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俯着身,指尖轻捻一缕她的发丝,手感极好,不禁搓了搓。
“好端端的,怎么又想同我去北境?”他又道,“按京中形势,公主殿下若是想去北境,便也只能想想了。”
林念瑶见他如此,心中的话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卫明见她面色惆怅,又说道:“不知公主殿下是否知晓我在边关任职满三年后回京述职。我母亲不愿我再回北境戍边,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吗?”
林念瑶来了兴趣,“怎么做的?”
她将卫明的手掸开,将那抹发丝抢回,接着说:“可你最后还是成功逃走了。”
卫明笑着点点头,“我自回京向圣上述职完便回了卫国公府,我母亲先是将我拦在门外细细查过我有无伤口,放了我进门。母慈子孝的生活过了几天,我便要回北境了,可这时……”
他使坏故意在此处停了,摸了摸她的发梢说道:“公主殿下秀发已干,那臣便不扰公主殿下安寝了,祝您好梦。”
林念瑶恨不得将他赶出房门,哪有人这样的!
卫明朝房门走了两步仿佛想起什么,又回头一脸惋惜说道:“只可惜臣的兵书不知放在何处,若是臣寻回了臣的兵书,兴许剩下的故事便能想起来了。”
林念瑶深吸一口气,任命般从茶桌下捡了本书,正是卫明的兵书。
卫明忍着笑,故作惊喜地说道:“竟在此!多谢公主殿下。”
“我和我母亲说了我要回北境的消息时,她表面应了。我正以为明日会是一副和和美美的送别场景时,她命人给我送的参汤中掺了蒙汗药,将我五花大绑。”
林念瑶不由吃惊,伯景侯夫人表面看着温温柔柔,没想到竟有如此手段。
“我爷爷对我母亲说‘你若真是不想让他走,为什么不打断他的腿?’”卫明说到此处,罕见沉默一刻。
林念瑶见他沉默以为他是想起了已经逝世的卫国公,便想开口,他了然一笑摇摇头,又接着说道:“那棍子已经递到我母亲面前了,最终我母亲还是不忍心。但她真的不愿我去战场,便将我锁在屋内,食水一天只提供一顿的量。”
“既是这般,我母亲还是不放心。她派人日日夜夜坐守在卫国公府门前看着所有人进进出出,就是为了不让我回北境。最终我留了封信,跳窗户翻墙出了府。”
“所以……”卫明看着听得兴致勃勃的林念瑶,“所以若是公主殿下想跟臣一同去北境的话,怕是只能和臣一同翻墙出府了。”
林念瑶说道:“若这般我也愿与你同去呢?”
卫明见她神情认真,说道:“公主殿下千金贵体,何必随臣去苦寒之地遭受折磨?”
他拨开额角的发,露出那道不显眼的疤痕,“刀剑无眼,臣侥幸赢过多次战争,可不能保证下一次也能获胜。若是败了,臣的项上人头怕是会被敌军将领拎着让敌军每位将士传着看。”
林念瑶听他这么说,抬眸看着卫明,问道:“若是你呢?你若是砍下敌方将领的首际,你也会像他这样做吗?”
卫明讶异挑眉,没料到她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反问自己。可他略微思考还是说道:“臣不会这么做。这般做确实会大大鼓舞士气,可没必要。”
“我的一言一行照样可以鼓舞军心。若是士兵懈怠,我便奋勇杀敌,我便冲在最前方,即使我不善于用剑。”卫明说道,“若是此人活着时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死了便是死了,也不该这样做……”
林念瑶点点头,起身将窗推开,旭日东升,漫天金光从这道缝隙中溜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今日真是个好天气。
林念瑶开口说道:“将军,该上朝了。”
“我去上朝,今日左右没什么要紧事,你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无碍。”卫明出房门前说道。
林念瑶应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满足地趴在床上,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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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瑶这一觉没人喊没人唤,当真睡到了正午,唯有清晨的早膳热了又热。
“公主。”珐彩一边为林念瑶编发一边说道,“户部侍郎家中嫡女明日要办春日赏花宴,咱们去吗?”
林念瑶微微蹙眉,她从未同这位女子见过,不知为何邀请她,她沉思一瞬便道:“去。”
现下不知为何邀请她,明日去了便知道了。
午后卫明归家,今日朝堂之上一切安好。昨日圣上下了旨意为在北境奋勇杀敌的盛小将军的母亲封了二品诰命。
听念诏书的小太监说,盛小将军的母亲泪眼汪汪,粗糙沧桑的手接过诏书后哐当磕了个响头,额上见血足以见力道之大。
这位盛小将军,是在庄稼地里长大的。在没上战场之前,打交道最多的便是铁锄头。
可上了战场,这位盛小将军便如同换了个人般,一柄长剑使得极好,那剑柄处的红穗随着激烈的动作猎猎生风。
盛小将军勇猛有余,计谋不足。先前卫明是当真担心他会落入萧云然所布下的陷阱之中。
现下看来,他也是真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心中默默祝贺他在仕途中、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圣上心中有一日戒备,他便一日不能回北境。若是将圣上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林念瑶一同带去,尚有一丝可能。
卫明看向林念瑶,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感慨。
他不愿将无辜之人牵扯进刀剑无眼的战场,更何况……
“彩云你俩快尝尝,这道酸黄瓜真的好好吃。”林念瑶极力推荐道。
见卫明望了过来,她犹豫一瞬说道:“你要想吃的话也夹点。”
……
卫明:“不用了,你们三人吃吧。”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不够吃,唤小厨房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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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珐彩道,“咱们这个时候去会不会为时尚早?”
林念瑶在铜镜前转了个圈,细细看过,确保衣摆处无褶皱说道:“不早。”
“可……”彩云欲哭无泪,“可卫将军前脚刚去上早朝,您后脚便跟着去赏花宴。”
“这个时候,怕是花还没醒好呢。”珐彩小声说。
春日宴席,众人配着数朵娇嫩粉绿的花朵说说笑笑,作诗饮酒,好不惬意。
可这举办宴会的主角户部侍郎嫡女确还未露面,不少人对此颇具微词。
“怎的我们作了诗饮了酒,你家小姐确还不出来?”
众人纷纷附和。
此时,一名下人说道:“诸位莫急,作诗饮酒都有了,怎会少得了猜谜?猜对了,我家小姐便出来了。”
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说来听听谜题是什么?”
这下人笑笑,道:“是谜。”
那人抱怨似的说道:“是谜是什么意思啊,这叫人怎么猜啊?”
林念瑶起身说:“寅时。带我去见你们家小姐。”
下人行了个礼,指了路道:“公主殿下请。”
“这是何意思?”先前说话这人说道,“不是说好的解谜吗,怎的说了个时辰就能去见你们家小姐了?”
下人说道:“这位客人,这谜底便就是寅时。”
林念瑶随着下人指引一路走到一见破败的房门前。蜘蛛顺着网不断向上攀爬,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有小虫在蠕动前行。
她无视了这些,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名身量纤纤的女子穿着黑衣,宽大的兜帽将脸尽数遮掩。
“你费尽心思引我来此,却遮遮掩掩不肯现身吗?”林念瑶作势推门离去,“既如此,便不必送了。”
“殿下且慢。”她卸下兜帽露出一张姣好面容,只可惜脸颊出带着一道浅显的疤痕。她声音带着哭腔,眼眶微红。
“参见公主殿下。我便是户部侍郎之女许晗。”许晗后退一步,对林念瑶行了大礼,“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林念瑶见此急忙上去搀扶她起身,“为何这么说?我不知我何时救了你。”
许晗苦笑一声,说道:“多谢公主殿下愿嫁与卫明,这才打消了我父亲对我婚事的想法。”
林念瑶闻言搀扶她的动作一顿,不知说什么好。
她问道:“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竟不知情吗?”许晗一惊,“我竟然犯下如此祸事……”
她轻叹一口气,道:“我知晓公主殿下在寒雪天中在殿外跪了许久,您说您不愿嫁与卫将军时我父亲恰好经过。他心思缜密,知道卫将军必是要回京了。”
“我父亲便动了将我嫁给卫将军的歪心思,在卫将军没回京前便派了媒人上了卫国公府的门。”
“伯景侯夫妇不知晓卫将军的意思,只好推脱着想等卫将军回来再做决定。”她说道,“可我父亲等不及了,他贪污受贿,那日被召见便是寻问私盐之事,他的亏空要补不上了。他便想让我以侍妾的身份先入卫国公府,等他回京再做决定。”
“我宁死不从。”许晗摸了摸脸颊的疤痕,“我不愿嫁与他人,不论妻妾。我便为自己毁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