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她不听23
连祈从厨房里出来时,江惊岁正在削苹果。
果皮一断,就把苹果投喂给金毛。
再换下一个。
三个苹果下肚,金毛撑得直打嗝。
眼看着果盘里四个苹果,现在就只剩一根独苗苗了,连祈走过去,把她捏着的水果刀接了过来,挑了下眉说:“你再这样削下去,这个苹果也得进到饭桶肚子里了。”
江惊岁的强迫症表现在很多方面。
就比如说削苹果时,她必须要把果皮从头削到尾,要是断了就得重来。
江惊岁仰头瞅他一眼,主动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你在煮什么?”
厨房里传来一股清淡的香味,江惊岁嗅了嗅说:“闻着好香啊。”
连祈黑睫半垂,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银色水果刀拿在手里,薄薄的刀刃折出一道冷光,映着手指骨节上的一颗浅色的痣。
“红枣桂圆粥。”他漫不经心地说。
江惊岁到现在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还是个隐藏的大厨,之前一直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属于料理界黑洞的存在,她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羡慕:“你会做的东西好多啊。”
她在厨艺上是真没什么天赋。
曾经苦学三个月,同事慕名而来蹭饭,然后当晚就进了医院,挂了三天点滴。
还被医生教育,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不是。”连祈说,“第一次做,刚才上网搜的食谱,不知道做出来好不好吃。”
“要是不好吃呢?”
“那不是还有红糖水?”连祈手上的动作没停,眼尾余光轻悠悠地扫了过来,“都是热乎的东西,随你选。”
“……”
江惊岁笑不出来了。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连祈唇角一勾,笑着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水果刀拿到厨房里用水冲了下,重新插回沥水架上。
粥还得煮个二十分钟。
连祈也没事儿干,陪金毛玩了一会儿,然后拎起窗台上的洒水壶,打算去给阳台上的山茶花浇一浇水。
按江惊岁这个讨厌麻烦的性格,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想起来给花浇浇水。
这些花花草草在她手底下,还能活成这副欣欣向荣的样子,真是个奇迹。
连祈的手都擡起来了,忽然发现不对。
要浇花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他眸光稍顿了顿,微倾身向前,对着山茶花仔细一看。
花是假的。
塑料叶子,但做得很逼真,叶子边缘还有被虫子蛀出来的虫洞。
再往上层的花架上看。
摆着的仙人掌是假的,枝繁叶茂的金钱树也是假的。
连祈:“……”
连祈心情复杂地拎着洒水壶。
阳台上百花齐放,蔷薇玫瑰迎着冬日的阳光开得争奇斗艳,看起来满园春色,生机盎然的样子。
就是没一盆是真的。
连祈不太能理解,假花为什么还要在花架上放个洒水壶?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他回头去问江惊岁,江惊岁“哦”了一声,少见多怪地说:“因为要讲究配套啊。”
放一个洒水壶在旁边,会显得这些花草比较真实。
听到这个解释,连祈心情更复杂了。
他默然站了片刻,然后放下洒水壶,在阳台上来回转了一圈,头顶的吊兰枝叶扶疏,苍翠欲滴的绿叶垂坠下来,随风晃动着。
他擡手扯了下叶子。
布的。
还是假的。
花架下的玻璃鱼缸充着氧气,里面的假金鱼随着气泡上下游动着,再往上面看,晾衣架上吊着个镂空鸟笼,里面一只假鹦鹉振翅欲飞。
整个“小花园”里,除了东西都是假的之外,其他方面都很逼真。
“……”
半晌之后,连祈关上阳台上的门,转身看向窝在沙发上点着平板的江惊岁,终于出声了:“我能不能问一句——”
“嗯?”江惊岁没有擡头。
“你为什么养的花草都是假的?”他的重音落在了“都”这一字上面。
这么多花花草草,居然没一盆是真的。
就连仙人掌,都是假的啊……
“因为假的好养活啊。”江惊岁理所当然的语气。
“……”
回答得挺好。
假的能不好养活吗?
“我不喜欢养植物。”江惊岁用电容笔戳了戳酒窝,低头在平板上画两笔,又继续说,“怕它会惹来虫子,而且我也懒得费那个精力,养也养不好,不如直接买假的花了。”
那倒是。
养假花假草要省心很多。
-
吃完午饭,江惊岁去厨房里倒热水,金毛咬着牵引绳过来了。
觉察到腿上贴过来的温热触感,江惊岁低头看它,金毛眼巴巴地盯着她,收在屁股
这几天下雨,一直没机会出去,狗子待在家里快被憋坏了。
对上金毛黑葡萄似的眼睛,江惊岁犹豫一下,她不太想下楼,身上还是不舒服,昨天扭到的脚腕也在隐隐作疼。
她低着头想了想,正要跟金毛商量能不能明天再出去玩,牵引绳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接了过去。
微微的凉意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很浅的、潮湿的水痕。
江惊岁一顿,直起腰回头看过去。
厨房里的空间有限,连祈刚才那边刷碗,她在这里倒水,现在两人一狗全堵在了门口,地方显得有些拥挤。
狗子仰着脑袋看着两人。
连祈刚洗完手,卫衣袖子还在手肘处卷着,指尖的水珠都没擦干净。
他弯下腰,一根手指勾着牵引绳提高,似有似无地在金毛鼻子上轻碰了一下,哄小孩儿似的语气问它:“你主人不太想出去,要不你跟我走吧,桶桶?”
他学着江惊岁平时叫它的语气,嗓音里含着一点轻软的尾调,很是好听。
金毛的尾巴在这一刻又摇了起来。
江惊岁将一大一小送到门口,左手搭着门把往外面探头,不放心地反复嘱咐:“在小区里绕两圈就回来吧,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饭桶前天刚洗的澡,不能淋雨。”
连祈对小动物的耐心出乎意料的好,江惊岁怕金毛不肯回来,他再纵由着它在外面撒欢。
“知道了。”连祈擡起手抵住她脑袋,不轻不重地将人推回屋里,“回去休息吧你,一会儿就给你牵上来。”
目送着他俩下楼,江惊岁关上门又绕去阳台,扒着防盗窗框往楼下看。
一直看到连祈牵着狗子走出她的视线。
小区里有个挺大的健身场,连祈牵着金毛沿着外场绕了两圈,又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撒开牵引绳让金毛自己跑了一会儿。
风刮起来了。
蓝山苑小区离海边很近,风大的时候隐约能听见一点海浪声,连祈擡头看了眼天色。
江惊岁说的天气预报还是挺准的,今天的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这会儿乌云已经从西边涌了上来,看起来大雨将至。
连祈招了招手,金毛从不远处跑了回来。
给狗子重新套上牵引绳,连祈要带它回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金毛不想回去,耍赖似的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他轻扯了扯牵引绳,狗子纹丝不动,凭着体重倔强地钉在原地。
“行吧。”连祈没脾气地擡腕看了眼手表,“再给你两分钟。”
这话一出,金毛“唰”地站了起来,乐颠颠地绕着草坪又跑了一圈,最后被连祈喊了回来。
金毛摇了摇尾巴,磨磨蹭蹭地绕着他的腿转起圈来。
还是不想回去。
连祈半蹲下来,懒洋洋地戳它一下,叹气:“大哥,要下雨了,回吧。”
“汪!”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江惊岁养出来的狗,跟她的性格还真像,说了也不听。
连祈拿它没办法,眼看着雨要上来了,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来,给江惊岁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开了免提。
然后放到狗子眼前。
江惊岁朝狗子比划了个“听话点”的手势,同样叹了口气:“桶桶,该回家了。”
还是江惊岁说话管用。
金毛立刻乖乖地立正站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连祈上了楼。
开门进来之后,江惊岁把狗牵到客厅里,找了条毛巾出来,开始给它擦爪子。
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江惊岁应声擡头,连祈把手里的梳毛器递给她:“你弄你的,我去开门。”
门口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两人对视一瞬,连祈靠着门框看他:“找谁?”
陈云憬一顿,随即礼貌性地道歉:“不好意思,走错了。”
房门关上。
陈云憬撤回去看了眼头顶的门牌号,不对,没走错,就是这里。
他伸手重新按了门铃。
客厅里,江惊岁问了一句:“谁啊?”
“不认识,说走错了。”
叮咚——
话音未落,门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客厅里的两人对视一眼,江惊岁有点疑惑:“不是走错了吗?”
连祈起身:“我去看看。”
房门重新打开。
两人视线交错一瞬,陈云憬这次没理他,直接越过人走了进来,在玄关屏风前看到了走过来的江惊岁。
看清来人,江惊岁一愣,下意识地喊了声:“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连祈也擡了擡眼梢。
哥哥?
陈云憬先是扫她一眼,然后下巴指了指连祈,问:“这谁?”
江惊岁“啊”了声,老老实实地道:“朋友。”
“朋友?”陈云憬不太相信地扬了扬眉,什么样的异性朋友能带回家里来啊?
“就,对面的邻居。”江惊岁伸手指了指对门。
陈云憬不带表情地看了连祈一眼,扭头又将视线落在江惊岁身上:“怎么没一点警惕心,谁都让进,邻居就是朋友了啊?你才搬回来多久,你一个人在家,多注意一下安全。”
“……”
这话分明没有指名道姓,但任谁都能听出来里面不友善的味道。
连祈眯了眯眼,表情也不太友善,正要开口说话,江惊岁连忙丢下毛巾过来,有点头大地横插到两人中间,一边挡住连祈,一边问向陈云憬:“哥,你怎么过来了?”
陈云憬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擡手,将提着的水果礼盒朝她示意一下:“我妈让我送过来的。”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陈岚去买了点年货,正好陈云憬回家里拿东西,陈岚就让他带上了点年货,顺便也给江惊岁送了一点过来。
江惊岁接过来:“谢谢岚姨。”
陈云憬点了点头,没在这里多待:“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瞥了连祈一眼,话是跟江惊岁说的:“女孩子,要注意点安全,少让别人到家里来。”
“……”江惊岁拽住连祈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后,乖巧地点头应声:“知道了。”
房门终于关上了。
连祈斜斜地靠在玄关柜上,不轻不淡地掀起眼皮看过来:“这你哥?”
“算是哥哥吧。”江惊岁提着手里的水果礼盒,不知道这盒子该往哪儿放,心不在焉地回道,“他是我爸结婚之后,那个阿姨的儿子。”
连祈愣了下,随即轻皱了下眉心。
刚才江惊岁说那是她哥哥的时候,他以为是表哥,或者是堂哥之类的亲戚。
连祈并不知道她父亲再婚的事,当时江惊岁她妈妈去世之后,江文宪就带着她搬家了。
江惊岁也一直没提起过她爸爸再婚的事。
迟迟没听到连祈的声音,江惊岁回过头来看他,看到他的表情之后,自己反倒是先笑了:“你皱眉干嘛?”
连祈黑漆漆的眼瞳看着她,答非所问地道:“你跟你哥关系怎么样?”
江惊岁一秒就听出来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眼睛弯起来的弧度更明显了些:“其实还行,他没欺负过我。”
她和陈云憬之间并没有那种针尖对麦芒的紧张感。
江文宪和陈岚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
可能兄妹俩都是这个重组家庭里多出来的人吧,他俩的关系反倒是还不错,甚至比江惊岁老家的那些塑料堂哥们还要亲近一些。
江惊岁把手里的礼盒递给连祈,让他帮忙放到最上面的壁柜里,又继续说:“他比我大两岁,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在上大学,后来我上大学了,就不在北安了,所以我们俩也没见过几次。”
江文宪再婚之后,江惊岁就不在家里住了,平时都住在学校,节假日的多数时间就在许芸和外婆那边。
之后去外地上了大学。
四年间只回来过两趟,毕业之后又留在了宁川。
她和陈云憬是真很少见面,只在微信上偶尔聊个天。
用江惊岁的话来说,他俩的关系就是塑料兄妹,知道对方好好活着,还没死就行了。
连祈听到这里才想明白了一些久远的事。
他们上高二那年,他记得江惊岁有段时间心情很差,只是她不愿意把情绪带给别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该笑的时候笑,该闹的时候闹。
汪子肖和闻桐都没看出来。
但连祈看出来了。
她的状态不太对。
她身上好像压着一种很沉重的、冷漠厌世的情绪。
那时候他以为是因为她妈妈离世,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她爸爸迅速再婚这一层的原因在。
连祈沉默下来。
黑睫下望过来的眼神是一种晦暗的柔软。
江惊岁本来没觉得什么,但被他用这种深而沉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心底忽然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平静的湖面开始无声地泛起涟漪。
某种难言的情绪一点点涌了上来。
江惊岁唇角的笑意没变,只是眸光微闪了闪:“干嘛这样看着我?”
连祈没有说话。
江惊岁同他对视片刻,忽然上前半步,擡手遮住他的眼睛,声音轻软下来:“我刚才跟你说这些事时,是真没觉得有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你这样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也有一点委屈。”她自言自语般地说。
手心里有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带来一种酥酥痒痒的触感。
隔了两秒钟。
江惊岁又笑起来:“别这样看我了,不然我要跟你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