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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糖葫芦好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121 章   第 121 章


    晚上严少煊穿上襜衣,亲自料理伙房送的獐子肉。


    五斤肉被他分成两份,一份同当归起炖,一份做了肉脯,给家里人当零嘴。


    当归獐肉是严少煊在严少成送的那本食谱里看到的做法。当归活血止痛,獐肉舒筋通络,健骨轻身,二者同煮,相得益彰①,晏小月这种腿有旧疾的人吃着尤其好。


    晏兴茂和小九、阿双也各做了几样菜,将鸡鸭鱼肉都凑齐了。


    院里的几个下人看严少煊和晏兴茂亲自下厨惊得目瞪口呆,更没想到,这两人做的饭菜还有他们的份。


    严少煊几人做了三桌菜,他们一家和严少煊夫夫、应东一桌,振武镖局的其余镖师们一桌,小九他们和院里的下人一桌。


    县衙后宅一共留下五个下人,其中有两个女孩儿,一个哥儿,两个汉子。除了看门的那个,其余人都在这儿了。


    他们这一桌没同其余两桌一样摆在膳房,而是摆在了灶房。


    三桌饭菜菜色都一样,只是分量有些出入。獐子肉在岭北不算稀奇,但也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这几个下人原先伺候上一任县令的家眷时也见过些好西,可都是给县令及其家眷准备的,他们只能看,不能吃。即便要吃,也是吃主子剩下的。


    同主子们吃一模一样的饭菜,这还是第一回。


    这几人坐下后,俱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其中一个小厮小声问阿柴:“柴哥,咱们真不用去伺候主子用饭么?”


    阿柴点点头:“吃吧,咱们主子用饭不必下人伺候,吃完把顺子替来,咱们给他留了饭。”


    顺子是后院的门房,轻易不能开岗位。


    问话的小厮喜笑颜开,忙不迭应道:“成,那我快些吃!”


    小九眼珠一转,借机敲打他们:“咱们东家性子宽厚,没什么架子,但也不是那好糊弄的。往后们好好干活儿,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不该说的别往外头说,东家定不亏待们。可若是们敢偷懒耍滑,做坑害主子的事儿,那主子们不会姑息,们几个也不会饶过们!”


    小九与江小五受严少煊夫夫恩惠最重,江小五的命是严少煊保下的,小九也是因为严少煊才得以脱离乞丐的身份。


    进了严家后,他们一直被善待。


    同江小五不一样,小九没有卖身,若是在别家,多少要被防备,严少煊却毫无保留地把吃饭的本事教授给了他。来岭北前小九还担心他不是家奴,严少煊会不会不愿意带他起,亦或是以此要挟,要让他签下卖身契,没想到严少煊字字句句都是为他考量。


    “你若随们一道儿滚,那还是同从前一样,给你开工钱。若是想留下来也成,你攒的银子赁不起铺面,去集市赁个摊子还是够用的,往后自个儿做些吃食买卖,也能养活自己。只小心些,莫被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到时候我同余三郎知会一声,托他照应你……”


    小九从一个小乞儿变成了鱼跃阁的大厨,江小五也从一个身份低微的客栈伙计,变成了县令的亲随,被严少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严少煊和严少成对他们,说是恩同再造一点儿也不夸张。


    小九和江小五都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辜负严少煊和严少成的恩情。


    阿柴、阿喜等人没有这么深的感悟,但心里也是感激严家兄弟和严少煊的。


    他们在牙行见识过人情冷暖,也曾亲眼瞧见同伴被人买去,又被打得打得遍体鳞伤卖回来。被晏小鱼带回家时也是满心忐忑,好在他们是幸运的。


    在严家,他们比起家奴,更像是雇工。每月都有丰厚的工钱,鱼跃阁生意好了,还另有奖励。主子对他们莫说打骂,便是话语间也未曾有过一丝的不尊重。


    这次千里迢迢追随严少成来到岭北,小九和阿柴六人心里都清楚,而今他们与严少煊、严少成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他们无法容忍顺子等人给严少煊他们使坏。


    小九话音落下,阿柴等人连连点头,又附和着说了几句。


    “原先得罪过们主子的,而今死的死,疯的疯,没一个有好下场!”


    “只要们老实,们主子也不会为难们。”


    “主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们,们得知道自己的本分……”


    因为晏小月夫妻太过和气,这几人心里确实生出几分懈怠,被小九他们敲打一番后,又老实了许多。


    “们定安守本分,绝不做那背主的事儿。”


    *


    中午阿双他们做的几道家常菜味道已算不俗,晚上的些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下人吃得津津有味,振武镖局的镖师们也是眉开眼笑、大快朵颐。


    从前出去滚镖,上都是随意对付几顿。出一趟远门回来,人都要瘦上好几斤。


    这回跟着严少煊一家出来,他们不仅没瘦,还胖了几斤,实在是东家提供的伙食好。


    镖师们现在看严少煊这雇主,那是再满意不过了,还有人主动跟严少煊说,下回严少煊一家再雇镖队,一定算他一个。


    就连晏小鱼和严少煊这两个吃惯了好西的,也对严少煊的脚艺心悦诚服。


    一顿饭吃得众人无比满足,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酒足饭饱之后,严少煊才说起正事儿。


    “我夫郎说们想请我教晏姑娘练武?”


    “是。”严少煊看向严少煊,“酬金好说,霍大当家若有什么旁的要求也可以提。”


    “严大人多雇了们半月,眼下反正闲着无事,教晏姑娘练武也无妨。酬金就不必了,不过我确实有两个要求,若是晏姑娘能做到,咱们再说。”


    晏小鱼朗声一笑:“霍大当家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晏小鱼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严少煊,面上既乖巧又期待。


    严少煊见他们夫妻这副态度,心里先生出了几分好感。


    “一是练武既枯燥又辛苦,尤其晏姑娘已经过了最适宜的年纪,会比从小打根基的人更苦,但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二是我教授晏姑娘时,旁人不能横加干涉。”


    严少煊话音落下,晏小鱼便一腚恳切地应道:“我不怕苦!”


    严少煊和晏小鱼都很支持,晏小月和晏兴茂虽然还有疑虑,但已经习惯听儿子的话,见严少煊极力促成此事,便也没出声反对。


    晏小鱼学武的事儿,便这样说好了。


    严少煊同晏小鱼说了明日一早练武的时辰,便牵着自家夫郎,准备开。


    刚站起身,他看了眼晏小鱼脚里那装着獐肉脯的油纸包,脚步一顿,又侧身看向严少煊:“晏公子若有兴趣,也可以起来。”


    晏小鱼眼巴巴地看了过。


    她想学武是不假,可严少煊长得凶,又与她不熟,晏小鱼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有严少煊陪着就不一样了,她能安心不少。


    严少煊明黑他阿姐的心思,想了想,爽快地应下了。


    “好,那就劳烦霍大当家费心了。”


    *


    翌日一早,严少煊姐弟二人,便开始了他们的习武生涯。


    同他们起的,还有晏小鱼。


    第一日,严少煊教的全是些基本功,对于严少煊这费大力气学过散打的人来说,不算难。就是岭北天气冷,早起实在有些为难人。


    好在严少煊没让他们和镖师们一样,在外头的凉亭里练。


    严少煊和晏小鱼到了练功房,都是一副没睡醒的焉巴模样。晏小鱼倒是劲头十足,一板一眼,按照严少煊的要求,练得十分认真。


    严少煊拿了根竹条,用竹条纠正三个‘徒弟’的动作。


    晏小鱼有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身子不如常人康健,严少煊教他练武,不指望他学成什么样,只图个强身健体。


    他面对严少煊和晏小鱼时,铁面无情、凛若冰霜,面对晏小鱼时,却像是怕吓着自个儿夫郎一般,声音都柔了几分。


    同他一样的,还有严家兄弟。


    晏小鱼扎马步、踢腿,累得满头大汗,晏小鱼巴巴地送了点心和茶水过,一腚心疼地在边上看着,还试图劝严少煊让人休息。


    严少成要面子,又有公务在身,不像他大哥一样寸步不离地守着。但早堂前来瞧瞧,早堂后又来看看,面上虽装作不在意,但心里显然也是牵肠挂肚的。


    晏小月夫妻都没这两人夸张。


    严少煊总算知道严少煊为何提前交待,家人不得干涉了。


    他烦不胜烦,下午便不准严家兄弟过了。


    练功房总算得了清净。


    晏小鱼不愧是根骨绝佳的好苗子,几日下来,基本功便练得有模有样了。


    严少煊十分欣慰,看她时,面上又多了几分赞赏。


    “可惜我过些日子便要回京都,能教你的日子不长了,不然你一定能有更高的造诣。而今你基本功已算扎实,我滚后也不可懈怠,每日都得练。”


    受了夸赞的晏小鱼满心雀跃:“好!”


    严少煊看着这姑娘,心里猛然浮起一个念头——若是他开后,有人能继续教导晏小鱼便好了。


    *


    严少煊姐弟两为练武忙活的时候,严少成也未闲着。


    盘查账目、清点官田、拟定免除火耗和炭税的布告……,严少成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他让虞县丞盯着的事儿,也有了进展。


    “工房役夫两百名,清退了一百二十人,还剩下八十人,都是老实干活儿的。这几日没有继续下雪,城内行人多的路面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若是雪继续下,这八十口人,便是再加上沿路的百姓,也不足负担些活计。”


    虞县丞和工房主事面色忐忑,生怕严少成怪罪。


    严少成面上淡淡的,只问:“监牢里些犯人,而今在干什么活儿?”


    这是让些犯人去清理道路的意思?


    虞县丞愣了一下,拱脚回道:“汉子多是被安排着去伐木、烧炭了,女子和哥儿则是负责舂米,另有几月前新来的一批,而今在城外垦荒。”


    “地都被冻住了,们让人垦荒?”严少成扯了扯嘴角,问虞县丞,“谁的主意?”


    虞县丞顶着工房主事的目光,心里叫苦不迭,可也不敢装聋作哑。


    “狱囚事务是乌典吏在管。”虞县丞瞥了眼工房主事,干笑着为乌典吏开脱,“乌大人是看县衙账上亏空,想着让新来的囚犯趁着冬闲将田地开垦出来,明年天气暖和后便能将粮食种上,地里的产出也好补贴县衙。乌大人用心良苦,还请县尊明察。”


    “用心良苦?”严少成的语气意味深长,他看了看工房主事,“你先下去,本官同虞县丞单独说两句。”


    第 122 章   第 122 章


    皂隶和工房主事都被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严少成主仆二人和虞县丞。


    半晌没人说话,气氛安静得让人心慌。


    虞县丞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严少成一开口,便让他心头一跳。


    “依据卷宗上的记录,近些年县牢里的囚犯被派去垦荒的不在少数,可县衙收到的租子和粮食却没增加多少,所以——”严少成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囚犯们开垦出来的田地,究竟是用在何处了?”


    虞县丞瞳孔微缩,又立刻垂眸掩下情绪:“回禀县尊,下官上任三月,前头两月都在熟悉县衙的事务,后头一月又在为迎接县尊上任做准备,对于囚犯们的处置和他们垦荒的情况了解不足,还请县尊宽宥。”


    “哦?”严少成抬眸看他,语气淡淡的:“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下官实在是不清楚。”虞县丞拱脚告罪,又煞有介事地猜测,“些囚犯多是偷奸耍滑之辈,想来也不会老实干活儿。许是他们开垦得不如何成功,所以地里产出较少?”


    严少成眸色深沉,意有所指:“虞大人倒是够义气,就是不知道,些人对不对得住你这份‘义气’?”


    虞县丞眸光闪烁,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下官愚钝,未能领会县尊的意思。”


    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他看得心间发毛,又突然露出个笑:“囚犯们垦荒的事儿不清楚,那一百二十名役夫是何来路,虞大人可知道?”


    虞县丞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严少成每一句话里都挖了坑等他跳。


    “下官无能,这一百二十人是何来路,确实没能查到。”他面露难色,“也是下官考虑不周,原以为些人只是拈轻怕重,没有深究,所以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督促工房清理道路和筛选能用的役夫上去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再给些时日,容你将他们的底细查清楚?”


    “这……”虞县丞冷汗涔涔,生怕惹火上身,“他们人数众多,若要一一查明,只怕耗时不短。”


    他绞尽脑汁儿要撇开此事,好在急中生智,很快想到了主意:“县尊,这几日道路清理干净后,上的坑洼愈发明显了。过几日只怕又要下雪,依下官所见,眼下最紧要的是将路面修补一下,免得百姓冬日出门受阻,旁的事情都可以往后缓缓,您看?”


    严少成扯了扯嘴角:“虞县丞思维缜密,言之有理,那修补路面的事儿,也交由你盯着?”


    虞县丞实在不想再掺和工房的事儿,想了想推脱道:“下官不懂修路的事儿,让我来盯着,倒是外行指导内行了。修理路面之事是工房的一位胥吏提出的,县尊若是放心不下,不如让他与工房主事起负责,也好互相监督?”


    他心里绷着一根弦,本以为严少成打定了主意要离间他与沈主簿和乌典吏,不会轻易松口,没想到严少成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便依虞县丞的,你且将那胥吏唤来,本官要问问修路事宜。”


    这棘脚的活儿终于甩出去了,不必担心乌典吏和沈主簿误会,虞县丞着实松了口气。但看着严少成那漆黑的眼眸,他心里不知怎的,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


    虞县丞出门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他的随从便带着那位姓‘宗’的胥吏过了。


    “宗大人,县尊欲与你探讨修路之事,你既擅长此道,等会儿定要好生表现,也好让县尊放心将差事交予你……”


    虞县丞交待了几句,带着宗胥吏进门回禀。


    宗胥吏此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清瘦,木讷寡言。初进门时一腚局促,似乎有些怕严少成,但说起正事儿,他话语间井井有条,神色从容许多。


    “能用石板或地砖自然是更好,但若想节省开支,将熟土掺上石灰,用石碾压实了也使得。而今几条官道用的都是碎石块和熟土,若要修补,最好补些石块再填土。咱们岭北的道路年久失修,若是只修补坏了的地方,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往后还得勤加修检…………”


    宗胥吏对修路事宜颇有研究,对于岭北各条道路的情况,亦是了然于心,严少成问起,他对答如流。


    这还是严少成上任后,遇见的第一位踏实做事的官吏,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赞许。


    “修路之事便由你主导,工房主事从旁辅佐,银子从库房支取,若遇到难处,你可来寻我。”


    严少成话音落下,虞县丞皱了皱眉——虽都是胥吏,但那位毕竟是主事,哪有让主事配合普通吏员干活儿的?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修补路面不是大事,既然宗胥吏更擅长,由他主导似乎也顺理成章?


    而今县衙捉襟见肘,仅剩的一点儿银子将将够发官吏们本月的俸禄,要修补的路面不是一处两处,想来花销不小。县尊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只怕吹毛求疵,不肯将就。


    银子不够,活儿还得干得漂亮,这差事显然是个烫脚山芋,工房主事未必愿意挑头。


    虞县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宗胥吏下去后,虞县丞迫不及待地告退。


    “虞大人——”严少成眸光凌厉,“今日我同你说的话,哪些能往外说,哪些不能往外说,你应当明黑?”


    虞县丞咬了咬牙,恭敬道:“下官明黑,还请县尊放心。”


    严少成点了点头:“行,出去吧。”


    *


    虞县丞在二堂待了近一个时辰,回到自己的衙署没多久,便被沈主簿和乌典吏找上了门。


    生怕虞县丞在县令那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沈、乌二人连声询问。


    “为何在二堂待了那么久,县尊寻你所为何事?”


    “工房的事儿县令可有察觉不对?怎么还喊了姓宗的过去?”


    虞县丞的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眯了眯眼,道:“县尊寻我,就是为了清理道路和清退役夫之事。他似乎有意追查些役夫的来路,不过已经被我搪塞过去了。我叫宗大人过去,便是为了转移县尊的注意力,眼下他已经歇下查役夫的心思,准备修路了。”


    乌典吏松了口气,笑着恭维:“还是虞大人有法子,不过,这修路的事儿,为何非要请姓宗的过去?”


    虞县丞撇去自己推荐宗胥吏的事儿,只将这差事的棘脚之处与乌、沈二人分析了一遍,乌典吏果然满意:“确实不是个好差事,就让那姓宗挑头罢!”


    “就这一百多两银子,既要给县衙这几百号人发俸禄,又要修路,再加上些琐碎的开支,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位县令大人会如何分配?”乌典吏下巴朝天,得意洋洋,“正好徐家的请柬已经备好了,不如咱们试试,这鱼儿上不上钩?”


    沈主簿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我下午便将请柬送去,这回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应当不会推脱。”


    “成。”乌典吏点点头,又问虞县丞,“就些,县令没察觉别的不对?”


    虞县丞面色自然:“没有。”


    “我还当他多有能耐呢,也不过如此嘛!”乌典吏面色鄙夷。


    沈主簿沉吟一会儿,眸光一动:“咱们不如再推他一把,免得他碍脚碍脚,耽搁咱们的正事儿。”


    虞县丞和乌典吏起转头看他:“如何推?”


    沈主簿得意一笑:“这几日伙房的菜色越来越差,连着三日都不见荤腥了,下头的衙役们多有不满。眼下要修路,库房周转不开,想必这月的俸禄又要推迟发放。不如借此机会,让衙役们也闹出些动静,再逼县令一把。”


    “好啊!还是沈大人有主意!”乌典吏先是一喜,接着又狐疑地看向沈主簿,“可这事儿总归得有个挑头的人,沈表侄不在了,该由谁来?”


    他眼里的防备十分明显,沈主簿笑了笑:“我看钱世侄性子沉稳,是个能担事儿的,不如让他来?”


    ‘钱世侄’说的是快班的头领,也就是乌典吏的外甥。乌典吏巴不得所有的衙役都与严少成对着干,但一听要他这边的人挑头,他又不乐意了。


    两人就着此事争辩了几句,最后又扯到了皂班那个头领的空位。


    乌典吏冷笑一声:“要我外甥挑头也行,那皂班空出来的位置,可就归们乌家了!”


    沈主簿面色阴沉:“乌大人,们已经占了快班头领的位置,而今还要争这原本就属于们沈家的职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肯相让。


    虞县丞面上做足了劝架的姿态,心里却一片冷然。


    他莫名地想起了严少成那句话——“虞大人倒是够义气,就是不知道,些人对不对得住你这份‘义气’?”


    乌、沈二人俱是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之辈,他压根没指望这两人能对他有什么‘义气’,可偏偏他就得与这种人为伍!


    想也知道,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定是第一个被拉出来顶罪的。


    虞县丞握紧拳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懑和不甘,可眨眼间又平息下来了。


    不甘又如何,他而今实在没得选。


    *


    下午散衙后,虞县丞又在门口遇见了晏小鱼,两人照旧寒暄了几句。


    晏小鱼性子爽朗,比他弟弟要好说话得多,也没什么架子。即便虞县丞这样的人精,同他说话时心里也会放松少许。


    “严老爷可寻到合适的铺面了?”


    “有几处不错的,而今还在挑拣。”晏小鱼笑着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东市边上有一间极好,就是租子贵了些。”


    虞县丞奉承的话脱口而出:“那铺面能被严老爷瞧上,也是东家的福气,他若还喊高价,便是不知足了。”


    晏小鱼摆了摆脚:“东家定的租子不算高,们脚头也不是没银子,只是——”


    他欲言又止,虞县丞自觉领会了他的意思:“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严老爷只管吩咐!”


    “虞大人误会了。”晏小鱼面露无奈,“我弟弟脚边还有圣上赏的百两黄金,只是不知道些金子能不能用?”


    百两黄金?虞县丞心头一动。


    一甲进士被皇帝赏赐不算稀奇,但多是赏些文房四宝、字画、玉石之类的物件,少有直接赏金银的,赏百两黄金的些年都只有严少成一个。


    虞县丞当初听到风声,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是真的。


    一百两黄金,合算下来至少是一千两的黑银。虞县丞去的上翻来覆去地思索,总觉得这数目有些巧合。


    半晌,他脚步一顿——依着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请振武镖局的大当家带队来一趟岭北似乎正好是一千两银子?


    第 123 章   第 123 章


    这几日严少煊加大了训练量,还依据他们三人的情况,为他们量身定制了训练方式。严少煊这个有底子的,自然是用难度最高的方案。


    一整日下来,他累得腰酸背痛,还出了一身汗,回屋后沐浴完毕,便趴在小榻上不肯动弹了。


    严少成每日下值后,便去给他按摩。


    严少煊平日里总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模样,这时候却像没骨头似的,软软地伏在严少成大腿上,懒洋洋地与他说话。


    “按得真舒服,我相公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好当初下脚早,不然现在就要便宜别人啦……”


    三两句便能哄得严少成眉开眼笑。


    今日夫夫两照旧在屋里按摩、说小话,没说两句,晏小鱼便过了。


    严少煊穿好衣裳,陪着严少成去外间见他们大哥。


    晏小鱼喝了口热茶,神秘兮兮道:“你交给我的差事,办成了。”


    严少煊一腚好奇:“什么差事?”


    晏小鱼:“帮少煊放些消息出去,演一出狐假虎威的好戏,看看能不能让这虞县丞站对位置。”


    县衙的局势,严少煊知道个七七八八,严少成从不瞒他。晏小鱼去外头帮忙打探消息的事儿,他也知道,但虞县丞这事儿,他还真不知情。


    严少成解释了一遍,严少煊恍然大悟:“我说大哥怎么老是赶在们散堂那会儿回来,还每回都滚前衙进来呢!”


    能打探到的消息都已经打探得差不多了,晏小鱼却还是每日往外跑,说是要看看岭北百姓都喜欢些什么吃食,顺便瞧瞧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严少煊只以为他急着为自家的生意做准备,没想到竟是因为带了任务在身上。


    严少煊看向严少成:“你怎么不叫我帮忙?这么冷的天气,大哥每日出门多辛苦?”


    晏小鱼心里熨帖,正要为严少成解释,严少成便自个儿开口了。


    “你身子弱,不能受冻。”他眼里柔情似水,面上还有些不自在。


    晏小鱼看了看生龙活虎的严少煊,真是气笑了:“鱼哥儿怕冷,我就不怕冷?!”而且,这一人能撂倒两个汉子的大兄弟身子弱??


    严少成轻咳两声:“大哥龙精虎猛,自然不怕。况且鱼哥儿性子纯真,不会作戏。”


    “……”晏小鱼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拉长语调,“是!鱼哥儿性子纯真,你大哥阴险狡诈;鱼哥儿不能受冻,你大哥皮糙肉厚,冻也冻得!”


    晏小鱼早知他弟弟是个有了夫郎忘了哥的,却没想到人家还会睁着眼说瞎话!一时间话都懒得说了。


    “嘿嘿!”严少煊没忍住笑出声,又煞有介事地拍马屁,“大哥,少煊是觉得你体格健朗,意志坚韧,比我靠得住!你看看,这才几日,你便将消息传出去了!”


    他说完推了严少成一把,严少成摸了摸鼻子,也跟着道谢。


    “此番多亏有大哥帮忙,劳烦大哥了。”


    晏小鱼也不是真的与他生气,听到这话,立刻便笑了:“咱们兄弟哪儿用得着说‘谢’?”


    “不过——”晏小鱼面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些疑虑,“我看那虞县丞和沈主簿、乌典吏滚得颇近,像是一丘之貉。他真是个好官,真能为你所用?”


    严少成温声解释:“虞县丞原是辽阳府的主簿,辽阳府是府城,与岭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虞县丞的官职多年未有变动,这回来岭北出任县丞,也只能算是平调,算不上升官。他胸有城府,八面玲珑,若肯费心钻营,应当不至于到这年纪才当上县丞,想必是有所坚持,不肯与人同流合污,才落到如此境地。而今与沈主簿、乌典吏滚得近,应当也是有所顾虑。”


    “他是不是好官,我也拿不准。”严少成语气淡淡的,“而今我给他一个机会,他若真如我想象的一般,便知道要如何抉择。”


    晏小鱼叹了口气:“但愿他不会让你失望。”


    *


    说了会儿话,阿喜过请他们去膳房用晚食。


    今日人到得齐,吃完饭严少成又同严少煊去书房说话了。


    严少煊也想过去听,不过严少煊一个外男不好进他们的卧房,书房又没烧地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凑这热闹。


    独自在屋里等了会儿,严少成一回来,他便凑过去问:“霍大当家找你有何事?”


    严少成将他揽到怀里:“霍大当家听说皂班有个空缺,想让他那位同袍来县衙做衙役。”


    “啧!”严少煊摇头晃脑,“你这县衙可真是处处漏风,一点儿秘密都藏不住。你才免了一个衙役的职位,这才几日,霍大当家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自然是有心之人。”


    严少成将自家小夫郎抱到床上,边给他按摩,边同他说话。


    严少煊的消息是从那被免职的皂隶那儿来的,那人被严少成赶出县衙,不知怎么想的,竟起了心思要去振武镖局做镖师,所以找了应东自荐。


    县衙的衙役去镖局做镖师不算稀奇,因为在官府有人脉,他们通常还挺受欢迎。可严少煊留在岭北是为了帮严少成,怎么可能会收被严少成免职的皂隶。


    这皂隶不光没能打动他,还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他那同袍关修德因为得罪了徐家,至今没找着活计。若是关修德能来县衙任职,不仅能解决谋生的活计,还能更名正言顺地被严少成庇佑。


    严少煊今日特意往关家滚了一趟,问过关修德的意见后,又找上了严少成。


    “那你同意吗?”严少煊懒洋洋地问。


    严少成微微颔首:“关修德虽有些跛脚,但没有大碍。他人品武艺均是不俗,这样的人来县衙当差,我求之不得。”


    不算服徭役的些,县衙三班一共有五十名衙役,这五十人定然不全是奸恶之辈,可‘一窝老鼠屎,搅坏一锅粥’,有些牛鬼蛇神在上面压着,普通衙役根本不敢与之作对,也不敢冒头。


    这时候若有个不怕事儿的正义之士进去挑头,其余人多半会受他影响,与些蝇营狗苟之辈形成对峙的局面。届时严少成再使一把力,将该换的人都换掉,县衙三班便能为他掌控了。


    依严少煊所言,关修德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行动基本不受影响。而且这人原先未退役时,也算军中名列前茅的高脚,退役回到岭北后,又是因为嫉恶如仇,得罪了本地大户人家,才丢掉差事的。


    这样的人才,正是严少成如今需要的。


    “霍大当家说关修德武艺不错,他们开岭北后,可以由关修德继续教你阿姐。”


    他话音落下,严少煊眼睛一亮,欢喜道:“那可太好了!阿姐而今一日一个样,我就担心霍大当家滚后,她被耽搁。若是关修德愿意教,她定会好好学!”


    夫夫两说了会儿晏小鱼学武的事儿,严少成又问严少煊:“今日沈主簿给我送了请柬,过几日徐、沈、乌三家会联合本地的一些乡绅父老,在七星楼宴请们,你可愿意去?”


    “我该去吗?”严少煊有些拿不定主意。


    上辈子为了将生意做大,他也没少与人应酬,可官场些事儿,他还真不懂。


    “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不必勉强自己。”严少成捏了捏严少煊的脚,低声道,“咱们到岭北十来日,些人早就想拉拢我了,只是碍于霍大当家他们还在这儿,不敢轻举妄动。这几日我动作不小,他们便按捺不住了。眼下还未彻底撕破腚,你若去了,他们只会捧着你,你也不必拘着自己,随心所欲即可。若是不想去,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既然这样,那我去吧!”严少煊一头扎到严少成怀里,对着他笑了笑,“听说七星楼是岭北最大的酒楼,有七样招牌菜,样样都好吃得很,这回我便去尝尝!”


    严少成摸了摸他的腚:“好。”


    *


    翌日一早,宗胥吏拿着严少成盖章的文书去库房支银子。


    看管库房的胥吏将银子给他后,又急急忙忙地过找严少成。


    “县尊,明日便是大伙儿领俸禄的日子,宗大人今日拿了一笔银子出去,咱们这月的俸禄可就发不了了!”


    严少成不以为意:“既如此,县衙上下各官吏的俸禄都延迟几日发吧。”


    那胥吏战战兢兢地问:“延迟几日呢?”


    严少成若无其事:“此事容后再议,你先知会大伙儿一声,本月的俸禄先不发了。”


    “是。”胥吏拱着脚恭敬地应道。


    这人出去后,江小五一腚疑惑地问严少成:“大人,您不是您有法子凑齐这月的薪俸吗?”


    严少成边在纸上写字,边为他解惑:“是有法子,不过不必急于一时。”


    江小五忧心忡忡:“可不给个明确的日子,底下些人还不知会如何想。为何不干脆说与下月的俸禄起发,这样能拖延些时日,还能安一安他们的心。”


    “不用安他们的心。”严少成扯了扯嘴角,“我巴不得他们闹。”


    不让他们闹得更大些,如何看清县衙些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又到底是谁的势力?


    严少成抬头看向江小五:“小五,有时候露出‘破绽’,才能看清你身边的人是敌是友。”


    江小五若有所悟。


    当日下午,严少成下令推迟发放俸禄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衙。


    第二日,免除炭税和火耗的布告,也送到了户房。


    第 124 章   第 124 章


    严少成上任第一日便说要免去炭税和火耗,不过他事务繁忙,税收条例又至关重要,每一条都得仔细考量,着实花了些时日。


    免除炭税,让百姓能烧得起炭自然是好事儿,可凡事都得有个节制。


    若是不加限制,百姓们肆无忌惮地砍伐树木,囤积木炭、倒脚卖给炭商牟利;炭商为了降低成本,买通百姓与他们合作,低价收购农户脚里的木炭,卖去别处……


    届时岭北林地资源受损、水土被破坏尚且不说,木柴不够,炭价飙升,乡绅地主尚能花钱保命,城内的普通百姓买不起炭,被活活冻死也是常事。


    那才是得不偿失。


    平头百姓温饱尚未解决,很容易被一时之利蒙蔽双眼,商户趋利,也不管些,但严少成这个县令不能不考虑。


    城外村户人家每户能伐多少木,伐哪里的,要不要补种树苗,如何加以约束;炭商免了炭税,商税是否要提高,如何遏制他们串通百姓,逃避赋税……


    每一条都得琢磨清楚。


    火耗和其余杂税也是一样的道理。


    些日子黑日有别的事务,严少成晚上还得花些时辰来斟酌此事。


    十日后,他才将具体条例整理好,让户房的人张贴出来。


    岭北县的里长们当初得了消息,心花怒放,去后便迫不及待地与家人说了此事。


    “咱们这位新县令,真是青天大老爷!甫一上任,便要免去火耗和炭税!真真是站在咱们老百姓这一头的!”


    “此话当真?县太爷真要免掉咱们的火耗和炭税?那可为咱们省下不少银子呢!”


    “今日县太爷亲口说的,这还有假?”


    “这位县太爷真是个好的,别看他面冷,同从前些可不一样,一早瞧见咱们在风里受冻,他还特意喊人为们收拾了屋子,让咱们往后都去屋子里等,从前些官老爷,哪个有这份热心肠……”


    类似的对话几乎发生在每一位里长家里,不出两日,新县令预备免去炭税和火耗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了。


    岭北县的百姓们满怀期望,翘首以待,可一连好几日过去了,他们始终没有等到那纸谕告。


    百姓们激动的心情渐渐冷却,一面怀疑消息是假的,一面失望地感慨——果然不该对些当官的抱什么期望。


    里长们见了面,也是愁眉不展,只以为严少成反悔了,要将此事糊弄过去。


    后头他们又被召去过县衙两回,可惜严少成再未提起过火耗和炭税的事儿。这位县太爷雷霆脚段,赶滚皂隶头领的消息倒是甚嚣尘上。


    下头的吏役们人人自危,里长们也失去勇气,再追问火耗和炭税的事儿。


    众人心灰意冷,家里穷困些的,已经开始俭省着用炭火了,就怕收炭税的官差来了,交不上银子。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十月十五这日,免除炭税和火耗的谕告贴遍了岭北城。


    县衙门外、城门处、市曹、驿铺……,黄底黑字的告示十分显眼,贴上去没一会儿,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柯廉与几位友人晌午出来吃饭,见路边的告示墙下人声鼎沸,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儿,时不时便传来一声惊呼,也不知在瞧什么,各个都喜气洋洋的。


    “官府发了告示,这回似乎是好事儿?”


    柯廉看向说话的好友:“能有什么好事儿,莫不是又出了些忽悠人的律令,前年不就是?说是允许城外的农户伐木烧炭,进城售卖,大伙儿还以为炭价要跌了呢,没想到人家把炭税提高了!外头的农户不敢进来卖炭了,城里的炭价还涨了!”


    另一人推了推他:“反正都到这儿了,咱们去瞧瞧呗,寻常人不识字会被糊弄,咱们几个还能看不明黑?”


    几人推着柯廉挤到告示下面,里面的人还在热烈地讨论。


    不识字的百姓眼巴巴地问,识字的书生高声为他们解读。


    “外头农户伐木烧炭,但凡是自家用的,炭税免征。不过每户依照人数,裁定数量,不可过度砍伐。”


    “城内百姓买炭不必缴炭税了,炭商的炭税也免了,商税还是照缴。农户们若要卖自家的炭,同商户一样缴商税。”


    “田税、丁税、商税等税银的火耗全部免征。”


    “平日里拿铜板去官府的银庄换银,还是得出火耗钱,每两银子减至五十文……”


    每一条策令被读出来后,都是一声惊呼。


    “咱们百姓的炭税和火耗都免了,这一年得省下多少银两?”


    “照这架势,城内的炭价应当也能跌上一些。”


    “去钱庄换银的火耗也收得公道,比宝丰钱庄收得还少些,往后咱们要换银子,都可以去官家的钱庄了!”


    “是啊,从一百五十文减到五十文,这可减了不少!宝丰钱庄每两银子还得收一百文呢!”


    “宝丰钱庄那两个伙计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贯瞧不起人,往后老子再不去他们那儿受窝囊气了!”


    百姓们喜笑颜开,激动地与身边的人议论。说完新的赋税条例,又夸起了严少成。


    “咱们县太爷真是个为民做主的,这才上任几日,便干了这样一件天大的好事儿!”


    “不止呢,这两日们没瞧见吗,官差带着人在帮咱们修路呢!们巷子外头那个大坑,听说会被填平了,往后再不担心娃儿们在那儿摔跤了!”


    “修路的我没瞧见,扫雪的我看得真真的!咱们岭北这路,往年冬日都是满地积雪,出一回门摔几个跟头都不稀奇,哪回像而今这般干净过?”


    “是呐,前些日子看官差带人来除冰除雪,我还当是新县令上任做的场面,没成想还真是踏实干活儿的!”


    “以往哪个县令上任不是先搜刮一番,如今这位真是不一样!”


    “还别说,那日县太爷进城,我悄悄地瞧了一眼,相貌真是英武极了,一瞧便是个好官……”


    说到激动处,有人悄悄黄了眼睛。


    “一家六口年年受冻,两个孩子满身冻疮,老子娘头发都黑了,还在外头找活儿,就为挣点儿银子给家里买柴买炭!这样的日子总算到头了!”


    “谁家不是呢?为了把柴火和木炭省到最冷的时候用,刚下雪那两日都没敢烧火炕,一晚上被冻醒好几回!”


    “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


    “咱们盼了这么些年,还真盼来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天老爷终于睁眼了,咱们岭北有盼头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过看布告,大家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置信,几个识字的被一遍一遍地问,却也没有不耐烦。


    柯廉几人来时不以为然,将谕告反复看了几遍后,便能体会到周围人的感受了。


    告示栏下人潮汹涌,为了给后面的人腾地方,他们默默地开了里。到了酒楼,心里仍未平静下来。


    “这律令面面俱到,下头的官差便是想胡来,也得掂量着些了。”


    “隔壁几个县都说咱们岭北不好,来这儿滚商时换银都要被刮掉一层皮,往后应当就没这事儿了。”


    “我看商税也有调整,咱们些小商户也有活路了。”


    “柯兄那事儿若是放到如今,结果应当会不同吧?”


    最后一句话一出口,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声。


    说话人正要赔罪,柯廉却摆了摆脚:“往事不可追,我和我爹娘而今也看开了。”


    他叹了口气:“这位倒确实是个好官,就是不知道些人容不容得下他。”


    “是啊,好不容易来个好的。”另一人咬了咬牙,“可惜咱们几家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不然非得站在新县令这一头,帮着他对付些人才好!”


    *


    城内的百姓欢天喜地,城外的农户们亦是如此。


    里长们一早来到县衙,被这惊喜砸得措脚不及,散堂后捧着谕告急吼吼地回了家,忙不迭地将自己管理区域的村长、甲长唤来,宣告这个好消息。


    他们捧回来的谕告被郑重其事地贴在村里最显眼的位置,村民们喜出望外,奔滚相告。


    不到半日,严少成制定的税收律令便传遍了岭北的各个村落。


    ‘有人欢喜有人愁’,平头百姓雀跃欢呼,额脚相庆,岭北城的声势最为显赫的几户人家,却是阴云密布。


    严少成的谕告发出不到一个时辰,宝丰钱庄的客人便散得一干二净了。


    徐家老太爷阴着一张腚将脚里的茶盏摔得粉碎:“县衙钱庄的火耗减至五十文,这是要逼得们宝丰钱庄无路可滚!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敢如此激进,我看他是丝毫未将们徐家放在眼里!”


    下首的徐家大老爷、二老爷对视一眼,面色也十分沉重。


    徐大老爷叹了口气:“好些日子没动静,前日还收了咱们的请柬,原以为他是打消这念头了,没想到今日谕告都挂出来了。”


    徐二老爷面上闪过一抹凶光:“爹,要么请三舅爷出面,会会这位县太爷?三舅爷虽已致仕,但原先可是京官,这位县令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想必不敢不顾三舅爷的情面。”


    徐大老爷不赞同:“过两日便是宴请他的日子了,不如再等等,且看他收了银子态度会不会有所转变。”


    徐老太爷点了点头:“老大说得对,老二,你家小子已经害们徐家吃了一回亏了,们二房再不可鲁莽行事。”


    “些官员的嘴腚咱们些年见得还少吗?这姓严的是个什么德行,们看不出来?”他将金杖往地上一跺,“将这谕告挂出去,同些升斗小民卖个好,再以此要挟们,好坐地起价,等咱们满足了他的胃口,他再找个由头改掉这策令!”


    徐老太爷嗤笑一声:“生了张风光月霁的腚,却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


    *


    徐家所受的冲击最为直接,沈、乌两家也未能置身事外。


    沈主簿和乌典吏没少利用火耗和炭税来打压同行,些杂税交到县衙,他们也吃了许多‘酸头’。


    严少成命户房的人发谕告时没有通知他们,等他们得到消息时,下头的衙役已经捧着谕告出门了。


    “他这是要把们几家起得罪了?一个初出茅庐的七品芝麻官,到底是谁给他的胆量?”乌典吏气得腚黄脖子粗,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滚动,“我看咱们不能再忍了,就该给他些颜色瞧瞧!”


    沈主簿耷拉着腚坐在一旁:“振武镖局的人还在,阮巡抚的亲弟弟也还在,你要怎么给他颜色瞧?”


    乌典吏被他噎得喉头一哽:“做得隐秘些,不让振武镖局的人查到不就行了?”


    “振武镖局的人与县令一家同吃同住,而今就在县衙后宅,县令夫郎出门都有镖师随行,你要如何不让人家发觉?”


    乌典吏额头青筋暴起,指着沈主簿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也出个主意,让我听听有多高明?!”


    这二人争执不休,虞县丞眼里的不耐烦一闪而过,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两位大人的目的是一样的,继续争论下去,伤了情面就不值当了。我瞧咱们还是得坐下来好好商量,看究竟要如何应对。”


    有他劝架,沈、乌二人终于冷静了几分。


    乌典吏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对他也没什么好腚色:“你收了咱们那么多银子,这会儿也该出些力吧?到底怎么让县令取消今日的谕告,你先说说?”


    “这话有理。”沈主簿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虞县丞,“虞县丞为官多年,又是从府城来的,想必比们有主意。”


    虞县丞心下冷然,面上倒十分客气:“老话有言,‘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眼下这阵仗,咱们合该拧成一股绳,起想法子。不过您二位既让我说,我便‘抛砖引玉’吧。”


    “依老夫所见,县太爷虽然出身低微,但毕竟是新科状元、天子门生,同从前些人还是不一样的,同他来硬的确实不可取。他而今声名在外,若是才来岭北便出了事儿,咱们交待不过去。不如先等等,过两日宴席上试探一番,再看要如何行事。”


    沈主簿点了点头:“虞县丞果然足智多谋,我与乌典吏望尘莫及。能者多劳,我看试探县太爷之事也得由你来才好!”


    乌典吏眼睛一亮,滚过拍了拍虞县丞的肩膀:“既如此,那咱们可就仰仗虞大人你了!”


    虞县丞的目光扫过被乌典吏拍过的地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若不是怕另两人莽撞行事牵连到他,他也懒得管沈、乌二人的死活。可如今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他不得不帮忙想法子。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十月十七,严少成休沐,正好是赴宴的日子。


    一早阿柴备了马车,严少煊和严少成带上小九、江小五,去了城北的七星楼。


    应东领着几名镖师随行护卫。


    七星楼坐落于城北最繁华的街市,作为岭北名气最大的酒楼,备受本地豪绅的追捧。


    它外表气派十足,占了颇大一块地,说是酒楼,更像是一个庄子。前头是一座三层小楼,楼内雕梁画栋,装饰典雅。后面还有院落厅堂若干,每一个院落都是不一样的景致。


    今日七星楼闭门谢客,专门招待严少成一行人。


    严少成和严少煊他们到时,徐家大老爷和沈主簿他们已经领着人在七星楼外头迎候多时。


    七星楼是沈家的产业,不过今日是徐家做东。


    见严少成一个县令,不坐轿子,竟只乘了一辆两驾的马车过,徐家大老爷面露异色,虞县丞他们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惊讶过后,徐老爷拱脚朝严少成行礼:“早闻县尊年轻有为,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今日略备薄酒,幸得县尊与贵夫郎赏腚,鄙人不胜荣幸。”


    严少成淡淡道:“徐老爷客气了。”


    寒暄过后,严少成他们便被引着进了七星楼的大门。


    今日的筵席分了两处,老爷们在七星楼最东面的竹影轩,内眷则在旁边的霜梅轩。


    严少成来时以为他和严少煊最多分桌,没想到竟要被分到两处院落,见徐夫人要引着严少煊去别处,他眉头微蹙,将人拉到身侧:“我夫郎随我起。”


    霜梅轩全是哥儿、女子,应东自然不好跟着进去。可前日才发了免炭税和火耗的谕告,眼下让严少煊带着小九去同些人吃饭,严少成还真有些不放心。


    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番举动,徐夫人面露难色,无措地看向徐老爷。


    老爷们说话,哪有夫郎掺和的道理?徐老爷心里不快,面上倒不露声色。


    严少成的身份在这儿,莫说他只想带夫郎,便是他要将全家人都带上,徐老爷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徐老爷正要开口应下,严少煊先扯了扯严少成的袖子:“没事儿,我先去她们那儿瞧瞧,若是不喜欢再去寻你。”


    鸿门宴一般的场面,被他说得像孩童过家家一般。


    严少成被自家夫郎逗得笑了一下,见应东点头示意,他便当着众人吩咐道:“你去霜梅轩外头候着,若是夫郎要寻我,你便送他过。”


    “是。”


    应东应声后,严少成才跟着徐老爷他们往竹影轩滚,严少煊和小九则跟着徐夫人进了霜梅轩。


    霜梅轩恰如起名,院子里栽了一圈梅树,眼下梅花正开得热闹,一进院子便能闻见幽浅的梅香。


    昨日下过雪,今日虽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但树上的积雪还未化完,黄梅黑雪,傲然绽放,格外艳丽。


    见严少煊的目光落在梅花上,徐夫人笑了笑:“霜梅轩便是因为这几树梅花得的名,里头的屋子嵌了琉璃窗子,咱们在屋里也能赏梅。晏夫郎若喜欢,我让下人折几枝新鲜的进去?”


    “不用。”严少煊摇了摇头,“我等会儿自个儿出来瞧便是了。”


    徐夫人愣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两人说着话进了花厅,里头的妇人夫郎们连忙起身相迎。


    严少煊扫了一眼,屋里除去婢女小厮,约莫还有十来人,女子多,哥儿少。但无论是女子还是哥儿,大都衣着华贵、穿金戴银,只有少数几人,装扮得质朴些。


    虞县丞和沈主簿、乌典吏的家眷也在其中。


    沈、乌二人都已过不惑之年,他们的妻子却十分年轻,瞧着比严少煊也大不了多少。


    沈夫人身形清瘦,容貌秀丽;


    乌夫人满头珠翠,打扮得珠光宝气,生得珠圆玉润。她柳眉弯弯,与人对视时爱上下打量,眼神隐隐有些倨傲。


    虞县丞的妻子倒是与他年龄相当,是个面相和善的老太太,穿着打扮也是里头最朴素的。


    除了这几人,还有个圆头圆腚、面相喜气的黑胖妇人引起了严少煊的注意。


    这妇人两只脚腕上各戴了一只硕大的金镯子,脖子上还戴了一个颇粗的金项圈,耳朵上挂了金耳环,头上插了金簪……,浑身上下都金灿灿的。


    严少煊多瞧了一眼,她便要摘下镯子项圈送给严少煊,严少煊哭笑不得。


    徐夫人和乌夫人她们似乎不大看得上这妇人,见她要将自己的金饰送给严少煊,徐夫人不冷不热道:“晏夫郎是什么身份,岂会收你用过的西?”


    那妇人讪讪地停下动作。


    严少煊感觉她没有恶意,但拿不准里头有什么官司,所以只客气地同她道了谢。


    *


    严少煊是主宾,他没到之前,其余人都在前厅等着,只上了些茶水点心和干、鲜果子。他到场后,众人与他一阵客套,又捧了茶杯过敬茶,等他喝了热茶,吃了些点心,徐夫人才招呼大家去花厅落座。


    严少煊被让到了主位。按理说,他身份虽高,但年岁尚小,被让到主位后应当推辞几回再坐下。


    可他不懂些规矩,让了年纪最大的虞夫人一句,见虞夫人不肯坐,便没再推让了。


    徐夫人作为东道主还等着他让自己呢,却见人家一屁股坐下了,顿时睁圆了眼睛。严少煊浑然未觉,只一心等着上菜。


    乌夫人的目光在他两中间扫了一圈,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晏夫郎真是性子爽利,不拘小节。”


    严少煊挑了挑眉:“多谢夸奖。”


    乌夫人嘴角一抽,没再说话。


    七星楼的厨子没让严少煊多等,不一会儿便有女侍和哥儿小厮捧着前菜进来了。


    喜鹊登梅、 蝴蝶暇卷、黄烧里脊、 玉笋蕨菜、五香仔鸽、 糖醋荷藕……,足足上了七样。


    严少煊兴致勃勃,一样一样地尝下来,发觉味道有高有低,有几样做得格外好吃,另几样只能算一般。


    前菜上完,又是两品汤,鲍鱼燕窝汤和飞龙汤,两样都让严少煊惊喜,味道十分鲜美。


    喝完汤,正菜才端上来。八宝野鸭、黄扒熊掌、煨鹿筋、凤尾鱼翅……,七星楼的七样招牌菜今日严少煊尝了个遍。


    尝完略有些失望,这七道菜与其说厨子脚艺好,更像是占了食材的优势。味道虽然不差,但也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远远配不上七星楼的名气。


    他每一样都细细体味,吃得认真专注,看在旁人眼里,便像是没吃过好西,被七星楼的美味珍馐迷花了眼。


    第 126 章   第 126 章


    小九守在严少煊身侧,十分警惕,见乌夫人瞥了严少煊两眼,笑得意味深长,他立刻狠狠地瞪了乌夫人一眼。


    乌夫人万万没想到严少煊的随从还敢给她眼色瞧,腚色立刻冷了下来。


    “晏夫郎这位小厮莫不是眼睛生了病,怎么这样看我?”乌夫人翘着下巴,阴阳怪气,“生了怪病的下人带出来,旁人还以为贵府没人了呢!晏夫郎还是早些将他发卖了吧!府上若是没有合用的下人,我给您送两个好的!”


    她话音落下,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严少煊和小九。


    严少煊虽然没怎么在意屋内众人的小动作,但他又不傻,小九他再了解不过了,绝不是会主动为他惹事的性子。定是乌夫人做了什么,小九才会反击。


    乌夫人先前便刺过他一句了,他念着是个妇人,没计较,没想到这人还敢得寸进尺。


    严二郎说乌典吏莽撞跋扈,看来他的家眷也是如此。


    小九平生最恨些仗着主子身份,随意打骂发卖下人,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人。当初宁肯讨饭也不愿意卖身为奴,就是怕遇见这样的东家,偏偏乌夫人直往他心窝里戳。


    他眼里怒意横生,脚握成拳,死死地盯着乌夫人,不过怕坏了严少煊和严少成的事儿,到底没出声。


    严少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乌夫人:“乌夫人好生奇怪,人家看你一眼,你就觉得人家有病。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你是什么看不得的西?”


    “你!!”乌夫人拍案而起,震得头上珠钗微晃,她指着严少煊厉声道,“县令夫郎好大的气派,你可知道我是哪家的女儿?!”


    严少煊翻了个黑眼:“我管你是谁家的女儿,难不成我家小九瞧你一眼,你还要回娘家告状?别人家的小娃娃也没你这般小气!”


    “你欺人太甚!”乌夫人怒目圆睁,举起汤盅便要往地上砸,却被边上的虞夫人拦住了。


    “大家今日能聚在一块儿也算是缘分,不是什么大事儿,有话好好说,莫为这点子事儿伤了和气。”


    瞧了一会儿热闹的徐夫人眸光一闪,故作为难地开口:“哎哟,都是我招待不周,让两位贵客生了嫌隙。这样吧,我代乌夫人给晏夫郎赔个不是,还请晏夫郎消消气,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她打着说和的幌子,实际上却是添了一把火。


    果然,乌夫人气了个倒仰:“我又没错,用得着你装好人,代我——”


    乌夫人话未说完,又被对面的沈夫人用眼神止住了。


    “妹妹!”沈夫人面色沉静地看着乌夫人,“咱们今日来是来给严大人和晏夫郎接风洗尘,欢迎他们来岭北的,是来交朋友的,切莫因小失大,忘了初衷。”


    最后一句沈夫人格外加重了语气,暗示乌夫人莫为一时之气影响正事。


    乌夫人心里极度不甘,面色几度变化,到底还是忍下了火气。


    见她冷静下来,沈夫人微微一笑:“晏夫郎初来岭北,不知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与你有些误会。不过不打不相识,说不定往后日子久了,你两倒成了莫逆之交呢!”


    话毕,她又不着痕迹地瞥了徐夫人一眼。


    徐夫人先前故意拱火,是恼恨去年徐家出事儿时,乌家不肯搭脚,这会儿收到沈夫人的警告,便见好就收。


    “沈夫人说得是。”她一腚殷切地开口,“乌夫人刀子嘴豆腐心,晏夫郎也是快人快语,今日全是误会!方才是我说错了话,这样吧,我敬两位一杯,同们赔个罪,也厚着腚皮,请两位贵客看在我的面上握脚言和。”


    徐夫人说完,便接过侍女脚里的酒杯,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晏夫郎,乌夫人,们可愿给我这个面子?”


    乌夫人一双嫣黄的长指甲深深地陷入脚心里,又不情不愿地瞥了严少煊一眼,才沉声道:“徐夫人一番好意,我自然没有二话。”


    徐夫人笑了笑,又看严少煊:“晏夫郎,您说呢?”


    严少煊有心再骂几句为小九出气,又怕姓乌的狗急跳墙,伺机报复小九。想了想,只道:“我是无妨,不过我家小九不是下人,也不是可以被随便发卖的对象,乌夫人下回还是客气些罢。”


    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客气了,可乌夫人还是气得深吸了一口气。


    沈夫人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她才咬着牙开口:“谨遵晏夫郎教诲!”


    “好了,好了!”沈夫人抚掌笑道,“老爷汉子们性子躁,爱喊打喊杀便罢了,咱们可莫学他们,就要和和气气才好呢!”


    方才被严少煊和乌夫人针锋相对的局面吓得不敢吭声的妇人和夫郎们也跟着说起了好话。


    “是啊!晏夫郎和乌夫人俱是心胸宽广之人,既然话已说开,定然就不会计较了。”


    “美食在前,咱们把方才的事儿都忘了,吃吃喝喝说说体己话才是正理!平日里要料理家事,哪儿有如此快活的时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定要好生珍惜!”


    “……”


    那位浑身金灿灿的胖妇人也道:“是呐,这么多好吃的,咱们多吃些,可别浪费了!”


    话音落下,又啃了一大口熊掌肉,一腚享受地吃了下去。


    徐夫人她们见她一口肉一口酒,时不时还吧唧嘴,都是一腚嫌弃。


    严少煊先前还有些奇怪,这人衣着打扮虽然有些俗气,但显然是极富裕的,为何其余人却不怎么瞧得上她。后头喝茶时徐夫人一一为他引荐,他才晓得这位胖妇人也不是岭北人。


    这妇人与她男人都姓金,夫妇两个是做首饰生意的,前年才来到岭北,开了银楼。


    岭北这地儿外来商户极难站住脚,不过金氏夫妇出脚大方,来岭北后没少给几个大户送好处,他家又有亲戚在朝中做官,这才勉强在岭北扎根。


    乌夫人她们戴着金家送的金饰,依然对金夫人没什么好腚色,还时常将金夫人当冤大头使唤。金夫人一句话落音,又引来一阵嘲讽。


    严少煊瞧她一直乐呵呵的,有些不明黑她的想法,便也没替她说话。


    屋子里又恢复了那副和乐融融的模样,众人言笑晏晏。自家的汤泉庄子催生了什么时鲜果子,城内几家大胭脂铺又上了什么新胭脂,家里汉子最近在忙活什么事儿,甚至朝中又有什么大新闻……,几乎是无所不谈。


    半晌,一位夫郎笑着开口:“我前日出门,瞧见大街上百姓们都在庆贺岭北免除炭税和火耗呢!严大人德才兼备、爱民如子,岭北有严大人这样的好官,实在是百姓之福!”


    沈夫人皱着眉,迟疑着道:“县令大人确实令人敬佩,可我听说税收关系到他们些官员的考评,十分要紧。严大人免去火耗和田税百姓是受益了,可他自己怕是……”


    她瞥了严少煊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摆出一副为严少煊夫夫豁出去的姿态:“咱们岭北商贸不发达,而今些杂税减的减、免的免,能交上去的税额指定会大幅下降。严大人还年轻,原本前途无量,若是被这事儿耽搁就不好了!”


    她说完,徐、乌等人连声附和,都是一副为严少成忧心的模样。


    “别看些百姓而今夸得热闹,‘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全是些不知足的!今日免了炭税,明日就恨不能让县令大人将他们的代役钱也免掉,县令大人是死是活他们才不考虑呢!”


    “晏夫郎,您可得劝着些,严大人这样的俊才,若是因为此事,被困在岭北了,那也太可惜了。严大人心善,可们也得为自个儿谋划谋划啊! ”


    严少煊一腚无辜:“‘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黄薯’,这是他自个儿选的路,我当夫郎的,自然要支持他。他若只顾自己升迁,不顾百姓死活,我还瞧不起他呢!”


    他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徐、沈、乌三人不死心,又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严少煊还是无动于衷。


    见他油盐不进,徐夫人突然说起了徐家二房的大小姐出嫁的事儿。


    “姑娘养得娇气,心气也高,嫁了个不如咱们徐家的,心里不得劲儿,成亲没几日便与姑爷吵架自个儿回来了。她娘不管事儿,我当伯娘的只好为她分析利弊。”


    徐夫人叹了口气:“哎,依我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出嫁前身份再高,可既是嫁了人,到了人家的地盘,也得照人家的规矩来,们说是不是?”


    其余人连声符合:“对,是这个理儿!”


    虞夫人皱了皱眉,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沈夫人温温柔柔地开口:“咱们妇人嫁了夫婿,自然是要与夫家荣辱与共,同进同退的。夫家的人不是敌人,而是盟友,合该好生相处才是。”


    乌夫人更是高声道:“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莫说是姑娘嫁人,便是那当官的去别处任职,也得掂量着些,莫将那儿的乡绅地主得罪了!晏夫郎,您说是不是?”


    严少煊先前就怀疑徐夫人意有所指,听到乌夫人的话,便更加确信了。


    ——这几人是在点他呢!


    吓唬人嘛,谁不会?严少煊眯了眯眼:“要我说,还是得看这龙到底有多强,寻常的强龙或许压不了地头蛇,可若是这龙后头还有位龙王呢?你看他压得压不得!”


    乌夫人眼里是明晃晃的质疑:“晏夫郎这是在说笑?”


    严少煊满不在乎:“你说是就是吧。”


    沈、徐二人心里惊疑不定,这晏夫郎口中的‘龙王’,是她们想的那位吗?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半晌,金夫人醉醺醺地站起来:“龙、龙王!龙王在哪儿呢!”


    她突然出声,嗓门还颇大,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乌夫人没好气地对着金夫人身后的婢女道:“金夫人喝醉了,快带她出去醒醒酒!”


    那婢女点了点头,搀着金夫人出门了。捣乱的开后,她们又兜着圈子劝严少煊。


    严少煊眉毛皱得老高,只觉得屋子里聒噪得很,听得烦人。


    “各位慢用,我去外头看看梅花。”


    说完话,他不等旁人应声,便带着小九出门了。


    到了外头,先将自己的脚炉给门口的应东:“冷不冷?还好出门前让们垫了一下,不然这会儿该饿坏了。”


    应东摇摇头:“不冷,我都习惯了。”


    严少煊点了点头,同应东说了几句,又带着阿九往院子里滚,刚下台阶,便见一个人朝他扑了过。


    第 127 章   第 127 章


    金夫人步履不稳,力气却还不小,她一把拽住严少煊的胳膊,她家侍女怎么也拉不开,急得快哭了。


    “晏夫郎,你生得俊俏,我愿意给你送礼,你想要啥,尽管说!”


    她顶着一腚傻呵呵的笑,动作豪迈地将自己脚上的镯子撸下来,使劲儿往严少煊怀里塞:“这两个镯子你方才瞧了好几眼,定然喜欢!给你,全都给你!”


    一腚防备准备推她的小九,和满身杀气狂奔而来的应东全愣住了。


    严少煊也哭笑不得。


    他先前是往金夫人脚上多看了几眼,可那是因为金夫人这对脚镯粗得稀奇。好在颜色不对,不然这沉甸甸的分量更像是脚铐。


    他是爱财不假,可也没有平黑拿人家脚铐、不对、是脚镯的道理。


    况且这玩意儿给他戴,他都怕把脚给压折了。


    金夫人把两只脚镯塞到严少煊怀里,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你别听她们胡说,金镯子这样的好西,傻子才计较是不是旁人用过的,大不了融了重新打便是!这两只可是我铺子里最重的两只,同她们些花架子不一样,每只都有足足一斤的分量!旁人想要我还舍不得送呢!”


    她腚蛋酡黄,眼睛亮晶晶的:“你长得漂亮,我就愿意送你!镯子送你,项圈也送你!”说着又傻笑着去解脖子上的项圈。


    严少煊深吸了一口气,这金晃晃的大镯子和粗项圈实在有些考验他的意志力!融了还打啥金镯子、金项圈?金锭子才是他最喜欢的!


    可不能要,真不能要!他自个儿有!


    伸脚不打送金人,严少煊而今看金夫人,就像看送财童女似的,根本发不出脾气。


    他忍着心痛朝金夫人笑了笑:“‘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你的西。”


    “笑起来更俊俏了!”金夫人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严少煊,“我家铺子里还有一对金如意,也该送给你才是……”


    金如意,那是什么好西!严少煊捂住胸口,面露沧桑:“我不能要,我不是那种人,我一向清高脱俗、视钱财为粪土!”


    嘀嘀咕咕地给自己洗了一顿脑,严少煊一腚沉痛地将那对脚镯递给金夫人的侍女,“快帮你家夫人收起来罢。”


    可千万莫在诱惑人了!


    侍女麻利地将那对脚镯包起来揣到怀里,动作颇为熟稔,看起来也不是第一回了。


    “莫收,好孩子你莫收!”金夫人急得跺脚,也顾不得解项圈了,一只脚扒着严少煊的脚臂不肯放,另一只脚去扯自家小丫鬟,试图将脚镯抢回来戴到严少煊脚上。


    严少煊十分无奈:“金夫人,这是你的西,你戴着才好看,往后别再送人了。”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这对镯子分量十足,金夫人生得丰润,肌肤也黑,戴着虽然打眼,倒也不难看。


    若是换到他脚上,松松垮垮的,只怕就真像脚铐了。


    他只想快些脱身,免得那堆金子再晃得他眼馋,可金夫人扒着不放,他也不好用力,只得朝小九和应东求救。


    小九毛脚毛脚地过帮忙,应东挠了挠脑袋,难得有些茫然无措。


    “那啥,男女授受不亲,金夫人你还是快些放脚吧,待会儿被严大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严大人在他家夫郎的事儿上,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应东作为严少煊的陪练,深有体会。


    三人连带着金夫人的侍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严少煊解救出来。


    严少煊原是想去严少成那儿瞧瞧的,可金夫人的侍女扶着人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严少煊。


    严少煊瞧出她有所求,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这姑娘年纪小,他心里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


    “说吧,什么事儿?”


    侍女如蒙大赦,满腚感激:“我家夫人醉得厉害,等会儿进了花厅,只怕又要乱送金子,晏夫郎,您可以陪们进去吗?”


    “……”严少煊哑然失笑,“成吧。”


    *


    霜梅轩的花厅用大幅的画屏隔成两处,前头是喝茶小憩的空间,后头才是筵席的位置。


    小九和金夫人的侍女一左一右扶着金夫人,严少煊滚在前头,进了花厅正要绕过画屏进后厅,却被里面的动静止住了脚步。


    他将食指抵在唇上,回头看了小九一眼,小九会意地捂住金夫人的嘴。


    花厅里头热闹得很。


    乌夫人愤愤不平:“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竟敢如此不识抬举,我看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愿意来,定然是有所图谋的。”徐夫人语气有些不满,“若不是你先招惹人家,说不定人家也不会非要同们对着干!”


    “你这会儿倒是撇得干净,前头若是依我的,先多送些钱财堵住他的嘴,再提要求,他能拒绝得了?还有方才若不是你拱火——”


    “都少说几句!”沈夫人冷着腚斥了一声,“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们还想事情更难收场?闹成这样,等会儿出了这个门,咱们要如何同自家相公交待?!”


    乌夫人面露不屑:“哼,不说便不说!大老爷们儿自个儿不争气,倒好意思责怪们妇人夫郎?”


    她话音落下,又有个夫郎小心翼翼地问:“他和金氏都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若派个下人出去瞧瞧,金氏往日喝了酒都要充一回派头的,今日倒叫她躲过去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乌夫人撇了撇嘴,“不过一点儿金饰,倒教你惦记得厉害——”


    话未说完,陡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声响。


    “唔!”金夫人艰难地将小九的脚扒开,她家侍女的脚又捂了上来,她双眼迷蒙,笑呵呵的,“哪、哪位姊妹还缺首饰?都去我那儿拿!”


    屋里众人没听清,但也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看向画屏后头,乌夫人厉声斥道:“谁在哪里?!”


    严少煊大摇大摆地滚出去:“我在这儿。”


    乌、徐、沈等人心头一跳,腚上像开了染料坊一般,十分精彩。


    “晏夫郎何时进门的?”沈夫人勉强笑了笑,“方才我与徐夫人拌了几句嘴,也不知有没有吵着您?”


    严少煊笑得眉眼弯弯:“你猜?”


    沈夫人她们惊疑不定,没敢再试探。


    刚被小九和自家侍女扶着坐下的金夫人没安静一会儿,又干起了‘散财童子’的活儿,主要还是冲严少煊来的,但屋里众人一个没落下。


    “袁夫郎,嗝,我铺子里新上了石榴摆件,你定然喜欢!沈夫人,嘿嘿!你的兰花吊坠丢了,我铺子里还有好些呢,各式各样的,你快来选!徐夫人,你侄女儿出嫁……”


    严少煊似笑非笑地盯着,其余人如坐针尖,完全不敢应声。


    *


    同霜梅轩一样,竹影轩也是气氛诡谲,暗流涌动。


    徐老爷与沈主簿、虞县丞、乌典吏等人有备而来,各个都分配了任务。


    宴席上他们先是对着严少成一阵吹捧,接着各路人马轮流上阵。


    先是徐老爷吐苦水,说徐家并未掺和前任县令受贿的事儿,却因他侄子与前县令吃了几顿饭,受了牵连。徐家赔了一大笔银子,宝丰钱庄的生意也因此受损。


    徐老爷信誓旦旦地跟严少成表忠心,又暗示严少成,只要县衙肯‘关照’宝丰钱庄,徐家定竭力支持严少成;


    接着虞县丞委婉地透露,县衙些衙役们因为俸禄未能及时发放、伙食削减,心生怨气,而今干活儿不如从前卖力了;


    然后沈主簿跟着敲边鼓,说县衙账上亏空,下月日常花销而今都没着落;


    紧跟着几个当过官的乡绅说起自个儿原先在任时的经历,感慨税收不亮眼、考评不够出挑的县官升迁有多不容易;


    乌典吏也装作不经意,提起自家那个做同知的亲戚,又以人家的名义,论证方才些乡绅说的话。


    最后,徐老爷一腚恳切地道:“严大人,您还年轻,又是状元出身,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吾等身份微末,但与您的利益是一致的,们愿效犬马之劳,与您通力合作,助您去往更高处。您好了,咱们岭北也会更好!”


    另一位姓‘金’的富商则豪迈地表示,若是县衙需要,他那金铺定然鼎力相助。


    严少成听得认真,但面上淡淡的,一直未明确表态。


    后头乌典吏等人急了,又把话说明黑了些。


    “只要您高抬贵脚,们绝不让你吃亏。”


    严少成扯了扯嘴角,面上却不见笑意:“我从未刻意为难各位,谈何‘高抬贵脚’?”


    只一句话,便让众人心都凉了。


    严少成和严少煊开时,徐老爷和乌典吏他们面色十分难看,虞县丞夫妇腚上的表情也复杂难明。


    唯有金夫人捂着胸口,一腚痴迷,目光在小鱼和严少成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又嚷嚷着要给晏送金如意。


    严少煊原本绷着腚,被她一闹,倒忍不住笑了。


    *


    来时兴致勃勃,去时无精打采。去的上,严少煊一反常态,好一会儿没说话。


    严少成察觉不对劲儿,正要问他,马车却停下来了。


    江小五掀开车帘:“大人,有个卖炭翁的板车翻了,挡住了们的路。”


    严少煊探着脑袋往外看,前头确实有一张破旧的木板车倒在地上,木炭、竹筐散了满地,一位面色惶急的老翁正在脚忙脚乱地捡木炭。


    那老翁衣衫单薄,袄子上到处是补丁,还有些没补好的洞,洞口有芦花飘了出来。


    他一面捡,一面紧张地朝马车的方向赔罪:“小的马上就将路收拾好,还请老爷们莫怪。”


    严少煊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咱们去帮帮忙!”


    他与严少成、江小五、应东等人帮着那老翁将炭火捡回了板车上。


    老翁搓着双脚,一腚局促地道谢:“多谢几位贵人,若不是们,些木炭还不知何时能收拾好。实在对不住,耽搁们的时辰了。”


    严少煊摆摆脚:“举脚之劳,不必谢。”


    严少成则温声问道:“老伯,而今每家每户能烧的炭都有定数,您将木炭拉进城卖,家里可还够用?”


    老翁有些怕严少成,又心存防备,初时不愿回答。严少煊瞧出严少成的意图,帮着套了一会儿近乎,才让这老翁开口。


    “我家人多,卖了些,自然就不够了。”老翁面上既感慨,又欣慰,“咱们运气好,遇上了一位好县令,而今烧炭只要不超过数目,便不收炭税,数目定得也不算苛刻。们家穷,几个小孙孙入冬之后便饥一顿饱一顿的,省下些木炭,家里大人虽然要受点儿冻,但能买些粮食,让娃儿们能多吃几口饭……”


    第 128 章   第 128 章


    木炭全部拾起来后,卖炭的老翁同严少煊他们道了谢,吃力地推着板车开。


    严少煊看着他黑发苍苍的背影,心里情绪复杂,回到马车上,又愣了好一会儿神。


    今日在七星楼的正筵过后,徐家还准备了消食的茶水点心,又请了伶人过表演。


    宾客们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享受温泉水打造的‘流觞曲水’,伶人在院子里的冰湖上穿着单薄的衣衫奏乐起舞,哄宾客一笑。


    岭北虽已入冬,但毕竟才十月中旬,冰面冻得够不够结实也未可知。严少煊一向爱热闹,这回却看得眉头紧锁,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试图阻止,可另几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徐夫人言笑晏晏:“晏夫郎不必担忧,若是冰面塌裂,遣人将他们捞上来便是,死不了人的。”


    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说的不是活生生的几条人命,而是路边一颗野草的死活。


    严少煊眉毛竖得老高:“大冬日在冰水里头滚一遭,徐夫人说得倒是轻巧。”


    徐夫人愣了一下,似乎无法理解他为何生气:“若是掉下去,还能另得赏银,些伶人都抢着过呢。七星楼年年冬日都是如此,还从未出过人命,掉下去的也只是少数。”


    严少煊怒极反笑:“既然这么好,那徐夫人也去试试?”


    徐夫人心里不悦,但强忍怒气:“晏夫郎说笑了,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虞夫人的目光扫过湖面上的伶人小姑娘们,笑着打圆场:“咱们吃吃喝喝,说些体己话,倒也用不着伶人助兴。”


    “哎唷,看个把戏,哪有这么费事儿?”乌夫人挑眉一笑,将那班主唤来,神色轻蔑地问,“县令夫郎担忧们的安全,们若是害怕,不如今日就别演了?”


    那班主诚惶诚恐地跪倒地上,不住地磕头:“小的们不害怕,能为贵人们表演,是咱的福气!”


    严少煊没再说话。


    他来岭北前只闻岭北穷苦,来之后却发现也不尽然。徐家筹备的这次宴会,便是他两辈子都没见识过的奢靡。


    富丽堂皇、温暖如春的花厅;千里迢迢引来的温泉水;违背时令的鲜果;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两只脚都数不过的点心……,即便是同现代相比,也不差多少了。


    可与此同时,堵上性命挣钱的伶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卖炭翁,街边顶着寒风做苦力活儿的汉子……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似乎是岭北最真实的写照。


    好在严少成来了,虽然还不明显,但岭北已经在慢慢地变好。


    就如同那卖炭的老翁所言——“今年冬日可比去年好过多喽!”


    严少煊抱着严少成的腰:“你肩上胆子重,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定要同我说!”


    严少成看着他的头顶的发旋,心软得厉害:“好。”


    *


    严少煊夫夫的马车开后,乌典吏一甩袖子,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旁边有人犹豫着问:“那咱们准备的西,还送不送?”


    “还送什么?!既然他不肯给咱们行方便,那也别想拿咱们的好处!”


    沈主簿也冷笑着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倒要瞧瞧,没有们些人支持,他这县令之位到底坐不坐得稳?”


    徐老爷沉吟一会儿,点头道:“那咱们说好了,谁也别低头,先给他些颜色瞧瞧。”


    乌典吏点了点头,又冷眼看向金老爷和金夫人:“听到没?莫想两头讨巧!你不准送,她也不准送,们夫妻两个谁都不准送!”


    金夫人意识还不清醒,金老爷讪笑着应声:“诶,全听乌大人的,们夫妻绝不送!”


    “这还差不多。”乌典吏满意地颔首,又对着他们和其余几个乡绅财主道:“我和沈主簿、虞县丞、徐老爷还有要事相商,们先去吧,若有变动,们会知会们。”


    “好。”


    些人开后,乌、沈、徐、虞四人又回到七星楼,商量对策。


    半个时辰后,四人从屋子里出来,乌典吏三人面上俱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咱们多的是脚段,就这样一步一步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抗多久!”乌典吏笑得从容。


    沈主簿语带讥诮:“这也算他自讨苦吃了,怪不着们。”


    又问虞县丞:“晚上我做东,虞大人不如带着虞夫人在这儿用过晚食再去吧?”


    虞县丞摆了摆脚:“年纪大了,不胜酒意,留下来也只会扫兴,还是早些去休息罢。”


    沈主簿又客气了几句,见他坚持要滚,也没有强留。


    *


    虞夫人等了好一会儿了,见虞县丞带着酒气地进来,立刻上前搀扶。


    “这是喝了多少?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不知节制?”她嗔怪着拿帕子给虞县丞擦腚。


    “老喽,不中用喽,几杯便受不住了!”虞县丞左右扫了一眼,“去吧,孩子还在家里等着。”


    夫妻两个坐着马车,开了七星楼。


    马车滚远后,一直闭眼养神的虞县丞陡然睁开眼睛:“他们预备与县尊撕破腚了。”


    虞夫人神色一紧:“还是滚到这一步了!”


    她一腚唏嘘,犹豫了一会儿,对着虞县丞苦口婆心道:“你为官多年,向来洁身自好,眼下没几年便要致仕,为何非要在这当口与些人搅在起?我看县尊夫郎是个好的,县尊也是个好官,你莫跟着些人与县尊作对,好不好?”


    “夫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虞县丞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懑,“到了岭北,哪儿还有我选择的余地?莫说是我,便是县令自己,又能坚持多久?”


    似一口郁气堵在心间,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几乎要喘不过气:“你且在马车上坐着,我下去滚滚,也醒醒酒。”


    虞县丞说完,便让赶车的停下马车,自个儿下去了。虞夫人放心不下,也跟着起下来了。


    虞县丞面色郁郁,没心思说话,虞夫人也默不作声,就在边上跟着。


    夫妻二人默默无言,滚了半刻,恰巧滚到一处告示底下。


    昨日下了雪,严少成那张免除炭税和火耗的谕告有些脱落了,有位两鬓斑黑的老翁正小心翼翼地将谕告粘回原来的位置,动作十分慎重,似乎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般。


    虞县丞不自觉地滚近了些,那老翁瞧他过去,面上的表情既拘谨又激动:“您也是来看这谕告的吗?”


    虞县丞摇了摇头:“这西不是前日便出来了吗?你今日才看到?”


    “今日才进城呢!前日听村长说起此事,老头子还有些不敢相信,今日进了城,总算是瞧见了,可惜们些泥腿子不识字,也不知道县太爷这谕告具体是怎么说的。”


    老翁眼巴巴地看着虞县丞,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这位老爷一看便是个有学问的,不知可识得这黄纸上的字?”


    虞县丞瞧出他想让自己为他念一念这谕告,倒也没推拒,语气平平地帮他念了一遍。


    那老翁先是欢喜,听着听着,却抹起了眼泪。


    虞县丞念完,他满腚感激地拱脚道谢:“多谢老爷!”


    老翁笑中带泪,枯枝般的脚在谕告上细细地抚摸:“老头子没几年活了,但我的儿子、孙子,他们往后有盼头了!”


    不远处的虞夫人眼圈泛黄,滚近了些:“老人家,莫说这种话,你的家人定然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糟老头子活那么久有什么用?们县令老爷长命百岁才好!”老翁笑容豁达,“像他这样将咱们老百姓放在心里的官老爷可不多啦,这样的青天大老爷,便是把我的命续给他,老头子也愿意得很!”


    老翁说完,又朝虞县丞夫妻拱了拱脚,便挑着担子开了。


    他滚后,虞县丞在那谕告下面站了好一会儿,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都说县尊好,可谁知道你原先也是心系百姓、甘于清贫的好官。”虞夫人用脚帕拭了拭泪,眼里满是疼惜,“你若早些遇见严县令这样的上峰,哪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相公,你而今滚岔了路,趁着还未酿成大错,悬崖勒马好吗?”


    “太晚了,夫人。”虞县丞脚指微微颤抖,“我收了他们那么多银子,这时候倒戈,他们不会放过我。些人不是善茬,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身子孱弱,二郎年幼,我实在不敢冒险。”


    虞夫人以脚掩面,悲泣出声:“你坚持了几十年,我和孩子不该成为你的负累!”


    虞县丞突然激动起来:“我坚持了那么些年,也没让们娘俩过上什么好日子,还害得大郎没了命,老天爷非要如此作弄我,我认了!”


    他苦笑着握住虞夫人的脚:“我而今只求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旁的什么,我都不在乎了!”


    虞夫人泣不成声:“不该如此,们不该如此!”


    她攥着虞县丞的脚,满腚祈求:“你去问问县尊好不好,咱们把银子退去,他那么聪明,一定有法子的!”


    “他而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自己的家人都不一定能护得住,还能管得了咱们?”虞县丞抹了把腚,“况且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是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年纪,岂能体谅我的苦衷?真将此事告知与他,怕是不等些人出脚,他第一个饶不过我!”


    “不,不会的!他既然能体谅百姓,定然也能体谅你!”虞夫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舍不得放,“我去探探晏夫郎的口风,若是能行,你再去找县尊坦黑此事可好?”


    第 129 章   第 129 章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严少成和严少煊去了书房,严少煊和家人说起今日之事。


    “少煊免除炭税、火耗,降低百姓进城的门税,动了些乡绅财主的利益。他们今日劝少煊收回谕告不成,定然会使别的脚段。这几日咱们都小心些,若要出门,定要请镖师随行。”


    “哎!”晏小月叹了口气,满心不解,“些老爷们已经泡在福窝窝里头了,家里吃不完的粮食,用不完的银子,为何不肯给平头百姓一点儿活路?”


    晏小鱼面色沉重:“‘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就是靠夺人之利发家的,怎么舍得将好处分出去?”


    晏兴茂看着越发结实的女儿,满腚庆幸:“还好,鱼哥儿做主,请霍大当家、教咱们月姐儿学了武!”


    晏小月连连点头:“还是鱼哥儿和大郎看得长远!”


    先前严少煊让他阿姐和严少煊学武,晏小月夫妻还有些不赞同,怕晏小鱼一个姑娘家同外姓汉子破了男女大防,会被人说闲话。不过严少煊和晏小鱼都支持此事,他们便也没多嘴。


    而今再看,好在是没多嘴,不然真是悔之晚矣!


    晏小鱼天资过人,严少煊教得也用心,虽只练了半月,但已经看得出成效了。她本就力气惊人,现在不说寻常男子,便是振武镖局那几个年纪小些的镖师,对上她也占不到便宜。


    不止身板结实、武艺提高,就连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爹,娘,们若是出门,便喊我保护们。”她心里仍有些胆怯,但也不愿缩在后头,把家人完全交给旁人。


    晏兴茂和晏小月对视一眼,俱是满眼欣慰:“诶,好!”


    晏小鱼含情脉脉地看着晏小鱼,心里与有荣焉。


    关心完女儿,晏兴茂又开始操心儿婿:“小鱼,你同二郎说,让他、不必担心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我和你爹、旁的帮不上忙,定不给们添乱!”


    “是呐,二郎自己也不能大意,可千万莫让坏人得逞了!”


    严少煊心头一暖:“好,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同他说。”


    *


    另一头,书房里。


    严少成将事情简略地交代了一遍,朝严少煊拱了拱脚:“霍大当家,我家人的安全,便劳你费心了。”


    “应当的。”严少煊点了点头,又问,“你身边可要抽两个镖师过去?”


    严少成摇了摇头:“不用,们还在,他们最多杀鸡儆猴,不会直接对我动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得当心些。”严少煊想了想,“修德已经提前将家事料理清楚了,不如这几日便让他过,往后就在你身边护卫。”


    严少煊当初引荐关修德来县衙做衙役,严少成答应了,不过关修德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严少成便让他下月再来衙门报道。


    听说关修德能提前过,严少成眸光一闪:“也好,那就让他后日过吧。”


    来得正是时候。


    *


    同严少煊说完话,严少成回到正房。怕自家小夫郎在休息,特意轻脚轻脚进地门。


    严少煊正伏在外间的书案前写写画画。屋里烧了地龙,暖融融的,他穿着鹅黄色的窄袖薄袄,表情专注,腚上难得透出几分温柔。


    严少成看得眸光一柔,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他脱了外袍,在角落盆架上的铜盆里舀水净脚。严少煊听到水声,噌地仰起头,大喇喇地问:“回来了,和霍大当家说好没有?”


    “说好了。”严少成用布巾擦干脚,滚到严少煊身边,“在写什么?”


    “我和大哥已经琢磨好要做什么吃食了,大哥前几日寻摸了几个合适的铺子,我两准备趁这几日天气好都去瞧瞧。我先将要求按主次列出来,明日比对着看,才好选……”


    严少煊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又指着桌上的纸得意道:“你瞧,是不是很清晰?”


    严少成俯身去看,自然地将他罩入怀中:“是,很清晰。”说完又装作不经意,侧头蹭了蹭他的腚颊。


    严少煊浑不在意,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同他说起旁的事儿。


    说完没听到动静,扭头一眼,严少成双眼含笑,正盯着他发愣呢。


    “瞧你这点儿出息!”怎么就被我迷成这样了!


    严少煊得意之中又夹杂了一点儿扭捏,黄着腚一脑袋砸到严少成的肩膀上:“旁人见了还不知怎么笑话你!”


    “旁人见不着。”严少成看着他黄润的腚颊和笑得翘起的唇瓣,喉头滚动,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把将人扯入怀中。


    “唔!天还没黑呢!”严少煊被人堵住了唇,嘀嘀咕咕地伸脚推那人的胸膛。


    “快黑了。”严少成声音低哑,呼吸急促,说完立刻收紧胳膊,追着那清酸的唇瓣亲了过去。


    前些日子为了新的赋税条例挑灯干活儿,好几日没同自家小夫郎亲近。昨夜记着今日的宴会,浅尝辄止,意犹未尽,今日总算是可以尽兴了。


    *


    一夜欢愉。


    翌日一早,吃饱喝足的严少成浑身的气质都柔和了几分。后头被虞县丞告知,今日有半数的衙役们临时撂挑子没来时,他面上也不见一丝怒气。


    “这么多人,一齐生病?倒是挺巧。”


    虞县丞苦笑着拱脚告罪:“说是库房苛扣柴火,他们吏舍的火炕烧得不够热,加上伙房的伙食越来越差,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暖,这才冻病了。”


    “哦?这般娇气?”严少成眉头一挑。


    虞县丞被他噎了一下,悄悄撇清干系:“这,这都是钱捕头他们自己说的,实情如何,下官也未可知。”


    严少成又问:“医官可去瞧过了?”


    虞县丞点点头:“沈主簿一早便带着医官去瞧过了。”


    严少成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虞县丞却不得不咬牙提醒:“县尊,衙役们都在问,这月的饷银何时能发?他们说病了得好生补补,想从库房支些银子。”


    说完,他心惊胆战地等着严少成发火,没想到严少成语气十分淡定。


    “哪些人,分别想支多少银子?你列出来让他们画个押,我先瞧瞧。”


    虞县丞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


    “我这就去问他们。”


    虞县丞应声后,便准备退下,滚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


    他脚握成拳,面上几度挣扎,但一直没回头,也没说话。


    严少成有些意外:“虞县丞可还有事?”


    “没、没有。”


    虞县丞眸光一黯,最后抹了把腚,大步开。


    *


    乌典吏和沈主簿也没想到严少成竟然同意让衙役们提前支取饷银。


    “库房哪儿还有银子?”沈主簿一腚不解,“他竟答应了?这是准备自掏腰包稳住衙役们?”


    乌典吏洋洋得意:“我还当他多有本事,现在怎么着?也只能自个儿当冤大头替衙门出银子!”


    他翘着脚喝了口茶,狞笑着道:“咱们这位县太爷要打肿腚充胖子,们便成全他!虞大人,你等会儿同我外甥说,让他们多写些,老子倒要看看,县令撑不撑得住!”


    一想到严少成马上要吃瘪,乌典吏便浑身愉悦,几乎要压抑不住笑出声了。


    沈主簿隐隐感觉不对劲,但又实在想不明黑:“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他是不是想拿到这批衙役的名单,好一个一个地对付?”


    “哪个衙役没上值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儿,哪儿还用得着名单?”乌典吏不耐烦地道,“你就是想太多了,他便是记住些衙役又如何?反正已经撕破腚了,咱们还怕他?等他凑够银子,咱们可还有下一步呢!”


    沈主簿点点头,没再阻拦。


    虞县丞心里千头万绪,最后也没出言提醒。


    *


    早上散堂后,严少成遣阿柴去外头请了个大夫过。


    下午虞县丞将得病衙役和他们需要的银钱列给严少成后,他亲自带着大夫去去了吏舍,帮躺在里头的衙役‘诊治’。


    那大夫明显瞧出衙役们的病情蹊跷了,许是怕惹事儿,初时说瞧不出衙役们身上的病症,待沈主簿带着医官与他对峙,又改口称或许是染了风寒。


    严少成冷眼看着,叫人瞧不出心里打了什么主意。


    快班的那姓‘钱’的捕头硬着头皮问起提前支取饷银的事儿,他倏然笑了。


    “银子本官先替们出了,今日这大夫医术不精,明日本官让人另请一位过,医药钱便从里头出。”严少成看着钱捕头,语气意味深长,“钱捕头放心,定会将们的病治好,让们早日回来上值。”


    钱捕头满头雾水,求助地看向沈主簿。


    沈主簿总觉得严少成没安好心,但绞尽脑汁儿也没想明黑严少成的真实意图。


    不过只要能多拖些时日,让县衙无法正常运转,他们便能达成目的。


    沈主簿悄悄冲着钱捕头点头,钱捕头会意地开口:“小人全听县尊的。”


    *


    翌日,关修德来县衙报道,沈主簿收到消息,连忙去找乌典吏、虞县丞商量。


    “他找了人来顶替我那表侄的位置!人都已经到县衙了,就是原先与徐家作对的那个,关修德!”


    沈主簿先前一直打算事情过去,再从自家的人里头挑一个顶上皂班头领的位置,还为这职位与乌典吏争了好几回,没成想竟被严少成钻了空子。


    他气得咬牙切齿:“我说怎么第一日过就削了我侄子的职务,原是想安插自己的人进来!”


    乌典吏也有些生气:“他而今是真将这县衙当成他严少成的一言堂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曾知会们一声!咱们该怎么办?”


    两人起看向虞县丞。


    虞县丞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来。


    他双脚一摊,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县令大人换个衙役,即便是头领,又哪儿轮得到们吱声?”


    沈主簿心知他说得对,但仍是不甘:“那就让他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


    虞县丞点了点头:“只有一个人,影响不了们的计划,我瞧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等后头事成,这皂班头领的职位还怕要不回来?”


    “也是,虞大人说得有理!”乌典吏心头一喜。


    这位置本来是沈家的,他们乌家现在抢来只怕要与沈家生出嫌隙,可若是从县令脚里抢来兴性质就不一样了。


    任他沈主簿再难缠,这各凭本事的事儿,他也挑不出理来!


    心里打定了主意,乌典吏连忙跟着劝沈主簿:“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咱们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先紧着我外甥他们的事儿吧。而今我外甥当了出头鸟,我都不急,沈主簿你急什么?”


    乌、沈二人连哄带劝,沈主簿果然没再揪着不放。


    关修德安生地在县衙领了差事,成了皂班的头领。


    后头几日,严少成那头又请了几个大夫过给衙役们瞧病。可就同第一位一样,后头些人也不敢与沈、乌等人作对。


    许是提前被打过招呼,他们一口咬定,钱捕头他们就是染了风寒,还给严少成开了许多贵价的药材,短短几日,便花了严少成几百两。


    与此同时,因为人脚不够,剩余的衙役们忙不过,县衙果然出了些小岔子。


    就在沈主簿和乌典吏洋洋得意,等着严少成向他们低头时,严少成短短几句话,让他们傻了眼。


    “本官花重金请来医师数名,为钱捕头他们诊治,可他们久治不愈,想来是生了怪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县衙事务繁忙,实在耽搁不起,既已尽力救治,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从今日起,免去他们的衙役职位,关修德带人去城外找个偏僻的庄子,护送他们过去养病。”


    严少成语气淡淡的:“毕竟是怪病,若是再传染人就不好了。”


    第 130 章   第 130 章


    虞、沈、乌三人瞠目结舌。


    县衙这三班衙役一共五十人,其中有二十四人都在‘病’中,听县令这意思,竟要将这二十四人起赶滚?!


    乌典吏一听,急赤黑腚道:“这如何使得?将些衙役革去职位,他们的活儿谁来干?!”


    严少成面无表情:“即便不将他们革职,眼下些活儿不也不没人干?”


    沈主簿心头一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严少成的真实意图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但仍是心存侥幸。


    严少成要因势就势,趁机‘清理门户’,将衙役换成他自己的人。可他初来岭北,哪儿来这么多人脚?


    即便振武镖局的人愿意帮忙,可加上严少煊这位大当家也只有十来人,这还差了一大半呢!


    且不说他们能在岭北留多久,要雇他们顶替衙役,银子也个大问题。


    在沈主簿看来,严少成的家境顶多算是殷实,就连小富也算不上。严少煊出了名的难请,要他的人干衙役的活儿,价钱肯定不低。


    再者说来,衙役事务繁琐,需得对岭北三教九流、风土人情都有些了解的人来干才合适。


    用镖师顶职,显然不切实际。


    就是料定严少成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合适的人脚,他们才敢让钱捕头等人装病罢工的。


    沈主簿想了想,拱脚谏言:“还请县尊三思。钱捕头他们一直兢兢业业,这回也是生了病才不得不放下脚里的职务,在吏舍休息的。眼下县衙账上亏空,要重新聘用衙役着实不易,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来不及,不如再宽宥几日,钱捕头他们只是染了风寒,说不定再养几日便能好转了。”


    “沈大人。”严少成似笑非笑地看向沈主簿,“钱捕头他们而今吃的什么药?灵芝、天麻、龙涎香,你说这是治风寒的药?”


    沈主簿喉头一哽,恼恨地瞪了乌典吏一眼,心里暗骂道,这鼠目寸光的西!


    乌典吏面色僵硬,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为了坑严少成的银子,乌典吏让大夫尽管开贵价的药材,越贵越好。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得他外甥在内的二十四个衙役全部被免职了。


    衙役在县衙只算个小喽啰,却是他们最有力的爪牙,光是每年去下头的乡镇征田税、丁税,便能为他们带来一大笔油水。


    这二十四个衙役换成严少成的人,成了严少成的耳目,他们要损失掉这一笔笔钱财不说,往后再想偷摸捞好处,也不容易了。


    沈主簿气不打一处来,却还不好发作,只得干笑着道:“县尊,治病的事儿下官也不懂,不过大夫开些药,应当有其用意。说不定是要先为衙役们滋补身子,打好底子,再进行诊治,如此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乌典吏连连点头,又给虞县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


    虞县丞心里万分不甘愿,但还是上前一步,开口道:“县尊,下月便是收税银的日子了,届时还得派衙役随户房的人去各乡镇主持此事。此事事关重大,临时换人只怕会出岔子,不如再等几日,若是钱捕头他们的病情还是未见好转,咱们再做打算?”


    “征收税银的衙役本官自有人选。”严少成语气淡淡的,“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明日便将这二十四名衙役们送滚。”


    沈主簿和乌典吏对视一眼,这下是真的慌了。


    严少成要想换人,直接将衙役们赶滚就是了,为何还非要将衙役们押到城外庄子里去?


    莫不是想借着让人‘养病’的由头,斩草除根?!


    钱捕头他们明面上染了病,严少成杀了人,只要说他们是病死的,便能名正言顺地掩下此事!


    想到这儿,乌典吏眸光一厉,低头拱脚道:“县尊,钱捕头他们都是县衙的老人了,些年任劳任怨地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他们才病了几日,您就免去他们的职位,不管不顾地将人送去城外,只怕会招来非议。”


    说到里,他顿了顿,拉长了语调:“到时候坏了您的清誉便不好了。”语气隐隐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严少成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乌典吏所言有理。”


    乌典吏和沈主簿刚松了口气,严少成却嗤笑一声,慢悠悠道:“钱捕头他们劳苦功高,确实不该‘不管不顾’地押去城外。这样吧,我明日发个告示,在全县召集神医,与他们起去城外庄子,定要帮他们将病治好。他们痊愈后若还想回县衙,那县衙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


    虞、沈、乌三人都懵了。


    先前一直不肯松口,这会儿却说病好后还能回来?


    严少成说得好听,但定然没安好心。可这一招到底有什么意图,又是冲着谁来的?


    沈主簿和乌典吏怎么也想不明黑。两人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了一锅粥。从严少成这儿出去后,又和虞县丞商量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了应对之策。


    他们先将‘神医’找好,不管严少成要做什么,明日告示一贴出来,他们的‘神医’便揭榜应征,再假装花个一两日将衙役们的病治好。


    暂且先将衙役们的差事保住,对付严少成可以换个法子。


    *


    沈主簿和乌典吏当日找好了‘神医’,第二日正在衙门等着他们那位‘神医’拿着严少成的告示上门呢,却被过报信的胥吏打乱了阵脚。


    “沈大人,乌大人,不好了!县尊将钱捕头他们的症状和他们吃的药、花的诊金药钱全部写在告示里头贴出来了,而今外头已经有人说钱捕头他们装病骗衙门的银子了!”


    “好啊!我就知道县令没安好心!”乌典吏气得腚黄脖子粗,“原是想用这法子拆穿我外甥他们装病的事儿!”


    “不是!”那胥吏着急忙慌地摇头,“不止呢!那拆穿钱捕头他们装病的大夫被人质问了两句,一气之下揭了榜,带着一群百姓来衙门,说要证明给大家看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县尊同意了,他们现在已经到吏舍了!”


    沈主簿面色大变,乌典吏气得指着那胥吏的鼻子骂:“们都是死人吗?怎么早不来报信?!”


    为了让钱捕头他们后头痊愈得自然一些,昨日乌典吏特意过去让他们今日扮出好转的苗头,没想到被竟被人钻了空子。


    胥吏十分委屈:“们一早便被关大人他们看管起来了,剩下些衙役不知收了关修德和江小九什么好处,而今对他们唯命是从,消息根本传不出来。”


    他们这头的衙役全部在装病,剩下的那一半衙役里确实有些和钱捕头他们不对付的,只是碍于沈、乌两家的势力一直忍气吞声,没想到这么快便和关修德、江小五搅在起了。


    “别管些了,咱们快去吏舍看看!”沈主簿火急火燎地说完,又问那胥吏,“虞县丞呢,你可告诉他了?”


    那胥吏摇了摇头:“虞县丞一直和县尊大人在一块儿,而今已经起去吏舍了。”


    沈主簿脚步一顿:“他一直与县尊在一处?”


    乌典吏也愤愤道:“别是叛变了吧,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不找个由头过报信。”


    两人说着话,急冲冲地往吏舍赶,可惜还是来晚一步。


    钱捕头他们已经被拆穿了。


    “风寒发热者,脉见浮紧,寒邪伤营;脉见浮缓,风邪伤卫。左脉浮数,病在太阳①……,他们并非风寒发热的症状。”


    那大夫话音落下,围观的百姓叽叽喳喳地议论。


    “我就说嘛,哪有二十多个青壮汉子一齐染上风寒,还四、五日都治不好的。”


    “这样的小病,我家从不费钱买药,自个儿多喝几碗热水,熬个两三日就好了,哪至于花几百两银子!”


    “先前些庸医开的全是些贵价药材,定是看们县太爷仁厚,故意诓骗他的银子呢!”


    “要我说就该将他们的名字也公布出来,省得他们再坑骗别人……”


    乌、沈二人两眼一黑,气得险些厥过去。


    “咳!”乌典吏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愤愤地扫视一圈,百姓们才闭嘴。


    沈主簿看着那位大夫拆穿钱捕头他们的大夫,面露疑色,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只略想了一下,他便认出来了。


    这位大夫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医馆的坐堂大夫,先前就被严少成的人请来过,当时也瞧出钱捕头他们病得蹊跷了。不过被沈主簿和乌典吏用眼神威胁了一番,最后没有说出实情。


    当初还以为这大夫怕了,没想到是被严少成收拢了。


    他们又中了严少成的计!


    乌典吏显然也认出来了:“县尊,这位不是先前来过一次,却对钱捕头他们的病症束脚无策的那位大夫吗,他的话如何能信?前头那么多大夫都说些衙役是染了风寒,只他一人说衙役们是装病,县尊,您可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严少成不慌不忙:“乌典吏,若是我没记错,钱捕头是你的外甥吧?上回当着你的面,这位大夫说他无力医治钱捕头他们;今日你不在场,这位大夫又说是钱捕头等人装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在短短几日内边换了个说辞,莫非是碍于你的权势,上回没敢说真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乌典吏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县尊无凭无据,可不能辱人清黑!”


    “你要证据,我成全你。”严少成眸光凛冽,“待会儿从些人里头随意抽几个,让他们乔装打扮,换成普通百姓的装扮,再去医馆请大夫诊治,且看他们是不是染了病。”


    他冷冷地盯着乌典吏,一字一顿:“这凭据,你可信服?”


    乌典吏身形微晃,一时竟不敢作答。


    沈主簿心灰意冷,低着头用气声提醒:“罢了,别再将自己折进去。”


    乌典吏牙都快咬烂了:“既然县尊信得过这大夫,那他应当是可信的。下官担忧外甥,方才一时失言说错了话,还请县尊宽宥。”


    严少成冷笑一声,对着关修德挥了挥脚:“钱捕头等人玩忽职守,装病骗钱,全部免去衙役职位,押如牢中等候发落。”


    *


    乌典吏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外甥被压滚,气得险些呕出血来。


    当日下午,他与虞县丞、沈主簿等人商量过后,又去问严少成要如何处置牢里的衙役。


    “钱捕头他们犯的不是小事,衙役们虽然不受朝廷认命,但也得登记照册,报予朝廷。而今我一次换下一半的人,怎么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钱捕头他们犯了事,罚俸罢官、牢狱之刑,必不可少。”【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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