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林俞然微征,轻笑一声,道:“三妹这话何以见得?”
林念瑶深深看他一眼,“二哥敢做不敢当倒是不像君子做派。话已至此,不便再议。”
她看了眼天色说:“天色渐晚,二皇兄不必送了。”
林俞然驻足此地,浅绿色的衣袍渐行渐远,慢慢在自己眼中消失不见,仿佛将春日中那抹唯一生机也带着去了。夕阳带着最后一丝暖意坠落西山,只留他孤身一人站在红廊青瓦下逐渐被长夜寒意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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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儿。”
殿内浮香沉沉,皇帝缓声唤她。
林念瑶将手中青瓷杯放下,抬眸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只等皇帝吩咐下去。
皇帝用食指轻轻摩挲折子,看着那上面未干的墨迹,看不出喜怒。
“如若卫明回北境,你会怎么办呢?”
“你是继续留在京城中做朕的三公主……”他顿了顿,手撑着桌案站起身来,约莫是近日来思虑过重起身时他的身子踉跄了一下,站稳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说道,“还是陪着他上战场成为一具骸骨呢?”
林念瑶闻及此言,脑中飞速运转。
皇帝最初将她嫁与他,便是为了监视他是否有不臣之心,要是留在京城中定是不如他愿,和卫明去北境也好,总比困在这不见刀剑的无形战场中好上许多。
她早已和卫明被同一条锁链连在一起了,谁都不能离了谁。
她顺从的垂下眼,乌黑的长睫遮住眼底不明的情绪,说道:“儿臣听父皇的。”
先君臣后父女。
“好!好!好!”皇帝不禁鼓掌,连说了三个好字,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脸,说道:“不愧是朕与你母亲的女儿,当真有一番血性。你真是朕对付卫明最利的一柄剑。”
林念瑶起身行了礼,道:“父皇若无别的事,儿臣先告退了。儿臣会尽快做好同卫明共去北境的准备的。”
谁知皇帝摆摆手,“不必,短期内不会派你和他去北境的。”
林念瑶心下暗叹,那这是一道考验吗?可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现下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念瑶微微躬身说:“是,谨遵父皇旨意。”
皇帝走回桌前,长舒口气,语气柔和说道:“天色将晚,不如今日便留在宫内吧?”
林念瑶摇头,“父皇,我已出嫁,这于礼不合。于情,我今日在卫国公府撇下卫明入宫,若我今晚留宿宫中怕是会认定我与他感情不和。”
皇帝闻言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在她走后,皇帝一人将腰间所挂玉佩小心摘下放在桌上细细端详,不多时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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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今日可是让臣好等。”
待林念瑶沐浴后踏入卧室,卫明竟只身穿中衣端坐在床上,手中捧了本兵书,见她进来将书放下悠悠然说道。
林念瑶见此微微皱眉,走到红木茶几旁的凳子处坐下,亲自动手为自己斟了杯茶,背对着他说道:“卫将军不是说风寒未愈么,现下不怕传染给我了?”
卫明踩着清冷的月光走她正前方,微微俯身瞧她,“这还得多谢公主殿下给予我的香囊,今日佩戴在身上,不到一天便能治愈风寒。”
林念瑶嘴边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哦?那照将军所说,我既有这般本事,那便不必拘于小小的卫府才是,应当进太医院混个太医当当才是。或者游历世间闲云野鹤,做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神医更好。”
卫明闻言浅笑,“那今日公主殿下很符合神龙不见首尾的特质,准确来说,今日是见首不见尾。”
林念瑶嗔他一眼,将手中茶杯置于桌上,力道过大,发出与桌面相撞清脆的声音,道:“我今日是想起有要紧事。”
卫明顿悟般点点头,随即小心地将茶杯拿起与月光作伴细细看了看,引得林念瑶不禁好奇。
“你在看什么?”
卫明面色复杂地看她一眼,随即说道:“臣在看这茶杯有无受损,今日在国公府公主殿下便已摔了一套茶具,臣在考虑要不要明日命人在街上多买几套茶具,好让公主殿下闲来无事摔着玩。”
不等林念瑶回答,他又道:“还是算了,臣现下俸禄不如当将军时多了,公主若喜欢摔的话,咱们明日再去国公府多拿几套罢,到时候想拿几套就那几套。母亲喜欢你,想必没人敢说什么。”
林念瑶真的有点生气了,一双美目如秋水映波嗔他一眼,气呼呼地走到床边,拉过被子蒙住脑袋,闷闷的声音从上好的蚕丝被中传出来:“本公主要睡了,你还不快出去!”
卫明轻笑一声,又随她走在床边,轻轻将她拽着的被子向下拉,露出一张漂亮的美人面。肤白胜雪,平日中一双明亮的眼睛现下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不断颤动,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在装睡。如此拙劣的演技,但卫明不禁愣了一瞬。
好像大婚那日的口脂也比不上今日这般水润的唇;好像婚后入宫那日在马车中,长睫拂过他掌心的刺痒感又来了。
他原先只是想逗笑她,从她口中套话的,怎的现下发愣了。
林念瑶半天没听到动静,悄咪咪睁开了半只眼想瞧瞧他在干什么,却被他逮了个正着。索性也不装了,皱着眉看他:“将军今日究竟有何事不妨直说,不要再打哑谜了。”
卫明探出手想去将她眉心的褶皱抚平,可随着他的手越靠越近,她眉间褶皱却越来越深。
最终在即将碰到之际,林念瑶侧身躲开的同时,卫明收回了自己的手,可还是触碰到她潮湿的发尾。
“不打扰公主殿下休息了,那臣……臣先告退了。”
卫明慌乱站起身,一向握弓平稳的手现在竟然有些抖,他将手背在后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林念瑶静静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没去看他是怎么出的房门。
卫明回到书房没点亮烛灯,斜靠在窗边,寒凉的夜风不断顺着中衣领口钻进体内,他却不断回顾着指尖那一抹潮意。
林念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嫌今日的被子太厚了,一会儿嫌卫明大晚上的同她说话扰了她困意。
她叹口气起身,索性去茶几旁喝杯茶水静静心。清凉苦涩的茶水入唇便又想起他刚刚说的话,她有些恼羞成怒想将手中茶杯一摔了之,可这般又应了卫明所说的那番话。
她再次叹口气准备回到床边,却在床踏处发现了卫明遗留下来的兵书。
思索片刻,她还是决定将这本书给卫明。
她拿着书出了门恰巧碰到卫明端了姜汤和帕子往她这边走,她连忙将手中兵书藏在身后,恶人先开口问他:“卫将军怎的这么晚还不睡啊?”
“刚刚不小心摸到了公主殿下的发尾,这么晚湿着头发睡对身子不好,寒夜风重,还是将头发擦干喝了姜汤才好。”
“既如此,那便……”林念瑶顿了顿道:“那边劳烦将军帮我送到室内吧。”
林念瑶心中长叹一口气,好险,刚刚差点就想接过来姜汤自己端了。可这样的话,自己想为他送兵书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可林念瑶没想到的是卫明目力优秀,身高八尺,身高差和好眼力足以将她手中拿的是什么尽收眼底。
他率先进屋,确保身后人有足够时间想好将这本兵书藏在哪里。
“公主殿下请坐。”卫明说道。
随后又拿了干帛站在她身后轻柔地为她擦去发尾的湿意。
两人一坐一站,林念瑶脑中不断回想着今日在皇城中同皇帝说的话。
“敢问将军对北境战事怎么看?”
卫明擦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语气正常开口:“臣目前首要任务便是在京中同公主殿下成为恩爱两不疑的夫妻,边关战事哪是臣说了算的呢?”
林念瑶哼笑一声,侧过身见他面色同平时无异。
装模作样。
其实心底在意的不得了。
林念瑶正了身向后仰头,方便他继续擦头发,说道:“哦。”
短短一字听不出情绪,像只是突然奇想便问了这个问题。
卫明等了会不见她接着说,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公主殿下怎么突然问了这个问题?可是对北境有何忧虑?”
林念瑶接过他手中的布巾,回眸看他,说道:“我不过一介女子,在战事上的见解怎可与将军相提并论?不过是女儿家的看法罢了。若是将军真想知道,那我便可说上一二。”
卫明轻叹一声,见她双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脸,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充满了狡黠,像是在等他开口求她。
他俯身将她秀发置于耳后,道:“恳请公主殿下但说无妨,好让臣解了心头之惑吧。”
林念瑶清清嗓子,目光流转,不经意间瞥向一旁茶水,咳嗽了声。
卫明顿悟般为林念瑶盛了姜汤,推到她面前,惹得林念瑶哀怨般看他一眼。
林念瑶将杯中姜汤一饮而尽,看着他说道:“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再次上战场,我与你同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