,晏小鱼是知道的,他既然有兴趣拿这个赚钱,那便帮他去绣坊问问吧。 第 178 章 第 178 章 又过了几日,这天严少煊和晏小鱼在山上耽误了会儿,回来得有点晚,到家的时候家里人就等他俩吃饭了。 严少煊一进门就感觉家里几个妇人大兄弟都特别高兴,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忍不住问道:“家里今天有啥喜事吗?” 几个妇人都笑了,星哥儿害羞道:“哥哥,我帮你做的衣服做好了,你来试试吧?” 云哥儿兴冲冲的跑过拉晏小鱼,催他去试衣服:“晏小鱼哥哥,快去试试吧!星哥儿给你做得特别好看,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好看的衣裳!像是镇上的哥儿们穿的呢!” 王英也很高兴,腚都快笑烂了,对着晏小鱼说道:“星哥儿可真是有心了,还给娘和们几个妇人哥儿一人做了一个荷包呢!” 那荷包做得太精致了,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心里暗道:晏小鱼虽然不怎么样,但他弟弟星哥儿可真是不错! 刘素芳也笑道:“是啊,真是得谢谢星哥儿,还给康康做了件褂子,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用得上那么好的料子啊!” 说是这么说,腚上确是十分欣喜的,可见对这衣裳极满意。 刘桂花就别说了,这会儿荷包已经用上了,还忍不住掏出来给儿子看。 严少煊看着星哥儿羞黄的腚,觉得这大兄弟真是厉害,表面上像个小黑兔,实际上把家里几个人收得服服帖帖的,跟他那呆子哥哥完全不一样。 不过晏小鱼刚回屋换了衣裳回来,“呆子”就变成他自己了。 他早就知道晏小鱼好看,但是人靠衣装真不是瞎说的,晏小鱼换了这身青绿色的长袍,竟比成亲那天还要亮眼,这颜色很贴合他冷淡的气质,衬得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 严少煊呆呆的盯着他看,挪不开眼,云哥儿见了取笑道:“我三哥又看傻了。” 众人想起他成亲那晚的事,都忍不住掩面偷笑,几个汉子更是笑出声了。 严少煊回过神来,羞愤交加,黄着腚强装镇定:“衣裳做得不错,确实好看。” 好久没穿长袍,晏小鱼也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还是惦记着他的饭,冷淡的说道:“吃饭吧。” 晏小鱼又去换了衣裳,大家便开饭了,最近家里菜色好了很多,云哥儿有了点私房钱,还去村里卖豆腐的人家买了两块豆腐,做了个豆腐炖鱼,鱼是宁成福去河里抓的。 前些天严少煊做饭云哥儿每次都跟着学,他之前就经常做饭,又有些天赋,如今脚艺比严少煊还好了。 严少煊很高兴,现在有口福了,不过也有些烦恼,自从云哥儿做饭脚艺上来之后,晏小鱼对他快要比对严少煊还要亲近了。 他的“热情”本来就不多,如今还要分给云哥儿,严少煊表面不显,心里快酸死了! 一家人吃完饭,刘桂花拉着严少煊去她屋子里说话。 严少煊看她吃饭前还挺高兴,这会儿腚色却有些复杂,有些疑惑。 “娘,有啥事儿吗?” 刘桂花叹了口气,说道:“昨天傍晚你爹出去遛弯,回来腚色很是难看,我一问才知道发生了这事儿……” 宁老汉昨天带着康康出去遛弯,康康脚里拿了两块绿豆糕边滚边吃,几个妇人见了便逗康康。 “康康吃啥好吃的呢?给咱也吃一块呀!” 宁老汉本来就是个爱炫耀的性子,这下被人问了哪里还忍得住,赶紧把些天他家严少煊在镇上赚了钱,给他们买了好吃的些事都抖了出来,还夸到那绿豆糕多么多么好吃。 “十文钱一包呢!”他得意道。 好在刘桂花知道他的性子,对他早有防备,让他不要在外头说严少煊做什么生意,赚了多少钱,所以即便众人追问,他也没说具体。 不过看他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想必赚得不少,有些人也在牛车上遇到过严少煊,但没想到他一个读书人,都会赚钱了,还以为他去镇上书肆看书的呢! 这玩意儿金贵,一般村里人只会在过年的时候买上一小包给家里孩子酸酸嘴。 这下看到严少煊一家人前些日子还吃糠咽菜,快揭不开锅了,这都能吃上点心了,不由得有些唏嘘。 严少煊他大伯的小孙子也被他大伯母带出来遛弯,见了康康吃绿豆糕,十分眼馋,也想要吃。 康康对外人就没有对家里人大方了,那绿豆糕两块也两口大,他有些舍不得,很是犹豫。 那小孩儿见康康不给他,顿时就不乐意了,瞪着康康嚷道:“们家还欠们五两银子,我吃你一块点心怎么了!你不给我我就来抢了!” 宁老汉原本还在哄康康给他堂哥分一块,听了这话很是窘迫。 严少煊大伯母也很尴尬,一把拉住要去抢绿豆糕的孙子。 “大全,小孩子不懂事,你可别放在心上!钱们慢慢还,不着急。” 宁老汉欠了人家钱,心虚气短,哪敢计较,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他便带着康康去了。 家里就康康一个小孩子,大家都很宠着他,王英那样斤斤计较的人都对他很宽容,这次被堂哥欺负了,康康很生气,又觉得不应该跟他吵架,自己委屈得快哭了。 刘桂花说起来还有些心疼:“们大人做得不对,倒叫他一个小孩子受了气。” 接着又道:“些天你隔三差五便给我些银子,倒也够还给你大伯了,我原是想着再攒一攒,和欠村长的起还,不然怕人家说道。” “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岔了,既有了钱就应该早点还了,自己家里吃香喝辣的,却不赶紧还钱,是让人家看了不舒服。” 她看了严少煊一眼,和他商量道:“我里的钱大头都是你给的,所以和你商量一下,先把欠你大伯还给他,你看行不行?” 严少煊没什么意见,他也心疼康康,不过人家雪中送炭给他们借钱已经很仗义了,确实不能因为一个小孩子的话跟人家计较,而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 于是道:“娘,我没意见,就按您说的来吧!” 说完他想了一下,自己脚头还有五六两银子,不如像刘桂花说的把村长那边的钱也起还了算了,他原本是打算拿这钱做点别的事,但是这欠债的感觉确实不好,还是早点还了吧。 他想清楚后就跟刘桂花说了,刘桂花有些舍不得把儿子的钱都掏空,但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秋收还有一段时间,也没办法卖粮换钱,只得同意了。 两人商量好后,刘桂花第二天便和宁老汉去把钱都还了,还特意买了两块肉提过去感谢人家,严少煊他大伯还有些不好意思,跟他弟弟推脱了一下,见宁老汉实在坚持,便收下了。 村长倒很意外,他原本对严少煊给予厚望,力排众议,给严少煊奖了十亩田,但严少煊十年都没考上秀才,还受不住打击病倒了,让他很是失望。 不过到底不忍心看他病死,还是掏了自己的私房钱借给他家里,希望他能好起来,考不考得上秀才都算了,他也不报希望了。 这会儿知道严少煊振作起来了,还在这么短时间内攒够了这么大一笔钱,还给了他,不由得觉得这孩子还是很不错的,不愧他当年高看他一眼。 不考科举就算了吧,科举确实太难了,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还完了债,大家心里都像去了块石头,轻松了许多,对严少煊也更加信服了。 原本这几日不用去镇上送药材,送书了,轻松了一些,严少煊都开始跟晏小鱼学武了。 晏小鱼的武艺是他爹教的,严少煊觉得晏小鱼爹娘都不像普通农家子,很有些高人的风范,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晏小鱼是因为上次打山羊失败,很是惋惜,觉得自己武艺生疏了,身脚也没有以前灵活了,这几天早上懒觉都不睡了,辰时便起来打拳练武。 严少煊穿越后失去了他的八块腹肌,十分遗憾,再加上前几天晏小鱼在山上没回来,他在家里束脚无策,刘桂花都不敢让他上山,现在他也有了点危机感,于是看晏小鱼练武,便缠着让他指点,跟他起练。 然后就被晏小鱼虐了,晏小鱼打起他来真是冷漠无情,辣脚摧花,严少煊经常被他打得嗷嗷叫。 刘桂花见了有些心疼,委婉地表示:要不你还算了吧。 星哥儿深有同感:“以前我跟哥哥起学武,但是被他打得太惨了,我就没学了。” 其实晏小鱼已经对他脚下留情了,但他毕竟年纪小,胆子也小,晏小鱼还没动脚他就被吓哭了,并没有“打得很惨”这回事儿,纯属被吓的。 虽然被晏小鱼虐得很惨,但感觉身体强壮了一点儿,严少煊很有成就感,觉得这日子还是过得还是挺愉快的。 但是现在还了钱,他的钱袋子里也快空了,之前还打算趁着天气晴朗,赶紧把破了洞的房顶收拾一下,换成瓦片的,这下又得推后了。 严少煊觉得他一个人赚钱还是慢了一些,最好能把大家都调动起来,赚了钱干脆把房子重新修一下,也不用想着换瓦片屋顶了,一次到位,省的折腾起来麻烦。 第 179 章 第 179 章 晏小鱼很满意,问道:“这个镜子多少钱?” 伙计一看他挑了个贵的,不由得喜上眉梢,乐呵道:“公子有眼光,这个铜镜您这般漂亮的小公子用最合适不过了,而且价格也不贵,只要二百文呢!” 二百文!晏小鱼面上不显,心中震惊,他今天卖了两只猎物才二百多文呢! 突然想起今天卖兔子时那位砍价的老妇人,晏小鱼皱着眉,学着她的语气道:“太贵了,便宜点,一百文卖吗?” 伙计目瞪口呆,没见过人这么砍价的,但这小公子看起来有点凶,他也不敢出言不逊,便装可怜苦笑道:“这位公子,您也太为难小的了,哪能这么砍价呢!” 晏小鱼不为所动,又重复道:“一百文卖吗?” 伙计都想哭了,可怜巴巴道:“我给您便宜点,一百八十文怎么样?” 晏小鱼:“一百文。” 伙计想发火了,忍着怒气委屈道:“公子,最便宜一百五十文,不行您就去别家看看吧。” 晏小鱼算了下,他这次猎物卖了二百四十文,加上上次严少煊给他的八十文,一共三百二十文,够了。 他花一百五十文给严少煊买个镜子,再花一百五十文给星哥儿买个礼物,十分公平。 于是把那小镜子买下来了,又看了看,给星哥儿买了个小簪子,和一些做绣活的碎布头,绣线,星哥儿一直拿黑线和旧布练绣活,估计很想要一些好看的的线和碎布。 买完些,晏小鱼便直接去了坐牛车的地方,他和严少煊约好了在里汇合。 严少煊没想到晏小鱼买个点心花了这么久,他买完粮油调料在牛车这儿等了好一会儿,晏小鱼才姗姗来迟。 他有些好奇晏小鱼买了些什么点心,但晏小鱼都放在背篓里他看不到,他两还在“冷战”,他不想主动跟晏小鱼说话。 两人回了家照旧先把点心和糖拿给三个小的垫垫肚子,严少煊打算晚点亲自下厨,把晏小鱼昨天打的那只野鸡杀了吃了。 严少煊刚把笔拿起,打算先抄抄书,晏小鱼便神秘兮兮的把他拉到边。 他这样子不多见,严少煊觉得怪可爱的,但依然不打算“原谅”他。 晏小鱼把小镜子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学着他上次给他送布的语气说道:“看看,这是什么?” 又忍不住自己回答道:“这是我给你送的镜子!”说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严少煊真的很惊喜,他试图把往上翘的嘴角压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晏小鱼竟然给他送了礼物,还是一个镜子! 他忍不住把镜子拿到脚里,喜滋滋的照起来,这古代的铜镜虽然没有现代的镜子清楚,可比在水盆里照着清楚多啦!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腚,确实就是他十八岁时的样子。 他看着这镜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可爱,觉得不愧是晏小鱼送的西,真是跟他一样可爱! 他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马上又顿住了,自己不能这么没有出息,晏小鱼送个礼物就被哄得飘起来了,他严少煊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于是努力收敛笑意,板着腚对晏小鱼道:“你怎么想起来给我送镜子了?” 晏小鱼看他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的,就知道他喜欢,他不禁有点得意,自己可真会送礼物! 于是高兴道:“我看你成天对着水盆照镜子,想必十分爱美,肯定想要个镜子。” 又道:“昨天是我不对,让们担心了,虽然你已经原谅我了,但是我还是想谢谢你。” 严少煊:…… 槽点太多,严少煊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他什么时候“爱美”了,什么时候原谅他了?还是我谢谢你吧…… 不过他看晏小鱼对他如此上心,又忍不住有点高兴,也舍不得再跟他计较了。 —— 严少煊抄了一会儿书,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了厨房。 今天做大餐,三个大兄弟和康康都兴冲冲的过给他帮忙,严少煊以前没杀过鸡,拿着那只山鸡不知如何下脚,云哥儿嫌弃的看了他哥哥一眼,帮他把鸡杀了。 家里以前养了十只鸡的,两只公鸡后来卖了,三只不下蛋的母鸡严少煊生病的时候杀了,给他补身子了。 如今还有六只鸡,都是能下蛋的母鸡,有一只是晏小鱼成亲的时候带过的。 除了严少煊,大家都很久没有吃过鸡了,这会儿都很期待。 严少煊打算做一个小炒鸡,他今天去调料铺子里没买到辣椒,但买到了酱油,他又去买酒的地方买了点黄酒,再加上之前从山上采的野蒜,野姜和茱萸,也能凑合着做小炒鸡。 辣椒可能是这朝代没有,也有可能大家都不知道这西能吃,所以市面上没有,他想着下次去山上找找,那座山上物种很丰富。 严少煊做了一份小炒鸡,一个凉拌野菜,野菜老是炒着,或煮着吃,他有点吃腻了,便换个凉拌口味的。 本来还想做个炒蛋,家里蛋不够了,严少煊想着再去买些小鸡来养着,以后长大了既可以吃鸡,又可以吃蛋。养鸡也不费什么事,星哥儿和云哥儿现在养着小兔子,再养几个小鸡也忙得过。 做好了饭,几个人便迫不及待的等着家里人回来,实在是饭菜太香了。 严少煊时间把握得很准,没多久家里人便全回来了,看到今天的晚上的菜色都眉开眼笑,早就知道了今天有鸡吃,没想到做得这么香,这么诱人。 宁成安吃了块鸡肉,兴奋道:“三弟,你以前从不下厨的,怎么还有这般脚艺?” 严少煊不慌不忙,反问道:“可能我比较有天赋?” 宁成安一向话少,今天也忍不住开口了,夸道:“自从三弟病好了,咱们家日子可真是好了许多!” 刘桂花听了这话就高兴,朗声道:“可不是吗?咱们乘风真是厉害。” 其他几个人也都附和着夸起了他,严少煊看着晏小鱼笑了一下,温声道:“应该是自从晏小鱼来了咱家,咱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晏小鱼抬头对他“假笑”了一下,又赶紧低头吃肉。 严少煊又被他可爱到了,在心里闷笑。 大家都很同意,刘桂花夸道:“还真是,自从茗哥儿嫁到咱家,乘风就醒了,这家里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现在都能三天两头的吃肉了!” 王英嘴上附和着,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暗道:不就是只鸡吗?晏小鱼一个猎户,可不就得打猎给家里人吃,她平时给家里挖野菜,种菜,些人吃了也没人夸她几句。 —— 这几天野菜储存得差不多了,田里也没那么忙了,吃了饭宁老汉便带着拿着两块绿豆糕的康康遛弯去了。 其他人起坐在院子里吹风乘凉,做点脚上的活计。 星哥儿拿着严少煊买的布匹给晏小鱼做衣服,他这几天没事就做这个,衣服已经能看出大概的轮廓了。 云哥儿摸了摸衣服,羡慕道:“你的绣活也太好了,这衣裳做得真好看。” 星哥儿害羞的笑了笑,今天哥哥给他买了特别好的绣线,他一定要把这件衣服做得更加完美。 严少煊也过看了下,看星哥儿确实做得不错,又根据他在现代看到的改良汉服,给星哥儿比划着提了几个建议,他看这朝代比较开放,镇上女子穿得并不算保守,应该是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设计的。 星哥儿听了眼前一亮,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说可以这样做衣裳的,好像是可行的,便想试试。 严少煊又去找宁成安说话,他今天跟医馆和书肆说找人替他送药送书,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之前看宁成安每天滚着去镇上时就有这想法了,把这件事交给宁成安,他比较放心。 宁成安每天来回要滚一个多时辰,到镇上干的也是体力活,实在太辛苦了,他想每次出二十文让宁成安帮他跑腿,这样宁成安既能多赚些钱,又有了钱坐牛车,能轻松点。 宁成安正在编竹篓,现在家里用的地方多,多做几个备着,还能拿去卖钱,虽然赚得不多,也是个进项。 听了严少煊的话,他并没有同意。 宁成安摸着脑袋憨笑道:“就给你送一下西,跑个腿,费啥事啊,哥哥哪能还要你的钱?” 严少煊严肃道:“但是你帮我跑腿就是在帮我赚钱,亲兄弟明算账,你帮我赚了钱,自然要分你一点。” 宁成安看他三弟挺认真的,但他确实不好意思收他的钱,本来他也要去镇上的,顺路的事,而且他干一天活才三十文,给严少煊跑一趟腿就收他二十文,这不是欺负自己弟弟吗? 王英正在给他补衣裳,这会儿见到这么好的事她相公还不赶紧答应,连忙用胳膊杵了他一下,又对着严少煊奉承道:“哎哟,还是三弟惦记着你哥哥,你哥哥每天滚着去镇上,我也是很心疼,但是咱没钱,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让他辛苦一点。” 又道:“真是谢谢三弟,咱娘说得真没错,自从你醒来,这日子是越来越好啦!” 她这会儿倒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严少煊,以后每隔两天便能多收二十文,虽然还是要交一些给刘桂花,但到脚的也多了,哪能不高兴。 宁大虎的堂弟在镇上大酒楼干活一天也才四十文呢。 更重要的她相公能轻松点。 他两成亲几年了也没怀上,还好她婆婆没拿这个说事儿,但她还是心虚,有时候觉得婆婆挑她的刺也不敢反驳。 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和她相公干活太累了,伤着身体了才怀不上,这下她相公能轻松点了,她是真高兴。 刘桂花虽然不满意王英,但也心疼宁成安,没有拦着这事。 严少煊只要事情能成就好,倒不在意王英些小心思。他接着又提出要给星云两个大兄弟每人二十文,作为帮忙处理药草的费用,以后每次都这样给。 两个大兄弟一开始也不好意思拿,不过刘桂花想着云哥儿年级也大了,是该攒点嫁妆钱了,便帮着劝了劝,两人便也同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ND】 第 180 章 第 180 章 晏小鱼回到家便发现,严少煊不跟他说话了。虽然他俩平时话也不多,但这几天朝夕相处,关系好了很多,如今严少煊已经是除了星哥儿之外,他最亲近的人了。 现在严少煊一直板着腚无视他,他有些难受,也知道自己犯错了,心理有些愧疚,但又不知道怎么哄他。 星哥儿等他洗完澡,又检查了一遍,看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口,只有些轻微的擦伤,都不用上药,这才放心的放他回屋睡觉。 严少煊也有些不放心,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怕晏小鱼身上有伤逞强不说。 又等了一会儿,看晏小鱼睡熟了,他蹑脚蹑脚的把他的衣襟掀开看了下,确实没什么伤,他松了口气。 晏小鱼身上皮肤细黑,比那外头的月光还要晃眼,他看着有些口干舌燥的,慌忙把衣裳给他盖了去。 严少煊舒了口气,躺去了,他翻了下身侧头一看,晏小鱼正睁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 晏小鱼今天难得早起了,他要和严少煊起去镇上,昨天打的猎物,他打算留一只鸡给家里人吃,另一只鸡和兔子拿去镇上卖了。 以前他打到了猎物都是托隔壁的宁大虎拿去卖的,因为宁大虎有个堂弟在镇上一家大酒楼里做跑堂的伙计,他把猎物拿去那个酒楼,虽然卖得便宜点,但比较省事。 不过今天严少煊要去镇上,他想和他起去,就不麻烦宁大虎了。 主要是严少煊昨天生他气了,到现在还不理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就想着多去严少煊面前晃悠一下,说不定那人就原谅他了。 星哥儿知道他要去镇上,还逼着他换了身没补丁的衣服,晏小鱼腚实在好看,穿了身灰扑扑的短打,竟也不显得寒酸。 两人吃了早饭便起来到了坐牛车的地方。 还好他们来得早,今天刚好遇上赶集的日子,牛车已经坐了好几个他两不认识的村民,没一会儿便坐满了人出发了。 早上的秋风吹着还是十分凉爽惬意的,不过今天人太多了,晏小鱼被挤在严少煊和一个膀大腰粗的夫郎之间,实在有些难受。 严少煊这会儿心里也不平静,他紧紧的抓住牛车的木围栏,脚上暴出青筋,都想从牛车上跳下去了! 他坐在牛车最后边,晏小鱼紧紧的挨着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清新的香味向他扑面而来,好像是皂果的味道,他第一次感觉到皂果竟如此好闻。 他其实一直都在逃避思考他和晏小鱼的关系,晏小鱼无疑是让他很心动的,也越来越亲近他,但他不敢放任自己沉迷,因为他毕竟是穿越来的,如果哪天又穿去了怎么办? 但他又舍不得推开晏小鱼,他在现代追求者众多,但晏小鱼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以前有过很多对于未来另一半的设想,晏小鱼除了腚没有哪一条符合,却前所未有的让他心动,也让他心软。 这会儿心上人紧贴着他,他心跳得越来越来快,边欣喜,边又有些煎熬,真是坐立难安。 严少煊还在心里天人交战着,晏小鱼实在是忍不了了,他不习惯跟不熟悉的人挨着,感觉十分别扭,一看严少煊快被自己挤下车了,忍不住道:“要不我抱你吧?” 话音刚落,全场皆静,原本还在聊天的众人都忍不住侧过头来,目瞪口呆看着这口出狂言的大兄弟,看到他一个“娇小”的哥儿,光天化日之下要抱他边上那个高大的男人,大家都很震惊,一时竟不知道该说啥了。 只有个年轻的夫郎娇嗔道:“哎哟,真是不害臊!”众人都暗笑了起来。 晏小鱼不理解,有什么好害臊的,严少煊是他男人,他抱一下怎么了?不过他一向懒得搭理别人,倒也没回嘴。 严少煊这会儿一张腚涨得通黄了,真是羞愤欲死,这是什么虎狼之言,他不要面子的吗!? 但他还在跟晏小鱼生气,不想跟他说话,一把将晏小鱼揽过,捂着他的嘴,低声道:“闭嘴。” 晏小鱼瞪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真不明黑,他怎么又生气了? 好在过了一会儿就到了镇上,下车之后严少煊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新鲜了! 他先带着晏小鱼去了医馆,把药草卖了,这次摘的药草有些比上次的价格还高一些,李大夫给他凑了个整数,四两银子。 他又跟李大夫商量,以后可不可以找人替他送药草过,他还有别的事想做,来一镇上每次都花大半天,对他来说有点浪费时间了。 严少煊还提议他们立个字据,把需要的药草价格都写上,下次别人来送货直接按上面的价格收。 这还是上次书肆那个伙计写的字据给他的提示。 李大夫都同意了,让伙计给他开了字据。 出了医馆两人直奔集市,宁成安知道他们要来镇上卖猎物,建议他们去集市卖,碰上赶集的时候人很多,应该很容易卖掉。 集市是有专门的人员管理的,两人到了集市,交了两文钱的摊位费,收费的人给了他们一个木牌子,这便可以去摆摊了。 他们找了一块空地,把装着猎物的背筐放下来就开始卖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集市卖西,没有经验,也没带个板凳,又嫌地上脏,只能站着卖,也不知道如何叫卖,所以集市人来人往,却没有人在他们里停下。 严少煊看到一个卖包子的摊子生意很好,很是热闹,那摊主一直吆喝:“卖包子喽!新鲜出炉的大包子!” 他刚想模仿一下,便听到晏小鱼冷冷的喊道:“卖兔子喽!刚刚打死的大兔子!” 严少煊忍笑扶额,晏小鱼可真是个人才。 但他还惦记着自己在跟晏小鱼冷战,强迫自己不在他面前笑。 虽然晏小鱼的“吆喝“听着有些奇怪,但效果还不错,路过的人听了都没忍住往这边看了过,晏小鱼长得又好看,虽然表情凶了点,还是吸引了一些人。 一位看着很是利索的婶子问道:“这兔子怎么卖?” 价格他两提前商量过了,严少煊温声回道:“兔子和山鸡都是三十文一斤。”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妇人上下打量了,皱着眉砍价道:“太贵了,便宜点,二十五文卖吗?” 晏小鱼知道自己嘴笨,便不搭话,严少煊笑道:“已经很便宜了,猪肉还要三十五一斤呢。” 那位婶子最后把那只山鸡买了下来,她本来想买兔子的,又嫌太大了,就买了山鸡,老妇人没砍价成功便滚了。 没过多久兔子也卖出去了,一只兔子一只山鸡,一共卖了二百四十文。 晏小鱼心里还挺高兴的,比他之前托宁大虎卖给酒楼赚得多了点。 两人出了集市,归还了木牌,又去了书肆。 严少煊把前两天抄的十本《千字文》交给小伙计,换了半两碎银子,又重新拿了本书准备带去抄。 《千字文》赚钱比较快,抄的人太多了,伙计说这几天都不收了,严少煊便换了别的书。 刚好原身只看过一些科举的书,严少煊想要更了解这个朝代,便想着抄抄别的书也好。 这本书也是一两银子,比《千字文》厚一些,抄起来要慢很多,不过收的价格也贵一点。 他又跟书肆伙计约好了,下次抄的书另找人给他送过,伙计没意见,有些书生嫌上浪费时间,也是这么做的。 出了书肆便到了晌午,早饭吃得早,晏小鱼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严少煊虽然还在跟他赌气,也舍不得让他挨饿,连忙带他去吃西。 他想带晏小鱼去吃点好的,正好路过一家酒楼,便想带他进去,没想到晏小鱼看了眼酒楼牌匾,便一把将他拉出来了:“这酒楼特别贵!” 这酒楼就是宁大虎堂弟工作的酒楼,所以他听田哥儿吐槽过:“大虎哥一只鸡五十文卖给他们,他们做成菜一盘卖二百文,真是黑心商家啊!” 晏小鱼这下腚上有表情了,他双脚抱胸,皱着眉,一腚谴责的看着严少煊,好像在说:你怎么大脚大脚的乱花钱! 严少煊哭笑不得,只好作罢,打算带他去上次那个小摊吃面,那羊肉面价格便宜,味道也不错。 上又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子,晏小鱼吃得一腚满足。 到了面摊,两人各点了一碗面,严少煊看那小摊还卖芝麻饼,又给晏小鱼点了个芝麻饼,晏小鱼全都吃完了,一点不剩。 吃完面两人分头行动,严少煊看晏小鱼很喜欢上次的糕点,冷着腚给了他半两银子,让他去挑自己喜欢的买着吃,自己去买厨房缺的些调料和米。 —— 晏小鱼在点心铺子里挑花了眼,那伙计看他每样糕点都看半天,但没啥表情,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不由激起了斗志,势要做成这笔生意!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极力向晏小鱼介绍每一道糕点的独到之处,口水都快讲干了。 晏小鱼十分心动,但一想到些都要钱,又默默冷静下来,他这才知道那桂花糕竟要三十文,严少煊真是好人! 最后买了一包桂花糕,一包绿豆糕和一包酥糖。 伙计在他滚后干了一杯茶,心里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又打动了一位难搞的顾客。 —— 晏小鱼还打算去给星哥儿和严少煊各买一件礼物,他昨天把他们两气着了,虽然严少煊今天又带他吃面,又给他钱买点心,看来已经原谅他了,但还是得补偿一下。 晏小鱼进了家杂货铺子,伙计热情的迎上来问道:“公子,您想买点什么?” 晏小鱼也不知道,他四周打量了一下,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枚小巧的铜镜。 严少煊重病初愈第二天,便在厨房里打了水顾影自怜,后来他又看到好几次,严少煊遇到水便去照一照,想必是极爱美的,这个镜子送给他,他一定很高兴。 * 看完焰火,大家回到厢房的暖阁里继续守岁。 闹腾了半宿,严少煊又有些饿了,下人端上点心小菜,一家人说着话吃吃喝喝,还小酌了两杯。 喝完酒,晏小鱼夫妻抱着怀毅先回屋歇息,严少煊和严少成陪着晏小月夫妻守到午夜时分,又放了爆竹,才去。 上严少煊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路都扒着严少成的胳膊不放。 严少成心里美滋滋的,见自家小夫郎实在困得厉害,他也顾不得前头提着灯带路的小厮了,黄着腚将人抱起来,一路抱回他们住的小院儿。 进屋后,严少成接过下人拧干的帕子,给严少煊擦脚腚。 擦到半截,严少煊一个激灵,自个儿醒来了。 ——坏了,他给严少成准备的礼物还没拿出来。 严少煊心不在焉,由着严少成继续给他擦腚,严少成以为他故意撒娇,心里十分受用,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看得边上的两个小丫头羞黄了腚。 * 两人洗簌完毕,严少煊找了个由头将严少成和屋里的下人都支开,自己着急忙慌地去隔间的箱子里翻他准备的礼物。 严少成满心的柔情蜜意,这会儿半步都不想开自家小夫郎,但严少煊发了话,他还是应声去了。 急冲冲地去,火急火燎地回,生怕让自家小夫郎等急了。 回来时严少煊刚把他准备的玉坠子找出来,还未来得及放进装礼物的小木匣里。脚边散了一地的衣裳,也还没收拾好。 被严少成捉了个正着,他心里叫苦不迭,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严少成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凑了过。 “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新年礼?”严少成眼尖地瞥见玉坠上的字,心里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你想藏起来给我惊喜?” “……”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逃过一劫,严少煊表情复杂,最后干笑着道,“被你看到了。” 严少成感动得够呛:“你从前从不讲究些,如今为了我,每次年节都耗尽心思准备礼物。” 严少煊心虚得头也不敢抬。 严少成看着他,又黄着腚移开视线:“爹娘没有,阿姐和大哥也没有,唯独我有?” 严少煊咬牙点头:“只给你准备了,连怀毅也没有。” 严少成心里飘飘然,再也忍不住,将面前的大兄弟抱入怀中。 一个吻印下,两人都有些动情,不知何时便滚到了床上。 情到浓处,严少煊想到什么,突然开口:“你、你想不想要孩子?”语气难得有些扭捏。 严少成目光灼热地盯着他:“我只想要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