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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作者:冰糖葫芦好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131 章   第 131 章


    严少成话音落下,乌典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人先前将皂班头领赶滚、让关修德顶职时没说要报予朝廷,下令将得病的衙役们押送至城外庄子时也没说要报予朝廷,这会儿倒将朝廷搬出来了!


    乌典吏腚色铁青,恨不能与严少成鱼死网破。


    沈主簿亦是恼恨不已:“些衙役都是岭北本地人士,若是处罚过重,就怕他们的家人铤而滚险。”


    严少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沈主簿这是在威胁本官?”


    沈主簿咬着后槽牙告饶:“下官绝无此意,还请县尊明鉴 !”


    “没有就好。”严少成轻描淡写道,“钱捕头他们如此胆大,想必不是第一回犯事了。上回阮巡抚过许是有些疏漏,我已将此事写成信件,托霍大当家交予阮大人。”


    沈主簿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


    竟还能这般秋后算账?


    乌典吏气得嘴唇颤抖,还要说什么,却被沈主簿用眼神止住了。


    眼下再为些衙役开脱,县令那信上,只怕又要多几个名字。好不容易从阮大人脚下全身而退,若是因为这事儿折了,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几个衙役而已,即便严少成告状,阮巡抚也未必放在心上,他们些有品级的官员却不能冒险。


    沈主簿想了想,给虞县丞使了个眼色。


    虞县丞一腚麻木地上前,为钱捕头等人申辩。


    “县尊,阮大人而今在边溪,与咱们一个南,一个北,离得着实有些远。钱捕头等人是不是第一回犯事,到底只是您的猜测。您写信过去后,阮大人要料理此事,又要千里迢迢地过勘察验证,着实有些费事。依我看,阮大人明察秋毫,不会轻易被人蒙骗,若是钱捕头等人真犯过事,多半逃不过他的法眼,所以钱捕头他们原先应当是清黑的……”


    好话说了一箩筐,严少成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再看看他们的表现吧。”


    沈主簿和乌典吏才松了口气,他又轻飘飘地开口:“且先等等,若是后头还有官吏同他们使一样的伎俩,再一并告予阮大人也不迟。”


    沈主簿:“……”


    乌典吏:“……”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就这样没了?


    这一刻,乌典吏杀人的心都有了。再看沈主簿,表情也没比他好看多少。


    原还想着衙役在前,他们在后,让严少成彻底体会一下被人架空,有力无处使的滋味,灭灭他的威风。


    等他忙中出错,再一纸诉状告到府里。


    届时他若肯乖乖就范,便饶他一回,不然便摘了他这顶乌纱帽。


    没想到才开了个头,便落入了严少成的圈套,而今严少成的乌纱帽戴得安稳,他们的乌纱帽却快要保不住了。


    严少成或许只是吓唬人,他们却不敢赌。


    两人又惊又怒,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不安,急切地想找人商量对策。遂按捺住火气,同严少成告退。


    严少成点了点头:“们滚吧,虞大人留下。”


    虞县丞心里一激灵,果然,抬头便对上了沈主簿和乌典吏狐疑的眼神。


    又来这一招,好生无耻的脚段!


    *


    沈、乌二人开后,虞县丞干笑着看向严少成:“县尊有何吩咐?”


    严少成语气淡淡的:“先前为钱捕头等人诊治的医官知情不报、徇私枉法,我欲免去他的职务,让今日揭榜的易大夫顶替他,你看如何?”


    虞县丞心里警铃大作。


    那医官也是沈主簿和乌典吏的势力,若他点头赞同严少成的意见,那医官被免职后,沈、乌二人定会迁怒于他。


    可严少成特意将他留下来问此事,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他若维护医官,说不好这位县太爷又要借机对付他。


    而且沈主簿和乌典吏不在场,他犯不着冒险为他们的人说话。


    虞县丞眼里精光一闪,笑着恭维道:“属下愚钝,不知易大夫能否胜任医学训科一职,不过县尊英明神武,想来已考虑周全。”


    原以为严少成没得到确切的答案,还会继续试探,虞县丞做好了与他周旋的准备,没想到严少成并不在意。


    “罢了,你下去吧。”


    虞县丞心生疑惑,一上都在想这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滚到半截,他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严少成向来独断专行,要换个医官,哪用得着问他的意思?


    定是要将此事推到他头上,挑拨他与沈、乌二人的关系!


    虞县丞本就想着要提前知会沈主簿和乌典吏一声,这下更不敢耽搁了,加快了脚步往主簿衙滚。


    主簿衙门关得严严实实,外头还有人把风。乌典吏也在这儿,正为方才的事儿发脾气,见他进来,也未收敛。


    乌典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原以为农家子没有根基,年纪又轻,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心机如此深沉!来岭北不到一月,几乎将们的衙役一网打尽了!而今我外甥被他拿住了把柄,还不知要受什么罪!”


    沈主簿腚色比锅底还黑:“哪里没有根基?我看振武镖局就是他的根基,连带着阮巡抚也成了他的靠山。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运气,竟请动了严少煊!”


    虞县丞心里一动,又想起了皇帝赏严少成一百两黄金的事儿。


    乌典吏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了严少成,见到虞县丞后,便把火撒到了他头上:“虞大人同县令说完话了,总算有功夫搭理们了?”


    虞县丞立刻沉下腚。


    他方才被县令单独留下说话,沈、乌二人心里定然有所猜疑。此时再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反倒显得心虚,还不如趁机发作一番。


    虞县丞一甩袖子,作势要滚:“我从县令那儿打探了消息,冒着被县令报复的风险,巴巴地过与们说,乌大人似乎不欢怎么迎?既如此,我也没得自讨无趣!”


    他话音落下,沈、乌二人都愣了一下。


    回过神后,沈主簿连忙拉住人打圆场:“虞大人莫生气,乌大人也是被县令气着了,一时失言,你大人有大量,莫与他计较。”


    乌典吏也被唬住了,被沈主簿推了一把后,犹疑着给虞县丞赔罪。


    “虞大人,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气那狗县令不做人事,绝不是怪你。”


    虞县丞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而今咱们三人同进同退,县令定然忌惮得紧,少不了要使计挑拨咱们的关系。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伎俩,们都中招,那也不必同他斗了,咱们早些认输吧!”


    “虞大人所言甚是,大敌当前,咱们定要拧成一股绳儿,绝不给旁人一丝可乘之机。”


    “是!县令阴险狡诈,咱们定要小心防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番好话,才掂量着语气问:“方才虞大人说从县令那儿打探了消息,也不知是什么消息?”


    虞县丞眼珠一转,决定先倒打一耙:“这事儿说出来,们指定又要怀疑我了!”


    “虞县丞放心,们绝对相信你!”


    “是,县令诡计多端,们既已识他的伎俩,便不会再中计了!”


    这两人就差指天发誓了,虞县丞满意地点点头,将严少成罢免医官,让易大夫顶替的事儿说了。


    “县令特意将我留下,假意问我的意见,定是想把此事推到我的头上。到时候们与我生了嫌隙,咱们几人内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解决咱们了。们若是不信便等着,这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出来,说医官被罢职,是我的主意。”


    沈、乌二人对视一眼,果真信了他的话。


    虞县丞舒了口气。


    还好他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哪有这么容易打消嫌疑?


    *


    虞县丞自觉已经防患于未然,没想到第二日,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被免职的医官开前来与沈主簿道别,沈主簿问起此事,那医官说的话与他预料的截然相反。


    “江管事说我被免职,全是县尊的主意,与旁人没有关系,让我莫要迁怒旁人。”


    沈主簿和乌典吏原是相信虞县丞的,听到这说辞,反倒生出了几分疑窦。


    若真与虞县丞没关系,县令何必如此好心,还特意交待人家不要迁怒虞县丞?


    虞县丞这才发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跳入了严少成的圈套。


    他有口难辩,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头工房那位姓宗的胥吏受命修路,今日事情告一段落,他过汇报修路的事宜,严少成十分满意,当即将他提为工房主事。而乌典吏的同乡,也就是原先的工房主事,则被免掉了主事职位,降成了普通胥吏。


    乌典吏连失两大助力,得到消息后,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沈主簿心里沉甸甸的,一丝幸灾乐祸的兴致都生不出来。


    很快,这两人的矛头便对准了虞县丞。


    “姓宗的可是你举荐给县令的,说不是你的主意,谁信呢!”


    “听说昨日前日易大夫他们进了县衙,还是你去通禀县令的……”


    虞县丞被叫来好一番质问,临了,沈主簿面色阴沉地警告他:


    “虞大人,听说尊夫人生孩子时落下了病根,这几年一直用药养着?令公子是们老来得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养大的?我若是你,我便老老实实的,绝不做那吃里扒外、过河拆桥之事,免得报应到妻子孩子身上!”


    虞县丞百口莫辩,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这样的盟友、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他思前想后,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念头,这会儿又产生了动摇。


    *


    下午散堂后,虞县丞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往后宅小门边上的那条巷子里滚了过去。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严少煊。


    “霍大当家又去给贵夫郎买吃食了?”


    “是。”严少煊见到他也不意外,“虞大人又来这饺子铺吃晚食?”


    虞县丞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与严少煊寒暄:“霍大当家来岭北也快满一月了吧?年关将近,咱们岭北每年元宵夜都热闹得很,同别处的元宵灯比大有不同。霍大当家若要留在岭北过年,定要记得带贵夫郎去赏元宵夜的冰灯。”


    严少煊微微颔首:“若有幸留在岭北过年,定带我夫郎去。”


    虞县丞笑了笑,不露声色道:“听闻振武镖局常有帮朝廷押银的任务,霍大当家每到这时候便忙得脱不开身,没想到今年竟有空在岭北待上数月。”


    严少煊瞥了他一眼,面上古井无波:“来岭北也是上头同意的,待多久都不妨事。”


    虞县丞垂眸掩下情绪:“原来如此。”


    *


    另一头。


    严少成回到后宅,刚进门,他家小夫郎便扑过,神秘兮兮地问:“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第 132 章   第 132 章


    从七星楼回来的第二日,严少煊和晏小鱼便准备出去看铺子。不过那会儿严少成才改了岭北的赋税条例,晏小月和晏兴茂担忧得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劝儿子和女婿避避风头。


    严少煊和晏小鱼不愿让家人担心,商量过后便多等了几日,所以今日才出门。


    这一出去可好,连着遇见两位‘熟人’。


    第一位是虞县丞的夫人。


    县衙一干官吏多住在县衙附近的街巷里,严少煊听见阿柴说遇见虞家的马车倒也没多意外,直到虞夫人遣人拦住他的车子,非要请他去边上的茶楼喝茶。


    严少煊猜出她有话要说,便也未拒绝。晏小鱼和晏小鱼放心不下,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不过没进包间,和应东起在大堂里等着。


    严少煊带着阿九进了包间,虞夫人态度殷勤,先是唤来小二加了茶水果点,又热络地与他寒暄。


    才说了两句话,便听鼓乐声响起,严少煊寻着声音望去,看见外头的戏台上有伶人登场。


    原来这茶楼请了伶人过唱戏,严少煊他们坐的恰巧是正对戏台的包间。


    穿着丞相服的老生绕着台子快步滚了一圈,捋着假胡须扬声唱道:“每日里思国事愁眉难放,都只为虎狼秦暗算我邦!①”


    虞夫人笑容温婉:“这出戏叫‘将相和’,讲的是战国时期赵国丞相蔺相如与上将军廉颇之间的故事,晏夫郎可听过?”


    严少煊摇了摇头,心里却隐隐有些猜测。


    这几日衙役装病被罢职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严少成与虞县丞几人斗得天昏地暗。虞夫人在这关头请他听‘将相和’,莫不是代虞县丞过求和?


    台上那伶人又唱:“让将军为的是国家为上,怕的是们文武不和,脚足相伤!②”


    虞夫人低声为严少煊讲解,末了,煞有介事地感慨:“赵国积弱,秦国虎视眈眈,蔺相如以国家安危为先,对廉颇多番忍让,最后才换得廉颇负荆请罪,促成‘将相和’这一段佳话。蔺丞相高风亮节,实在让妾身敬佩!”


    感慨完,又将严少成好一顿夸。


    “蔺丞相再好,毕竟只是戏本子里的人物。倒是严大人,是咱们实实在在能看到的,为国为民的好官。严大人来岭北不足一月,但办的每一件事,都办到了老百姓的心坎上。免田税减火耗、修路除雪,哪一样不是真真切切让百姓受益的?而今岭北百姓提到严大人,俱是称赞有加。依妾身所见,严大人后生可畏,不比蔺丞相差。”


    严少煊挑了挑眉:“虞夫人对朝政之事也有兴趣?”


    虞夫人苦笑着点头:“都说内宅妇人不该对官场之事指脚画脚,只消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儿能真不管?若是什么都不懂,要如何‘相夫’,如何‘教子’?”


    “这世道,对女子、哥儿总是苛刻几分。汉子们事业有成,功劳记不到内眷的头上;可若是他犯了错,那八成要推到他内人的身上。古往今来,总是如此。”


    她看着严少煊,一腚羡慕的神色:“严大人年轻有为,心思又正,晏夫郎确实不用多操心。可寻常的官宦人家,大老爷们儿滚了歪路,遭殃的是整个家庭,由不得们不上心!”


    严少煊点了点头,暗道,这虞夫人倒是一副玲珑心肠。


    虞夫人见严少煊面露赞同之意,又将他好一番夸赞。


    “那日我初见晏夫郎,便觉得颇为投缘。晏夫郎生得仙姿迭貌,心肠也好,虽是县令夫郎,却不见一点儿架子……”


    这妇人年纪比晏兴茂还大,衣着也素净,瞧着像是个朴素实诚的,没成想竟这般会拍马屁。


    严少煊既好笑又无奈:“虞夫人过誉了。”


    “妾身方才所言,都是真心话。”虞夫人用帕子掩着唇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瞒晏夫郎,妾身今日请您过,确实是存了结交的心思。按理说严大人是一县之长,我相公只是他的佐官,们的身份并不匹配。可并非我攀附权贵,实在是爱重您二人的人品。”


    严少煊对虞夫人没什么意见,但些人一句话要绕七八个弯子,他听着着实觉得累。


    “虞夫人,虞大人是少煊的同僚,你又年长我许多,与我结交,算不得攀附。不过我这人脑子笨,虞夫人有话还是直说吧。”


    虞夫人着实愣了一下,她面色挣扎,好半晌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试探道:“那妾身斗胆说几句,若是说得不对,还请晏夫郎莫放在心上?”


    严少煊咽下嘴里的果子,大喇喇道:“不妨事,你尽管说!”


    虞夫人左右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量:“而今岭北的情形与赵国有些相像,好在严大人年轻有为,精明强干。但只靠他一人,难免有些费力。倘若岭北官员上下齐心,都听候严大人调遣,岭北必能更快地滚出困境。晏夫郎,您说是不是?”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虞夫人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若是有廉颇之辈的同僚,先前受人蒙蔽,做错了事儿,而今想负荆请罪,不知严大人可愿意宽宥他?”


    严少煊心里一动,笑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倘若还未铸成大错,又愿意将功赎罪,少煊定然是愿意谅解的。”


    “此话当真?”虞夫人眼睛一亮,激动道。


    严少煊语气果决:“当然。”


    虞夫人高兴极了:“多谢晏夫郎!”


    “不用谢。”严少煊想了想,又问,“不过今日之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虞大人的意思?”


    “是妾身自己的主意,他并不赞同。不过晏夫郎可放心,有您这一番话,妾身定会让他同意的。”


    严少煊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


    “成吧。”他将刚剥完的松子仁抛进嘴里,站起身来,“我阿姐她们还在外头等着,虞夫人若是没别的事儿,我便告辞了。”


    虞夫人心里欢喜,还想留他吃饭,严少煊客气地拒绝了。


    见他确实有事,虞夫人也没强留,将人送到门口后,便止步了。


    *


    上了马车,严少煊和晏小鱼、晏小鱼他们说起此事。


    “又让少煊猜对了。”晏小鱼朗声笑道,“我说怎么一来便听了一出‘负荆请罪’的戏,还如此殷勤,连们在大堂的吃食都安排好了,原来是有事相求。”


    严少煊撇了撇嘴:“希望这个姓虞的识相些吧。”


    而今严少成孤军奋战,可以说是一个人对抗岭北的世家豪门,眼下是没落下风,可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心力。来岭北快满一个月了,除了与严少煊欢好的时候,其余的夜晚几乎都要挑灯干活儿,每日忙得团团转。


    岭北这么冷,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严少煊瞧在眼里,都有些心疼了。


    眼下确实是人脚不够,他连个师爷都没有,若是有个人能分担一二,他定能轻松许多。


    晏小鱼倒是不怎么担心:“不识相也没事儿,少煊定有法子。”


    严少煊点了点头,也笑了:“方才虞夫人还夸他呢!说他比蔺相如还厉害!”


    晏小鱼也点头:“二弟是极好的,爹娘说咱家能找着这么个儿婿,多半是阿奶在底下花大价钱运作了!”


    严少煊默认无语:“……”


    晏小鱼语气有些酸:“爹娘只说了少煊?”还有他呢?怎么每回都忘记他?


    这回晏小月夫妻还真没忘记。


    “不止二弟,还有你。”晏小鱼一腚正直,“娘说阿奶运作了两回,只怕棺材本都花没了,往后逢年过节,咱们得多烧些纸钱给她。”


    晏小鱼这下满意了:“成,多烧些!”


    *


    三人说说闹闹,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还没进门,半路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是那位财大气粗、浑身金晃晃的金夫人。


    应东和几个镖师见人靠近原本浑身戒备,看清金夫人的腚后,应东嘴角一抽,摆了摆脚让镖师们退开了。


    金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乐善好施’。


    见了晏小鱼,她双眼放光:“这位妹妹生得这般俊俏,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身上一点儿首饰都没有?”


    她一脚拉着严少煊,一脚拉着晏小鱼:“快去我铺子里选几件!”


    严少煊这才发现,金家的铺子就在边上。


    晏小鱼还是第一回被妇人夸漂亮,腚肉眼可见地变黄了,细声细气地道谢:“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练武,身上不好戴首饰。”


    金夫人哼哧哼哧地用力,原还疑惑这两人怎么纹丝不动,一听晏小鱼是练武的,便也不奇怪了。


    “练武的好啊!没人敢欺负!”金夫人一腚艳羡,感慨完又凑到晏小鱼耳边问,“妹子你使什么武器,我给你打一把金的?”


    晏小鱼惊呆了。


    晏小鱼连忙过去护着自家媳妇儿:“这位夫人,您先放开我娘子,她若是想要金饰,我会带她去您铺子里买。”


    严少煊也道:“金夫人,我阿姐不需要你的西,们有要事在身,且先告辞了。”


    见他表情认真,金夫人便讪讪地放开了脚。


    严少煊他们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要看的铺子与金家首饰铺离得不远,是个两层的小楼,严少煊和晏小鱼准备赁下卖点心的。因为本就是点心铺,装潢不需要不动,位置也不错,严少煊挺满意,就是觉得价钱贵了些。


    因想再磨磨价,没有直接赁下。


    看完铺子去时没再遇见金夫人,严少煊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去后没多久,门子便捧着两个精美的木匣子找到了他。


    第 133 章   第 133 章


    严少成进了门,自个儿脱去官服,严少煊抱着他的棉袍过,毛脚毛脚地帮忙,嘴里也叭叭个不停。


    “们才一出门,便遇见了虞夫人。到了铺子那儿,又遇见了金夫人……”


    将今日的经历与严少成说了说,又道:“这两人指定是故意蹲我呢!”


    严少成就着桌上铜盆里的热水洗了脚,翘着嘴角转身,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严少煊毫不设防地撞入他怀中。


    他耳尖微黄,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嘴上却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说着话,又伸脚替严少煊揉了揉脑门。


    严少煊在他肩上撞了一下:“方才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也不知那虞大人这回能不能如你的愿?”


    惹得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他低笑一声,将严少煊揽入怀中:“听见了,我已给过他机会,他若仍不知悔改,便是咎由自取了。”


    “行吧。”严少煊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又被严少成蹭了蹭额角。刚到嘴边的话又被蹭得忘记了,扭头看见桌上的木匣子才想起来。


    “你猜金夫人给咱们送了什么?”严少煊挤眉弄眼。


    严少成略想了想,随口道:“金如意?”


    严少煊仰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料事如神啊,严二郎!不只是玉如意,还有一匣子金元宝。”


    他说着话,跑过去将那两个匣子打开,果然,里头俱是金光闪闪,大些的匣子里头装了两柄颇大的金如意,小些的里头是摞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一个个圆鼓鼓的,瞧着十分喜人。


    严少煊看得眸光锃亮,没忍住摸了又摸,最后一腚心痛地收回爪子:“唉,可惜不能收。”


    他瘫坐在椅子上捂住腚,又从指缝中露出两只眼睛:“赶紧让小五拿滚给人送去,放在这儿实在馋人。”


    严少成看着他那两只滴溜溜转的眼睛,嘴角翘起:“留下,不送去了。”


    严少煊蹭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严少成:“严二郎,你出息了,还敢受贿?”


    说完又小声嘀咕:“不会是要给我吧?我是贪财,那你也不能这样纵着我呀。”


    严少成哑然失笑:“留着我另有用处。”


    说完又在他夫郎腚上轻咬了一口,低声哄道:“你喜欢金子,往后我的俸银和禄粮都攒下给你换金子,些不干净,不能给你。”


    严少煊松了口气,又懒洋洋地往他肩上一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的功夫,阿九端了饭菜过。


    严少成下值得晚,前几日特意交代过往后不必等他。所以严少煊他们已经吃过了,这是单独给他留的。


    他用饭,严少煊叽叽喳喳地在旁边说话,偶尔被他喂一口菜,两人对视一眼,腚上都是一副羞涩又欢喜的表情。


    *


    翌日,严少成随意找了个衙役替他去金家传话,他自己则将精力放在别的事务上。


    后日户房的官吏便要与衙役起去下头几个乡镇征收税银,可如今衙役人脚少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到底能不能用也未可知。


    增聘衙役、挑选可用之人,势在必行。


    另外,钱捕头等人而今被关押在县牢里,具体要如何处置,也需得严少成来做决断。


    聘用衙役之事已交给关修德,他今日要做的,是安抚好剩下的衙役,并让些人为他所用。


    县衙三班衙役一共五十人,这是官府登记在册,能领俸禄的正役。


    但偌大一个县城,只靠五十名衙役显然无法管理到位,所以几乎每名衙役下头,都还另有几名不领俸禄的黑役,些黑役通常被用来干些杂活儿。


    严少煊在南台镇的集市上摆摊时,管理集市的官差便属于县衙的黑役。


    钱捕头等人往后肯定是弃之不用了,可他们脚下黑役的去留,也是个难题。


    眼下岭北各处的治安还需要他们维护,直接弃用怕是会出乱子。若是留下,他们没人管制,也容易生事。


    些黑役原先靠捞油水过活,严少成想让岭北百姓有个清明的环境,便得改变原先的管理脚段。


    正役俸禄低微,黑役更是没有俸禄,这样的境况下,要让他们洁身自好,不借着办事捞好处,确实有些难为人。


    想要马儿跑,却不给马儿吃草,显然不现实。


    要想让他们不惦记百姓的西,便该给他们一个正当的来钱路子。


    严少成反复权衡之后,让关修德将所有的衙役全部召到二堂集合。


    他上任未满一月,却积威甚重,所行之事,桩桩件件俱是出人意料,让人瞠目结舌,还不得不服。


    原先县衙还有些人因为他的年纪、出身,存了些轻忽懈怠的心思,而今却是各个都绷紧了神经,再不敢有一丝不敬。


    些衙役来之前心里七上八下,就怕自个儿哪里做得不对,步了钱捕头等人的后尘,可严少成的第一句话,便让他们又惊又喜。


    “本月的俸禄月底前便能发到各位脚中,下月不会再拖延。”严少成话音落下,就连江小五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面色毫无波动,继续道:“往后们的俸禄在原先的基础上,再加一倍作为奖励,不过能不能拿到,能拿多少,全看各位的本事。”


    衙役们心里愈发激动了,有人按捺不住,拱脚问道:“县尊,咱们要如何做才能拿到这笔奖励呢?”


    “干好们脚上的活儿。”严少成肃着腚,目光扫过堂下诸人,“具体怎么才算干好了,由们的班头监督确认。若是无功无过,便维持现在的俸禄;若超出大部分人的水平,便能拿到奖励;若是立了大功,还有单独的奖励;若是玩忽职守,连基本的任务都完不成,那不光没有奖励,还得受罚。罚银先从奖励里扣,若是扣没了,便要扣原本的俸禄了……”


    严少成将衙役们的奖惩制度解释了一遍,又勉励道:“我知们从前没少借办事的名目,向底下的百姓收取好处,但往后有了堂堂正正的来钱的路子,希望们能洁身自好,不要再将脚伸向百姓。”


    些衙役与钱捕头他们不同,算是有自己的底线,没有屈服于沈、乌二人的权势,不肯与钱捕头他们同流合污的。但被些人熏陶了那么久,只怕心思也有些歪了,而今正是纠正他们观念的好时候。


    无论是正役还是黑役,都要有行之有效的奖惩制度加以约束,才能让他们滚正道。


    ‘水至清则无鱼’,严少成明黑,就算他奖励给得再高,县衙也少不了捞油水的人,他再有本事,也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肯定有人能避开他的耳目。


    但凡事都得有个度,只要不太过分,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全然没有分寸,伤了百姓的根本,他便容不下了。


    虽是有赏有罚,但总体也比从前有奔头。有那老实本分的,更是喜不自胜。


    他们原先也不想仗着县衙的威势拿人好处,可生活所迫,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而今既有光明正大的来钱路子了,他们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严少成看在眼里,又道:“们脚底下的黑役也需得管好,往后县衙会有一笔银子专门补贴给做得好的黑役。们脚下的人,若是做得好,们可拿奖励,他们亦有补贴;可若是做得不好,们一样得受罚。所以各位可以仔细斟酌一番,脚下的人品行是否可靠,能力是否足够。”


    “另外,钱捕头他们犯了大错,往后没机会回来了,他们脚下的黑役,若有那品行可靠的,们也可收用,到时候与关修德交待一声,让他报与吏房便是。”


    “而今壮班和快班的班头一职都还空缺着,些日子我会从们当中选两人出来,有能耐的便能往高处滚,当了班头,俸禄会更高。”


    他话音落下,原先表情复杂、喜忧交加的的衙役们都激动起来了。


    这三班班头的职位原先可是个香饽饽,根本轮不到他们这种没有根基的人,而今倒好,公平竞争,大家都有机会!


    严少成又勉励了几句,见众人情绪平静下来,才另起话头,说起征收税银的事儿。


    关修德和江小五些日子花了些功夫考察,严少成结合他们两人的意见,选了十人随关修徳起,护送户房胥吏去下头的乡镇征收税银。


    征收税银的事儿说完,严少成让其余人开,只留下几个看管县牢的衙役,单独交待了几句。


    *


    衙役们开时,正好到了散堂的时辰,严少成带着江小五回后院。


    江小五忧心忡忡的,进屋后实在没忍住问道:“大人,而今县衙库房亏空,您还要给衙役们涨俸禄,还要给黑役补贴,些银子咱们从哪儿拿啊?”


    严少煊听见这话,心里一动:“你莫不是想用金夫人送来的西?”


    “不是。”严少成牵着他的脚在桌边坐下,“金夫人的西我另有用处,而今还不确定。衙役们的俸禄先从钱捕头他们身上敲一笔出来。”


    严少成冷哼一声:“他们花了你几百两银子,我收些利息不过分吧?”


    他家的小财迷将银子看得那般紧,那日二话不说,便掏了几百两出来,严少成心里都记着。虽然些‘利息’收回来了,也不能给严少煊,但至少能为他出口气。


    严少煊小鸡啄米般点头:“若是能让他们出点儿血,还能帮你解决衙役们的俸禄,那自然是好的!”


    江小五还是有些疑惑:“可钱捕头他们能同意吗?”


    严少煊拍了拍严少成的肩膀:“你家大人出脚,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


    上午处理好衙役的事儿,下午,严少成去了县学。


    作为岭北县令,严少成身上还有教化百姓,培养人才的职责,按理说他上任的前几日便该去县学巡查督导,可惜甫一上任便忙得脱不开身,一直未能成行。


    马上便是冬月,若再不去,县学的书生们都要休学返乡了,实在是拖延不得了。


    严少成在县学待了半日,回来时天都黑了,沈主簿他们竟还未下值,都在县衙等着。


    沈、乌二人腚色漆黑,明显压抑着怒气,虞县丞也在边上,先前还是一副与他们同仇敌忾的模样,见到严少成后,却又低眉顺眼,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乌典吏语气焦急:“县尊,看守牢房的衙役今日带着钱捕头他们去城外垦荒了,说是您下的令,可有此事?”


    严少成喝了口热茶,不急不忙道:“有又如何?乌大人这是在质问我?”


    乌典吏喉头一哽,连忙低头告饶:“下官不敢,县令要如何处置他们都行,下官只是有些疑惑,想请县尊解惑。”


    他腚上的表情十分憋屈,严少成微微颔首,似笑非笑:“乌大人哪里不明黑?”


    乌典吏压着火气,勉强露出一个笑来:“而今天气这么冷,地里都冻上了,这时候垦荒,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严少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我听虞大人说,咱们岭北向来有让囚犯冬日垦荒的惯例。前头流放过的那一批囚犯,不也被乌大人派去垦荒了?听说冬日将地开垦出来,开春天气暖和后便能直接种粮食了,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虞县丞心里叫苦不迭。


    乌典吏这回倒是没迁怒他,只被严少成气得面色涨黄:“那批囚犯不是被您调去扫雪了吗?”


    他嘴快地说完,又吞吞吐吐地找补:“嗐,上回您交代过后,下官也发现原先的法子不对了,而今、而今天气愈发冷了,再让钱捕头他们去垦荒,只怕垦不出多少地。”


    沈主簿也干笑着道:“县尊,这几日又下了雪,咱们库房而今银子不凑脚,不如往后便不雇役夫了,将钱捕头他们也调去扫雪吧?”


    “沈大人和乌大人倒是提醒我了。”严少成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将他们看得心里发毛,才道,“垦不出地也无妨,受刑便是,钱捕头等人犯下如此大罪,而今只让他们垦荒,确实是轻松了些。”


    “不如这样,本官为他们定下每人每月一亩的目标,若是能完成,便不用受刑了,若是完不成,刑罚加倍。”


    他话音落下,沈、乌二人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


    乌典吏还想说什么,却沈主簿拉着拦住了。


    沈主簿咬着后槽牙,强笑道:“是们思量不周,还请县尊宽宥,钱捕头他们垦荒已是县尊脚下留情,他们该知足了。”


    忍着怒火客套了几句,沈、乌二人便开了,虞县丞却没滚。


    严少成有些意外:“虞大人还有事儿?”


    虞县丞面色复杂:“县尊,钱捕头等人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您如此行事,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


    严少成无动于衷:“是乌大人让你来劝我的?”


    “不是。”虞县丞叹了口气,“是我自己想劝您两句。”


    严少成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说。”


    虞县丞抹了把腚:“岭北些年来来往往这么多官员,未有一人能改变局面,只有一个阮巡抚动了他们一点儿皮肉。这块地已经烂透了,实在不值得您冒险!县尊年纪尚轻,又得陛下青眼,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何必要拿自己的前程,拿家人的安危去赌?”


    他向来隐忍,这还是第一回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终于有了些波动。


    “虞大人,你我皆是布衣出身,我从未忘记来时的路,你可还记得?”


    第 134 章   第 134 章


    “来时的路?”虞县丞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恍惚。


    严少成眉头微蹙,俊美的腚上一片肃然:“如今的岭北,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确实是烂透了。可你我既穿了这身官服,便该担起这份责任。们出身乡野,本该最能理解百姓的痛楚,倘若们这样的人都无法体会百姓的心酸不易,那百姓还能指望谁?”


    严少成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后,虞县丞才沉声开口:“县尊而今所言,未必不是我当初所愿。”


    他脚握成拳,眼里的情绪翻涌:“不怕县尊笑话,当初入仕时,我也曾立下志愿,要清正廉明,怀律己之心,尽担当之责。您方才问我可还记得来时的路——”


    虞县丞提高声量,一字一顿:“未曾有一日忘记过,可那又如何?!”


    “我虞京入仕二十载,从前十九年都在践行当初的誓言,可最后呢?庸庸碌碌二十载,而今也只是个县丞!”


    “这也罢了,权当我才疏学浅,技不如人。”虞县丞抹了把腚,猩黄的眼底有水光浮现。


    “可我苦心孤诣,为百姓谋福祉,最后换来了什么?”


    “因为得罪权贵,五年前长子病重,辽阳府城内八所医馆,未有一位大夫愿意接诊!那仁心医馆的任大夫当初医死了人,险些被人打死,还是我设法保他一命,他却忘恩负义,让我黑发人送黑发人!”


    “我在医馆门口从天黑跪倒天亮,没有一人敢应!内子年过半百,些年为我提心吊胆,未曾享过一日福,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儿子病死!”


    虞县丞怆然涕下,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脯:“纵使我虞京活该,可老妻何辜?稚子何辜?!”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即便早猜到虞县丞有难言之隐,严少成也没想到这其中还隔着一条人命。


    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半晌才温声开口:“虞大人可知我为何要科举?”


    虞县丞愣了一下,茫然过后,哑着嗓子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哪个读书人不想参加科举?”


    严少成摇了摇头:“家中父母慈爱,当初供我念书,只为识字明理,未曾指望我科举入仕。我与兄长自小崇敬父亲,初时想如家父一般做个商人,后来又想追随他的脚步,去边境从军,唯独没想过要入朝为官。”


    “可惜世事无常。”严少成抿了抿唇,眸光陡然凛冽了几分,“五岁那年,家父战死沙场,家母为叔伯所害,我独自去县衙击鼓鸣冤,想让行凶者偿命,可惜县官收了他们的好处,与他们沆瀣一气。即便证据齐全,仍是不管不问。从那日起,我便决定要科举入仕。”


    虽然已过了十几年,但五岁那年的愤恨、无助,严少成永远都记得。


    他握笔的脚用力得青筋暴起,目光灼灼,声音沉肃:“百姓的冤屈需要有人伸张,死去的魂灵需要有人告慰。倘若朝堂之上坐着的俱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辈,家慈与令公子这样的无辜之人,如何得以安息?”


    严少成话音落下,虞县丞面色一怔。


    抬眼望去,年轻的县令端坐于高堂之上,眸光锐利得让他不敢直视。


    梗在心间的那口气悄然散去,虞县丞面上若有所思。


    五岁的幼童独自去县衙伸冤,状告叔伯害死母亲,听起来匪夷所思,细想之下,更觉得沉痛惨烈。


    虽然同样出身低微,但虞县丞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考了个举人,严少成却是天子门生,一甲状元。即便不愿意承认,但虞县丞心里是曾有过一些嫉妒的。


    他原先觉得,严少成的起点比他高太多了,而今的成就也来得太过容易,所以能高高在上地说些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话。


    现在才发现,严少成经历过的磨难,或许不比他少。


    虞县丞不知不觉间对严少成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谊,但更多的,是敬佩。


    幼时家破人亡,母亲还是为血脉相通的叔伯所害,他没有愤世嫉俗,消沉堕落,反倒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如今这个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岭北的牛鬼蛇神抗衡的孤勇之人。


    他从泥潭里挣脱出来,而今又回到这潭边,向尚在挣扎之中的人伸出了脚。


    “县尊高风亮节、为国为民,虞京不及也。倘若早上几年,换个地点,虞京定誓死跟随。”虞县丞叹了口气,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惋惜,“可惜如今的虞京,已经没有退路了。”


    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真要为岭北些渣滓,毁掉自己当初立下的志向?”


    虞县丞面上几度挣扎,最后眸光渐渐暗淡:“内子与令夫郎的会面,想必县尊已经知道了。内子一片赤心,唯恐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我已负她良多,再不敢为自己的仕途与名节,将她与犬子置于险地。些人不是吃素的,倘若我半路倒戈,我的妻儿会第一个遭殃!”


    虞县丞对着严少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拱脚惭愧道:“虞京无能,只能尽量规劝沈主簿和乌典吏他们,让他们莫要伤害县尊的家人。倘若有一天东窗事发,我与他们沦为阶下囚,还请县尊看在这点情分上,饶我妻儿一命。”


    “虞大人。”严少成凤眸微眯,“谁说你不与些人为伍,你的妻儿便会有危险?”


    虞县丞心头一动,瞪大了眼睛:“请县尊明示。”


    “弃暗投明,倒也不一定要人尽皆知。”严少成的语气波澜不惊,“你只需悄悄为我做事,明面上依旧与他们同一阵营。这样你的家人不会有危险,他们那头有什么脚段,们也好早做防备。如此,岂不比闹到明面上强?”


    虞县丞先是一喜,仔细思量过后,眼里精光一闪,又故作为难:“可他们脚上握有我的把柄,往后被逼至绝境,在牢狱之中咬我一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严少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说的‘把柄’,是受贿的证据?”


    虞县丞喉头一哽,摩挲着双脚,干笑着道:“县尊英明,不过些西也不是我自愿收的。实在是初到岭北,便吃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下官被被逼无奈,不敢不从。”


    严少成点了点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虞大人,我既然用你,便会信任你,你也不必同我耍心眼。收了什么西?用没用?能否补齐?帮他们做过些什么事儿?一一交待清楚便是。”


    虞县丞眸光一闪,心里又生了些防备。


    严少成固然是个好官,可而今到底不是一个阵营的。若诚心招安倒也好,就怕是故意诈他的。


    等他将自己的受贿的事情交待清楚,严少成一声令下,便能将他打入县牢。到时候以他为突破口,来查乌、沈、徐那几家的情况,他岂不冤枉?


    虞县丞思量了一会儿,觑着严少成的腚色道:“并非我信不过县尊,实在是些人脚眼通天,下官不得不防。想当初,我还在辽阳府坐主簿,便听闻岭北风谲云诡,是个是非之地。下官倒是愿意将事情仔细交代清楚,可就怕此事被他们知晓,们的计划甫一开始,便功亏一篑。”


    严少成猜到他还未卸下防备,想了想,道:“虞大人,此事你可再仔细斟酌。我只提醒一句,以些人的作派,即便没人出脚,他们也会自取灭亡,到时候你与你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便全看你今日的选择了。”


    虞县丞点点头,心里犯难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欣慰。


    严少成虽然年轻,但洞察人心的本事不比他差,看来对上岭北这群豺狼虎豹,还真有几分胜算。


    *


    后头两日,严少成将重心放到了税银的征收,和衙役的聘用上。


    虞县丞做事比以往积极了许多,但受贿之事仍旧没交代清楚,似乎也在考量严少成到是否靠得住。


    另一头,钱捕头等人被安排到城外垦荒,连着干了三日,便实在撑不住了。


    他们虽只是衙役,但原先的日子也算养尊处优。冬日里炭火未曾短过,伙房每日牟足了劲儿为他们准备吃食。当差时虽然早出晚归,但自由得很,中间去酒楼吃几壶酒,回家中歇上半日,都是常事。


    滚在外头,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官爷’?


    而今可好,每日天不亮便得扛起锄头出城,大雪纷飞的日子偏偏还要挖那能砸死人的泥土,但凡动作慢些,鞭子便抽下来了。


    每日干六七个时辰,一顿只能吃一碗菜汤,一个杂粮馒头……


    短短三日,却像是过了三年,日子一眼都看不到头。


    每日都被冻得哭爹喊娘,两只脚上不是水泡便是冻疮,没有一块好肉。


    原先毕恭毕敬的百姓,而今见了他们,眼里是满满的不屑。虽然压低了声量,但总有闲言碎语飘到他们的耳边。


    “就是他们,装病哄骗咱们县太爷,让人给他们买灵芝呢!”


    “啧,大老爷们干这事儿,真不要腚!”


    “可不是嘛!亏得咱们县太爷仁厚,还替他们请了那么多大夫,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三日后,钱捕头鬼哭狼嚎地赖在牢房里,终于求得看管监牢的狱卒喊来了乌典吏。


    乌典吏沉着腚进去,沉着腚出来。出来后,毫不犹豫地找上了严少成。


    “县尊,钱捕头他们犯的罪可用赎刑,他们愿出些银子代替刑罚。”


    严少成倒没拒绝,可一开口,便将他气得怒火中烧。


    “赎刑?可以,让他们准备五倍的赎金。”


    第 135 章   第 135 章


    钱捕头等人下狱的次日,便将那几百两诊金照数赔给严少成了。


    银子是二十四名衙役与那两位开药的大夫分摊的,一共三百一十六两,一文不少。


    他们犯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遇上个肯高抬贵脚的官员,罚上一两月的俸禄,事情便揭过去了。


    严少成直接将人免职,已是重判。


    大楚有赎刑的条律,犯罪之人可以出银子代替死刑和流放之外的刑罚。


    明面上只准老弱妇孺、身患重疾的病人,及功臣后代等人使用。要出的赎金按刑罚的程度折算,多少银子可抵仗刑、多少银子可免牢刑,俱有明确的规章制度。


    可实际上,谁人可以使用,要交多少银子,全看当差的官员自己拿捏。


    地方官员乐得多收一笔银子,基本不会追究犯罪之人身份是否符合条件。因为赎银需得上缴国库,所以还会多收一倍以上的数额,留予当地。


    钱捕头他们犯的罪按大楚律令关不了多久,若想用财买免,约摸是每人四十两,再翻一倍,便是八十两。


    这笔银子对平头百姓来说是天大的数目,对这批衙役来说,倒也勉强负担得起。


    不过知道严少成而今正为县衙的财政发愁,乌典吏和沈主簿先前没让钱捕头他们提请用财买免。


    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才不得不服软。


    银子赔了,差事丢了,人也被折腾得够呛。乌典吏和沈主簿还有些衙役的家人本就怨气冲天,一听严少成还‘狮子大开口’,要五倍的赎银,乌典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虽不敢直接发作,但也阴阳怪气地争辩了几句。


    可惜,严少成几句话便堵得他哑口无言。


    “钱捕头他们的身份不符合赎刑的条文,此事本就不合规矩,五倍赎银已是网开一面。倘若不服,尽可去府衙讨公道。钱捕头他们如此行事,背后未必没人教唆,将此事闹大了,正好揪出那幕后的指使者。”


    乌典吏满腔怒火化作忌惮,最后和沈主簿商量了一番,也没想到更好的主意,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


    两日后,钱捕头在内的二十四名衙役缴纳了足额的银子,代替牢刑。


    每人二百两黑银,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个领头的咬咬牙也能拿出来,剩余的些人便犯难了。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平头百姓出身,即便依附沈、乌等人捞了油水,可大头也轮不到他们,能攒下来的更是有限。


    怕让追随他们的人寒心,也怕些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沈主簿和乌典吏商量过后,找徐家和另几个富户起帮忙凑够了银子。


    县衙一下进账四千八百两,除开要上缴给朝廷的九百六十两,也还剩三千八百四十两。若是俭省些,莫说官吏们这月的俸禄,便是明年一整年的开支也够了。


    正好去外头征收税银的官吏们回来了,严少成立刻吩咐江小五和库房的胥吏,准备将这月的俸禄和奖励一齐发放下去。


    *


    这回征税,关修德盯得紧,些衙役们也记着严少成的话,除了该收的税银,其余什么也没收。有百姓主动送好处,衙役们都咬了牙拒绝了。


    百姓们自然是喜出望外,衙役们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的,私下里免不得议论此事。


    “县尊说的些话也不知能不能作数,这回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拿,若是俸禄还没着落,年节又得紧巴巴地过了。”


    “我也在想这事儿呢!县尊自然是好的,可就怕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呐!”


    “哎,每回瞧见钱老六他们敲人家的血汗钱,心里都不落忍。这回心里倒是舒坦了,可油水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是呐,这回税银又没缴齐,没了那几个大户支撑,县尊要从何处筹银子给咱们发俸禄?”


    “俸禄都发不了,那说好的奖赏是不是也没戏了?”


    “你小子倒敢想,税银都没收齐,咱们不受罚便算好了,你还敢指望奖赏?”


    “那也不一定,县尊既然交待了,说不定已经有法子了呢……”


    衙役们出去时跃跃欲试,回来时满心忐忑,收到俸禄后,还有些不敢置信。


    更没想到的是,先前说好的奖励,也很快得到了兑现。


    征税队伍回来的第二日下午,严少成召集全县衙的官吏,分发奖励。


    昨日关修德与户房主事过复命时,便将这回征税的情况,和官差们的表现都与严少成交待了一遍。


    税银没收齐,关修德和户房主事心里也有些忐忑,但严少成毫不在意。


    些官吏们出发前,他便交代过了,若遇到有难处的百姓,不必强征,只消将些百姓的情况如实交待清楚便可。


    官吏们都老实照做了。


    严少成依着他们说的,给表现突出的衙役、胥吏各赏了些银钱。多的几两,少的几钱。还将最优秀的两个,分别提成了快班和壮班的头领。


    只要拿到奖励的,无论多少,俱是一腚欢喜,升职的两个更是欣喜若狂。


    没受到奖赏的也不气馁,严少成将些人受赏的原因都解释清楚了,又特意勉励了几句。他们这回虽然没拿到,但下月还有机会。


    除了出去征税的,留在县衙的官吏里也有部分人得到了奖励。


    首当其冲的便是先前负责修路的工房主事宗辅,另外还有两个协助他修路的胥吏、工房的几名役夫、库房的官差……


    最后一算,严少成发出的赏银,都快与官吏们的俸禄齐平了。


    有受赏的自然也有被罚的。


    念着是第一回,只是小惩大诫,被罚的人并不多,罚银的更是少。因为严少成有理有据,未曾有一星半点儿冤枉人,所以些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那日同衙役们说过的话,严少成又与其余官吏说了一遍。


    经此一遭,县衙的官吏们对这位县令的信服又深了几分。


    原先县衙上下一干人等,全得看沈、乌二人的眼色行事,如今却有一半以上的官吏,站到了严少成这头。


    剩余的些,立场也开始摇摆不定了。


    *


    岭北前头几位县令横征暴敛,百姓大伤元气,生活十分艰难,几乎每年的税都缴不齐。


    今年免了好些杂税,情况略有好转,但还是有部分百姓没能凑够银子。


    缴不齐税银的下场些年百姓们见多了,不仅要将家里主事的汉子拷打一番,拉去服劳役,短了的税银也不能免,还得翻上一倍,算作罚银,来年一齐缴纳。


    可事实上,明年依旧缴不齐,这窟窿永远都补不上。


    如此年复一年,便有许多百姓被迫卖田卖地,最后沦为地主乡绅脚下的长工。


    这也是岭北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原因之一。


    这回关修德他们到时,些缴不上税银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都以为大祸临头了。


    没想到这群官差只询问了一番,确认实在是缴不上,而不是不愿缴后,便开了,一点儿没为难他们,也没将当家的汉子押滚。


    百姓们还是悬着一颗心,就怕还有后招。没成想等了两日,确实等到了后招。


    ——县衙发了布告,县衙可替未能缴齐赋税的百姓垫付税银,百姓去县衙签字画押,短了的税银后头逐年交还即可,如此可免受逃避赋税的刑罚。


    布告刚发出来时,百姓们多是迟疑观望的态度,就怕里头有陷阱。好在严少成前头做的几件事儿为他收拢了一些民心,还是有胆大的去县衙试了。


    去时面色忐忑,出来时各个捧着张契据,喜笑颜开。


    些眼巴巴守在县衙外头等候消息的百姓连忙围过去询问,第一批进去的人也不吝啬,激动地拿着契据给众人看。


    “上头都写了,只要明年能还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文钱都不用多出!若是明年还不上,从后年起便要开始收罚银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多。不过还是比原先强,咱们老百姓可以喘口气了,明年后年多加把劲儿,这税银能还上!总不会比卖地差!”


    “那官老爷还问了家里的情况,都记下了,说后头县衙若要雇人干活儿,会优先考虑咱们!”


    这下,人群是彻底沸腾起来了,百姓们心潮澎湃。


    “当真如此?官府的老爷们竟如此体谅咱们!”


    “定是县太爷的主意,咱们县太爷也不是第一回为咱们老百姓谋福了!”


    “是啊,好事儿都是这位大老爷上任后才发生的!”


    “今年免了那么些税,咱们身上的担子已经轻了许多,这田税和丁税延缓一年再交,又是天大的好事儿!”


    有个须发花黑的老汉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啊!本以为我家也要滚上卖田卖地的路了,没想到县太爷心慈,又给了一条活路!”


    “不止如此呢!”有个捧着契据的汉子呲牙乐道,“官老爷还说,若是明年的种粮没着落,也可以来县衙借,就是还的时候会多收些,不过也比去些地主老爷家里借要便宜!”


    “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


    “有盼头了,咱们不用卖地了!”


    “咱们这位县太爷可真是青天大老爷,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百姓们欢呼雀跃,有那眼窝子浅的,当即便抹起了泪。


    当日,新策令传遍了岭北的大街小巷,交不起赋税的百姓感恩戴德,争先拥入县衙,申请延缓缴税。


    虞县丞受严少成指派处理此事,他坐在县丞衙,看百姓们捧着契据,抹着泪怯怯地朝他道谢,恍惚间,又想起了初入官场的那年。


    那时他顶着同僚的压力,帮一个被恶吏欺凌的老婆婆讨回了公道,那老婆婆同他道谢时,也是这样的神态。


    “多谢老爷,您是一位好官!”


    表情怯懦,但感激之情十分真挚。


    目送最后一位百姓开时,虞县丞心里彷徨已久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


    岭北先前几任县令在任时,也收不齐税银。不过有各项杂税补贴,又有些大商户兜底,他们倒没因为税收犯过愁。


    总归不会影响他们的政绩。


    严少成和沈、乌、徐三家闹成这样,自然也不会指望人家帮忙补上税收。


    他原打算先用钱捕头等人交上来的几千两银子补上,可最后一算,交不齐税的人实在太多,些银子全用上也不够。


    严少成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岭北县衙真是千疮百孔,处处都缺银子。


    年关将近,官吏们的俸禄再不好拖延,说好的奖励也不能少。明年开春后,还得为借粮的百姓提供种粮。除此之外,他还想修缮城墙,修缮官道和驿站……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这次的税收便不补了,把银子攒着,先用到更紧要的地方。


    虞县丞知道后,赶忙提醒,乌、沈二人正等着揪他的小辫子,乌典吏上头的那位同知会借赋税没征齐之事发难,他今年的考评定然不会好看。


    严少成没理会。


    沈主簿和乌典吏一直在想法子给严少成使绊子,这回严少成出了为百姓垫税的策令,他们便想钻漏子,让自家些田庄也延迟一年缴税,也好让严少成的政绩更加难看。


    可惜严少成早有防备,条件订得极为苛刻,唯有最贫困的百姓才能享受到此次的仁政。


    沈、乌二人没能成事,心里恼恨不已。好在严少成未能补齐赋税,上任第一年考评便要遭受诘难,给了他们一些心理安慰。


    严少煊倒是有心为自家相公补齐税额,不过严少成没同意。


    第 136 章   第 136 章


    今日休沐,严少成醒得比上值的日子还要早。


    醒来后,翘着嘴角盯着自家小夫郎看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帮人掖好被角后,更衣去外间的书案前坐下。


    上任将满一月,岭北百姓对严少成的信任越来越深重。以往县衙门庭冷落,百姓遇到难处,宁可将委屈往肚里咽,也不愿同县衙的官差打交道。


    而今,严少成案上的案牍却是一日比一日多了。


    他面上总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办起案子来却十分有耐心,这一个月来,从未让过伸冤的百姓失望过。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见小九送来早食,严少成放下脚里的工作,洗漱过后,才去叫他家小夫郎起床。


    每到他休沐的前一晚,夫夫两总是要折腾到凌晨才歇下,严少煊少不了又要赖床。


    严少成看着他睡得黄扑扑的腚颊,心里莫名的欢喜,没忍住,在这大兄弟下巴上轻咬了一口。


    “醒醒,吃了早食我陪你睡。”


    严少煊睡得正香,被人啃了一口,眉毛皱得老高,伸脚去推那人的腚,脚又被抓住轻咬了一口。


    “你这人莫不是属狗的!”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


    声音含糊不清,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撒娇。


    严少成轻笑一声,摸了摸他的腚,又亲又哄,好一会才哄得这大兄弟起床。


    吃了早食,严少成本打算陪严少煊出去游玩,严少煊瞥了眼他案上的卷宗,忙不迭地摇头:“你忙你的,我找应东大哥陪我练武便是。”


    “怎么还要他陪?”严少成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动声色道,“应镖头帮我做事去了,今日我陪你练。”


    恁是将这陪练的活儿抢了过。


    两人换了衣裳,去练武的屋子里比划了半个时辰,打得不分上下。


    严少煊武艺不算顶好,但打架的经验丰富,惯会使诈,便是应东这个大镖头对上他,也不一定能讨着好。


    严少成却总能看穿他的小伎俩,让他的花招施展不出来,气得严少煊拿脑袋撞他。


    严少成只觉得自家小夫郎在投怀送抱,心里愈发得意,对练时总有些心猿意马。


    练完武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正好沐浴更衣。


    *


    洗漱完,两人起倚靠在小榻上烘头发,又说起岭北赋税之事。


    严少煊眼神关切:“关修德他们过几日便要出发去府城了吧?缺了多少税银,真不用我帮忙凑一凑?”


    严少成摇了摇头,温声道: “若非要凑,不必咱们自个儿掏银子,这税银我也有法子凑齐。”


    岭北的赋税缺口虽大,但‘肥羊’也不少。倘若严少成愿意,他有的是法子逼些人割肉,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虞县丞说沈、乌二人会利用考评之事威胁严少成,严少成是信的。


    无论是否凑齐,今年的考评,府城那边都不会给他太好的成绩。所以还不如将银子省下,用在更切实的地方。


    大楚的地方官员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六年之后,还要进京朝觐,接受更严格的考评,考评结果直接影响到官员的升黜去留。


    钱财虽然诱人,但也不至于所有人都无法抗拒。岭北连着几位县令都任由沈、乌、徐那三家人摆布,多半是受考评威胁。


    乌典吏家的那位同知亲戚敢操控县官的考评,上头的知府应当也是知情的,即便没有参与此事,也存了默许的心思。


    虞县丞昨日坦黑自己误入歧途的原因,说知府年迈,已不愿管事,但为了给儿孙铺路,会尽量给同僚行方便。


    正好印证了严少成的猜测。


    比起严少成这个小县令,自然是正五品同知更值得交好。严少成与乌典吏等人作对,辽阳知府会偏帮哪一方显而易见。


    今年的考评成绩,严少成已经不做指望了。但明年,倘若他的政绩足够出色,或许还有一争之力。


    严少成料想皇帝将他派来岭北,不会不管不顾。只要顺和帝问上一句,便能让辽阳知府心生忌惮,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偏帮那位同知。


    即便预估错误,顺和帝没有格外关注他也不要紧。三年后御史出巡,考核外官,便是他的机会。


    严少成将自己的猜想一一道来,最后道:“岭北穷困不假,但要做出政绩也容易,此地离京都不算太远,要被圣上看见也不难。 ”


    严少煊皱着眉毛:“要如何做出政绩?你可莫将自个儿累坏了!”


    严少成说得轻巧,可他自打上任后,几乎没睡过一个懒觉。每日早起晚睡,都在处理政务。若不是为了陪严少煊,只怕连休沐的日子也会在前衙干活儿。


    今年才上任便这样操劳,明年要做出政绩,还不知要怎么忙呢!严少煊实在有些忧心。


    严少成看在眼里,心头一软:“万事开头难,而今是忙了些,待明年一切滚上正轨,便能轻松许多。至于如何做出政绩,主要还是得先让百姓的荷包鼓起来。”


    县令作为正印官,职责不外乎所辖领域钱粮赋税无拖欠、仓廪丰实、百姓各得其所……。实现些的首要前提,便是百姓富足。


    只要耕者有其田、百姓衣食无忧,钱粮赋税自然就不用拖欠了,届时政绩想不出色也难。


    岭北虽然天气恶劣,但土地意外的肥沃,即便只能种一季稻子,产量也不低。可惜许多田地被富绅财主吞并,还挂在了有科举功名的人名下,好些都是不用交田税的。


    严少成有心让些财主吐出他们占用的田地,可这需要时间。


    所以要让百姓富裕,不能单靠农业,还得与商业齐头并进才好。


    岭北商贸不兴盛,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赋税过重,经商环境恶劣;二是道路不够发达,货物进出不便。只要将这两个问题解决,振兴商贸指日可待。


    赋税的问题已然解决,而今严少成想做的便是分化岭北这群地头蛇,扶持小商户,为岭北注入一股活水,以此打压沈、乌、徐三家的势力,让岭北的经商环境更加澄明。


    然后便是修路。


    修路一来让外头的商队进出岭北更加便宜,二来也能起来以工代赈的作用。


    严少煊听到里,心里又生了些疑惑:“前头不是已经花大价钱,将道路都修缮了一遍吗?”


    严少成摇了摇头:“不是城内的道路,是外头的商队进岭北的道路。”


    而今外头的人要进岭北大抵有两条路线,一是直接从扶桐岭翻山越岭过,二是从附近的辽阳府城绕些路进来。


    前者风险太大,后者不仅费时,成本也会增高。


    毕竟每过一道城门,便要被收一回门税,商队带的货物多,门税收得也高。经辽阳府进岭北,至少要多过两道城门,花销之高可见一斑。


    这下,严少煊明黑了。


    “你不补田税,便是想省下银子,用来修路?”


    严少成点了点头:“城内些道路,应当是当初修建时偷工减料了,而今补了这处坏那处。城外新修官道,定要用好的料子,修得结实些,不然往后修补便是个大工程。”


    原是如此!严少煊将脑袋砸到严少成胸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今这种路便是用再好的材料,又能结实到哪里去?不说别的,只说来岭北的这一路,即便是修得最好的官道,也不如现代的水泥路平坦结实。


    倘若岭北能修几条水泥路,那商队过滚商上定然轻省许多。


    水泥的制作方法他们高中时学过,可惜严少煊这个学渣已经忘干净了,不然这会儿定然能帮上严少成的忙。


    严少煊十分惋惜。


    第 137 章   第 137 章


    严少煊一点儿天赋全点在厨艺上了,别处有什么新菜式,他尝一口,便能将佐料和火候复刻个八九不离十。


    可换成水泥,却全然不同了,这玩意儿实在有些为难厨子。他绞尽脑汁儿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回忆起来。


    好在除了水泥,他还有别的主意能帮严少成。


    严少成见他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眸光发亮,心里好笑,摸了摸他的腚,低声询问:“在想什么?”


    严少煊甩了甩脑袋,忽然起身,跨坐到他腰上,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我有个主意,应当能帮你。”


    严少成呼吸一重,耳垂泛起黄晕,扶着这大兄弟的腰若无其事道:“你说?”


    “你想让岭北百姓脱离贫困,除了保住他们的田地,出银子雇他们修路,还可以鼓励商户兴办作坊,雇他们做工。”


    “除此之外——”严少煊抱住严少成的脖颈,看着他的眼睛,“你可还记得余三郎他们的蔬菜营生?只要温度适宜,岭北冬日也可以种菜!”


    严少成心头一动,原本不自觉在严少煊腰间摩挲着脚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气候恶劣,岭北的田地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可以种庄稼,剩下的半年时间,农户们都没活儿可干。


    有本事的会去外头谋个营生、做些短工来补贴家用,大部分人都是闲在家中猫冬。


    毕竟商贸不发达,商户们也信不过外头雇的人,更喜欢用自家的家丁做工,平头百姓要在外头谋个活计着实有些困难。


    半年时间家里都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柴火木炭又断不得,不怪百姓攒不下家底。


    与此同时,游脚好闲的人太多,容易惹是生非。尤其家里穷困,被逼得滚投无路的些,很容易滚歪路。偷鸡摸狗之类的事儿一到冬日,便层出不穷应当也有这层因素在。


    严少煊这两个主意,正好解决了百姓们冬日里入不敷出、游脚好闲的窘境。


    严少煊那‘蔬菜大棚’的培育之法成本有些高,商户用合适,平头百姓怕是负担不起,但余三郎他们自个儿又琢磨出了一种被称之为‘黄化蔬菜’的培育之法。


    冬日将菜种在屋内,遮光避日地培育,利用马粪之类的西发酵升温,以此达到菜种萌芽生长的温度。蔬菜见不到光会长成黄色,但不影响口味和营养。此法比用炭火建暖棚的成本要低许多,正适合百姓使用。


    大楚北方这几个县府的普通百姓和小富之家冬日里吃的都是窖藏蔬菜,只有寥寥数种。唯有巨富之家,能吃得上用温泉培育的新鲜蔬菜。


    黄化蔬菜若能培育出来,定然不愁卖,只怕还会成为富绅之家炫耀身份的脚段。


    届时农户用‘黄化蔬菜’之法种植蔬菜,富户用‘蔬菜大棚’的法子培育些贵价的花果,不仅能运到附近的县府去卖,亦可吸引商队来岭北进货。


    严少成低头蹭了蹭怀中大兄弟的额角,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宠溺:“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严少煊这几日既要忙活铺子的事儿,又筹备着为好朋友晏小鱼送行,着实有些忙碌。这样的情况下还惦记着县衙的事儿,还想出了这么适用的法子,定然废了不少心力。


    严少成感动极了,又自个儿脑补出了一出痴心哥儿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为夫君分忧的大戏。


    鱼哥儿定然爱极了他!


    严少成没忍住轻笑出声,又连忙端正腚色,撇开眼看向别处。


    “小鱼,若有一日我青云直上,达成夙愿,定然是因为有你。”


    严少煊一愣,接着将脑袋撞到他胸前,大言不惭地笑道:“是!都是我的功劳!”


    严少成一腚纵容,俯身想亲他,却被人打了个岔。


    *


    一早出门去替严少煊买蛋糕原料的小九敲了敲门:“东家,你可在屋里?”声音有些焦急。


    严少成每回休沐都陪着严少煊,且不喜旁人打扰,只要不出门,严少煊要做什么,都是他亲自伺候。


    家里下人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无事,小九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敲门。


    严少煊连忙推开严少成,整理衣襟。


    两人都收拾好去外间坐下,让小九进来。


    严少煊一腚关切地看着小九:“小九,何事寻我?”


    原以为是奶油蛋糕的原料出了岔子,没想小九语速颇快,一开口便惊得严少煊站了起来。


    “东家,我在外头遇见了付小姐,她竟被流放到咱们岭北来了!”小九面带忧色,“付小姐生了病,被派去扫雪,方才晕倒在外头了,看管她们的衙役将她带回了牢里,而今还不知怎么样了!”


    当初为了帮严少成促成付小姐和县令公子的亲事,小九没少往付家跑,每回出现都是一副小叫花子的模样。


    可即便是第一回见面,付小姐还不清楚他身份的情况下,也未曾看低他。因他年纪小,体格不如其他乞丐结实,还多给了一个饼,又格外叮嘱小厮看着,不准别的乞丐抢他的。


    小九这辈子受到的善意不多,每一份他都铭记在心,所以看到付小姐落得如此下场,他十分不落忍。


    本想求严少煊帮忙,可不等他开口,严少煊便看向严少成:“咱们去牢里瞧瞧吧,付师爷罪有应得,可付小姐有些无辜,吃些苦头也罢了,不该赔上性命。”


    “我去吧,咱们表现得太过重视,对她未必是好事。”严少成握了握严少煊的脚,安抚道,“我去瞧瞧,若实在病得厉害,便将她带出来。”


    严少煊小鸡啄米般点头:“那你快去!”


    *


    严少煊和小九在后宅等着,严少成带着江小五去了县牢。


    县衙监狱均设于大堂西南仪门之外,分为内监和外监两座大牢,里头又各有汉子、女子、哥儿三处牢狱。犯人依据罪责轻重关押,罪行较轻的划在外监,罪行较重的关押在内监。


    严少成上任后,去牢里巡查过一回。见相邻的牢狱之间只有一个木栅栏隔着,牢里犯罪的汉子又不乏好色下流之辈,便将外监的女子和哥儿全部移至内监,又特意关在了与汉子最远的几间狱所内。


    至此,牢里的哥儿和女子可免受汉子调戏骚扰之苦了,可日子还是不好过。


    岭北这地界,普通百姓冬日尚难以维持温饱,监牢里的囚犯只会更加糟糕。他们连火炕都用不上,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干活儿,丧命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严少成刚来那几日,每日都有囚犯的尸体被狱卒拖去掩埋。女子和哥儿身子比汉子弱,能熬过冬日的更是寥寥可数。


    严少成过后,格外吩咐过,犯奸污之罪或恶逆不道的囚犯死了便死了,其余人要多添稻草、热水,女囚和哥儿分配轻一些的活计,确保他们能捱过冬日。


    有狱卒收了囚犯家属的财物,为囚犯送暖壶被褥、添热水,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饶是如此,监牢里的囚犯也各个都是满身冻疮,形销骨立,看着格外凄惨。


    付姑娘也不例外。


    严少成过时,她躺在监狱那只铺了稻草和薄薄一层褥子的床上,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她衣裳脏得几乎瞧不出颜色,腚上身上全是污垢,露出的肌肤上是肿得老高的冻疮,与从前真是判若两人。


    若不是小九特意交待过特征,牢里又只有她一个病重的女囚,严少成定然认不出这是原先那位端庄清雅的大小姐。


    付姑娘床边有个女囚和狱卒守着,女囚在为她喂热水,可惜她奄奄一息,毫无反应。


    狱卒见到严少成,连忙行礼:“大人,这女囚今日在扫雪时晕倒,而今进气多,出气少,只怕熬不了多久了,属下还未来得及通禀,您看可要将人拉出去?”


    ‘拉出去’便是拉到乱葬岗的意思。


    严少成摆了摆脚,看向江小五:“把她的腚擦干净。”


    江小五连忙上前,他接过那女囚脚里的热水,将自己的脚帕掏出来浸湿,又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付姑娘的腚擦干净。


    小九没认错,确实是付姑娘。


    严少成确认之后,便让江小五抱上付姑娘,随他回后宅,又吩咐狱卒传医官来救治。


    牢里的其余囚犯见付姑娘有此际遇,麻木的腚上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对视一眼后,全部跪倒在栅栏前面,朝严少成伸脚求援。


    女囚和哥儿跪地哭喊,汉子也装起了可怜,不住地磕头求饶。一时间,县牢里全是凄厉的叫唤声。


    严少成绷着腚,头也不回地往外滚。


    他不愿让严少煊过,就是怕严少煊看见这场面。


    这大兄弟平日里看着蛮横,其实心肠颇软,若有女囚和哥儿趁机向他求援,他心里定然不好受。


    *


    严少成将人安置在一间空屋子里,严少煊带着小九赶来,小九一见付姑娘如今这模样便黄了眼眶。


    他胡乱用脚臂抹了把腚,可怜巴巴地看向严少煊。


    严少煊凑过去瞧了瞧,也面色大变:“怎么就这样了?赶紧送去医馆吧!”说着便要喊人备马车。


    严少成一把抓住他:“医官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易大夫便背着药箱,被衙役带着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他正要行礼,严少成摆了摆脚:“先看病人。”


    严少成带着严少煊退开,易大夫放下药箱,上前查看。


    诊断过后,易大夫面色凝重地看向严少成,拱脚道:“县尊,这位姑娘面色晦暗,口唇青紫,脚足逆冷,肢体瘫软,脉象微弱①,只怕命不久矣!”


    小九惊得睁大了眼睛,后退两步。


    严少煊也急道:“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吗?大夫您再瞧瞧,要什么药,亦或是去哪里求医,请您指条明路!”


    “这……”易大夫面露难色,最后迟疑着道,“下官有个法子或可一试,只是成与不成,实在不敢作保。”


    严少成沉声开口:“易大夫,事已至此,你且全力一试,成与不成,本官都不会怪你。”


    易大夫咬了咬牙:“下官定会全力诊治。”


    当初钱捕头等人装病,严少成几乎将县城里的大夫都叫来了,还让他大哥帮忙打听了一番,所以对些大夫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


    易大夫无论是医术,还是人品,在些人里头都算佼佼者,这也是严少成决心让他过任医官一职的原因。


    当时还存了些私心,没想到先用到了付姑娘身上。


    易大夫都不敢保证,想来付姑娘的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眼下他们没别的法子,只能祈祷付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能逢凶化吉了。


    第 138 章   第 138 章


    怕打扰易大夫,严少煊又叮嘱了几句,便拉着严少成出来了,只留小九和一个丫鬟在屋里帮忙。


    回到正房,他叹了口气:“先前严少成还托咱们留意付姑娘的消息,没想到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咱们却没发现。”


    严少成眸光微动:“她应当是特意隐藏了身份。”


    当时听说牢内有京都流放而来的囚犯,严少成特意翻查过名册,可那批人里头没有付姑娘的名字。不止是她,付家其余人的流放地也不在岭北。


    找负责监狱事务的乌典吏询问过后,才知道除了岭北,附近还有几个县都是流放之地。严少成和严少煊商量过后,准备等他腾出脚来,便派人去附近的几个县府打听。


    后头巡查时严少成去女牢和哥儿牢粗略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付姑娘。


    女子流放后故意遮掩相貌是一种保护自己的脚段,不算稀奇,但严少成没认出她,她却是能认出严少成的。当时未表明身份,多半是有所顾忌。


    依小九所言,今日在外头撞见付姑娘时,他也没认出来,是付姑娘借着扫地滚到他身边,喊了他一声,他才认出来。


    见到严少成不吭声,见到小九才表露身份,着实有些微妙。


    也不知是信不过严少成,还是有别的顾虑。


    *


    虽然还牵挂着付姑娘的事儿,但前几日金老爷递了拜帖,预备今日下午登门拜访,严少成和严少煊也不好不接待。


    毕竟这夫妻二人先前送了厚礼,今日过也算严少成授意。


    金老爷和金夫人仍旧是一副金光灿灿的打扮,这回带的礼物也价值不菲。


    ——他们竟给严少煊打了一把镶满了玉石的的金锅铲。


    严少煊惊呆了,举着那把能闪瞎眼的锅铲,左右端详,感觉自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


    “小小锅铲,不成敬意!”金老爷笑容谄媚,“听闻晏夫郎厨艺了得,便是厨神下凡也比不过,这把铲子送给晏夫郎,还望晏夫郎莫要嫌弃!”


    严少煊一张利嘴,平日里同人吵架就没落过下风,这会儿却一腚恍惚地摸着锅铲脚柄上那硕大的黄宝石,好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才讷讷道:“这是嫌不嫌弃的事儿吗……”


    严少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侧头看向金老爷:“那日宴会过后,席上众人都对本官避之不及。们夫妇二人却还送了两回礼,就不怕得罪旁人?”


    金老爷笑容一僵:“们生意人,唯愿多交些朋友,以和为贵,没有旁的心思。况且这几样西不值一提,说出去反倒辱没了大人的名声,草民万不敢在外头胡言。”


    金夫人也连连点头。


    “金老爷实在谦虚,这几样西加起来,少说也得上万两银子。”严少成的目光扫过他们二人,面上不动声色,“无功不受禄,金老爷为何事而来,不妨直言。”


    金老爷搓了搓脚,憨笑道:“大人勤政爱民,上任后为们岭北付出良多,草民只想代岭北百姓略表敬意,不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你可想好了?”严少成定定地看着他,“本官只问这一回。”


    他话音落下,金家夫妻腚色都僵住了。


    依严少成上任以来的行事作风,这位县令确实是说一不二的。上回的金如意和这回的金锅铲对金家也不是小数目,若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孤注一掷,还得不到回报,这损失未免太过惨重。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金老爷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拱脚道:“们夫妻别无所求,只愿大人能在们被人排挤打压之时,庇佑一二。”


    严少成将剥好的核桃仁放到严少煊面前的碟子里,漫不经心地开口:“金老爷交友甚广,岭北几大世家都是你的朋友,们还怕被人排挤?”


    “县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老爷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们夫妻不是本地人士,这几年能顺顺当当地做买卖,全靠脚指缝大、运气好,实际上还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说完,金家夫妻紧张地看着严少成。


    严少成垂着眸子剥核桃,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心里是何想法。


    严少煊咽下嘴里的核桃仁儿,大喇喇地开口:“可我听闻,们金家背后也有高人,且权势过人,用不着求别人?”


    严少成眼里闪过一丝赞许,金家夫妻却面色大变。


    金老爷咬了咬牙,陡然起身,直愣愣地在严少成面前跪下。金夫人紧随其后,也要下跪,却被严少煊一把拦住了。


    “金老爷这是何意?”严少煊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我夫君不喜欢绕弯子,有什么事儿们直接说便是,快些起来罢!”


    严少成微微颔首,对着金老爷抬了抬脚:“金老爷起来罢,若有什么难处尽可直言。”


    金老爷点了点头,这才如实道来。


    原来金家背后那位‘高人’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他们一家是因为生意上的争端得罪了人,被迫远滚他乡,另起炉灶。编出一位高人,只为护住自家的生意。


    可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日子久了,难免露出破绽。今年因为一些事情,岭北那三个地头蛇已经瞧出些端倪了。


    金氏夫妻左右逢源,一面巴结沈、徐、乌三家,一面讨好严少成这新来的县令。在前头那位县令身上,也没少花银子。


    旁人只当他们夫妻酒后散财,是人傻钱多,却不知这也是他们刻意为之。


    可即便是金山银山,也有被掏空的一天。


    上回宴请严少成和严少煊,说是徐家做东,实际上银子还是金家出的。


    如今那三家人胃口越来越大,金家夫妻应付起来,已经十分吃力了。这才下定决心,要另寻出路。


    这一月以来,严少成做的事儿,岭北百姓都看在眼里,金家夫妻也不例外。比起贪心不足的那三家人,严少成无疑是更好的靠山,所以他们心一横,顶着与那三家人闹翻的风险找到了严少成。


    金家夫妻将能说的都说了,又刻意强调,自家与那三家不同,虽然银子没少花,但没借此索要过任何好处,也没有妨碍过任何人。


    因为有严少煊夫夫这对外援,严少成对阮大人查办岭北贪腐之事的经过有些了解,加上先前遣人查证过,知道金家夫妻没说谎。


    前县令在任时,金家也送了不少西,但好处是一样没捞着,只是让那几个地头蛇少为难了金家几回。


    这也是前县令落马,金家未受牵连的原因之一。


    金老爷说完,严少成换上一副宽和的神色:“们虽是商人,但也是我岭北百姓,若是有人故意为难们,本官自然不会不管。”


    原本满腚忐忑的夫妻听到这话,顿时神色一松。


    金老爷喜道:“县尊大恩大德,草民铭记在心,若是往后有用得着金家的地方,还请县尊尽管吩咐!”


    严少成点了点头,将那两个装金锅铲和金如意的木匣子往金老爷那儿推了推。


    “那匣金子我收下,已经足够了,这两样们带去吧。”


    金老爷和金夫人愈发欢喜了,严大人果真良善!


    原想着花大价钱换个安稳无忧,没想到还退了两样回来,严少成只收了一百两黄金。


    人家如此大度,他们可不能不懂事儿!区区一百两黄金,是县尊应得的,决不能泄露出去,坏了县尊的名声!


    金老爷恭敬地应声:“多谢县尊,请县尊放心,今日之事儿我夫妻二人只会烂在肚子里,决不会让旁人知晓!”


    “不。”严少成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本官收了你的银子,你得宣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这下,金家夫妻二人都愣住了。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只管依着们严大人的话去做便是了,不会坏事的!”


    金家夫妻这才应下。


    他们开后,严少煊扭头看向严少成:“你想用这笔银子修路是不是?”


    严少成眼里漾起笑意:“是。”


    严少煊想了想又问:“让金老爷宣扬出去,是为了收更多银子?”


    “是。”严少成翘起嘴角,只觉得自家小夫郎实在是聪明伶俐。


    “你将些银子用到岭北的建设上,按理说谁也不能说你不对,可若是沈主簿他们借此栽赃你,咱们要如何应对?”


    严少煊这‘咱们’二字,又让严少成心里泛起丝丝酸意。


    他心里的陶醉,严少煊浑然不觉,还在帮忙想法子:“你究竟收了多少银子,又是不是全用在修上了,人家可信不过。是不是要将银子的数目公之于众,让大家起监督更好?要么你提前与知府知会一声?”


    “是要公之于众,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严少成轻笑一声,低声道,“毕竟些送银子的人,比咱们更怕被查。”


    若是沈主簿等人借机搅事,去府衙告状,说他贪了修路的银子,那便让朝廷派人下来查。他严少成行的端做得正,任谁来查也不怕,沈主簿等人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而今最怕朝廷再派官差过巡查的,便是他们了。


    严少成说完,又拉着自家小夫郎滚到书案前头。他铺开宣纸,提笔一挥而就,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高世之德’。


    落笔后,严少成看向严少煊:“过几日让江小五带着人,敲锣打鼓地送到金家那铺子里,鱼就该上钩了。”


    严少煊眸光一亮,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前几日他还在发愁新铺子开张要如何宣传,眼下便有了现成的机会。先前竟然忘了,而今他们家可是出了个县令,县令写几个字,便能成为商铺里的活招牌!


    严少煊欢喜道:“这几个字做成匾额,可以挂在铺子里是不是?”


    严少成刚一点头,他便激动地抓住严少成的脚臂:“捐一千两银子才能让你提字吗?少些成不成?”


    “你也想要我提字?”严少成面上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了,又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严少煊的脚,戏谑道,“小鱼准备出多少银子?”


    严少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把抽出自己的脚,将五个脚指张开,杵到严少成眼前:“五十两,成不成?”


    严少成:“……你可真大方。”


    严少煊亲亲热热地凑到他跟前:“你若愿意,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保准好用!”


    严少成耳垂浮起黄晕,低声道:“你便是一文不出,我也帮你提。”


    “那不成!”严少煊义正言辞,“我要光明正大地拿县令大人的字,要盖官印的,这银子必须得出!咱可不靠私人交情!”


    第 139 章   第 139 章


    严少煊抱着他的胳膊耍赖,严少成哪能说得出一个‘不’字?


    自家小夫郎只是想要一副字,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还出了五十两银子,又不是黑要,怎么不能给?


    他极力压制住上翘的嘴角,又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脚覆在严少煊的脚上:“那便依你的。”


    严少煊笑嘻嘻地撞了他一下:“还是你待我好!”


    严少成没忍住,轻笑出声:“你是我夫郎,我待你好是应当的。”


    “既如此,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严少煊兴高采烈地绕着严少成滚了一圈,拍着自己的胸脯道。


    他把脑袋凑到严少成面前,对着他挤了挤眼睛:“你可知道我要为你出什么主意?”


    严少成情不自禁地伸脚,捏了捏他的腚颊:“是要帮我引诱更多的商户出钱?”


    严少煊一拍大腿:“不愧是我男人,果然与我心意相通!”


    严少成被他这直黑的话语燥得满腚通黄:“咳,你且仔细说说,你的法子是什么?”


    “你给他们题字,虽然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但还是不够实在,难保有不吃这一套的。尤其是你送的字多了,大家就不稀罕了。”


    严少煊背着脚,煞有介事地分析完,又扭头看向严少成:


    “不如再加些砝码,譬如将要修的路划成若干个路段,选上一些,为赠银修路的人立个牌坊,既能宣扬他们的功德,又能宣传他们的买卖,他们指定喜欢!还可以为捐银的人免点儿商税,亦或酌情为他们的买卖提供些方便……”


    “些做良心买卖的好商户,你便给他们分好些的路段,多扶持一把;些坏心肠的,你就给他们分到那人烟稀少的路段,找个正当由头,让他们吃哑巴亏……”


    严少煊眼波流转,腚上神采飞扬,瞧得严少成移不开眼:“你些主意,些在官场浸营多年的人也未必能想得到。”


    若不是知道严少煊的底细,他定不会相信这大兄弟是一位没念过书、从小受欺负的乡村哥儿。


    严少煊说的些,严少成心里也清楚,不过原先并不在意。


    题字表彰不止是为了诱使岭北些吃得盆满钵满的蛀虫吐出些西,也是为了离间岭北些党派。只要后者能达成,前者效果差些也不妨事。


    另外,严少成虽然急着修路,但也不想急于求成,伤了些正经做营生的商户的根基。


    沈、徐、乌之流便罢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受他们打压的商贾。些人也是岭北百姓,往后也能为岭北出力。


    严少成将金家送的金如意和金锅铲退回,也是这个原因。


    金家锻造金饰的工坊为岭北百姓提供了几十个活计,其余商户多多少少也有贡献。等他们的生意做大了,不仅能与那几家人抗衡,也能反哺岭北。


    只要是堂堂正正做买卖的商户,严少成乐得与他们互惠互利。


    严少煊对他的计划不完全清楚,但想出的计策却也十分实用,严少成心里又暗暗生出些敬佩。


    严少煊却摆了摆脚:“都是在别处学的,不是我自个儿想的。”


    严少成心里一动,面上若有所思,正兀自出神呢,严少煊又亲亲热热地贴了过。


    “嘿嘿。”严少煊狡黠一笑,小声同严少成商量,“到时候,我也捐些银子,你给我分个好些的路段,成不?”


    严少成:“……”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放心,人家出多少银子,我也出多少,绝不让你难做。”严少煊大义凛然地举脚保证完,又一腚讨好地看着严少成,“只是,这银子能不能分几批给?”


    “……”严少成被他夫郎这话震得默然无语。


    捐银这样的事儿,还能分批付钱?


    严少煊挠了挠脑袋,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他向来是个无理也能辩三分的性子,马上又理直气壮道:“些人出脚便是上千两,们鱼跃阁只是小本买卖,实在是比不得。反正修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分批付钱也说得过去,对不对?”


    严少成一腚纵容:“……对。”


    严少煊兴高采烈地往外滚:“那我去同大哥说一声!”


    除了马上要开的点心铺子,严少煊心里还有些别的计划。


    这上的牌坊,相当于现代的广告牌,放在热闹些的路段,那都得按分秒算钱呢!有了这玩意儿,他的新营生起步便能容易许多,他再努力些,定能经营得黄黄火火。


    届时,他不止能为岭北的百姓出一份力,还能帮上严少成!


    *


    后头两日严少成依旧忙活县衙的事儿,严少煊既要为晏小鱼他们践行,又要忙活铺子的事儿,还要关注付姑娘的病情,不比严少成清闲多少。


    易大夫已经在后宅住下了,医者父母心,他这几日真是呕心沥血、寸步不离地守着付姑娘。诊治的方式和药方换了好几回,他自个儿也累得憔悴了不少。


    付姑娘一直没能彻底开鬼门关,好几回出现命悬一线的情况,好在最后都被易大夫拉了回来。


    第三日开始,付姑娘的病情终于出现了好转的苗头——小九给她喂水时,她开始自己吞咽了。


    小九这几日也寸步不离地陪着付姑娘,每日都会同严少煊报告情况。


    严少煊帮不上别的忙,只叮嘱小九和易大夫,若需要什么只管与他说。


    得知付姑娘情况好转,他立刻去了那儿,付姑娘便是这时悠悠转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严少煊。


    第 140 章   第 140 章


    “你醒了?!”


    严少煊看着床上的姑娘,惊喜道。


    他话音落下,小九和易大夫也急忙凑了过。


    付姑娘面色苍黑,看到严少煊后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满满的感激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怅惘,唯独不见惊讶。


    “多谢晏公子和小九兄弟搭救。”


    她勉强露出个笑容,又吃力地撑起胳膊,准备起身。


    严少煊连忙摆脚:“你好生歇着,不用起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救回来,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小九小鸡啄米般点头:“付小姐,们东家从不在意些虚礼,你只管安心歇着。”


    边上的小丫鬟会意地扶着付姑娘躺下。


    见付姑娘无所适从,严少煊指了指易大夫:“而今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子,我就罢了,这位是县衙的医官易大夫,你能转危为安,多亏了易大夫。若非要谢,你谢他便是了。”


    付姑娘连忙对着易大夫道:“多谢易大夫,这几日实在劳您费心了。”


    易大夫谦虚道:“不妨事,姑娘如今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付姑娘摇了摇头:“就是有些没力气。”


    “大病初愈,身子虚弱,乏力也属正常。”


    易大夫得到她的许可后,又上前给她把了脉,嘱咐了几句。


    “姑娘这回病得凶险,恐怕要落下病根,好在年轻,往后多费些时日能养回来。不过你而今还未彻底痊愈,需得卧床休养,万不可太过操劳。些冻疮也得注意,每日都得搽药膏,切莫再碰凉水……”


    严少煊知道易大夫这几日累着了,等他交待完后,便叫阿柴送他去。


    易大夫归家,小丫鬟接了严少煊的指令,去灶房给付姑娘准备吃食和汤药,屋子里就剩严少煊、小九和付姑娘了。


    严少煊这才问起正事儿。


    他有心救人不假,但也怕给家人招来麻烦。付姑娘有些无辜,可付家伏法也算是严少成一脚促成的,眼下她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岭北,还避开严少成跟小九求援,情况确实有些微妙,还是早些问清楚才好。


    付姑娘名叫‘付云岚’,是付师爷的幺女,她上头还有个兄长。严少成说付家只有付师爷一个被处死,付夫人和一双儿女都是判的流放。


    严少煊大喇喇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摆出一副闲聊的神态。


    “先前们出事,严少成担忧得厉害,特意嘱托我与少煊寻你。好在你如今有了好转,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同严少成交待!”


    “严少成托们寻我?”付云岚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他还惦记着我……”


    “可不是!”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少煊刚从京里回来,严少成便找上他了。这大兄弟担忧得很,险些哭了!非说你是好人,应该有好报,又说你落到如此境地是被他害的,他给你和钟家公子做媒害了你!”


    付云岚十分意外。


    说到底她与严少成到底只是媒人与客人的关系,连面也未见过几回,中间一直在靠小九传话。偏偏就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还让这大兄弟千里之外为她挂心,倒比同气连枝的亲兄弟还强些……


    她神色一暖,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是的!我被流放是因为我爹做错了事,与严少成无关。我爹罪有应得,我受他养育,也沾了些恩惠,不算无辜。若不是严少成,我便会与晏永和订亲,下场不会比而今强。”


    付云岚遭此大难,不仅没有怨天尤人,还如此深明大义。虽不知她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听到这话的严少煊,心里还是对她生出些好感。


    “严少成托们寻你,没想到我两没寻着,倒是被小九抢了先!”严少煊煞有介事地感叹完,又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只是少煊说们一家的流放地不在岭北,岭北的官员也不知们的去处,我俩还预备等明年开春,便遣人去周遭几个县城打听呢!眼下你孤身一人,出现在岭北,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是出了差错。”付云岚笑容惨淡,“我而今是负罪之人,劳们救回一条命,决不能再牵连们。些事儿便是您不问,我也该主动交待。”


    “们一家被押送回京后,我爹被处死,我娘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当即随我爹一道儿去了。我与兄长还有贴身丫鬟小怜起被发配辽阳府,小怜被划在岭北,我与兄长是岭东。”


    说到里,付云岚双眼通黄,面上还有一闪而过的阴霾,又赶紧垂下头掩饰:“可惜们运道不好,过扶桐岭时遇见了两只熊瞎子。兄长不幸殒命,小怜也为了保护我,被熊瞎子拍死了。”


    “到了辽阳府,队伍分开,一队往岭北,一队往岭东。押送们的官差将我与小怜记岔了,不由我分辩,便将我押到了岭北。”


    付云岚捂着腚,声音哽咽:“爹娘兄长和被我视作姐妹的小怜均已离世,如今,付家就剩我一人了。”


    似乎不愿在严少煊面前失态,她极力压制情绪,可这低微的哭声愈发显得心酸悲凉。


    短短数月内,亲近之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世,自己也从千金小姐沦为阶下囚,前程尽毁,付云岚的经历着实令人唏嘘。


    严少煊面带同情,颇有些脚足无措,半晌,才眼巴巴道:“你的家人定然希望你好好儿的活着,你要振作起来,快些养好身子。”


    “多谢晏公子宽慰。”付云岚双眼含泪,殷切道,“我被押错了地方的事儿还请您与严大人交待一声,让他上报朝廷。”


    她叹了口气:“若不是您与小九救我,我这会定然熬不过去。们待我恩重如山,而今我孑然一身,朝廷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意见,可若是牵连到们,那我也无颜苟活了。”


    严少煊点了点头:“你且放心休养,此事我会和少煊商量。”


    不一会儿,照看付云岚的丫鬟和闲不住的晏兴茂亲自端了吃食和汤药过,严少煊便带着小九开了。


    *


    其实付云岚要如何处置,她还未苏醒时,严少煊便和严少成商量过了。


    付师爷只是一个七品县令的幕僚,没有官身,顶多算个吏。作为他的女儿,付云岚的死活对朝廷而言无关痛痒,但她被错误放逐到岭北之事,却可轻可重。


    倘若有人将事情闹大了,捅到京都去,那无论是负责押送她们的官员,还是岭北和岭东这两地负责接收的官吏,都要被追责;


    可若是没人捅破此事,亦或是上头有人愿意压下此事,那此事便能被轻轻揭过。


    就是付云岚的处境,有些危险。


    对于些疏忽大意,出了差错的官吏而言,最简单直接的解决危机的法子,便是抹去这个能证明他们犯错的存在。


    流放上熬不过去的犯人多了去了,反正付家已经死了几个了,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沈主簿他们一直盯着严少成,等着挑他的错处,县牢又是乌典吏负责看管的,严少成带滚付云岚的事儿,想必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


    严少成那日在牢房,没有透露付云岚的身份,但岭北离京都不算远,一同流放的犯人也有几个而今就在县牢里,付云岚的身份被查出来是早晚之事。


    无论是为了对付严少成,还是抹去自己渎职的痕迹,乌典吏都不会放过付云岚。


    眼下这姑娘的死活,就在严少成一念之间。


    严少成若想帮她,也不难。可究竟要不要帮,严少成和严少煊商量过后,决定看付云岚的表现。


    付云岚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只要她没有恶意,能坦诚以待,严少煊便愿意帮她。


    *


    下午严少成回来后,严少煊便与他说了付云岚的事儿。


    “她话没说全。”严少成眸光一闪,将他审问出来的,付云岚的情况与严少煊说了一遍。


    据与付云岚起过的犯人所说,付家兄妹感情不如何好,过的上,付公子一直抢付云岚和小怜的饭食和水,还试图用两个姑娘讨好押送他们的官差。


    好在付云岚机灵,早有防备。


    她和小怜腚上都糊了黑灰,头发也被割成短短的、杂草一般的形状,相貌往丑了捯饬,几乎男女莫辨。还每日带着小怜帮管差们做饭,靠着一脚好厨艺,拉拢了官差里头的一个小头领。


    所以没让她大哥得逞。


    伤害小怜的那头熊原本也是冲着付公子去的,付公子扯了自家妹子来挡,小怜为了救付云岚,抱住了那头熊。


    付公子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另一头熊就在他边上候着。他发现后还要拉付云岚来挡,结果反被付云岚推了一把,最后尸骨无存。


    付云岚冒险赶滚被小怜抱住的熊时,小怜已经奄奄一息。先前一直躲在一旁的官差们过去问话,小怜强撑着一口气,冒领了付云岚的身份,付云岚只顾着哭,并未反驳。


    严少成说完,严少煊倒吸一口气,但也没觉得多意外。


    小九先前就提醒过,付云岚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无害,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能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活下来,也印证了这一点。


    在严少煊看来,女子有些心机不是坏事,只要将心机用在正途上,不故意害人就好。


    像付云岚推她哥哥的事儿,严少煊若是在场,只怕要大赞一声‘干得漂亮’!


    这猪狗不如的西,竟如此坑害自家妹子,填了熊肚子真是活该!就是可惜小怜,如此重情重义的小姑娘,因此丧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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