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听》 第1章 01 第1章她不听01 十二月的北城,雪下得挦绵扯絮。 楼道里,干燥蓬松的暖气隔开冬日寒意,落在衣服上的雪很快融化,洇润出一点潮湿水汽。 江惊岁没在意,重重呼出一口气,停在门口擡头朝楼顶望去。 蓝山苑是个老小区,楼房陈旧干净。 六楼是顶层,大概是这层没有人住的原因,头顶的感应灯年久失修,灯泡将亮不亮地蒙着一层薄灰。 江惊岁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会儿,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视线旋即一收,随手将花盆放到门口。 回头看到游皓举步维艰地跟上来。 “姐,不是我说,你这行李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游皓吭哧吭哧地拽着实木书架爬上楼,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 上到六楼,他抹一把汗,气喘吁吁地歇了两秒钟,又折身回去,继续把两个大落地灯拖了上来。 “我怎么感觉都搬这么多趟了,楼下东西也没见少啊?” “少了吧。”江惊岁瞧他一眼,说话没有半点信服力地道,“储藏室都空大半了。” 尾音落下,一只系着银铃的貍花猫从房内探出头来,弓着背蹭上她的裤脚。 江惊岁顺手揉了下猫咪脑袋,又说:“剩下的应该也就十几箱书了。” ……剩多少? 游皓仔细回想了下那些堆得整整齐齐、几乎填满整间地下室的箱子,对他表姐口中的这个“十几”表示了质疑。 他的眼睛虽然近视,但远没到瞎的那种程度。 地下室里的那些箱子。 怎么看,也不像只剩十几个的样子啊。 “行吧,先不说这个也就。” 游皓心情沉重地揉着肩膀,“我亲爱的姐姐,你确定现在真的只剩十几箱书了吗?” 他一字一顿,着重压住后半句话的重音。 “那不能确定,弟弟。” 江惊岁逗完猫直起腰来,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看他,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一停。 “也有可能是几十箱哦。” “……” 这个音调上扬的“哦”字,成功让游皓眼前一黑。 几十箱书,那重量得按吨来计算了。 把这些东西全部搬完,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生产队的驴都没被使唤成这样吧! 游皓缓缓捂住差点停跳的心脏,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行,我听明白了,你这是打算换个弟弟了。” “怎么会呢?”江惊岁同样叹了口气,表情尽量往真诚上面去靠,“弟弟,你要是这样想的话,我可真要伤心了。” “……” 游皓麻木地看着她,心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伤心。 门口丁点儿大的地方,到处都是堆叠起来的纸箱。 说话间,江惊岁接过游皓手里的落地灯,随手塞到墙边儿,是真没留意到缠在灯罩上的电线垂了下来。 三角插头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 原本黏在她脚边的大饼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歪着脑袋盯住插头看了会儿,随后跃跃欲试地弓起腰来。 叮铃—— 空气中猫铃铛声清脆,落地灯掉下去的声音更清脆。 脆到江惊岁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 正好看见那盏跟着她从宁川,一路颠沛到北安的古董灯,丁零咣当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下落速度还很快。 眨眼的工夫,已经磕着石阶滚到底。 江惊岁心也跟着凉到底。 完了。 这下肯定要摔散架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那灯大概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到底还是难逃大饼的夺命猫爪。 江惊岁在心里为它提前哭完丧,正在思考等会儿把它埋在哪里时,她的视野里忽地掠过一抹深色,接着就见那盏行将安详入坟的灯—— 在最后一阶楼梯前,被人截了下来。 雪还未歇,天色晦暗。 云层重叠俯压着大地,楼道里光线昏沉,那人站在楼梯转角处,单手插着衣兜,另只手垂在身侧,修长细瘦的指尖勾着个车钥匙。 北安冬天很冷,室外气温已经降至零下七八度,他身上依旧单薄,黑色防风衣的拉链都没拉,松松散散地敞着怀。 头顶的白炽灯又闪过一瞬。 江惊岁眨了眨眼,她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模糊地瞧见他个子很高,清瘦身形轻松遮去了窗口透进来的光。 耳边还有碰撞的余音在回荡。 那人低着头,在看自己擡腿挡住的东西。 就这样定定地看了两秒钟,他像是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抄在兜里的手终于伸了出来。 看样子是打算好事做到底,要顺手将脚下的灯扶起来了。 但就在这时,一团炸开的黑毛球却是毫无征兆地朝他扑了过去。 下一秒,只听“兹啦”一声。 江惊岁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活雷锋”的外套,就跟着那倒霉灯一起,前后脚地葬身在猫爪之下。 嘶—— 江惊岁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干得漂亮! 人家帮忙接住了掉下去的灯,她还没跟人道谢,反而先送上了一份大礼。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看到了这位“热心朋友”衣服上突兀出现的三道抓痕。 而她家那只闯了祸的大宝贝,还在凶狠地朝人哈着气。 宝贝你别太嚣张呀…… 你就不怕人家一脚把你踢飞二里地吗?! 江惊岁心惊胆战地为她家大饼捏了一把汗,很自觉地做好了从这位朋友脚下劫猫的准备。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人的脾气还挺好。 被猫咪这样突然袭击也没生气,只歪头瞥了眼自己袖口,而后轻“啧”一声,并不在意地弯腰将猫抱了起来。 他低身的那一瞬间,光透过窗户倾斜进来。 楼道里短暂地亮了下。 江惊岁眼神余光刚好扫过去,下楼的动作忽然停住,琥珀色的眸子里明显映出一抹意外。 - 连祈没养过猫,是真不清楚这种看起来凶得不行的生物到底该怎么哄。 指尖勾了勾猫下巴,结果反被咬一口。 貍花猫直接炸成了一团蓬松毛球,灯笼似的大圆眼睛毫不客气地瞪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 哄不好,索性不哄了。 像是拿这小东西没辙一样,连祈歇了揉一揉猫脑袋的心思,余光潦草地扫了眼指尖上喜提的牙印儿,终于擡头朝楼上望了过去。 昏沉晦暗的光线中。 江惊岁清晰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空气安静两秒。 他懒懒开口,尾调稍扬的声音穿透混沌的雪色:“见面礼?” 身为猫咪主人的江惊岁:“。”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也行。 虽然这个见面礼,非常地别开生面。 游皓离得近,听见连祈的说话声,连忙从楼上跑下来,伸手就要接过他手里的猫:“不好意思啊帅哥,我家猫脾气不太好——” 话音未落,游皓“嘶”了一声。 低头一看,手上已经多了两道同款抓痕。 得,他也抱不得。 江惊岁养的这只猫,只跟她自己亲近,其他人谁碰都不行。 “姐!”游皓无奈回头。 江惊岁眼底的情绪已经收了起来,出于某种无法捕捉的微妙心理,她少见地没有接话,只朝猫咪轻软地唤了一声:“大饼。” 效果显著。 大饼耳朵尖微动两下,娇里娇气地“喵呜”两声回应,终于放过了被它连咬带挠的倒霉鬼连祈,后腿一蹬从他怀里敏捷地跳了下来。 “对不住啊帅哥,大饼有点怕生人。”游皓摸摸鼻子,转头继续跟人道歉。 这次的重点落在了赔钱上。 “哎,你这件衣服多少钱啊?” 但帅哥没理他,好像也没听他说话,游皓特意加大音量:“我们原价赔给你——” “江惊岁。” 低散干净的声线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也成功地让游皓停止了聒噪。 风刮得格外猛烈,绿化带里的冬青残枝被狂风卷到半空中,撞得玻璃窗“哗啦哗啦”地响。 江惊岁看着隐没在阴影里的男人,心脏忽然没来由地跳空一拍,有细密的情绪从心口悄然渗出来,就连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一瞬。 许久,江惊岁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好久不见。” 她很轻地顿了下,才继续说,“连祈。” 说实话,江惊岁此时的心情有点微妙。 她本来以为连祈已经搬走了。 毕竟她搬家的这几天里,一直都没碰见过连祈,晚上也没听到对面有什么动静,安静得像个空房子。 哦,楼道感应灯还是坏的。 江惊岁想着,要是还在这里住的话,起码会修一修这灯吧。 不然晚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上下楼的多不方便。 游皓没觉察出来这其中的异样气氛,看了看连祈,又看了看江惊岁,最后神经大条地问了句:“姐,你们认识啊?” 隔了片刻,才听到江惊岁的声音:“同学。” 她回答得含糊。 “那太好了。” 送上门来的劳工,游皓简直要喜极而泣,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既然认识,又是老同学,那你让这个哥哥帮下忙呗?” 楼底下的箱子是真太多了,他和江惊岁两个人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去。 说完之后,游皓也没等江惊岁回答,自作主张地上前一步,紧紧攥住连祈的手猛晃起来:“你好你好,哥,听说你是我姐的同学啊?好巧,我是她表弟,我叫游皓。” 这位弟弟叫哥叫得非常顺口,毫无心理负担。 仿佛连祈本来就是他亲哥一样。 以至于连祈都怀疑了一瞬,他是不是真的有个从未谋面的亲弟弟。 “你好。” 连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多出来的那两只爪子,不着痕迹地往回抽了抽。 没有抽动。 这位弟弟抓得太紧了。 “哥,那你现在忙吗?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不忙,你能不能帮我们搬点东西啊?” 游皓自问自答完毕,又加快语速把后半句话补完,“楼下还有几个箱子,你看你能搭把手吗?” 旁边的江惊岁听得一脸惊奇。 她不知道游皓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帮我们搬点东西”和“楼下还有几个箱子”这两句话的。 弟弟,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那真的只是一点么? 大概是看游皓这副虚得不行,气都要喘不上来的样子,连祈很好说话地一点头。 他怀疑如果他说没时间,游皓可能就要给他表演一个当场昏厥。 连祈捡起掉下来的那盏落地灯,捏着灯架转动着检查了一圈。 最上面的玻璃灯罩已经裂开了,架子还算完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拎着那盏破烂灯上来,递到江惊岁面前。 江惊岁先是低头看了眼抱着的花盆,虎皮兰长势喜人,绿叶将近半米高,连盆带土比大饼还沉,她犹豫了下,才艰难地空出一只手来:“谢谢。” 没接过来。 连祈没松手。 只做了个好像要给她的动作。 江惊岁没说话,伸手示意地扯了扯,没扯过来。 连祈还是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她的动作停住,终于慢吞吞地擡起头来。 玄关开着暖光灯,影影绰绰地将门口照亮,眼前是陌生感很重的男人。 漆黑的眼,瞳色很深,冰凉的雪在他眼底融化,将睫毛浸出些许潮意,眼尾下大约两公分的地方,有道不知道从哪儿刮蹭出来的伤。 很淡的一道浅红。 跟他手背上被猫抓出来的血印子很像。 江惊岁眸光轻不可见地晃了下。 其实他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个子比以前更高了些,但身上那种鲜明的少年气沉淀下去,线条显得冷淡锋利。 这样垂眸看她的时候,黑睫低低覆盖下来,莫名带出两分压迫感。 分明还是熟悉的眉眼,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陌生气息。 太久没见过了。 第2章 02 第2章她不听02 江惊岁不说话,连祈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她一会儿,他手上忽然稍微用力,把那盏破烂灯又拽了回来。 江惊岁:“?” 江惊岁顶着个问号看他。 然后就见这人平静自然地又截过她抱着的花盆,侧身越过她往房里面走,边走边问了句:“要放哪儿?” “……” 江惊岁很想问他一句,那你刚才还递给我干嘛? 无言了会儿,江惊岁跟在连祈身后进屋,低头踢开地板上挡路的玩偶。 屋里没开灯,光线有些暗,能看到客厅里到处都是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实在找不出来能放东西的地方,江惊岁有点头疼地摆摆手,把这个难题踢给了连祈:“你看哪儿有空,就放哪儿吧。” 连祈看着面前已经摞高到两米高的箱子,难得沉默了下。 这不是哪儿都没空么? 这时,游皓扒住门框探头进来,问道:“哥,下楼吗?” 连祈随口嗯了声,进退不得地在玄关道里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在鞋柜上找了个方寸之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游皓一起往楼下走。 - 地下室的门没锁,半遮半掩着。 推开门板之后,封闭空间那种特有的、陈旧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游皓被呛得咳了两声,手背挡着嘴巴打了个喷嚏,另只手在墙上摸索半天,“啪嗒”一下拍开顶灯。 室内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视野顷刻间被排列整齐的硬纸箱强势占据,连祈擡眼往里面大致掠过一圈,眸子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惊愕。 这哪是地下室? 分明是宜家仓库。 趁着连祈的注意力全在“宜家仓库”上,游皓偷偷地往门口挪起了步子。 一点点地挪。 悄无声息地挪。 直到终于挪到门口,他抹着脑门儿的汗,松了一口气,然后挺直腰板,朝连祈大喊一声:“哥!” 连祈回过头来。 接着,游皓就兴高采烈地给他的“大怨种哥哥”正式介绍起来:“刚才没说清楚,要搬的可能不止一点。” 他伸手朝里面隔空比划了个圈,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补充:“你看到这间地下室没,这里面的所有东西——” “都得搬上去呢。” 连祈:“……” 这,也能叫楼下还有几个箱子??? 迎着他怨种哥哥“这位弟弟,你是不是不太识数?”的眼神,游皓摊了摊手,挺无奈地撇嘴:“没办法,快递到的时候房子还没打扫呢,东西就只能先放这里了,所以最后还得我们自己来搬。” “不然快递小哥就直接送楼上去了。” 连祈难得接不上来话。 要真送到楼上去。 那等这一单送完,这个地址估计都会被快递小哥拉黑名单了。 - 地下室里三四十个箱子。 连祈和游皓两人来回十几趟,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搬完。 搬到最后,游皓的腿肚子都在抽筋,整个人像朵融化的棉花糖似的软绵绵地瘫在沙发上。 看着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矿泉水拧了两下,没拧开,索性不喝了,游皓堪堪吊着一口气虚弱地问:“姐,还有要搬的吗?” 他这会儿说话声音都在抖。 “明天我有两节专业课,估计是没法过来了。” “没了,就这些。” 江惊岁难得有了当姐姐的自觉,俯身抽过他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之后又塞回去。 得到这个准信儿,游皓终于长舒口气,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水,开启了安详躺尸状态。 连祈没跟他挤一块,坐到了侧面的单人沙发上。 他身上出了汗,外套已经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白t。 那件白t是个短袖,领口开得宽松,隐约露出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锁骨,皮肤是一种冷色调的白。 他垂着头,手里捏着矿泉水,手臂懒散地撑在膝盖上,手背上掌骨和血管都很明显。 当然,被猫抓出来的伤痕更明显。 江惊岁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 ……啊。 都是她家大饼惹出来的祸。 行李已经全搬上来了,但还得继续整理,江惊岁先找到装着猫爬架的箱子拆开,熟练地组装好,拖到客厅窗户前。 大饼两三下爬上去,窝到最熟悉的位置。 安顿完猫,她又拽出来一个同等大小的箱子,“兹啦”一下撕开封口的胶带,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连祈懒洋洋地撑着下颌,坐在沙发上看着江惊岁一顿忙活。 磨牙棒、小鱼干、猫抓板、毛线球……箱子里什么都有,简直像个小型杂货铺子。 连祈看得叹为观止。 终于知道她行李为什么这么多了。 被狗咬掉半截的牛骨棒,惨遭猫咪开膛破肚的破旧棉花娃娃,那些丢垃圾桶都没人捡的小玩意儿,她全都带回来了。 江惊岁翻出来一只斜口碗,倒满狗粮,然后朝一直乖乖趴在阳台的金毛唤了声:“饭桶——” 金毛欢快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就歇了这么两分钟,游皓又活过来了,完全不见外地凑到连祈身边,好奇地问:“哥,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听见饭桶它们的名字,都不觉得惊讶吗?” 一般人听到“饭桶”和“大饼”这俩名字,难免都会怀疑一下起名者的精神状态。 但看连祈,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 游皓靠得太近,连祈稍微撤开一点,擡手不紧不慢地把这位弟弟的头推开:“嗯,心理素质好。” 这和心理素质有啥关系? 游皓没听出来连祈话里的敷衍,正要再度张口,搁在茶几上的江惊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姐,你电话。”游皓伸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又补充道,“我妈。” 江惊岁背对着他坐在电视柜前,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闻声没回头,只说了句:“你接就行。” 半分钟过后,游皓挂断电话,扭头将许芸的话转述过来。 “说饺子已经包好了,问咱俩什么时候过去呢。” 今天是冬至,北方的习俗是在这天都要吃饺子,许芸早先就跟江惊岁说过了,让她晚上过去那边吃饭。 江惊岁把翻到的棉签放到袋子里,双手扶着膝盖站起来,心不在焉地回了句:“这就去。” 想起自家老妈的叮嘱,游皓顺口又问一句:“对了,姐,我妈说你那个相亲——” 这话还没说完,江惊岁一巴掌已经落到他后脑勺上。 效果立竿见影。 游皓舌头被迫打了个结,后半句话成功憋回了嘴巴里。 江惊岁装作没看到前面投来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捞过一瓶矿泉水,塞到游皓手里:“渴了就喝水。” “啊?”游皓莫名其妙,“我不渴啊。” 江惊岁拧开瓶盖,服务周到地将矿泉水怼进他嘴里,然后亲切地冲他一笑:“你渴。” 游皓:“……” 哦对对对,他突然想起来,他确实是渴了,得多喝水才行。 - 把金毛安顿好,江惊岁拿上车钥匙出门。 游皓站在楼道里,正跟他刚认识仨小时的亲哥依依惜别:“哥,你今天可帮大忙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让我姐请你吃饭哈。” 连祈没直接回应,只侧头看向江惊岁,轻悠悠地抄着兜靠墙站着:“不用客气,你姐姐不是说老同学么?” “老同学,这点忙当然得帮。” 他的重音有意无意地落在“老同学”这三个字上。 江惊岁忍不住擡头看他一眼。 怎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别有深意一样? 游皓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江惊岁扯了下卫衣帽子。 “走了。”江惊岁将车钥匙丢到他怀里,下巴朝楼梯点了点,“你先下楼,把地下室的那箱青提搬车里去。” 游皓爽快应声:“行。” 等游皓下了楼,江惊岁这才看向连祈。 蓝山苑都是老式步梯的设计,一梯两户,邻居门对着门,中间平台的面积不大,也就两三个平方。 她站在门口,离他也就两步远。 身后的防盗门还没关,门把手上挂着个纸袋子,江惊岁抱着猫不方便伸手,于是偏头朝他示意了下:“那个给你。” 接过袋子的同时,连祈低头朝里面看了眼。 发现里面是创可贴和医用酒精。 还有半盒棉签。 连祈顿了顿,侧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带上了点询问。 借着房间里斜过来的光,江惊岁指了指他手上的抓痕和牙印儿:“你这个伤口,要不要消消毒?”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了。 他那伤口看着都要愈合了,但毕竟是她家猫惹出来的祸,道歉怎么着也是要到位的。 手背上只是很浅的两道印子。 连祈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眼,完全没在意,但也没拒绝的意思,提着的袋子懒洋洋地朝江惊岁晃了晃,表示自己收下了。 - 冬季天黑得早,街道两侧亮起一排排路灯,夜幕笼罩下的城市灯火通明。 江惊岁从单元门里出来,游皓刚关上车后备箱,听见声音,他扭头看过来,正要把车钥匙给她。 江惊岁摇头绕过他,说:“不用,钥匙你拿着就行。”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抱着猫坐上车。 游皓在原地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立刻跑过来咽了咽口水问:“不是,姐,我开啊?” “你不是有驾照?” 江惊岁系上安全带,示意他先上车再说。 游皓颤颤巍巍地绕到另一头,开门上了车,随后开始一脸苦大仇深地疯狂挠头:“有驾照是有驾照,但我去年考出来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车啊。” 现在连油门和刹车都快分不清了。 他爸这车又是手动挡的,挂挡他都挂不上。 “没事儿。”江惊岁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手也跟着藏到猫咪肚皮” 游皓:“???” 不是,这是买不买保险的问题吗?! 你人要是没了,那保险赔再多,还有什么用啊? 给你换成纸钱烧下去吗! 第3章 03 第3章她不听03 游皓无言以对地对着油门和刹车研究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跟他姐姐再打个商量,扭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说:“这应该不是保险赔钱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命花的问题。” “说真的,姐,如果我开车,我感觉我会把咱俩都送进医院去。”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江惊岁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行吧,我开。” 游皓从她这个满是情绪的眼神里,同时接收到了“原来我弟弟已经没用到这种程度了”、“居然真的有人考驾照是用来收藏的”、“除了搬箱子之外他还能干点什么”这三个令他坐立难安的信息。 游皓:“……” 对不起,这就开始深刻反省。 下车换了位置,江惊岁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之前忽然轻“啊”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件事儿好像得跟你说一下。” 游皓低头系着安全带,随口应了声:“啊?” “其实我也是拿了驾照之后第一次开车。”江惊岁说。 游皓:“???” 游皓系安全带的动作停住了。 “不对,严格来说,这是第二次,刚才从你家开车过来是第一次。” 说这话的时候,江惊岁已经启动了车子,温吞冷静地补充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次摸车,应该是在六年前考驾照的时候。” “……!” 游皓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啊! 可能是游皓脸上的那种“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的绝望表情太明显了,江惊岁到底还是出声安慰他一句:“安心吧弟弟,我要是技术不行,来的路上就该出事了。” 游皓:“…………”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好吗! 什么叫来的路上就该出事了??? 游皓默默地攥紧了安全带,顺带着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在心里求神拜佛的同时,还没忘吐槽一句: 别说了我的姐姐。 你这话怎么听,都让人安心不起来啊。 预想中那种新手司机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车开得非常平稳,无惊无险地驶出小区,汇入车行道中。 目的地,老城区南街。 南街这块属于老城区的中心地带,保留着北安市原本的建筑风格,沿街两排翻修齐整的门面平房,后面是老式居民楼,生活气息格外浓郁。 江惊岁的小姨许芸在这里开了家小商店,店面不大,四五十个平方,卖一些日用品和烟酒糖茶。 雪天,路上没多少人,店里也不忙,许芸在货物架后面支了张小桌子,回厨房将炒好的菜端出来。 她擡头看了眼墙上的挂表。 五点四十了。 随便擦了擦手上的水,许芸从围裙兜里摸出手机来,正要再打个电话过去,店里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挂在门柄上的迎宾娃娃“叮咚”一声响。 许芸循声看过去。 儿子和外甥女一前一后地进来。 游皓没看到人在哪儿,习惯性扯着嗓子喊了声“妈”,许芸解开围裙,一边应着一边朝这边走,嘴里的话不停:“我正准备给你俩打电话呢,饺子刚出锅,赶紧过去趁热吃。” “知道了知道了。” 游皓将手里的那箱青提放到柜台后面,拖着步子跟江惊岁一起往里面走。 游樟今天值班,没在家,许芸留了些生饺子,放到冰箱冷冻层了。 剩下的三人边聊边吃饭。 许芸没忘记今天的重点,在板凳上坐下来之后便看向江惊岁,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岁岁,前天你姨夫说的那个相亲——” 江惊岁的筷子条件反射地抖了下,饺子没夹住,“啪嗒”一下栽回碗里。 就知道许芸会提这个话题。 许芸继续说:“这个小孩是你姨夫同事二叔家的侄子的表哥,高中就去国外念书了,去年刚从英国留学回来,也是个高材生呢。” ……姨夫同事二叔家的侄子的表哥? 江惊岁发自内心地赞叹她小姨关系网的强大,这都能牵上线? “我让你姨夫去要了张照片。”许芸说着点开手机相册,将手机屏幕倾斜过来,“你看,是不是长得斯斯文文的,个子也挺高的,要不你们先加个微信聊聊?” 江惊岁意思性地看了眼,拒绝得很干脆:“不了吧。” “怎么就不了吧,你这都没细看呢。”许芸颇为满意地端详着手机里的青年照片,“我觉得人小伙子挺好的啊,干干净净的,一米八的个子,还是海归高材生——你没看中他哪儿啊?” 如果非得需要个理由的话—— 江惊岁思考片刻,而后坚定地答道:“我不喜欢英语流利的男人。” “……” 游皓扑哧笑起来。 他姐姐找的理由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眼看着许芸要开始长篇大论,江惊岁用筷子尖戳了戳圆滚滚的饺子,惆怅地叹了口气,说:“小姨,你别操心这个了,我对相亲真没什么兴趣,我不想找对象,也不想结婚。” “那你想干嘛啊,姐?”游皓凑了一嘴。 “赚钱呀。”江惊岁毫不犹豫地说。 “哎,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姐弟两人对此达成共识,唯独旁边的许芸眉头紧锁。 这句赚钱是没什么问题,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儿,就是前半句——什么叫不想找对象,也不想结婚? 许芸:“那你的生活也不能只有赚钱吧?” “还有花钱呀。”江惊岁坦诚地说。 “……” 半晌,许芸决定换个新角度:“你不结婚,那以后怎么办呢,打算孤独终老啊” “没钱比孤独终老更可怕啊。”江惊岁理智分析道,“没有钱的话,我应该连终老都做不到,我会英年早逝。” “……” 这个话题看来是聊不下去了。 正巧此时隔壁李婶儿过来买酱油。 听见许芸在絮叨,李婶儿忍不住插了一嘴:“我有个侄子,也是名校毕业,现在在银行工作,家庭和自身条件都挺不错的,不然哪天一起吃个饭?” 许芸最近对适龄单身青年格外上心,立刻打听了下:“多大了?” 李婶儿犹豫一下:“年龄稍微大了点,今年三十六了,不过大点也好,会疼人——” 这叫稍微? 许芸一听,正要发火,江惊岁笑眯眯地接话了:“婶婶,这不太行吧?您还说年龄大呢,才三十六而已,对我而言,这有点太年轻了。” “啊?” “跟您说吧,我喜欢八十六的,如果有九十六的,那就更好了。”小姑娘的表情憧憬又真诚,“今天结婚,明天他进棺材,我继承遗产。” “……” 空气再次寂静了。 许芸的筷子连同李婶儿的酱油瓶,一块掉到了地上。 江惊岁功成身退地压低帽檐儿。 自从学会胡说八道之后,解决问题的效率高多了,相信以后李婶儿再想给她介绍自己侄子,肯定得优先考虑下她的精神状态。 - 晚饭过后。 江惊岁惦记着独自在家的金毛,没在这里多待,提着许芸给她准备的一兜橙子,揣着大饼坐了公交回家。 进来楼栋,上到六楼,江惊岁神奇地发现,这层的声控灯居然修好了。 先前那灯还是一闪一闪的,老旧灯泡上灰扑扑的一层仿佛擦也擦不干净的积尘,现在这层的灯泡已经换成新的了。 照得四周都是亮堂堂的。 大饼睡得四仰八叉,江惊岁手臂托着沉甸甸的猫,手腕挂着双肩包和那兜水果,腾出另一只手来开门。 但外套口袋是空的。 她摸了两下才想起来,钥匙好像是在游皓那儿。 之前她让游皓先下楼去地下室里搬水果,搬完之后,游皓估计是顺手就把钥匙揣自己兜里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 江惊岁对着门锁发了会儿呆,而后叹了口气,慢腾腾地从书包侧兜抽出手机来,不抱希望地给游皓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果然没打通。 游皓手机常年处于静音状态,一般只有他主动联系别人的份,别人要是想找他,那就是查无此人。 江惊岁在“今晚去睡大街”和“相信她那不靠谱的弟弟”之间纠结半天,出于多年姐弟情谊还是选择了后者,锲而不舍地又打一个电话过去。 嘟——嘟—— 无人接听的忙音中,这段脆弱的姐弟情谊岌岌可危。 江惊岁靠着楼梯扶手,身子微微向后仰,手机开到免提模式,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的声控灯。 听筒里的忙音持续,电话已经打到了第三个。 屏幕上显示正在呼叫中。 铃声即将再度自动中断。 行,看来天意如此,这段亲情注定活不过今夜了。 江惊岁向前倾了倾身,擡手从门上撕了张小广告,正准备叫开锁师傅过来,手机那头突然传来一声疑惑的:“……姐?” 江惊岁动作停住,非常意外地看向手机屏幕。 诶,居然接通了? 奇迹啊。 按正常情况来说,游皓应该要到睡前定闹钟的时候,才能发现她的未接来电。 暂时打消叫开锁师傅的念头,江惊岁将广告卡又贴回门上,简单两句话交代下去。 游皓明天有早课,今晚就得回学校。 去北安科大的公交都要经过这里,正好能顺路把钥匙送过来。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风还在刮,楼道里也有暖气,但待久了还是冷,江惊岁拉开外套拉链,将大饼塞进怀里,自己坐到了门口台阶上。 她弟弟向来磨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头顶的声控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江惊岁扶着头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垂坠着的耳机线好像被人轻拽了下。 与此同时,有陌生的气息侵近过来。 有人来了。 江惊岁倏地惊醒,第一反应抱紧了怀里的猫。 瞧见她的动作,那人似乎是笑了下,很快松开手,勾在指尖上的耳机线落下去。 “不偷你的猫。”他说。 这道声音有些低,跟另一只耳机里播放的音乐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很是模糊。 江惊岁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被浓郁睡意席卷的意识还未完全回归,表情困倦茫然地仰起脸来。 比起仿佛隔了层水波的声音,她呼吸时闻到的气息显然更有辨识度。 他身上有种很干净的雪松的味道,混着两分冬雪的凉意,闻起来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清透到极致的沁冷。 那是连祈衣服上的味道。 第4章 04 第4章她不听04 北安今年的寒潮来势汹涌。 进入十二月份,室外气温猛降,雨雪轮番上阵,早先清理过一遍积雪的路上,新一轮降雪又铺满了地面。 储物格里的手机一路震个不停。 到小区楼底下,连祈停车熄火,拔掉车钥匙,这才捞起手机瞥一眼。 微信消息一连好几条。 汪子肖:【哎,不是,你还真走啊?】 汪子肖:【[呼叫失败]】 汪子肖:【[呼叫失败]】 汪子肖:【……】 汪子肖:【得,连电话都不接了,你好歹跟我说一声,急着回去干啥吧?】 连祈解开安全带下车,随便扯个理由出来:【回来睡觉。】 汪子肖:【?】 汪子肖:【这才几点,你就睡觉了?】 连祈:【。】 字都懒得打了。 敷衍的意思简直要溢出屏幕。 凭着多年当朋友的经验,汪子肖从这个句号里准确解析出了“昂,我睡了,你别来烦”这八个大字。 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他将手机屏幕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哎,我说兄弟,咱也来点夜生活行不行?】 【你到大街上看看,哪个年轻人吃完饭就回家睡觉的啊?】 等两分钟,都没等到回复。 汪子肖索性发了个定位过来,是北山街上一家酒吧的地址。 后面附带着两句语音。 “真不来啊?” “杨儿说今天请客,你在家闲着干嘛,过来凑个热闹呗。” 连祈有些意兴阑珊,消息扫了一眼,还没回,余光先注意到了脚下凭空多出来的东西。 他上楼的步子一停,头微微侧了下,旋即诧异地擡了下眉梢。 ……橙子? 还不止一个。 满地都是黄澄澄的。 跟谁家水果摊被打翻了一样。 嗡嗡—— 手机在此刻又震动起来。 没得到回应,那边不依不饶地又打来个视频通话。 连祈没理会,人停在原地,顺着橙子滚过来的方向擡头。 一抹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底。 江惊岁抱着猫,坐在最高一级的楼梯上,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夜寒风大,她脖颈间系着条看起来很暖和的针织围巾,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埋在软绒里,只露出鼻尖一颗浅色的痣。 橙子就是从她腿边的手提袋里掉出来的。 楼道里长时间的安静,声控灯到点自动熄灭,连祈勾着车钥匙轻轻一晃,钥匙扣在黑暗中磕到铁艺护栏上,碰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紧接着,灯光再度亮了起来。 江惊岁对此毫无察觉。 头依旧垂着,她出门时穿了件很大的外套,宽松的羽绒服裹在身上,骨架显得更是单薄。 窝在门口小小的一只。 手机还在不识趣地震。 汪子肖的老山羊头像在屏幕上疯狂闪动,连祈眼皮擡也没擡,修剪干净的手指往下一落,指尖按住手机侧面的关机键,淡定平静地掐掉弹出来的视频提醒。 随后擡步上楼。 - “不偷你的猫。”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那股存在感极强的冷雪松味道,顺着喉咙灌了进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是透心凉。 江惊岁很快意识到来人是谁。 她仰起脸,眨了眨眼,嗓音带着点哑地出声:“……连祈?” 头顶传来一道低懒疏淡的“嗯”。 微微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江惊岁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迟钝地觉察到了双腿漫上的细微刺痛。 坐的时间太长,小腿有点发麻了。 她轻皱了皱眉,不太舒服地扶住膝盖,小幅度地伸腿向前踩到了下一级台阶上。 水果兜就在旁边大剌剌地敞着,江惊岁这样冷不丁一动,兜里橙子咕噜噜又滚下来两个。 这下袋子彻底空掉了。 眼瞧着橙子就要滚下楼梯,连祈弯腰伸手一拦,起身的时候,他顺手捡起地上的水果兜,把橙子丢到里面, 擡头正要跟江惊岁说些什么,就见江惊岁脑袋在这一秒又耷拉了下去。 嗯? 连祈不由得扬了扬眉,水果兜轻碰了江惊岁手背,像是要将人叫醒一样,语气里糅着些散漫地开了口。 “诶,这位老板,你橙子不要了啊?” 江惊岁那股困劲儿还没下去,她这两天一直都是晚睡早起的作息,白天搬东西,晚上要整理。 有点时间还得去应付许芸给她张罗的相亲。 简直是身心俱疲。 这会儿歇下来,睡意上涌,脑子都快黏成浆糊了,不想擡头,也不想说话。 就想安静地蹲在角落里长蘑菇。 直蹲到游皓过来为止。 只是不吭声,实在是不太礼貌,尤其是对方下午才刚帮过她搬家。想到这里,江惊岁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潦草含混地应了句。 她说话声音低,又闷在围巾里,连祈是真没听清,微俯下身来“嗯?”了一声,又问:“说什么呢。” 他俯身靠过来的时候,外套兜帽的两条抽绳荡了下来,抽绳末端金属质感的卡扣,若有若无地蹭到了江惊岁眼尾。 这一瞬间,雪夜里特有的潮冷扑面而来。 江惊岁被冻得一个激灵,明显感觉出来他似乎是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衣服被冬雪的寒意完全浸透了,身上凉得几乎都在冒冷气。 光是这样站着,周围气温就好像都跟着降了两度。 睡意顷刻间散掉大半,江惊岁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脖子,避开了皮肤上冷冰冰的触感。 注意到她的反应,连祈顿了顿,单侧胳膊肘搭着楼梯扶手,懒洋洋地站直身体。 两人距离重新拉开。 “制冷机”的效果极佳,江惊岁被冷气这样扑了一脸,瞌睡虫终于飞得差不多了,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她擡手压着隐隐泛酸的后脖颈揉按两下,闷闷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我等会儿再捡吧。” 意料之中的一句。 江惊岁的这个习惯延续到现在——能等会儿做的事绝不现在做,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典型的拖延症晚期。 连祈侧倚着楼梯护栏,居高临下地瞧她一眼。 江惊岁清楚地从他这个眼神里读出了叹气的意思,她眨了眨眼,正要说些什么,连祈已经拎过袋子,转身往楼下走了。 看来是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江惊岁花了三秒钟的时间,很郑重地思考了下要不要过去帮忙,然后更加郑重地得出了否定答案。 好像不太行。 她的胳膊和腿,目前基本上是处于报废状态了。 头顶的感应灯轻晃一下,暗黄光影自上而下地投射下来,连祈身上防风衣的颜色被映得更深,低头捡东西时,大半身影好似都融进了黑暗里。 江惊岁手背撑着下颌,歪头看着他把散落一地的橙子收起来,又慢条斯理地将袋子系好。 可能是为了方便,他把外套袖子卷了上去,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冷白削瘦,手指修瘦骨节分明,指尖勾着细细的尼龙抽绳。 十多斤橙子沉沉地往下坠,将他指腹勒出一道深深的痕印。 他只瞥了一眼,也没在意,低头束好袋子收口,将其放回原位置,而后就着这个姿势,人往楼梯扶手上一靠,下巴朝她身后点了点。 “不进去?” 江惊岁稍稍直腰,细白手指轻轻拨了下垂着的尼龙绳,“唔”了一声说:“没带钥匙。” 连祈闻言,不由得重新扫了眼她的那堆家当。 猫,随身携带。 物资也准备了——饿了有橙子,渴了有矿泉水,冷了书包里还有条羊绒毯。 说实话,江惊岁这一副拖家带口,且存粮充足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是打算在这里就地而眠。 看到这里,连祈有点匪夷所思地问:“那就直接在这里睡了?” 这句话倒是给江惊岁提了个醒。 她那属蜗牛的弟弟怎么还没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就算是爬,也该爬过来了吧? “不是。”江惊岁一边摸出手机,打算给游皓发个消息过去,一边简扼地解释道,“钥匙在我弟弟那儿,他说一会儿送过来。”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连祈对这位弟弟也有了个大概印象——一个丢三落四、忘性比记性还大的小孩儿。 总而言之,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他说是一会儿,其实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有了这个认知,连祈明智地选择了上楼开门。 智能门锁“滴”一声轻响,门开之后,他也没进去,一只手松散地压着门把手,站在门口侧身看向江惊岁,说话时尾音漫不经心地扬了扬。 “那,先进来坐会儿?” 时隔多年,再度听到这句话,江惊岁怔了一下。 其实她以前经常往他家跑。 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江惊岁小学三年级时跟着搬到这边,转学过来和连祈就是同班同学。 那时候她妈妈许茹工作忙,每天下班都很晚,有时候还要值夜班,父亲江文宪又长期出差在外,家里也没大人做饭。 那会儿连祈是跟他外公外婆一块住的,两位老人家很是热情,江惊岁没少过去蹭饭。 只是时过境迁,她和连祈隔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陌生感不可能说没就没的,江惊岁当即就要客客气气地回绝。 连祈下一句话很巧地在她开口之前响起。 “那些寒暄客套的流程,我们之间应该就不需要再走一遍了吧。” 蓝色流沙球的钥匙扣在他指尖上上下下地抛着,细碎晶亮的闪粉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幻影,他肩膀抵着门框,斯文又正经地冲她一笑。 “——你说呢,老、同、学?” “……” 第5章 05 第5章她不听05 北方供暖之后,室内外往往是两个温度。 江惊岁刚进来就感觉到了热。 可能是怕她会不自在,连祈找了双新拖鞋放到她面前,也没在客厅里待,只丢下一句“我去倒水”,就往厨房的方向走了。 江惊岁看着他进了厨房,才收回视线朝四周打量起来。 房子还是老样子,跟以前相比没太大变化,客厅干净又空旷,放着的东西很少,但也能看得出来生活痕迹。 不过,好像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这里只有他自己在住。 圆几上丢着打火机和两盒烟,新换的沙发格外柔软,上面铺着层软乎乎的纯白薄毯,被大饼抓开线的那件衣服就搭在沙发侧扶手上。 江惊岁默默选了沙发另一头去坐,坐下来的同时,她还试图将猫团成一团毛球,连爪子带尾巴地塞进自己衣服里。 她家大饼掉毛掉得厉害。 这白沙发可经不起它霍霍。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流理台上放着的即热式饮水机有阵子没用了,连祈把水箱拆下来清洗了一遍,他平时也懒得用这东西,都是冰箱里的矿泉水拧开就喝了。 饮水机基本上就是个摆设,通常只会在朋友来家时发挥下作用。 接完热水,连祈端着杯子出来,顺手带上了厨房的门。 江惊岁这会儿正窝在沙发里打哈欠,左手托着脑袋,右手揣着她的宝贝猫,细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着猫尾巴。 脸上表情看起来有点呆。 那猫也乖,跟咬他的时候完全不同,爪子扒着江惊岁的胳膊,敞着肚皮睡得昏天黑地的。 连祈走过去把杯子放到了圆几上。 骨瓷杯轻磕着岩板面的茶几,碰出清脆的一声响。 江惊岁应声回神,人坐直了些,礼貌客气地道谢。 她捧起水杯安静地喝水。 客厅里同样安静得过分。 除了大饼的呼噜声,只有墙上挂表的秒针在“嘀嗒嘀嗒”地走动,也听不见连祈有什么动静。 江惊岁总觉得这种气氛十分诡异。 隔了片刻,她忍不住悄悄朝连祈那边看了眼。 热水是单独给她倒的,他自己手里很随意地捏着瓶凉矿泉水,靠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江惊岁刚看过去,连祈就有所察觉地擡起头来。 视线在半空中对碰到一起。 谁也没移开。 江惊岁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找点话题,缓解下这个相顾无言的诡异氛围,连祈懒洋洋地一擡手,扣上瓶盖,漫不经心地挑了个话题出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言,江惊岁放下水杯,手轻轻搭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一板一眼地回答起来:“上周。” 跟做述职报告似的。 连祈忍不住反省了下自己的语气,他说话也没有很严肃吧? 怎么突然这么正式了。 停了两秒钟,连祈才继续问:“以后要留在北安么?” 江惊岁想了想,说:“不一定。” 没了。 尬聊至此结束。 这么两句对话过后,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江惊岁其实不怕尴尬,在社会上磨练了这么两年,不说学到了多少有用的东西,至少心理素质是上去了。 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可怕的是,连祈的心理素质好像也很过关。 两个心理素质都很过硬的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会儿,最终以江惊岁率先撇开头而告终。 耳朵里听到一声笑。 “……” 江惊岁掩饰般地轻咳一声,重新捧起水杯,低头战术性地喝了口水。 看着她略显刻意的动作,连祈无声地弯了弯唇,将手里捏着的矿泉水往茶几上一放,侧身捞过沙发上的遥控器。 像是要缓解气氛一样,按开了电视机充当背景音。 电视上放的是民生频道,记者小姐姐正在播报最新新闻。 “根据电话里提供的线索,我台记者来到了医院,采访当事人罗小姐得知,事情起因是她养的一只猫。当日罗小姐与男友发生争执,男友不慎被猫抓伤——” 耳朵里捕捉到关键字,江惊岁不由得扭过头看向电视屏幕。 “罗小姐说,男友的伤并不严重,她也替猫道过歉了,完全没想到他会因此怀恨在心,甚至有预谋地对一只猫实施了报复行为。” “据悉,二十一日晚,男友将罗小姐约到家里吃晚饭,罗小姐在喝下男友准备的饮料之后便失去意识,醒来时爱宠已经不知所踪,罗小姐几番追问其下落,男友不厌其烦,甚至开始动手施暴。” “……” 江惊岁低头看了眼自己捧着的水杯,又看了眼埋头呼呼大睡的大饼,而后视线久久地定格在连祈手背的抓痕上。 最后很是纠结地陷入了深思之中。 新闻播到最后,记者小姐姐面对镜头表情严肃:“在此也提醒广大女性朋友,要注意安全问题,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因为对方是熟人就降低了警惕性,熟人作案才是防不胜防。” “……” 这条新闻播完,客厅里从安静变成了寂静。 连大饼的呼噜声都没了。 第6章 06 第6章她不听06 晚上十一点半。 江惊岁洗完澡,从洗手台壁柜里翻出来吹风机,开到高档对着头发草草地猛吹两下,以半分钟的时间迅速结束了吹头发的流程。 吹风机用完之后,也懒得往回放了,顺手搁在洗手台上,转身抱起换下来的衣服,打算塞到阳台的洗衣机里。 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买的洗衣机还没送过来。 这处房子空置了也有七八年了。 当年许茹过世之后,江文宪很快再婚,江惊岁跟着搬到新家,这里就落了锁。 现在屋里的东西都是这几天新添置的,洗衣机和烘干机目前还在路上。 江惊岁在原地停了会儿,又折身回来,卫衣暂时丢到衣篓里,她拽着被子坐到床上,摸过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特意调成响铃模式。 而后关上灯,倒头就睡。 一夜都是七颠八倒的梦。 江惊岁第二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电器专卖店工作人员打电话过来确认上门送货的时间。 听对方说完,江惊岁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随即又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开口含糊地应了句“好”。 通话很快挂断。 手机被丢到旁边,江惊岁手臂横挡在眼睛上,躺在被窝里没有动。 她有低血糖的毛病,每次睡醒都得这样再躺会儿才行,缓了两三分钟,眼前的眩晕感渐渐退去。 她拖着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又清醒了会儿,趿拉上拖鞋去洗漱。 半小时之后,师傅准时上门来安装洗衣机和烘干机,江惊岁放下刚咬两口的吐司去开门。 趁着今天有时间,江惊岁打算把待办事项全办完,下午叫了开锁公司的人过来换密码锁,顺便给热水器的售后服务部也打了电话。 忙活整整一天,最后送走扯宽带的小哥,江惊岁坐在地板上长吐一口气。 这口气吐到一半,沙发上的手机又响了。 摸起来一看,是许芸发过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吃完饭,江惊岁正要回复,屏幕上紧接着又弹出来视频通话的提醒。 刚点了接通,许芸就往她身后的茶几上瞧:“岁岁,你是不是又啃的面包啊?” 江惊岁试图蒙混过关:“啊。” 许芸:“哎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老是啃个面包就当成吃饭了,那面包能叫饭吗?你也吃点热乎的,不想做饭,就出去吃,不然就来我这儿吃,出门坐个公交就到了——” 赶在许芸开始念经之前,江惊岁连忙打断她:“小姨,我没吃面包,那是给饭桶买的。” 说话的同时,她偷偷伸出一只手来,手指点了点茶几上的吐司,原本趴在她腿上的金毛得令站了起来,动作熟练地咬着吐司袋子,藏到了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 江惊岁也从地上爬起来,作势看了眼时间,然后两句话挂了视频:“不说了啊,小姨,我饿了,我这就准备出门吃饭了。” 手机接着又震一下。 许芸:【吃的什么,等会儿给我拍一下。】 “……” 姜还是老的辣。 这下糊弄不过去了,江惊岁只得乖乖换上衣服出门。 天冷,她也不想在外面待着,打算去超市里买点东西,带回家吃。 小区离中心商圈不远,往北过两条街就有个大型商场,坐公交车过去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七点钟,正是城市的晚高峰。 华灯满街,夜幕深沉地低垂下来,柏油马路上车如游龙,闪烁的车尾灯一路蜿蜒至远处,好似没有尽头。 十分钟的路程,停停走走,公交车硬是开了接近半个小时。 进来地下超市,江惊岁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奔向速食专柜,花五分钟时间结束战斗,然后换个方向,转身到收银台结账。 正在排队,身后突然传到一道略带诧异的男声。 “江惊岁?” 江惊岁闻声回头,目光落在男人那张年轻的脸上,表情多了两分意外:“——小王子?” “真的是你啊?” 汪子肖一脸惊讶,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半天,像是在确认是不是本人一样:“我刚才还以为我看错了。” 江惊岁同样对着他端详半天,重点放在了他那一头向行为艺术家致敬的“潮流”发型上。 ——不知道这是出自于哪位伟大的tony之手。 反正是她不敢茍同的审美。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汪子肖无所察觉地顶着一窝杂乱鸟巢继续问。 “就,前几天吧。” 抱着不可以亵渎艺术的心态,江惊岁仰头对着“鸟窝”瞻仰起来,只可惜她的审美水平实在有限,不足以理解这种走在时代前沿的造型。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眼神牢牢地黏在汪子肖的脑袋上:“你这头发……” 是真有点东西啊。 出于老同学的关系,她后半句话很给面子地没直说出来。 但汪子肖好像也不在意。 “哦,你说这个啊。”他擡手抓了抓头发,而后非常心大地摆摆手,“嗨呀没事儿,就是锡纸烫没烫好,烫炸了而已。” “……” 不是,大哥你确定吗? 你这脑袋都炸毛成这样了,这还只是“而已”吗??? 江惊岁由衷地佩服他的好心态,正要给他竖个大拇指表示敬意的时候,旁侧一道女声由远及近:“肖肖——” 江惊岁一顿,顺着声音侧了侧头。 应该是汪子肖的妈妈,江惊岁之前见过她一次,在高二开家长会的时候。 虽然时间太久,现在是不记得模样了,但是从母子俩过于相似的眉眼中,她也不难猜出女人的身份。 汪妈妈走过来温声说:“遇见朋友了?” “妈你忘了啊?这是我高中同学,江惊岁。”汪子肖说,“之前开家长会你还见过的,就是坐我和连祈前面的那个。” 他又伸手指了指江惊岁:“她和闻桐,我们班的第一第二嘛。” 他们班主任老杨不爱调座位,高二高三那两年里,汪子肖一直是和连祈搭的同桌,江惊岁和闻桐就坐他俩前面。 两年相处下来,关系不比寻常同学。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高考完江惊岁突然离开了北安,去了外省读大学,好像从那之后也没再回来过。 他发过去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 再后来,江惊岁的微信号和手机号全都换掉了,人也联系不上,整个人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去问连祈怎么回事,连祈神色冷沉沉的,眼底情绪晦暗难明,一句话也不答。 又去问闻桐,闻桐也是一脸的讳莫如深。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搞得汪子肖心神惶惶的,生怕自己多嘴说错话,也没敢再往下问了。 所以这些年里,除了偶尔从闻桐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汪子肖已经很久没有江惊岁的消息了。 这样突然在超市里碰到,汪子肖第一反应就是他认错人了,跟在后面观察半天才犹豫着上前,结果发现。 咦,没认错,居然真的是她。 跟亲妈简单介绍完,汪子肖接着回过头来,同样又跟江惊岁说了句:“这我妈。” 然后下一秒,汪子肖就见江惊岁迅速换了副表情,一改刚才淡漠倦恹的模样,眼眸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儿,说话语气都甜糯下来:“阿姨好。” 变脸速度之快令汪子肖惊叹不已。 嘴里只剩一个:6。 小姑娘声线软和,笑眼弯弯,脸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看得人心花怒放。 汪妈妈不自觉地也跟着笑:“好好好。” 推着购物车的人在收银台前排出数条长队,倒是阴差阳错地提供了个叙旧场所,只是跟老同学叙旧的人变成了汪妈妈。 东拉西扯两句,汪妈妈很快奔到主题,和蔼可亲地问:“小姑娘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汪子肖眼皮子一跳,直觉必须停下这个话题。 他老妈最近正奔波于各种相亲组局,平时在亲戚朋友家看见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姑娘,都会忍不住打听一句。 更别说江惊岁这里还叠加着一层老同学的buff了。 汪子肖正要打断老母亲的话,却听江惊岁先开口接了句:“有的。” 像是为了增强这个答案的信服力,她眨巴眨巴眼睛,格外真诚地在后面又加一句:“我们都谈好久了,准备过两年就结婚呢。” 这个答案远不在汪子肖的预想范围之内。 他蒙了一下,下意识地朝江惊岁身后的某个方向看了眼,睁大眼睛磕磕绊绊地出声:“……啊,结、结婚?” “对呢。”江惊岁点头。 汪子肖有些难以置信,下句话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哎,不是,这事儿我怎么没听闻桐说过啊?” 事实证明,有个能跟得上你节奏的队友有多重要。 起码不会拆你台子。 江惊岁以一种看“猪队友”的眼神无声注视着他,看起来很想把他嘴巴给缝上:“主要是我没好意思跟她说。” “啊?”汪子肖持续处于摸不着北的状态中,一脸懵懵地继续问,“为什么不好意思啊?” “……” 因为!我在!胡说八道! 明白了吗!!! 江惊岁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唱反调的了。 就你会问。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都过去这些年了,小王子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懒得再搭理他,江惊岁干脆转过头去望向汪妈妈,脸上适时地露出来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嗯,是这样的,他犯了点事儿,现在还在里面蹲着呢,我打算等他出狱再公布这个结婚的喜讯。” “……” 汪妈妈当场石化。 被震住的不止汪妈妈,还有一众吃瓜群众。 排在收银台前等待结账的众人纷纷是虎躯一震,齐刷刷地回过头来,想要一睹这位恋爱脑姑娘的真容。 就在江惊岁淡定地接受着来自四周的目光洗礼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笑。 江惊岁很敬业地保持着“我男朋友进局子了我很难过”的表情回头,连祈单手推着辆购物车,懒懒散散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第7章 07 第7章她不听07 江惊岁买的东西不多,很快结完账。 汪子肖目送着江惊岁上了扶手电梯,突然想起来什么,擡起胳膊肘撞了撞连祈,问:“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惊岁回来了?” “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连祈不答,垂眼把跟前的购物车朝他一推,忽然说了句:“走了。” ——什么走了? 没等汪子肖把这句话问出口,购物车已经平稳地滑进他手里,他再擡头看向连祈时,发现人都走出去两三米远了。 哦,这下明白了。 他要走了。 汪子肖连忙冲着连祈喊了声:“哎,你去哪儿啊,不跟我回家吃饭啦?” 连祈没回头,只懒洋洋地擡了下手。 那边的汪妈妈结着账,还在遗憾地念叨:“人小姑娘多好了,跟你还是高中同学,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汪子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打断她:“妈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们就是朋友,您老人家能别乱点鸳鸯谱吗?” “怎么是乱点鸳鸯谱?”汪妈妈说,“你看哪段感情不是从朋友开始的。” 这话有理有据,汪子肖说不过他亲妈,索性直接拿江惊岁的话堵了回去:“人有男朋友好吗?你没见江惊岁说,她要等她未婚夫出狱啊?” 话音落下,汪子肖成功接收到了今晚第二个看傻子的眼神。 “你这脑袋长着只是为了给你增高用的呀。”汪妈妈说,“我都听出来人小姑娘是开玩笑的了,你还给当真了。” “……” 汪子肖心说,我是没当真,这不是想让您当真吗?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 再说下去又得头疼。 汪子肖双手合十,虚虚地冲着他亲妈拜了三拜:“妈,您可少说两句吧,说多了折您儿子我的寿,您让您儿子多活两年成吗?” - 出来超市,连祈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江惊岁。 公交车还没到站。 但站台那边已经有不少人了,江惊岁没跟人群挤在一块,独自待在站台外两三米的地方。 等车的人都在朝远处的路口张望,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地带上了点急切,或是不耐烦。 江惊岁在其中格格不入。 冷清清地单手抄着兜,和路边的老槐树并排站在一起,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一瞬间,她身上的割裂感更重了。 江惊岁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眼弯弯的模样,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脸上又很少带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 汪妈妈如果在这里,肯定会怀疑眼前的小姑娘,和刚才跟自己说话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连祈没有上前,停在原地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 江惊岁生了一双笑眼,眼尾开扇的弧度很明显,尾睫一弯就是两轮漂亮的月牙儿。 只是此刻她眼里没什么情绪,漆黑鸦羽困倦地向下垂着,阴影在眼睑浓重地铺展开。 整个人透着一种恹恹的沉。 晚上七点半,路上的车辆只多不少。 交通堵塞并没有要减轻的趋势。 江惊岁望着老槐树枝头未融的积雪,在想是坐公交,还是走回去。 手里突然一轻。 提着的购物袋已经被人接了过去。 江惊岁愣了下,转头。 连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就站在她旁边,手里除了帮她拿着的袋子,也有没别的东西。 江惊岁往他身后看了眼,没看到汪子肖和汪妈妈的身影。 连祈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没主动提起,只问了句:“回家?” 江惊岁点了点头。 “那跟我走吧。”连祈朝地下停车场的方向示意了下。 这应该是顺路捎她回去的意思。 不过—— “你不跟小王子一起吃饭了吗?”江惊岁问。 刚才在收银台前叙旧那会儿,汪子肖跟她说晚上约了朋友,要在家里涮火锅吃,还问她要不要一起。 经过江惊岁的提醒,连祈终于想起了汪子肖的存在:“哦,我放他鸽子了。” 江惊岁:“……” 你怎么说得这么坦荡。 进来地下停车场,江惊岁刚坐到车上,安全带都还没来得及系上,兜里的手机就开启了狂震模式。 江惊岁只能一手带上车门,一手摸出手机来。 是闻桐的电话。 她朋友不算太多,划归到好朋友范围内的更是屈指可数,高中同桌闻桐算是其中一个。 电话刚接通,闻桐劈头盖脸一顿骂:“小王子刚才跟我说,他在超市里碰到你了?” “不是,这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啊?我还得从他那里知道,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 闻桐嗓门儿大到手机不需要开免提,声音也能清晰地在车内空间里回荡。 听筒直接成了扬声器。 江惊岁耳膜都在疼,忙不叠地把手机举远了些,跟她解释起来:“刚回来没几天,一直在忙着搬家,想着过段时间收拾完了,再跟你说呢。” 汪子肖的嘴巴还真快。 前一秒刚见到她,后一秒她回来的消息就传到了闻桐那里。 叩叩——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两道声响,夹在闻桐的大嗓门里。 江惊岁举着手机侧头。 是连祈在扶手箱上敲了两下。 他没看她,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倒车镜,另只手松散地搭着方向盘,提醒江惊岁一句:“安全带。” 啊,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光顾着接闻桐的电话了,江惊岁正要扯过安全带系上,电话里的说话声一停,闻桐有点狐疑:“等等,我是不是听见了连祈的声音?” “……” 不是。 绝对不是。 你肯定是听错了。 江惊岁正要否认三连,闻桐自顾自地下了结论:“我明白了,所以说他俩都知道你回来了,就我不知道,甚至你们还都见完面了。江惊岁,我真要生气了啊!” 江惊岁认错态度良好地举起手来:“这个,我也可以解释。” 闻桐法外开恩地表示道:“那你讲,给你一个请罪的机会。” 其实两人也没能聊几句。 闻桐这会儿还没下班,电脑上挂着的微信群消息响个不停,打这个电话都是硬挤出来的五分钟。 江惊岁听手机那边的动静,猜测着闻桐的键盘应该都敲冒火了。 “同桌,我先不跟你聊了啊,刘主任又催我写学生报告了。”闻桐很不高兴地拉开办公桌抽屉,“我真是服啦,催催催,就知道催,就算订个棺材也需要等吧!” 闻桐匆匆忙忙地挂断电话。 江惊岁按灭手机屏幕,将手机倒扣在膝盖上,侧头看了眼窗外。 雪一早就停了,城区的道路也清理了出来,但路面上依旧结着冰,天冷路滑,车开得并不快。 当然,按现在的交通状况,想快也快不起来。 空调的暖气热意融融,江惊岁被吹得有点昏昏欲睡,车里没有放音乐,两个人又都不说话,就显得格外安静。 可谓是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入睡环境。 就在江惊岁快要睡着的时候,连祈忽然问:“诶,你未婚夫犯了什么事儿?” 江惊岁:“……” 明知道她是随口扯出来的理由。 故意这样问的吧? 江惊岁这下也不困了,默默坐直身子,扭过头看他。 连祈装得还挺像,好似完全没听出来那只是她扯的一句,修长冷白的指尖轻点着方向盘,眼底含着一点饶有兴致的笑:“不能说么?” 说话十分有礼貌。 礼貌到江惊岁莫名有点噎得慌。 江惊岁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向来是她噎得别人说不出来话来,别人很少能让她接不上来话。 江惊岁瞅他一眼,倒是很配合地往下继续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连祈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人品不太行,骗我钱,后来被我发现了,还不还,我就亲手把他给送进去了。”江惊岁的重音落在了“亲手”这两个字上。 连祈没太明白这其中的逻辑:“那你怎么还等他。” “我当然要等,他出狱之后得还我钱啊。”江惊岁有理有据地说,“被逮进去就不用还钱了吗?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好像是这个道理。 连祈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地被她说服了,但是—— “他不是你男朋友么,你还把他给送进去了?” “从他骗我钱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我男朋友了,他是我的敌人。”江惊岁正气凛然地表示道,“骗我感情,没关系,骗我钱,我就亲手送他进去。” 连祈听得笑了起来。 江惊岁看着他的表情,从其中品出了一点不寻常来:“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连祈眼皮懒懒擡起,余光扫一眼江惊岁认真的表情,又笑了下,语气散漫地逗着她玩:“钱财乃身外之物嘛,还是感情最重要,钱没了可以再赚。” 江惊岁歪头盯着他瞧半天,而后下了结论:“恋爱脑。” “……” 隔两秒钟,又加一句:“好像还是没救了的那种。” “……” 回到小区楼下。 小区里没有专门的停车场,都是沿着花坛绿化带的两侧停车的,车位一向紧张,回来得晚的话,往往就没有停车的地方。 不过近些年,不少住户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留下来的老年人基本上不开车。 停车位反倒是宽松起来。 来个车技不行的,一辆车横停三个车位也没人管。 上来六楼,感应灯应声而亮。 进门之前,江惊岁决定客气一下,毕竟人家不仅将她送了回来,还帮她把东西拎到了门口。 于情于理,都得说点客气话。 于是,江惊岁问:“要一起吃晚饭吗?” 连祈:“好啊。” 江惊岁:“?” 江惊岁:“……” 不是,朋友你都不客气一下的吗??? 第8章 08 第8章她不听08 江惊岁都蒙了。 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你怎么还真答应了? 这姑娘把字都写在脸上了。 连祈想笑,又觉得现在笑出来好像不太合适,于是稍稍收敛起唇角的弧度,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靠着门框垂下眼帘看她。 “原来你只是打算跟我客气一下啊?” “……” 你知道就行了。 干嘛还要说出来。 对视片刻,江惊岁转折生硬地改了口:“怎么会呢。” 她眼睛弯了弯,脸上迅速挂上一抹甜笑,心口不一地说:“我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吃饭的。” “那就好。”连祈同样对她笑了笑,好似完全没听出来她改口时的生硬语气,“我还以为你只是跟我客气一下呢。” “……” 江惊岁又有那种被噎住的感觉了。 打开房门,等在门口的金毛和貍花猫同时迎了上来。 江惊岁习惯性地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两只毛茸茸的腿部挂件,负重艰难地往里面走:“好了好了呀,让我先进去。” 玄关这地方本来就不大,没整理完的纸箱堆积在狭窄的过道里,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向后退,都是寸步难行。 何况现在这里又多出来一个人,脚下的空间更是捉襟见肘。 江惊岁只能让金毛先退出去。 大饼没跟着离开,耸动着鼻尖嗅了嗅气味,很快认出了家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位陌生客人,立刻竖直尾巴警惕起来,瞪圆眼睛打量连祈两秒钟,又要伸爪子挠他。 上次连祈捏它后脖颈,把它从地上提溜起来,这个仇它还记着呢。 此仇不报,非猫所为。 “饼饼!” 难为江惊岁被金毛缠着,还能有余心注意到连祈这边的状况,眼看着大饼就要使出来一套夺命连环拳,江惊岁连忙喝止住它。 她朝猫咪擡了擡手,手心向下一压,这是一个禁止的手势:“不可以。” 连祈低头看着在自己手里窝成一团的毛球。 一人一猫对视半分钟,大饼妥协般地甩了甩尾巴,“喵喵”两声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一场家庭战争化于无形。 江惊岁把购物袋放到玄关柜上,终于腾出手来脱外套。 金毛和猫这会儿跑去了客厅,玄关过道里也宽敞起来,江惊岁拽下来系着的围巾,弯腰换上室内拖鞋,同时拿了双新的给连祈。 连祈换上拖鞋,很自然地接过她拎着的羽绒服,连带着自己的大衣一块挂到了衣钩上。 江惊岁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对,提着购物袋直起腰来,非常有大厨风范地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呀?” 北方城市都有暖气,回到北安之后,江惊岁又恢复了往年的穿衣习惯,冬天就两件衣服,里面卫衣,外面羽绒服。 这会儿她身上就穿着件卫衣,少了围巾和外套的遮掩,连祈一眼就看到了她后脖颈上贴着的膏药。 难怪他总闻着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连祈的目光微微一凝,不答反问:“脖子怎么了?” 江惊岁这才想起来自己颈骨处的药贴,下意识擡手摸了两下,也没当回事儿,道:“哦,有点疼,贴个筋骨贴缓缓。” 职业病,长时间地低头画画,难免会颈椎不太好。 江惊岁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购物袋进了厨房,余光瞧见连祈也跟进来了,于是转头看他一眼,真诚地提议道:“要不然你还是去客厅坐着吧?”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饭,总觉得压力好大。 尤其是她还厨艺不精。 连祈没有接这句话,而是朝她拎着的袋子里瞧了一眼,慢悠悠地问:“买了什么?” “一些熟食,还有冷冻的。”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她进超市主要是因为懒得开火做饭,想买一点现成的。 江惊岁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流理台上,主动向旁边让了个位置,示意他过来这里看。 知道自己厨艺不在线,江惊岁也不跟自己较劲儿,买的大多都是水饺、丸子之类的速冻食品,放锅里煮一煮就能吃了。 完全不需要技术含量。 但江惊岁想了想之后,还是把速冻水饺收起来了。 “今天不吃这个。”她说,“冰箱里还有买的蔬菜,我可以做饭。” “你,做饭?”连祈一字一停,话音里的怀疑语气压都压不住。 江惊岁点头:“对。” “你确定你可以?” “可以……吧?” 江惊岁也不能确定,但请人吃饭,就吃速冻水饺,好像也不是那回事儿。 今天她高低也要整两个菜出来。 连祈听出了她的潜台词,于是贴心地把这个话题跳了过去,转而问她:“你会做什么饭?”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 “很多。”江惊岁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是吗。 他不信。 但他不说。 沉默,是一个客人最大的美德。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江惊岁挽起袖子洗干净手,然后扬脸朝前面窗台的方向一点:“你想吃什么?那些我都会做。” 不说厨艺如何,至少她这大厨的气势很足。 连祈稍微按下自己的一点怀疑,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目光朝前面看过去。 窗台上两排大小不一的玻璃瓶,外包装花花绿绿的,非常吸人眼球。 从包装纸上印着的字来看,里面应该是调味料粉,从过桥米线,到兰州牛肉面,再到鸭血粉丝汤—— 各种调料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全都是食物添加剂。 连祈看得眉心都拧了起来,人家开小吃店的都没她这里的材料齐全。 “你平时就这样吃饭?” “嗯,这样比较省事儿。”江惊岁不喜欢吃外卖,总觉得油味太大了,但自己做饭又很麻烦,索性折中一下,挑最简单的饭来做。 连祈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胃不好了。” 偶尔吃一顿这种还行,长年累月地这样吃饭,铁打的胃也受不住啊。 听着他这话,江惊岁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的?” 连祈没回答,视线在厨房里掠过一圈,语调自然地转了话题:“你打算做点什么?” 提到今晚的重点事宜,江惊岁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来:“那要看你想吃什么了,我都能做。” 其实都不太想吃。 连祈对着添加剂……不是,对着调味料挑挑捡捡半天,硬是没找出来一样可以下口的。 最后还是江惊岁善解人意地表示道:“不知道吃什么吗?没事儿,那就都来点吧。” 江惊岁将调味料全搬到流理台上,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两袋蔬菜丸子,一边拆着包装袋,一边说:“我平时吃饭都很简单的,也就是你来了,我才准备的这么丰盛。” ……丰盛? 连祈看着调味料无话可说。 各种口味的水煮丸子,真是辛苦她了。 煮上蔬菜丸子,江惊岁低头看着咕嘟咕嘟冒气泡的锅,自言自语地又说:“再做个别的吧,光吃丸子好像有点单调。” 连祈看着她一顿操作猛如虎。 旁边又架起一张锅,江惊岁往里面打了两个生鸡蛋,技术不太到位,碎鸡蛋壳跟着掉进去了,又拿筷子挑了出来。 哦,看来是要做炒鸡蛋。 连祈平心静气地想。 连祈本来是不想开口的,毕竟主厨不是他,他要是在一旁唠叨个不停,江惊岁肯定会觉得烦,但有一句话他不得不说。 “我怎么感觉它要糊了?” “是吗?”江惊岁仔细看了下,而后“啊”了一声,突然想起来,“我忘记倒油了。” “……” 连祈很想问她一句,这位大师你行不行啊? 不行的话,不要勉强。 他可以来做。 江惊岁用铲子把鸡蛋拨到一边,开始倒油。 很快,热油“滋滋”地响了起来。 可能是鸡蛋已经煎糊了的缘故,味道有点呛人,连祈帮她按开吸油烟机的同时,着重回忆了下她的做饭步骤,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炒鸡蛋确定是先放鸡蛋,后放油?” “没事儿,都一样。”江惊岁轻描淡写地道。 “……” 行吧。 你是主厨,你说了算。 等鸡蛋炒得差不多了,江惊岁也没盛出来,而是往里面丢了半块羊肉。 连祈都来不及阻止,羊肉就已经下锅了,他沉默了下,还是提醒一句:“羊肉还没有解冻。” 然后得到和刚才同样的答案:“没事儿,都一样。” “……” 要盖上锅盖的时候,江惊岁突然想起来刚才在超市里买的脆骨肠,转身把锅盖递给连祈:“你先帮我拿一下,我把脆骨肠也放进去。” 于是连祈又一次惊愕住了:“……生肉片和熟食也能放到一起吃啊?” “为什么不能呢?”脆骨肠已经切成片了,江惊岁大刀阔斧地全倒了进去,拿铲子搅拌两下,“反正最后都会熟的。” ……你说得都对。 二十分钟后,关火。 不知道味道如何,江惊岁决定先尝一尝,不行的话,就再加点调味料补救一下。 只是面对着这锅卖相不佳的大杂烩,江惊岁可疑地犹豫了下,自己没敢吃,转而把筷子塞到连祈手里:“你尝尝。” ……他能拒绝吗? 连祈看得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江惊岁再三热情相邀:“你先尝一尝,我觉得它应该挺好吃的。” 连祈无声地看她一眼。 他觉得这话说出来,江惊岁自己都不会信。 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连祈面无表情地举起筷子,然后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最后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江惊岁期待地看着他。 连祈也很配合,一秒钟切换到惊叹赞赏的神情:“哇哦,味道……” “怎么样?”江惊岁持续期待中。 “不好吃呢。”连祈说。 江惊岁:“……” 那你哇哦个什么劲儿。 “但应该能吃。”连祈又补充一句。 能吃是能吃,就是让人毫无食欲。 但江惊岁不在意这个,如释重负般地点了点头。 行,能吃就行。 人不能太注重口舌之欲,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既然有连祈开了头,江惊岁自己也尝了一口,然后同意了连祈的观点:“好像真挺难吃的。” 连祈闻言,薄薄的眼皮掀了起来,似笑非笑地撩她一眼。 似乎是想看她怎么把这话圆下去。 “但没关系。”江惊岁这样说,“你看外卖好吃吧?不干净,我做的饭难吃吧?它干净啊,所以综上可知,好吃和干净,不可兼得。” 这是哪来的歪道理。 连祈啼笑皆非,在江惊岁打算把大杂烩盛出来的时候,上前阻止了她:“我建议你再加点水,多煮一会儿。” 江惊岁动作一停:“还要煮?” “羊肉应该没熟。”连祈抽出一双新筷子,朝羊肉块戳了两下,没戳动。 江惊岁刚才偷懒,羊肉没切开,拳头大的那么一块,直接就丢到锅里了。 这么大一块,里面冻得硬邦邦的,能熟才怪。 江惊岁的厨艺虽然不在线,但有个很值得夸赞的优点——听劝,连祈说让她加水再煮,她二话不说,加了两大碗水,又开了火。 “要煮多长时间?”她虚心求教。 “起码半小时吧。” 跳过去这个问题,连祈扫了一眼冰箱里的食材,袖口松散地挽到手肘:“你还吃别的吗?” 她那锅大杂烩,再怎么煮,味道八成也就那样了。 估计江惊岁吃两口,就该撂筷子了。 江惊岁看他要下厨的样子,立刻热情起来:“吃吃吃。” “要吃什么?” “水煮鱼,麻婆豆腐,还想要个紫菜蛋花汤。”江惊岁掰着手指头点完菜,人凑过去,跟着往冰箱里瞧。 “我记得我昨天买了很多鸡翅,你要不要吃可乐鸡翅,这个我真会。” 江惊岁正专心致志地翻冰箱,所以没注意到连祈在听到“可乐鸡翅”这四个字时,脸上的表情微僵了一下。 江惊岁这么多年,只会做一道菜。 就是可乐鸡翅。 还是在中考完的那个暑假里学会的。 那时候她爸妈工作忙,没时间在家做饭,江惊岁平时都在学校吃,放假之后只能去亲戚家,或者是出去吃。 夏季天热,太阳又晒,江惊岁也懒得出去,干脆自己在家捣鼓着做饭。 学会可乐鸡翅之后,就开始天天做这个,一天三顿都是可乐鸡翅,大早晨起来也吃鸡翅,还要喊着连祈一起吃。 从六月份,到九月份。 整整三个月。 连祈被鸡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环绕着。 梦里都是江惊岁挥着铲子,笑眯眯地问他:“连祈,你明天想吃什么饭,可乐鸡翅行不行呀?” 更可怕地是,他还点头了。 最后是因为学校开学了,江惊岁终于被迫停止了疯狂鸡翅。 也是托江惊岁的福,鸡翅在连祈的记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心理阴影就是这样来的。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碰过鸡翅。 然而—— 时隔多年,还是托江惊岁的福,连祈又一次回忆起了被鸡翅支配的恐惧。 江惊岁单手扶着冰箱门,完全没察觉出来连祈眼底的情绪,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那袋冷冻鸡翅,温和无害地问:“吃吗?” “……” 连祈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玩意儿,绝对是他的童年阴影。 估计今天再吃一次,这个就升级成他的成年阴影了。 第9章 09 第9章她不听09 江惊岁的可乐鸡翅最终没做成。 连祈以鸡翅没化冻为理由,说服江惊岁将“童年阴影”重新丢回了冰箱。 合上冰箱门,江惊岁遗憾地拍了拍手。 少了个大展厨艺的机会。 不过,连祈看起来好像并不遗憾,甚至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嗯? 如释重负? 江惊岁以为自己眼花了,转过脸来又仔细瞧他一眼,然后确定自己这成语没用错。 于是江惊岁迷茫了。 哎,这不对吧,他这表情怎么回事儿啊? 只是没等她问出口,燃气灶上的吸油烟机就已经重新运作起来。 这次的主厨换人了。 江惊岁没出去,其实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连祈身后转了两圈,说要帮他打个下手。 但在第三次踩到连祈的脚之后,连祈无奈地看她一眼,然后将人客气地请出了厨房。 被嫌弃了。 江惊岁摸了摸鼻尖,在厨房里实在找不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只好转头去了客厅。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大饼从破纸箱里探出脑袋来,颈间的银铃铛“叮铃叮铃”地响。 江惊岁走过去蹲下,顺手撕了条小鱼干喂它,余光正巧扫见旁边备受冷落的豪华猫窝,心不在焉地想着把猫窝送人算了。 留在家里除了落灰,就是占地方。 她家大饼可能是一只会过日子的猫,斥巨资给它买的猫窝不睡,只喜欢睡快递箱子。 还得是最破的那种。 喂完猫,江惊岁扶着膝盖站起来,刚摸出手机坐到沙发上,就看到大饼一步三探头地进了厨房。 江惊岁也没管它。 中华田园猫凶归凶,但也很聪明,能听得懂主人说话,先前她已经跟大饼交代过了不可以咬人,估计它也不会跟连祈过不去了。 厨房里用不着她,江惊岁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干,打发时间似的刷了会儿朋友圈。 从上至下地点完赞,要退出微信时,突然看到了汪子肖的好友申请,她随手点了同意。 而后熄了手机屏幕,有些担心地朝厨房的方向望了过去。 虽然知道人猫打成一团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但鉴于大饼的夺命猫拳在前,江惊岁还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必须要亲眼见到才会心安。 厨房的门是玻璃材质的,透过干净透明的门板,可以清晰看到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 连祈斜靠在流理台上,单手拿着手机在看,估计是在搜菜谱,头微微低着,背却挺得很直。 身上一件款式简约的短袖t恤,纯黑色的,露出来的脖颈被衬得更白,几乎没什么血色,侧颈薄薄的皮肤隐着青筋,低头时颈骨分明。 大饼蹲坐在流理台上,歪着脑袋观察他一会儿,终于试探地伸出前爪扒他两下。 连祈不紧不慢地收起手机,侧过头来瞧它。 这一幕正好落进江惊岁的眼底。 连祈对动物倒是有耐心,乌沉沉的睫毛低覆下来,饶有兴致地跟猫对视着。 他额前的头发有点长了,垂头时黑发稍微遮住眉梢,眼尾下的红印子消得差不多了,但鼻梁骨上又横添两道浅浅的细痕。 看起来很像是被猫挠了一爪子。 连祈不养猫,脸上的伤却是没断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隔着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江惊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她莫名有种时间停住了的错觉。 她好像被拉回了数年前。 今晚,也只是曾经无数次经历过的、稀疏平常的一个夜晚。 在决定搬回来这里之前,江惊岁就想过再见到连祈时的场景,想过他会是什么态度。 是陌生人。 还是继续做朋友。 其实做朋友也好,当陌生人也罢,她都觉得无所谓。 怎样的结果她都能接受。 可真正见面之后,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好像时间停止在了那个夏季——他们之间没有那个混沌的雨夜,没有长达六年之久的空白。 初见时的那种复杂心情,如今已经平复下来。 从连祈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里,江惊岁也猜不出来他是什么想法,但既然他不打算提之前的事儿,她也没主动要说的意思。 两人默契地让那一页暂时掀过去。 窗外雪在缠绵地下,庭院里冬青树沙沙作响,封闭寂静的空间里,细密的情绪攀附着神经,无声地蔓延至跳动的心脏。 江惊岁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睛时,眸底的情绪被尽数收敛起来,只剩冷淡的平静。 在沙发上又坐了会儿,江惊岁起身去厨房。 门板一开一合之间,金毛也跟着挤了进来,江惊岁低头看它一眼,索性将厨房的门敞开了。 连祈手里本来是端着个盘子的,余光瞥见跟进来的金毛,手腕一转,又把盘子放了下来。 大概是怕它会不小心把盘子撞掉了。 厨房本就不大,站两个人还算宽敞,但再加上一只大型犬,那就没有走动的地方了。 好在金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体型问题,不等江惊岁下达指令,很快就乖乖地调头出去了。 燃气灶刚关了火,锅里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气泡,浓郁的食物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 江惊岁想要帮忙去拿碗筷,走到流理台前,手还没伸出去,先看到了盘子里放着的两朵白花。 她诧异一瞬,下意识凑近去看。 这花好像是用白萝卜雕刻出来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江惊岁眼神余光扫见了垃圾桶里的萝卜叶子。 咦,还真是萝卜啊。 江惊岁一脸惊奇,捏起盘子里小巧精致的白萝卜花,扭过头看向连祈,眼神都不一样了:“你雕出来的?” 连祈漫不经心地“嗯哼”一声,左手端着瓷碗,低头继续盛汤,似乎是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值得惊叹的事。 江惊岁指尖挑着白萝卜花转过两圈:“你还有这技能?” “学了很久。” “那你能不能也教教我?” 闻言,连祈转过头来,确实她是真的想学,而不只是恭维之后,他忽然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不务正业,学这个是在浪费时间。” “怎么会?”江惊岁眨了眨眼,“人一共就活短短数十年,想做什么就去做嘛,不要管有没有用,也不要管是不是在浪费时间,反正人活着就是一个浪费时间的过程。” 连祈听得挑了挑眉。 没看出来。 她还是一个隐藏的大哲学家。 说的话字字珠玑,确实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至于这个不务正业。”江惊岁将白萝卜花重新放回盘子里,又说,“什么才算正业呢?上班吗?我还觉得上班才是最浪费时间呢,如果不是老板给钱,我才不会去。” 当代打工人的倔强。 连祈又笑了起来,大哲学家说的果然很有道理。 他笑着拿出碗筷来:“好了,哲学家,改天再找你请教人生经验,现在该洗手吃饭了。” 江惊岁伸手接过,将碗筷拿到客厅里。 餐厅还没收拾出来,桌上摆放着一堆小玩意儿,腾不出来放碗的地方,吃饭的地点只能暂时挪到客厅。 连祈将水煮鱼端了出来。 江惊岁随手按开投影仪,又从茶几下层的抽屉里翻出来遥控器,随便点开了个电视剧。 激烈的争吵声传进耳朵,还是听不懂的语言,连祈侧头看了一眼。 是泰剧。 江惊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受字幕影响的样子。 连祈有点惊讶:“听得懂台词?” “当然听不懂。”江惊岁诚实地说,“我就是看个热闹。” 连祈又往幕布上看了一眼。 两位主角正吵得热火朝天,你来我往地互扇巴掌,掌声极其清脆响亮,这个被扇到游泳池里落一身水,那个被扇到垃圾桶里惹一身脏。 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不得不说,确实是挺热闹的。 “我还挺喜欢看泰剧的。”江惊岁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幕布,“很解压,耳刮子满天飞。” 连祈:“……” 这话让他没法往下接。 电视里传出来的巴掌声过于清脆,金毛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颠颠地跑到江惊岁这边,紧紧挨着她的腿趴了下来。 脑袋正好对着连祈。 软乎乎的耳朵乖顺地向下垂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和貍花猫不同,金毛的性子天生亲人,也不怕陌生人。 离得近了,连祈这才注意到它颈间也系着个银铃铛,比猫的那个大了一圈,但那似乎只是个装饰品。 狗子走动的时候,银铃铛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铃铛上还刻着一串数字,是江惊岁的手机号码。 从细节里就能看得出来主人对它的上心程度。 对视片刻,连祈擡手在金毛脑袋上比划一下,简洁明了地做出了点评:“好大一颗狗头啊。” “……” 金毛松开咬着的磨牙棒,擡起头来。 连祈从它这个纯良无害的眼神里,生生地看出了委屈的意味,他意识到什么,擡头看向身为金毛主人的江惊岁。 “它听得懂我讲话?” “听不懂。”江惊岁说,“但应该能理解你说的意思。” 毕竟你都快比划到它脸上去了。 它很难不懂啊。 话题既然打开了,江惊岁想起来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提的那件事:“对了,你那件衣服。” 连祈把磨牙棒重新递过去,看着金毛低头咬住,随口答道:“哪件?” “就是被大饼抓坏的那件。” 连祈这才想起来,无所谓地哦了声:“那件怎么了?” “你在哪里买的?”江惊岁问。 连祈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没答,修长指尖懒洋洋地逗着金毛,说话也散漫:“干嘛,要赔我一件啊?” 江惊岁点了点头。 “不用。”连祈倒是没当回事儿。 见他这个反应,江惊岁想了想,又说:“那你先把你微信给我吧。” 她想着找一找有没有同款,买不到同款的话就赔钱给他,总不能他说不用,她就真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 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连祈报了遍手机号。 江惊岁搜到他的微信,他手机号没换,还是以前那个,甚至微信头像都没换过。 头像是一只顶着兔耳朵的、胖乎乎的三花猫。 很萌。 跟他形象完全不搭。 那是她以前画的一张图。 还是上高一那会儿,联系人列表里有个同学跟连祈的头像一样,江惊岁有时候就会找错人,索性就找了张自己随手画的涂鸦,给他设置成新头像了。 连祈虽然有点嫌弃这个过于软萌的头像,但也没说要换掉,就这样一直用了下来。 - 吃完饭,江惊岁将碗筷收到了厨房里。 虽说做饭的人不洗碗,但江惊岁实在是讨厌洗碗,跟连祈讨价还价起来:“你来洗碗,然后我按钟点工阿姨的工资,给你发工资行不行?” 要说起人生中最讨厌的事,洗碗绝对能排到第一。 江惊岁平时吃饭,都是把锅端过去,直接将锅当成碗来用。 这样就能少洗一个碗了。 连祈低头拧开水龙头,指尖不轻不淡地弹过来一点水珠:“没说让你洗。” 那就好,江惊岁放下心来,从橱柜里翻出来一次性筷子:“下次吃饭,可以用这种。” 连祈洗着碗,抽空往她手里瞧了一眼,不太能理解她的想法:“你在家吃饭也用这种啊?” “嗯,这样就可以少洗一双筷子了。” “……” 第10章 10 第10章她不听10 客厅里隐约传来手机铃声的动静。 江惊岁侧头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你手机在响。” 她手机设置的是静音。 连祈手里捏着只洗碗棉,指尖湿漉漉的全是白色泡沫,暂时腾不出空来:“帮我拿一下。” 江惊岁已经自觉地转身,到客厅里帮他拿来了手机,从弹出来的微信头像上判断出了打来视频的人是谁。 “小王子打来的。”她说。 然后没忍住,又多问一句:“你为什么给小王子的备注是老山羊呢?” 他长得很像老山羊吗? “因为他的头像是只老山羊。”连祈平静地说。 “……” 那好像是只羊驼吧,哥? 羊驼和老山羊的样子,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吧。 手机屏幕上,汪子肖的羊驼,不,老山羊头像还在疯狂跳动。 见连祈这会儿也没空拿手机,江惊岁去书房里找了个支架,把手机立到流理台上了,出去之前顺手调整了下摄像头的角度。 然后回手带上了厨房门,特意把空间留给了连祈和老山羊。 “老山羊”那边的网不太好,视频画面一直在卡顿,隔了好一会儿,画面才渐渐清晰起来。 汪子肖举起手机来,将前置摄像头对准了自己,他手机举得高,入镜的还有其他俩人。 杨天和邱明宇都在。 他们还没吃完饭,火锅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层热气飘在汤锅的上空,隔着屏幕都能嗅到红油底料的辣味。 汪子肖被辣得闷头猛灌水,镜头随着他的动作一直在晃。 旁边坐着的杨天看不下去了,只觉自己眼前也是一阵天旋地转,干脆向前一探身,径直截过了汪子肖握着的手机。 “行了肖老板,手机给我吧,你这晃得我头都开始晕了。” 汪子肖舌根还在发麻,随手抽过桌子上充当隔热垫的书,对着嘴巴猛扇了两下风,“嘶嘶”地吸了两口凉气。 见状,杨天笑眯眯地将手机侧了侧,镜头再度对准汪子肖,语气里都是幸灾乐祸:“啧,祈哥看到没?人肖老板多卷了,吃饭都不忘学习。” 汪子肖向来配合朋友的戏,当即挺直腰板,低调地表示道:“所以我变强了。” 连祈:“唔,你也变秃了。” “……” 汪子肖的笑容裂开了。 旁边杨天和邱明宇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论如何用一句话击溃男人的自信,连祈显然掌握住了此中精髓。 短短的五个字,伤害却那么大。 大概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噎了半晌之后,主人翁肖老板愤然拍桌而起:“你他妈……我哪秃了?” 连祈专注于洗碗,眼皮子擡也没擡:“头。” 还能是哪。 那总不能是腿毛吧? 汪子肖的表情都扭曲了,隔着手机屏幕指着连祈,几番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忍下去了涌到嘴边的脏话。 算了,正事要紧。 耍嘴皮子不是他的强项。 汪子肖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聪明人都是要绝顶的,一边将话题扯回正事上:“明天的游戏展,你真不去啊?” 二十四号是本市的冬季动漫游戏文化节,是由各大游戏工作室和动漫影视公司联动举办的,地点在北安国际博览中心,规模挺大。 天逾旗下两款手游都在此设有展厅,公司特意放了一天假,想去的都可以去参加。 连祈对此兴致缺缺:“不去。” “你不去,你会抱憾终身。”汪子肖信誓旦旦的模样。 连祈连眼风都懒得给他一个,兀自将洗好的碗筷放到沥水架上,然后冲掉手上的泡沫,不紧不慢地拧上水龙头。 “除了宣传部之外,美工部的妹妹们也去了。”汪子肖喋喋不休,“听说还是组队spy,女魃和瑶姬都会出场,特意去帮忙做宣传的——哎,说不定我还能遇见我的真命天女。” 邱明宇对他的后半句话更感兴趣,主动接过话来:“肖老板,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真命天女?” “不嫌弃我的缺点,善于发现我的优点,在她的世界里我就是唯一,愿意跟我过这种虽然清贫、但是快乐,平淡、但是充实的日子。” “清贫,咋还能快乐?”邱明宇纳闷地看他一眼,“你直接说你穷,就完了呗。” 杨天插了一句:“你这要求,我感觉你得找纸片人谈。” “纸片人还得氪金,才能得到它的爱呢。”连祈抽了张纸巾,斜靠在流理台上,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珠。 “他这要求,找纸扎人还差不多。” “……” 嘿! 兄弟,你说什么呢? 汪子肖一脸痛苦地捂着心脏:“嘶,能不能来个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连祈挑了挑眉,对他的表演司空见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懒洋洋地问:“还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汪子肖一个鲤鱼打挺,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想给你嘚瑟一下我们的新衣服来着。” 连祈擡了擡眼:“什么衣服?” “不是要去漫展嘛,我寻思着得有点仪式感。”汪子肖说着,擡脚往卧室的方向走,“不能裹件羽绒服就去啊,我就跟一个朋友借来了汉服。” 连带着杨天和邱明宇的那两份,他都一块给借过来了。 汪子肖利索地换上衣服:“据我这个朋友说,他给我的这几套都是仙侠剧男主专用的战袍,可以用来s东岳帝君。” 听汪子肖这样说,连祈终于认真起来,隔着手机屏幕仔细端详他许久,最后做出了总结:“那看来你不适合仙侠剧。” 也不知道汪子肖是从哪个不靠谱的哥们儿那里搞来的衣服。 他这穿上之后,跟游戏里东岳帝君的人物建模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汪子肖没听见这句总结,相当自信地整理好衣襟,和邱明宇并排站到落地镜前,擡头问连祈:“你觉得我们这身怎么样?” “换身衣服吧。”连祈并没有做出来具体评价,而是一言难尽地道,“你俩这样站一块,很像雷公和电母。” 汪子肖:“……” 邱明宇:“……” 杨天探过头来:“那我呢?” 连祈看他一眼,道:“雷震子。” 杨天:“……” 草,还不如雷公电母呢。 杨天扭头看向汪子肖:“肖老板,我觉得你说得对,咱还是把他的嘴堵上吧。” 汪子肖在深刻检讨自己:“这个电话我非打不可吗?我他妈是抖m吗?非要上赶着自取其辱,这下舒服了,我可真该死啊。” 连祈对他的心路历程并不感兴趣,擡手将纸巾丢到垃圾桶里,撩起眼皮扫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耐心宣布告罄:“不说了,还有事儿。” “挂了。” 汪子肖的废话被掐断在扬声器里。 收起手机,连祈出了厨房。 江惊岁听到动静,抱着个茶罐子回头看他:“打完电话了?” 连祈“嗯”了声,走过来在她身边停下,低头看茶几上刚倒的两碗热水。 顿了顿,他问:“用碗喝水?” 江惊岁推了一碗水给他:“前天搬家的时候,杯子被碰碎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呢,先用碗凑合一下吧。” “……” 也行。 反正都是盛水的东西,又不是不能用。 解释完,江惊岁打开抱着的茶罐子,抓了一把枸杞丢进碗里:“你要吗?” 连祈觉得自己还没到需要养生的年纪,拒绝道:“不了,谢谢。” 江惊岁把茶罐子放下,低头拉开茶几” 养生的东西还挺齐全。 连祈大致地扫了一眼,还是拒绝了:“我喝白开水吧。” “那行。” 江惊岁也不强求,点点头将抽屉又推了进去。 水是刚倒上的,还很烫手,江惊岁泡上枸杞之后,也没喝,先把它晾在一边了,继续整理手头的东西。 地上是刚拆开的纸箱子,江惊岁从里面搬出来一摞又一摞的书。 她的书很多,光是漫画书就有上千本,再加上别的书籍收藏册,家里就跟个小型图书馆似的。 连祈半蹲下来:“需要帮忙么?” 江惊岁没跟他客气,坐在地毯上没起来,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的书,叹一口气:“那你帮我把这些放到书房吧。” 书房是江惊岁布置得最用心的地方,因为平时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除了睡觉之外,她在家的时候基本上都待在书房里。 连祈走到书房门口,脚步稍稍停顿一下,视线在里面转过一圈。 第一印象就是书多。 三个顶墙大书架并排而立,上面是满满当当的书,除了成套的珍藏版漫画书之外,大部分都是各种美术绘画相关的书籍画册。 靠窗的地方两张黑胡桃木桌拼接成L型,桌子上两台电脑,外接着大尺寸的显示屏,增高架下是在充电的平板和数位屏。 鼠标四周散落着各色的油画棒,水粉画笔随意搭在颜料盒上, 工作桌正对着的那面白墙上,高低错落地挂着四五幅油画,色调沉郁,风格鲜明。 油画右下角都有龙飞凤舞的一个签名: ——江不听。 第11章 11 第11章她不听11 洗完澡,江惊岁抱着平板靠坐到床头。 房间里的吸顶灯没开,只留了一盏小壁灯,橘黄色的光影笼罩下来。 昏沉,又寂静。 江惊岁手里捏着支触控笔,眼神状似专注地落在平板上,笔尖却在屏幕上方长久地悬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丢在旁边的手机忽地一亮了起来。 是闻桐发来的消息。 问她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一起吃个饭。 江惊岁想了想,给她回复了句“好”。 要退出微信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一直惦念的某件事,江惊岁擡头看了眼时间,估计这个点汪子肖应该还没睡,去拍了拍他的老山羊头像。 她打算问一问他,知不知道连祈的那件衣服是从哪儿买的。 汪子肖果然没睡,消息秒回过来:【说实话,我现在不是很想提那只狗。】 字里行间都带着满满的、不太痛快的情绪。 这句话可太熟悉了,江惊岁高中那会儿基本上是一天三遍地听,耳朵都快听出来茧子了。 此刻再次听到这句,心里难免生出了点怀念的味道。 兀自品味了会儿这种情绪,江惊岁回复过去:【怎么,他又怎么得罪你啦?】 汪子肖:【他说我像雷公。】 ……啊? 江惊岁茫然了一下,先前不是说老山羊吗? 这会儿又变雷公了? 但汪子肖没往下解释,接着将话题扯回正事上,一连三条消息过来。 【黑色的防风衣?】 【他衣服好像都是黑色的吧?】 【哎,不是,你怎么来问我啦,你直接去问他多省事儿了?】 江惊岁不想给他解释前因后果,太浪费时间,只简单说了句:【问过了,他没跟我说,所以才来问你的。】 隔了半分钟,汪子肖发过来一个logo的商标:【你这样跟我描述,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不过他经常穿这个牌子的,你要不去官网看看有没有。】 江惊岁回了句“行”,没再跟他继续聊,转头去了官网。 还真让她找到了。 不过那件是去年的款式,现在已经下架了。 江惊岁盯着屏幕上“已下架”这三个灰色大字,犹不死心地戳了两下,结算界面继续倔强地显示着无法购买。 没办法,江惊岁只得宣布放弃。 退而求其次地回到微信,从联系人列表里找出来连祈的头像,然后点进去,给他转了两千块钱。 连祈:【?】 几乎是在她转账过去的下一秒,连祈的问号就敲了过来。 江惊岁原本要熄灭手机屏的动作停住,心里分神想了句,这都快十一点了,怎么一个两个地都在熬夜啊? 她点着手机,正在打字,对面又一条消息过来。 连祈:【洗碗费啊?】 “……” 这个真不是。 江惊岁解释一句:【不是,是那件衣服。】 接着,转账就显示已退还。 连祈:【不用。】 他还是那句话,似乎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但江惊岁看一眼窝在她床头的大饼,再回想了下昨天那个罗小姐的新闻,立刻将钱又重新转了回去,并且态度十分真诚:【不行,你还是收了吧,不然我怕我哪天回家,猫没了。】 连祈:“……” 他真没打算跟只猫计较。 手机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江惊岁忍着困意等了会儿,连祈还是没有回复。 可能是去睡觉了吧。 这样想着,江惊岁正打算放下手机,对面忽然连着两条语音发了过来。 江惊岁一顿,慢吞吞地点开。 下一瞬,连祈稍带倦意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江惊岁。”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暴力狂啊?” 懒懒散散的语气,拖着点轻凉的尾音。 江惊岁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表情,懒洋洋的,漆黑睫毛低低地垂下去,眼尾透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淡。 江惊岁不自觉地眨了眨眼,打字速度都慢了下来:【没,不是,你别乱想。】 “那你这是……” 连祈有意停顿一下,尾调收得很及时,“嗯?” 可能是困了,他的嗓音听起来要比平时低哑一些,带着两分淡淡的倦意。 江惊岁擡手摸了摸耳朵,很认真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过意不去。】 她估计按连祈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收这钱,于是赶在他说话之前,又提了个折中的办法:【不然我请你吃饭?】 确实还欠他一顿饭。 昨天连祈帮忙搬行李时,游皓就说了改天请他吃饭,要是现在不提的话,还不知道要改到哪天去。 今晚这顿不算。 做饭的人是他,洗碗的人也是他,江惊岁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晚饭吃成这样,估计是体验感极差。 连祈:【你做?】 江惊岁实话实说:【我只会可乐鸡翅。】 连祈:【。】 句号? 句号是什么意思。 江惊岁盯着这个句号看了良久,再加上今晚她说要不要做个可乐鸡翅时,连祈那个没藏好的抗拒表情,至此终于品味出了一点不寻常来。 江惊岁很耿直地问:【你是不喜欢吃可乐鸡翅,还是不喜欢吃我做的可乐鸡翅?】 连祈回得简明扼要:【前。】 江惊岁有点困惑:【但之前我做的时候,你也没说不喜欢吃啊?】 “不是。”连祈的嗓音平静而低缓,“一开始没什么,后来连吃三个月,吃出来ptsd了。” 江惊岁:“……” 对不起。 属实没想到,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江惊岁决定补救一下:【那就出去吃吧。】 连祈没再推脱:【行。】 任务完成,江惊岁感觉压在心头的担子都松了下来,客客气气地敲了个结束语:【好,那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连祈:【。】 怎么又是个句号? 现在的网络流行语,已经进化到用标点符号就能聊天的地步了吗? 江惊岁猜不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正盯着屏幕认真琢磨的时候,对话框上的聊天状态又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手机轻轻一震,一条消息跃然于眼底。 连祈:【早点睡,晚安。】 - 江惊岁没定闹钟,第二天睡到两点钟才醒。 起来之后,花五分钟时间洗漱完,然后先喂猫,再遛狗。 牵着金毛下楼前,江惊岁先去看了眼天气预报。 阴天,大风,今日最高气温零下三度。 江惊岁将外套拉链拉到顶,严严实实地遮住半张脸。 她已经过了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纪,冬天出门要么是过膝的羽绒服,要么是防风的双层冲锋衣,室外零下二十度也能扛。 天沉得风雨欲来,不过是下午两点半,天色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到了傍晚。 绕着小区草坪跑了半圈,金毛就打着喷嚏,哆哆嗦嗦地主动往回走。 天气冷了之后,狗子对出门的热情肉眼可见地低了下来,看来是有点不适应北方的冬天。 江惊岁被金毛一路拖回了家里。 下午四点半,闻桐提前打来电话,跟她约好了六点在四季火锅城见面。 江惊岁向来有时间观念,提前大半个小时出门。 这个天,她也不愿意在寒风中等公交,直接在小区门口打了个车过去。 没想到闻桐到的也很早,江惊岁刚找了个位置坐下,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接着头顶传来一道属于女孩子的清脆声音。 “同桌!” 江惊岁转头,对上一双弯弯的眼睛。 她忍不住跟着弯起唇,举起手里端着的水杯,状似无奈地朝闻桐晃了下:“上来就是一份大礼呀?” 冷不丁地被闻桐这样一拍,杯子里的水全洒手上了。 闻桐“哎呀”一声,在江惊岁对面坐下:“这不是见到你太开心了嘛,我们都多久没见过面了。” 算算时间,确实是很久没见过了。 江惊岁从上大学,到现在,六年半的时间。 一共就回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大二那年的寒假。 外婆病重住院,江惊岁匆匆买票回来,在外婆那里待了半个月。 第二次是刚毕业的时候。 江惊岁回来拿东西,当天来,当天走的。 跟闻桐也没见上面。 江惊岁抽了张纸巾,擦着手上的水珠:“我们前天才打过视频。” “那怎么能一样啊?”闻桐脱下外套,随手搭到沙发背上,“打视频,那还隔着一层屏幕呢,又不能像我们现在这样,可以面对面地约饭。” 江惊岁听得笑了起来。 闻桐看她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感受到手心下软软的触感,心痒地又捏了两下。 她这同桌笑起来太甜了。 闻桐在心里感叹一句,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那么多君王,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了。 要让她来选,她也不要江山。 江惊岁其实不是甜妹的长相。 她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给人的距离感十分明显,眼神又是冷清清的。 乍一看,有种难以接近的冷淡。 但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用一种纯良温驯的眼神看着你,乌黑细密的睫毛扑簌成扇子,一双偏浅的琥珀色眸儿,总是湿漉漉的。 眼尾弯出两轮月牙儿,脸颊上的酒窝浅浅,随着她说话若隐若现。 甜得不行。 第12章 12 第12章她不听12 闻桐属于无辣不欢的选手。 江惊岁最近的生活状态正在逐渐向养生老年组转变,枸杞花茶不离手,但饮食口味还是偏于吃辣。 两人一拍即合,点了个香辣红汤锅底。 江惊岁拎起水壶,重新倒了杯清水,一边慢吞吞地喝着,一边听闻桐讲话。 等闻桐以三百句不重样的中国话,花式问候完她上面那位没有人性的大领导,江惊岁才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桐桐,我感觉你好像成熟了一点。” “真的吗?” 闻桐虽然不知道她大骂傻逼老板,和她变得成熟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听江惊岁这样说还是很高兴,立即追问道:“哪里成熟了?” “心理成熟了。”江惊岁直白地指出来,“以前你跟我聊天,一般都是话不过三句,你就会跟我说起你的感情问题。” 现在进步了。 变成打工人激情问候老板祖坟了。 闻桐怎么听都觉得这不像是在夸她,于是仔细回顾了下她跟江惊岁打视频时的聊天内容,然后神奇地发现,江惊岁好像说的是对的。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我难道是个恋爱脑?” 江惊岁提醒道:“你得把‘难道’去掉。” 想起跟在闻桐屁股后面,被迫当“情感咨询师”的那些年,江惊岁觉得她当初没从宁川飞回来,把直接闻桐拽上手术台,手动切除她的恋爱脑,真是个奇迹。 不止是上大学那四年里,江惊岁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也处于一种忙得飞起的状态中。 就这样,她百忙之中还得特意抽出时间来,帮闻桐解决那令人上火的感情问题。 尤其是闻桐每次跟她说的话,还都是大同小异,江惊岁搞不懂这种一看就是渣男pua女朋友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分手。 赶紧分手。 男人那么多,这个不行,那就换个行的。 但通常是头天晚上,江惊岁就事论事地跟闻桐分析完,闻桐也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这就跟他分手”。 然后第二天一早,江惊岁就会从闻桐那里得到一句:“其实我觉得他对我还行,谁家情侣不吵架的呢,双方都得磨合,你说对吧?” 江惊岁:“……” 江惊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到后来,闻桐再来跟她吐槽男朋友的时候,江惊岁直接隔着屏幕指着她:“不分别来气我!” 最近这半年,闻桐倒是很少找她聊感情问题了。 不知道是恋爱脑治好了,还是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了。 “现在我对谈恋爱已经不感兴趣了。”闻桐露出来一个痛定思痛的表情,“我觉得还是挣钱比较重要。” “恭喜你。”江惊岁诚心实意地敬她一杯茶,“终于醒悟了。” 闻桐接过茶来,继续说:“但我成功路上又出现了绊脚石,家里开始催我相亲了。” 江惊岁:“催得很急吗?” “我妈还行,主要是家里亲戚老是在问。”闻桐说,“每次回我奶奶家,村头那些三姑六姨都拦着我问,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要给我介绍。” 江惊岁咽下去一口冻豆腐,出了个主意:“你可以说有,敷衍过去就好了。” “敷衍不过去。”闻桐叹气,“上次我就说的有,然后一个婶子接着就问,那你怎么还不结婚,趁着年轻生个孩子。” 催婚后面,必定是催生。 一环扣着一环。 “这好解决。”江惊岁眨了眨眼,“你就说,跟前夫生过一个了,离婚的时候没要,给他养了。” 闻桐:“……” 这有点太狠了吧? 杀敌八百,得自损三千。 村口那些三姑六姨,对八卦的传播速度不容小觑,闻桐觉得自己要是敢这样说,她妈妈肯定得把她的腿给打断。 闻桐果断扯开话题:“对了,有个事儿我昨天就想问你来着。” 江惊岁低头咬着年糕,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聊天归聊天,不能耽误吃饭。 闻桐:“你和连祈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江惊岁筷子一顿,擡头:“嗯?” 什么什么情况? 闻桐稍微向前倾身,凑近过来看她的表情:“昨天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跟他在一块?” “真的是偶然碰到的。”江惊岁老实解释道。 这事她已经说过一遍了,只是闻桐好像不太信。 “哎呀不是问你这个。”闻桐又坐了回去,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我是说,你俩这算是和好了?” 其实用“和好”这个词,也不太恰当。 闻桐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联系不上江惊岁。 直到开学,闻桐没在学校里看到江惊岁,她才知道江惊岁没报北安大。 怎么都找不到人,汪子肖只好去问了他们班主任老杨,跟他打听了一下江惊岁去的哪所学校。 老杨说宁川大学。 老杨那时候还很意外,班里四十多个学生,成绩过重本线的都留在了本地,就江惊岁报的外省。 在那之后,江惊岁整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 微信再也没上线过,打电话永远都是无法接通,闻桐只知道她以前跟连祈是邻居,搬家之后的新住址也没听她说过。 闻桐想过去问连祈。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从连祈冷淡晦郁的眼神里,敏锐地觉察出来一些异样情绪。 她默默地又将话咽了回去。 再之后,又过了两三个月,闻桐在某天晚上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来自于宁川市的手机号。 是江惊岁打来的。 问她借钱。 闻桐二话不说,将身上的钱全都给她转了过去。 电话没有挂断,江惊岁在那边沉默了很久,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跟她道歉,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 没说一声,就这样离开了。 江惊岁打来电话的这件事,闻桐谁都没说。 不论是连祈,还是汪子肖。 女孩子的心思细腻,虽然江惊岁没特意跟她说过这个,但闻桐也能猜到她的想法,她大概是不想提及过去。 所以才会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闻桐对此守口如瓶。 直到近两年,江惊岁慢慢地有了点不太明显的变化。 再聊起高中生活时,她不再是抗拒沉默的态度。 而是一种冷淡平和的语气。 闻桐觉察到她的转变之后,偶尔也会跟她聊起连祈。 江惊岁听完,只是笑笑,脸上没什么情绪,眼神也冷清清的。 就像是。 提起了个陌生人一样。 闻桐这样说了几次,见江惊岁好像是真的不在意,也就不再提了。 只是心里仍是觉得十分可惜。 她一直以为,他俩会上同一所大学,然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却没想到。 迎来的结局会是这样。 但好在,那似乎也不是最终结局。 昨天给江惊岁打电话时,闻桐从手机听筒里听到连祈声音的那一瞬间,人都是蒙的。 还以为是自己加班加到出现幻听了。 直到从江惊岁那里确认,说话的确实是连祈。 闻桐怔愣半天,最后笑了。 ——果然。 那一刻,她脑子里只浮现出这一个词来。 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既是意料之外。 又在意料之中。 闻桐只是觉得。 他俩之间不该就这样结束。 也不该是这种结局。 - “和好”这个词一出来,江惊岁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她弯眼笑起来,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了,怎么还冒出来这个词了? “我们这也不能说是和好吧,我也没跟他闹翻过呀。”江惊岁实事求是地说。 充其量,只是突然断联而已。 闻桐想想也是,苦于不知道当初他俩发生了什么,现在想问都无从下口,半天憋出来一句:“那你们现在这是……” 江惊岁低头想了想,忽然放下了手里捏着的筷子,有些严肃地叫她一声:“桐桐。” 闻桐不由得坐直身子:“啊。” 根据她对江惊岁的了解,江惊岁吃饭的时候一旦放下筷子,就说明她要认真了。 “我觉得有点奇怪。”江惊岁说。 这话没头没尾的,闻桐听着一头雾水:“什么奇怪?” “就是……”江惊岁顿了顿,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是连祈。” 闻桐:“他怎么奇怪了?” “不是他奇怪。”江惊岁困惑地皱了皱眉,“是我和他现在的这种状态,有点奇怪。” 闻桐从善如流地改口:“噢,那你们怎么奇怪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惊岁垂下睫毛,漫无目的地往桌面上看,“我以为我们这次再见面的时候,会很陌生——说实话,我都做好了跟他当陌生人的打算。” “结果真正相处起来,他态度就跟以前差不多。” 闻桐被她搞糊涂了,懵懵地问:“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 江惊岁有点迷茫地捧起茶杯,轻声说:“我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吧。” 连祈不理她,当她是陌生人。 或者是跟她生气发火。 她都不意外。 唯独现在这样,日子粉饰太平般地过着,江惊岁有些心神难安。 闻桐不清楚他俩的事,也不好做评价,犹豫一下问:“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江惊岁沉默了会儿,最后叹一口气:“有点过意不去吧。” “我也欠他一句对不起。” 第13章 13 第13章她不听13 吃饭完,时间还不算晚。 不到九点钟。 闻桐兴冲冲地拉着江惊岁要去逛街,结果出租车走到半路,突然接到学生家长群里的消息。 【闻老师,我是杜泽豪的妈妈,能把孩子的测试表再发我一份吗?刚才清理手机不小心把文件给删了,麻烦您了。】 闻桐:“……”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家长。 有什么事不能在她上班的时候说吗? 非要占用她的下班时间。 测试表今晚十点之前要上传到学校教务系统,闻桐只能被迫放弃逛街计划,咬牙切齿地让出租师傅调了个方向,不情不愿地准备打道回家了。 闻桐和江惊岁回家的方向顺路。 到蓝山苑小区门口,出租车靠路边停了下,江惊岁先下了车。 车门没关,闻桐探出来半个身子,一脸怨气未散地扒住窗框,说话都没精打采:“等我休假的时候,再喊你出来玩。” “行。”江惊岁把她脑袋推进去,关上车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闻桐挥了挥手:“知道了。” 等出租车驶离原地,江惊岁才转头进了小区。 保安室的灯已经关了,门口有些黑,小区里很静,只听得到风声。 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退休的老年人,一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作息,这个时间差不多已经睡了。 上来六楼,江惊岁在开门之前,习惯性地朝对面望了眼。 连祈应该是还没回来。 小区里经常有过来发广告的,花花绿绿的广告单就夹在门把手里,一般凭这个就能判断出来家里有没有人在。 江惊岁抽掉广告单,顺手团成一团,低头按密码开门。 两只小朋友照常等在门口。 江惊岁换上拖鞋,把团起来的广告单丢进垃圾桶里,然后一手拖着一只往客厅里走。 茶几上放着的那碗水已经凉了,江惊岁也懒得再去倒热的,端起来喝了两口,然后瘫倒在沙发上,闭上眼完全不想再动了。 天气冷下来之后,出一趟门都累得不行。 金毛和猫一前一后地跳上沙发,各自找了个位置趴了下来。 一时间,客厅里陷入安静之中。 过了十来分钟,茶几上丢着的手机突然有了点动静。 屏幕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手机设置的是静音模式,江惊岁把震动也给关掉了,来消息的时候只会亮屏。 大饼警觉地直起身子,歪头朝茶几的方向看了两眼,很快又放松下来,脑袋往江惊岁颈窝里一扎,又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毛球。 江惊岁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从猫的这个反应里觉察出来,手机可能是来了消息。 她眯着眼睛缓了会儿,伸手抱开窝在她颈侧的猫,然后稍稍活动了下被压麻的肩膀,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手机屏幕又是一亮。 江惊岁向前倾身拿过手机,指尖滑开手机锁屏。 闻桐发了个定位过来,说到家了。 江惊岁回了句“ok”,返回微信主界面的时候,又扫了眼其他的未读消息。 她跟朋友一起出门的时候,基本上不会碰手机,一般都是到家之后再处理消息。 有两个工作室的编辑,在问她最近接不接画稿,江惊岁想了会儿,手头接的商稿单子还有没画完的,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时间,她打算明天看一看截稿日期再给回复。 半小时前发来的。 问她这周六有没有时间,没有时间的话就挤出来时间,去相个亲。 许芸的行动效率是真很高。 前两天才跟她说“外人介绍的都不行,我得亲自来给你张腾”,这就来了通知。 江惊岁有点头疼。 面对吹毛求疵的甲方时都没这么头疼。 她揉了揉脑袋,怅然地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男朋友,有的人多了,她小姨觉得她也应该有。 江惊岁斟字酌句地打着字:【小姨。】 许芸还没睡:【看到我刚才跟你说的了吗?】 江惊岁打字速度慢了下来:【这个亲,我一定得去相吗?】 许芸直接忽略掉了这个“吗”,大手一挥地宣布:【那是得去啊,已经跟人约好了,就这周的周六,晚上六点。】 许芸:【这个是你姨夫同事的亲外甥。】 “……”江惊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其实她并不关心这位外甥是亲的,还是捡来的。 她只是在想该怎么推脱掉。 许芸下一条消息又过来:【你不是说,不喜欢英语流利的吗?】 江惊岁:【啊。】 许芸:【我特意让你姨夫跟人打听了下,那小孩说自己英语很差,只会howareyou和ok。】 江惊岁:“……” 英语到底差不差,暂时看不出来,但看出来很会胡说八道了。 估计也是被迫抓去相亲的。 江惊岁心情复杂地想,不然也不会这样费尽心思地拉低印象分了。 可惜他有点倒霉。 撞到她手上了,江惊岁又有点后悔,她当时不该说讨厌英语流利的男人。 应该说讨厌会说话的男人来着。 唔,好像也不行。 许芸可能会真照着她的要求,给她找个哑巴帅哥。 江惊岁底气不足地表示:【可是我那天想出去玩……】 许芸没看到似的:【周六早点过来,中午先跟我去参加个婚宴,然后晚上再过去见人。】 江惊岁倔强地重复一遍:【小姨,我那天打算出去玩。】 许芸瞎了:【那就这样,别熬夜了,你早点睡啊。】 江惊岁:“……” 因为这句相亲,江惊岁一夜没睡好,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都是一张模糊的脸,问她howareyou。 她连连点头:“itsok,非常ok。”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江惊岁还能回想起梦里被howareyou支配的恐惧,赶紧抓了一把百合花,泡了碗热腾腾的安神茶。 一连四五天,江惊岁都窝在家里赶画稿。 她做事的时候很专注,手机静音反扣到桌面上,自动屏蔽外界干扰,每天在电脑桌前,往往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雷打不动的样子。 等再接到许芸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周五晚上了。 提醒她明天别忘了早点过去。 江惊岁终于从画稿里擡起头来,指尖重重揉按了下酸疼的颈椎骨,腾出空来回了个“好”的表情包。 - 周六一早。 江惊岁拎着雨伞出门时,正好碰到连祈下楼。 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虽然是对门邻居,但其实江惊岁很少会跟他碰上,他俩作息时间不一样,出门也碰不到一起,再加上她又深居简出,喜欢窝在家里。 余光注意到连祈与平时不同的穿衣风格,江惊岁关门的动作停顿一下,手指提着雨伞转过身来,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身上。 连祈穿了身正装,衬衫扣子规整地系到领口,长裤垂顺挺括不见褶皱,一条暗蓝领带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间。 他个子高,骨架又好看,裁剪得体的西装穿在身上,撑出来的肩线平直利落,侧腰勾出冷淡干净的线条。 江惊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身装扮。 在她的印象里,他还是穿校服的样子,三中的校服是深蓝色的,松松垮垮的运动服款式,套在身上有一种掩不住的青涩少年气。 而此时,眼前的男人与记忆里的少年已经截然不同。 江惊岁眨了眨眼。 看着连祈站在门口,擡手去勾挂在门板上的钥匙,袖口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收起,露出来瘦削突起的腕骨。 他另只手接着电话,神色寡淡困倦地垂着眸,看起来情绪不高的模样。 等那边说完,他低低地嗯了声,才漫不经心地点头:“知道了。” 恰好江惊岁在此时关上了门。 连祈擡眼看过去的时候,正对上江惊岁的视线,看到她手里没牵着金毛,还挺意外。 这段时间,江惊岁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不爱出门,出门只是因为要遛狗。 “要出去?”连祈主动开了口。 江惊岁点了点头,眼神继续停留在他身上。 心里有些疑惑,穿得这么正式,是要去参加什么会议吗? 但今天不是元旦么? 都放假了吧。 同连祈一起下楼时,江惊岁又瞧他两眼,忍不住问道:“今天还要上班吗?” “不上。”连祈说。 江惊岁还在看他:“那你穿这么正式?” 连祈漫不经心地勾着手里的领带,好像是并不打算系上的样子,只说:“去帮我舅舅开个家长会,学校要求穿得正式点。” 江惊岁依稀记得之前听他提起过,他有个小表妹,是他舅舅家的:“你妹妹?” 连祈嗯了声,多说一句:“在三中,今年高一。” 江惊岁也是三中毕业的,自然知道三中有元旦开家长会的这个惯例。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楼, 江惊岁停在单元门前,往外面看了眼。 雨还在下,比天刚亮那会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地面上溅起一层浅淡的白雾。 这种大雨,估计在路上走两分钟就被淋透了。 江惊岁正要撑开伞,忽然听到一道轻懒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 “你去哪。” 第14章 14 第14章她不听14 这声音有些近,说话的人就像是站在她身后。 江惊岁下意识回头。 连祈在伸手去接外面的雨,她转头时,鼻尖正好擦过他袖侧微凉的衣料,那股冷雪松的味道就这样细密地漫了过来。 江惊岁不由得眨了下眼。 雨还在下着,他摊开的手掌薄而干净,连成细线的雨丝被风吹得倾斜过来,凉冰冰地打在他手心里,很快又顺着指缝落下去。 等了片刻。 没听到江惊岁的回答,连祈侧过头来看她,很轻地挑了下眉。 动作里含着询问的意思。 江惊岁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撤开一点,这才说:“我小姨家。” 南街老城。 江惊岁搬家之后,放假期间都是待在那的。 连祈知道在哪,也没问具体地址,点点头说:“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打车就行。” 三中和南街并不顺路,一南一东两个方向,江惊岁不想麻烦他。 连祈偏头朝外面示意了下:“下着雨,不太好打车。” 话是这样说,但是—— “你不是要去开家长会吗?”江惊岁提醒他。 连祈擡腕看了眼时间:“不急。” 既然这样说了,江惊岁便也不再推脱,见他也没拿伞,她低头撑开自己手里的伞,自觉地分了一半给他。 两人从台阶上下来,并肩走进雨幕里。 刚走没两步,江惊岁就要换手撑伞,连祈个子太高,她到他肩膀那里,这样给他打伞,要把胳膊举得很高。 这几天她埋头画稿,右手腕一直不舒服,现在动作幅度一大,整条手臂连带着肩颈都在隐隐作痛。 江惊岁表情瞬间不太好了,脚步也跟着一停,正要跟连祈说换一下位置,旁边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匀长的手。 “松手。”他说。 江惊岁听话地照做。 从她手里接过雨伞时,连祈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腕,触感有些凉,他握着伞的手微微一转,伞面自然地朝她倾斜过来。 皮肤上一种微微的凉意稍纵即逝,江惊岁动作一顿,下意识地仰头。 连祈骨相生得好,这个角度看过去也挑不出毛病来,侧脸下颌线尤为干净利落,喉结顶着薄白的皮肤,锁骨隐在平整的领口下。 注意到她的视线,连祈眼帘一挑,微微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伞下的空间有限,两人靠得很近,他说话时又低下头来,江惊岁甚至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乌沉沉地低覆下来,半遮住了漆黑的瞳孔。 雨幕被隔绝在外,狭小的空间里莫名显出几分静谧。 江惊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要撇开头时,在这种近距离之下,忽然看清了他眼尾下的浅色红痕。 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过去,江惊岁盯着那处红痕看了会儿,然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脸上怎么老是有伤?” 这一看就是被宠物抓出来的。 她这个家里养着两只崽的人,都没像他这样天天负伤。 连祈没听明白:“伤?” 江惊岁指了指自己眼尾,示意道:“就是这里。” 连祈“啊”了一声,知道她在问什么了,回答说:“猫抓的。” 江惊岁诧异:“你不是没养猫吗?” “公司里养的。”连祈说。 江惊岁更诧异了。 什么神仙公司啊,还能在办公室里养猫? “说是为了留人。”连祈想了想听到的原话,“养出感情来了,可能就不舍得走了。” 江惊岁为老板的奇思妙想而惊叹。 不过这个办法说不定还真有用。 江惊岁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下,如果是她,跟猫这样朝夕相处的,肯定会生出感情来,到时候想走,还真会舍不得离职。 一阵风平地而起,刮得冬青枝叶飒飒作响,连祈稳稳地撑着伞,倾斜过来的角度始终没变过,握伞的手指瘦白修长,手背上掌骨线条清晰可见。 江惊岁拿的是把折叠伞。 不大,单人打着还行,两个人用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连祈将伞这样一斜,大半伞面都遮在了她头顶,他的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 江惊岁看不过去地推了推伞柄:“你把伞打正,雨都淋你身上了。” 连祈淡定道:“没有。” 江惊岁:“?” 我是瞎吗??? 江惊岁噎了一下,索性伸手指着他肩膀:“你衣服都湿了。” “没事。”连祈眼皮擡都没擡,挺无所谓地道,“反正已经湿了,再湿一点也就这样了。” “……” 这什么歪道理。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走到车前,连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随即手又向上一擡,在车门上方横挡了一下。 等江惊岁坐下,他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了车。 江惊岁递过来两张纸巾,连祈一手接过,另只手将领带丢到扶手箱里,随意擦了两下手上的水。 江惊岁从这动作里只看出来了两个字:敷衍。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想起来他以前也是这样,有时候连伞都懒得打。 算了。 江惊岁忍了忍,把想说的话忍回去了。 她低头系上安全带,后知后觉有些冷,又默默地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连祈偏头看她一眼,开了暖风空调,而后侧了侧身,从后面座位上不知道拽了什么东西过来,擡手丢到了她身上。 这动作实在不算是温柔,江惊岁被连头带人地遮住,眼前倏然一黑。 伸手去拽的时候,指腹下的触感却是柔软的。 江惊岁反应了下,这才将盖到脑袋上的东西扯了下来,低头一看。 是条薄软的毛毯。 她捏着毯子,又转头看向连祈。 连祈没看她,扫了一眼导航仪,倒车出来:“先盖这个吧,一会儿就不冷了。” 暖风空调打开之后,四周温度很快回升,挡风玻璃上雨刷无声地挥动着,车里同样是一片寂静。 江惊岁昨天没睡好,被暖风这样一吹,靠着安全带有些犯困。 她打了个哈欠,擡手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而后侧过头看向窗外。 隔着一层针织般的雨幕,视野里总是模模糊糊的,世间万物都像是被虚化一样。 江惊岁喜欢雨天。 但下雨的时候,心情又不太好,沉闷闷的。 过了红绿灯,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前面十字路口横停了辆警车,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雨中闪烁着,私家车和行人堵成乌压压的一片。 江惊岁坐直身子,透过挡风玻璃向前看去。 前面看不清楚,她又降下了侧面车窗,旁边刚好停着个骑电瓶车的大哥,很热心地跟她解释了一通前因后果。 出了点小事故,不严重。 雨天路况不好,有个外卖骑手过马路的时候摔了,交通灯正好是绿灯通行,人行道前的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导致后面两辆车接连追尾。 江惊岁又往前面看了眼,已经有交警过来指挥交通了。 “不是,江惊岁。”连祈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把人拽了进来,“雨这么大,你还开窗去看。” 他拽的是她外套上的兜帽,江惊岁脖颈被这样勒了一下,不得不跟着撤回头来。 连祈将车窗升了上去。 江惊岁整理好被他拽歪的帽子,另只手抹去睫毛上的雨珠,老老实实地回话道:“不开窗我看不清楚。” 连祈:“……” 谁问你这个了。 在交警的指挥之下,堵塞的十字路口很快恢复通行。 车平稳地驶进南街,在百悦超市前停下。 江惊岁解开安全带,要下车的时候,连祈叫住她:“伞。” “你留着,我小姨这里还有。” 下雨天他也不拿个伞,车又不能开进学校里,从校门口走到教学楼,人都要淋透了。 想起来路上遇到的那场交通事故,江惊岁走两步又折回来,敲了两下车窗。 车窗降了下来,连祈单手搭着方向盘,擡了擡眼。 江惊岁凑近过来,手搭在窗框上:“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还有,伞留给你,不是让你收藏的,你记得要打。” 她这副不太放心的模样,在这一瞬间忽然与他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连祈望过来的眸光稍顿一下。 他睫毛还沾着潮润的水汽,瞳孔很深,被雨水打湿之后,更显漆黑,漩涡似的望不见底。 片刻,他笑了下:“江惊岁,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江惊岁正要反驳,就听他懒洋洋地应了声:“知道了。” 随后将她脑袋轻轻一推。 “进去吧。” 江惊岁站在屋檐下,一直看着车开出巷子,转身要进店里。 结果一回头。 对上一颗伸出来的脑袋。 游皓伸着脖子,还在朝车离开的方向看:“好像有点眼熟啊。” 第15章 15 第15章她不听15 江惊岁有点无语,把游皓脑袋推进去:“你这干嘛呢?” 游皓颠颠地跟过来:“姐,这谁啊?” “朋友。”江惊岁敷衍一句。 “哪个朋友?” “你觉得有点眼熟的那个朋友。” 游皓:“……” 糊弄文学的精髓属实被她拿捏住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游皓继续追问,“你的朋友,为什么我会觉得眼熟呢?” 江惊岁没理他,绕过他走到收银台里面,拽出来一张高脚椅坐下,扯开话题:“小姨呢?” “出去送货了,这不是留我在这儿看店呢。” 答完这句,游皓锲而不舍地又将话题扯回来:“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很眼熟。” 江惊岁:“……” 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毛病跟谁学的。 游皓靠着柜台自顾自地想了会儿,忽然一拍脑袋,一惊一乍地喊了出来:“哎,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你那个对门的同学吗?” “就那天帮咱们搬家的那个帅哥。” 江惊岁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没接话,心说这种事上记性倒是挺好,就是正经事一件都记不住。 游皓凑过来又问:“他特意送你过来的啊?” 怕他跟许芸乱说,江惊岁否认得十分干脆:“不是,顺路。” 正好店里来了个买烟的客人,江惊岁支使着游皓去给人拿烟,这个话题就此掀了过去。 十点多,许芸送完货回来,雨已经停了。 江惊岁站在门口朝远处看,天际灰蒙蒙的,沉重的垂云连成一片,无声地压着整座城市。 残存的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淅淅沥沥地砸在地面上,江惊岁看了会儿,忽然擡手一接。 水珠剔透落在掌心里。 凉意沁人。 “岁岁——” 身后,许芸在叫她的名字。 江惊岁倏然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低头将手上的水甩掉,这才转身进了店里。 货物架前,许芸一边核对着价目单,一边说着晚上要见的那位howareyou。 “听你姨夫说,这小孩也是游戏行业的,之前你在的那个公司不就是做游戏的?正好跟你是半个同行,你们俩肯定有话题聊。” 那不一定。 江惊岁心说,有可能我们是对家公司。 游戏市场的蛋糕一共就那么大,谁都想分一杯羹,各家公司都在抢占市场,目前大家正属于互看不顺眼的状态。 许芸又往下说了两句,江惊岁也没注意听,“嗯嗯”地应付过去,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柜台上的招财猫。 游皓抓了把瓜子在嗑,时不时插一句嘴:“姐,你那个邻居同学有女朋友吗?其实我觉得他就挺不错的,长得帅,人又好,你们还认识——” 话没说完,江惊岁就在柜台底下猛地踩他一脚。 踩得这位弟弟直接消了音,人仰马翻地瘫倒在椅子里,两眼泪汪汪地仰头看她。 “食不言,寝不语。”江惊岁随手捏起果盘里的草莓,叶子也没去掉,就往游皓嘴巴里一塞,“瓜子要是还不能堵上你的嘴,那就吃草莓。” 江惊岁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许芸。 隔壁邻居过来送喜糖,许芸正跟人聊天,没注意到这边姐弟俩闹出来的动静。 江惊岁微松了口气。 还好没听见游皓这话,不然肯定要追问。 - 临近中午,许芸早早地关了店,准备去举行婚礼的酒店。 游皓闲得没事,举手说要过去凑个热闹。 婚宴安排在环海路的一家星级酒店,上来三楼,入眼一片如火般的红玫瑰花海。 游皓在礼厅里绕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布丁蛋糕,一边递给江惊岁,一边说:“姐,别羡慕,这只是一层楼而已,等你结婚的时候,你弟弟我就把这整个酒店都包下来,给你撑场子。” “我不羡慕。” 江惊岁接过蛋糕,很认真地同他打了个商量:“不过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要不你给我折现吧。” 游皓:“……” 你这话就破坏气氛了啊。 酒桌上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音乐声三百六十度地在礼厅里环绕着,一片敲锣打鼓、喜气洋溢的热闹里—— 江惊岁在……研究菜单。 研究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从东坡肉看到清蒸鳜鱼,再看到盐水鸭和白灼基围虾。 最后总结出来。 这次的饭很不错,没白来。 研究完菜单,江惊岁随手捏了张纸巾,低头折起了纸飞机。 纸巾太软,折不成样子,江惊岁也不嫌麻烦,一遍遍地拆开,再重新折起来。 看她这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游皓很不能理解,挠了挠头凑过来问:“姐,你现在很无聊吗?” “还行。” 江惊岁头也没擡,慢条斯理地继续折她的纸飞机。 游皓很不可思议:“这种气氛里,你还能无聊啊?你看场面这么喜庆,这么热闹的——” 话说到一半,游皓发现他姐姐压根就没听他讲话,而是在发呆,于是一胳膊肘杵了过来:“不是,姐,你在想啥啊?” 江惊岁:“在想什么时候上菜。” “……” 当他没问。 许芸跟朋友寒暄完,就去前面上礼金去了,只留江惊岁和游皓在这里。 有位抱着孙子的阿姨很是健谈,跟游皓聊了两句之后,又和江惊岁搭起话来:“皓皓的表姐啊?今年多大啦,结婚没?” 江惊岁眨巴眨巴眼,竖起三根手指头来:“我都结过三次啦。” “……” 桌上一静。 不说整张酒桌上,但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震惊地扭头看了过来。 江惊岁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话语气温吞轻软:“第一个老公好赌,第二个老公家暴,第三个老公不举,正好我又查出来不孕,就又离啦。” “……” 酒桌上更安静了。 那边吹拉弹唱新人对视感动到流泪,这边的气氛死寂得像是在上坟。 游皓默默地埋下脑袋,想装作不认识他姐姐的样子。 他总觉得这一刻的沉默,震耳欲聋。 直到酒席散场,抱孙子的那位阿姨都没再跟江惊岁搭过话,江惊岁落了个清静,甚是欣慰地表示:“自从学会了胡说八道,我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游皓一脸麻木:“但我妈的精神状态不好了。” “没事,我小姨又没听见。”江惊岁淡定地说。 游皓揉了一把脸,弱弱地问:“那你面子怎么办啊?” “面子有什么用,该扔就扔。”江惊岁怜惜地拍了拍游皓脑袋,像平时逗小狗一样,“弟弟,学着点,人生路长着呢。” 游皓:“……” 这真学不会,他还是有点偶像包袱的。 - 下午回到店里,许芸也没开门,打算带江惊岁去买新衣服。 江惊岁觉得只是跟人见个面而已。 见完就没下文了,互相在对方的联系人列表里安静躺尸,没必要搞得这么正式。 她给出来一个充分的理由:“如果他因为我打扮得好看而喜欢我,那他将来也会因为别人打扮得好看,再去喜欢上别人。小姨,要是我跟这种人交往,你觉得你会放心吗?” 好吧。 许芸被她说服了。 五点左右,许芸叫着江惊岁准备出门。 游皓天生一颗凑热闹的心,也想跟着去,结果被亲妈一巴掌拍下了车:“有你什么事儿?你给我好好在家待着,看着店。” 咣当—— 车门被毫不留情地甩上。 黑色凯美瑞绝情而去,喷了游皓一头一脸的汽车尾气。 城市正值晚高峰,又是元旦假期,路上的车辆尤其多,车一路走走停停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四十分钟之后,许芸在一家装潢讲究的咖啡厅前停了车。 江惊岁擡头一看,一行繁复的花体英文映入眼底。 ——sunnyCoffee。 嗯? 不是餐厅啊。 江惊岁扫了一眼,然后兴致不高地垂下了睫毛。 她不喜欢喝咖啡。 对□□比较敏感,喝了容易睡不着觉。 进来咖啡厅,许芸站在门口往里面扫视一圈,很快找到目标,朝东南方向的一处座位走了过去。 江惊岁跟着走了几步,视线顺着许芸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在某个瞬间—— 她的眸光忽地一顿。 窗边座位上坐着个容貌出众的年轻男人。 穿着一身深色西装,肩膀撑出平直利落的线条,咖啡厅里开着暖风空调,温度不低,他也没脱外套,衬衫扣子同样扣到最上面。 只是领带没打好,松松垮垮地系着。 这点不规整冲淡了他身上的那股冷淡劲儿。 他面前放着杯热腾腾的咖啡,但似乎也没有要喝的意思,一侧手肘轻轻搭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杯沿上点着。 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在听身边的人说话。 江惊岁的脚步停了下来,一抹猝不及防的情绪浮上眸底。 在看到许芸跟连祈身侧的那位中年男人,成功接上头的时候,江惊岁更是蒙了一下。 ……不会这么巧吧? 那位howareyou的朋友,就是连祈啊??? 江惊岁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愣愣地盯着人看。 他还是早上那身衣服。 像是刚结束什么会议,就被人薅过来了。 哦…… 江惊岁迟半拍地又想起来,他好像是去参加家长会来着。 大概是她的目光有些过于直白了,下一瞬,连祈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擡了擡眼,偏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第16章 16 第16章她不听16 两位长辈寒暄完坐下,服务生适时地端上来两杯摩卡。 这位舅舅十分热情,跟江惊岁说话的同时,还不忘一巴掌拍到自家外甥肩上:“打招呼啊。” 江惊岁顿了顿,捧着咖啡杯转过头来。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 连祈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礼貌冷淡地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 嗯?心情不太好? 是因为被强行薅过来相亲么? 江惊岁停顿片刻,很配合地装作不认识:“你好。” 互相打完招呼,然后就是双双相顾无言。 主角之间冷场了。 两位长辈倒是相谈甚欢。 许芸娓娓而谈:“实不相瞒,我这个外甥女,性子文静,乖巧沉稳,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勤快了,闲不住。” 连祈:“?” 连祈无声地擡头看向乖巧文静的外甥女,用一种离奇的目光上下打量江惊岁好几眼,最后轻哂一声。 他怀疑这位许女士可能是眼神不太好。 蔺毅滔滔不绝:“实话实说,我这个外甥,性子温柔,体贴绅士,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疼人了,知冷暖。” 江惊岁:“?” 江惊岁一言难尽的视线落在这位温柔体贴的绅士身上,盯着人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怀疑自己可能是认错了人。 同名同姓,长得还很像。 一定是这样。 蔺毅和许芸聊得兴起,甚至开始规划起了将来的婚宴场地。 两位主角则是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这气氛实在诡异,江惊岁这段时间跟连祈相处的时候没觉得尴尬,但这会儿确实是尴尬得不行。 趁着许芸低头喝咖啡的工夫,江惊岁终于有机会扯了扯她的衣服,向她委婉地暗示一句:“小姨,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相亲,家长都是不用陪着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不你们先撤吧,让我们两个单独聊。 “我知道。”许芸和颜悦色地说,“我是不放心你,我要是不在这里,你坐半分钟就得跟人说再见。” “……” 得,还得继续当透明人。 聊到差不多六点半,蔺毅终于想起来似乎是到该吃饭的时间了,于是提议换个地方,边吃边聊。 好了好了,酷刑结束。 大家吃个饭,然后就各自散场吧。 江惊岁推开面前一口未动的咖啡,热泪盈眶地站了起来。 江惊岁想得很简单,结果刚从咖啡厅里出来,许芸就“哎呀”一声,突然说:“车怎么坏了?” 江惊岁:“?” 江惊岁看着离她俩至少还有二十米远的车,很想问她小姨一句,隔这么远,你是怎么看出来车坏了的? 旁边,蔺毅把车钥匙往连祈手里一塞,心神意会地接上话:“那你们俩先去吃饭吧,我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叫修车师傅过来。” “这个点,师傅得忙着呢,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许芸演技生硬地叹着气,“我和你蔺叔叔在这里等会儿,你俩先去找个地儿吃饭吧。” 这拙劣的演技…… 江惊岁不忍直视地别开头去,想给许芸留点面子。 毕竟是她亲小姨。 路边停着辆黑色suv,入眼是陌生的车牌号,应该是连祈他舅舅的车。 这位舅舅很豁得出去,完全不管自己该怎么回家,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单手把连祈推了上去,还没忘叮嘱一句:“先去吃饭。你许姨说,小姑娘有点低血糖,得按时吃饭才行。” 江惊岁赶鸭子上架般地坐了上来。 正低头绑着安全带,余光透过挡风玻璃看到路对面,许芸跟蔺毅摆了摆手,然后掏出车钥匙,上了驾驶座。 之后不出三秒,凯美瑞就顺畅丝滑地冲了出去。 江惊岁:“……” 人家都说做戏要做全套,至少等她走了之后再开车啊。 - 冬天太阳落得早,不到六点半,天就黑透了,夜幕沉沉地笼罩下来,长街两侧路灯一盏盏亮起,整座城市霓虹闪耀,灯火通明。 江惊岁出神地看向窗外,浅色瞳仁里映出明灭交替的光影。 街景有些陌生。 她太长时间没回来了,北安的变化很大。 车往前开了一段路,连祈出声打破了沉默。 “想吃什么?” 闻声,江惊岁回了回神,转头看他。 “不吃了吧。”她随手朝路边一指,说,“你靠边停车,把我放下就行。” 这话的尾音落下,车打了个转向,紧接着在路边停下。 江惊岁本来还想着跟他说一声再见,但见连祈冷淡地低着眼梢,动作和神情中都透着不想交谈的意思,便也没再吭声。 她低头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开车门。 车门没拉动。 车锁没开。 她顿了顿,又回过头去。 连祈没说话,意味不明地看她一会儿,才伸手按开了车锁。 江惊岁下了车。 向前刚走两步,副驾驶座的车窗在她身后缓缓降下。 一道声音叫住她。 “江惊岁。” 话音落下,江惊岁脚步跟着一顿。 头顶的路灯散出暖黄的光,地上拉出一道斜斜的影子,江惊岁低头瞥了眼脚下的人影,而后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她也没往回走,只插着衣兜站在原地,目光穿过降下来的车窗望进去。 车里光线并不明亮,连祈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只露出一线利落干净的下颚。 他敛起目光点了支烟,微微后仰靠到椅背上,一只手散漫地搭着窗框,瘦白修长的指间衔出一点火光,另只手里捏着一只银色打火机。 凉风吹来,烟灰抖落。 男人低缓轻淡的嗓音穿透夜雾:“你就这么讨厌我?” 江惊岁一愣。 连祈整个人几乎融进黑暗里,淡淡的烟雾笼着他的眉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没什么情绪的语气。 江惊岁很轻地蹙了下眉:“为什么这样说?” 连祈扯了扯唇角,语气又淡了两分:“跟我吃个饭都不愿意。” “不是。”江惊岁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是看你心情不好。” “嗯?”连祈轻挑起眼帘看她。 “刚才你都不怎么说话的。” 江惊岁说的是刚才喝咖啡那会儿,他就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就没再开过口。 虽然连祈平时话也不多,但还不至于少到这份上。 哦,还跟她装不认识。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心情不太好。”江惊岁又补上一句,随即又表示自己能够理解,“我也不喜欢相亲,是被我小姨强行拽过来的。” 听到这个解释,连祈抿直的唇线一松。 江惊岁敏锐地觉察到,他这会儿的心情似乎是好了些。 下一瞬,又听他缓声开了口:“不是因为被拉来相亲,也不是冲你。” 江惊岁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连祈姿势没变,神情明显放松下来,有些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打火机上的纹路,像是在思考自己的用词。 隔了会儿,他才说:“是因为挨训了。” “被谁?”江惊岁问。 “老师。”他答。 江惊岁茫然一下。 都毕业了,怎么还能被老师训? 下一秒,她又想起来—— 哦,他去开家长会来着。 连祈也是非常服气。 到了学校之后,他才知道为什么他舅舅和舅妈都说单位有事,暂时走不开。 敢情是过来挨训的。 他长这么大,都没被老师训过,今天算是体验到了。 而且还是接连被骂两顿。 上午表妹的家长会,下午表弟的家长会,连个缓冲时间都没给他。 想起来连祈说过他表妹在三中读高一,江惊岁点头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三中是市重点高中,能考进三中的都是尖子生,不应该成绩不过关啊。 像是看出了江惊岁想说的话,连祈又道:“小朋友有点偏科,英语不太好。” 八十七分,都没及格。 所以蔺夏的英语老师逮着他一顿输出,话里话外都是家长要多上点心,不能放着孩子偏科不管。 听到这句英语不太好,江惊岁“啊”了一声,脱口而出一句:“她只会howareyou吗?” 嗯? 连祈眉尾稍扬,低声笑了起来:“那倒不是,还会一句fe,thankyou。” “……” 三两句话解开心结,方才异样的气氛也跟着烟消云散。 连祈掐了烟,将这侧车窗也降了下来,夜风顺着窗口灌进来,顷刻间吹散了空气中的烟草味。 他顺手将银质打火机丢回储物格,食指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示意江惊岁上车:“那去吃饭?” 心底的那点别扭劲儿彻底消失,江惊岁这次很干脆地点了头:“去。” 连祈把车开到了城市广场附近的商圈。 问江惊岁想吃什么,江惊岁纠结半天,最后说不知道,让他来定吧。 连祈照着她的口味,在这边找了家川菜馆,点了招牌水煮鱼。 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点水煮鱼。 江惊岁的心头好。 川菜馆在商场三楼,正对着南边的城市广场,擡头就能看到北安的地标性建筑物——七号灯塔。 今天是元旦,新年第一天,广场上正在放烟花,吸引了不少市民围观。 江惊岁时不时往窗外瞧一眼。 见她感兴趣,连祈便提议道:“吃完饭,过去看一眼?” 江惊岁想了想,点头。 她其实对节日没太大感觉,常年独自待在陌生的城市,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好过节的。 就是很长时间没见过这种焰火盛宴了。 难免有些怀念。 吃完饭,两人乘坐扶手直梯下来。 还没出商场,先碰到了个推销化妆品的小姐姐,商场里经常有专柜搞促销活动,为了增加销售额,许多导购员都会选择在出口处拦人。 江惊岁对女生的态度总是更好一些,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正在思考自己该说点什么,连祈已经把话截了过去。 “不需要。”他说话冷淡又简扼,“她已经美到冒泡了,所以才系围巾把脸遮住,可以让一下么?谢谢。” 江惊岁:“……” 导购员:“……” 导购员难得不知所措看着两人,然后讷讷地让开路:“好、好的。” 商场里热,江惊岁的围巾本来是拿在手里的,连祈这句“美得冒泡”一出来,江惊岁顿时有点拿不住了,只觉手里的东西千斤重。 她默默地将围巾系回颈间,顺便向上拉高,把自己半张脸全给遮住了。 出来商场,从天桥过到马路对面,两人往广场上走的时候,正好路过一家药店。 江惊岁想起来家里的筋骨贴用得差不多了,不由得在药店前止了脚步。 要先去买了,不然等会儿就忘了。 连祈跟着她往药店里走,擡腿要上台阶的时候,江惊岁突然伸手拦住他:“你别跟我进去了,我自己去。” 连祈一顿:“为什么?” “今天元旦嘛。”江惊岁的语气神秘起来,声音也随之压低两分,“老一辈的人有个说法,新年第一天最好不要去药店,寓意不好。” 连祈有些好笑:“你这是迷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江惊岁比了个“嘘”的手势,看起来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就肯定有其中的道理。” “这谁说的啊?”连祈很轻地挑了下眉梢,提了个友善的建议,“你把他刨出来,让他亲口跟我说。我倒是要问问他,是从哪得来的这个说法。” 江惊岁:“……” 人家只是这样说说而已,不至于把人的坟都给刨了吧? 江惊岁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连祈抄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不算温柔地揉一把她脑袋,然后抵着她肩膀往里面走,拖着点懒散的尾音道:“走了。” “再磨蹭下去,等会儿就看不到烟花了。” 第17章 17【修】 第17章她不听17【修】 烟花一般要放到九点钟才会结束。 广场上这会儿正热闹着,商贩们沿着街道两侧支起一排排摊位,行人如同潮水般涌向矗立在夜色里的灯塔,视野里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那是连祈的视野。 江惊岁的视线矮一截,只能委屈地瞪着前面那位虎背熊腰的大哥……锃光瓦亮的后脑勺。 还没办法换个方向,广场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和连祈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只能随大流地跟着往前走。 最后走到海湾栈桥附近,江惊岁终于瞧准了个机会,眼疾手快地拽着连祈从大部队中脱离出来。 这里相对宽敞些,视野也开阔,没有景观树的遮挡,仰头就能看到瀑布似的烟花倾泻而下。 江惊岁停在栈桥栏杆前,轻眯起眼眸望向夜空。 连祈错开一点位置站在她身边,指尖松散地勾着只药店袋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悬在她身后,无声地挡住了挤过来的路人。 焰火撕开浓重的夜幕,城市亮如白昼,惹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冲着烟火大会来的游客们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 气氛格外热闹。 江惊岁说是来看烟花,其实一共也没待多久。 栈桥上的风太大了。 她怕冷,针织围巾都挡不住迎面吹来的海风,想要下去的时候扭头看了眼连祈——这位同样来看烟花的朋友,更是意兴阑珊的模样。 自始至终头都没怎么擡。 看来想法达成一致。 江惊岁这下没有心理负担了,手往兜里一抄,喊着连祈从栈桥上下来了。 栈桥下就是夜市街,不少商贩都在这里摆摊,游客熙来攘往地穿行其中,更显拥挤和热闹。 江惊岁刚站过来,旁边就有一位中年大叔模样的老板朝她招招手,热情地招揽起生意来。 那是个套圈的摊位。 江惊岁歪头寻声看过去,摊位前扎堆聚着一堆男女老少,正在围观一对年轻情侣大展身手。 气氛组显然非常捧场,时不时就会鼓掌叫好声。 气氛烘托得十分到位。 看来爱扎堆凑热闹是刻在大家基因里的东西。 江惊岁虽然也喜欢凑热闹,但也仅限于围观,对这种小游戏本身的兴趣并不大。 毕竟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正要拒绝,却听连祈懒洋洋地应了声:“好啊。” “……” 江惊岁无声地转头看他。 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一行字——你不是不爱凑热闹来着? 连祈挑了挑眉,没答,一只手擡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抵在她的肩头:“去试试吧。” 十元四个圈。 五十块钱老板多给了两个。 江惊岁不太擅长这种游戏,小时候也玩过两三次,自从每次都是一个不中之后,她就对这个游戏彻底失去了兴趣。 鉴于这个前提,江惊岁把手腕上的空心圈分给连祈一大半,自己只意思性地留了一点。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解释说:“我准头不好,你来。” 不玩是不玩。 既然玩了,那就得冲着奖品去。 不能在她手里白扔钱。 江惊岁是这样想的。 连祈指尖勾着深蓝色的空心环,力度轻巧地转了两下,问她:“想要哪个?” 这种摊子上的奖品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一些盆栽、摆件、玩偶之类的小玩意儿。 江惊岁也没细看,随手指了个不大的毛绒玩具:“就那只草莓熊吧。” 连祈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点头:“行。” 应得非常利落。 听在耳朵里,也非常地让人放心。 但江惊岁很快就发现,她的心放得有点太早了。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时间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连祈十多个圈扔出去,然后非常神奇地,一个没中。 完全辜负了她的信任。 ……你刚才不是说的“行”吗? 这就是你的“行”啊??? 江惊岁心情复杂地捧着盆栽,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连祈空荡荡的手上,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看来有自知之明的人不该是她。 起码她还有个保底的——套中一盆营养不良的多肉。 而连祈,才是真正的“两袖清风”。 迎着江惊岁“你还能不能行了呀?”的质疑眼神,连祈轻“啊”了声表示遗憾,也不解释,转头又去老板那里散了一笔金。 然后熟悉的场景再度上演。 依旧一个没中。 这下江惊岁都开始迷茫了,这不应该啊? 她记得以前连祈打篮球的时候,三分球都是一个接一个地进,这区区一个套圈游戏难道比篮球还要难? 找不出来原因,江惊岁最后只能把这个结果归结于今天诸事不宜上。 连祈似乎是打算跟草莓熊死磕到底了。 他扫一眼熊耳朵上挂着的两个圈,轻“啧”一声,转头又要去找老板。 江惊岁被“啧”回神来了,连忙伸手拽住他:“你还买?” 手腕上传来明显的凉意。 连祈垂了下眼睫,眸光在江惊岁身上轻扫了一下,看到她袖口露出来的一截苍白指尖。 江惊岁从小就怕冷,身上衣服穿得再厚,手也总是凉得没什么温度,指尖呈现出一种不带血色的白。 一瞬的停顿过后,连祈淡然地擡了下眼皮,下巴朝她先前指的那只草莓熊扬了扬:“这不是还没中?” “……” 江惊岁欲言又止。 这位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朋友,请你冷静一下好吗! 真不是她看不起他,而是事实就摆在这里。 从他这生疏的技术上来看,估计再来一轮也没什么用。 “我不要了。”江惊岁拽住连祈没松手,颇为语重心长地劝道,“别套了,花出去的钱都能买好几个了。” 看那玩偶粗糙的做工,估计进价都不会超过二十块钱。 “那不行。”连祈轻轻挣开她的手,挺有原则地表示,“答应你了,就得做到。” 江惊岁:“……” 有原则性,是挺好的。 但是真没必要用到这种地方上哇…… 江惊岁有点头疼地叹了口气,总觉得凭连祈的这个运气,再玩下去也只会是白扔钱,索性把那盆蔫巴巴的多肉盆栽塞到他手里。 “这个给你。”江惊岁说,“你就把它当成草莓熊吧。” 她也没给连祈说话的机会,拖着他就往对面走,语气里带了点哄:“走吧走吧,我想吃那个桂花糕,我们去买桂花糕吧。” 她加重咬字的语气:“我实在是太想吃它了,感觉今天吃不到我会死。” “行。”连祈点头,“那就买完桂花糕再回来接着套吧。” 江惊岁:“……” 唉。 看来他今晚是跟草莓熊耗上了。 江惊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就不瞎指什么熊了,直接指个多肉多好。 起码还可以省点钱。 买完桂花糕,连祈说话算话地再次站回白线前,江惊岁磨磨蹭蹭地跟过来,走得是一步三回头,走得是满心不情愿。 看到去而复返的两位客人,老板高兴得直搓手,以十二万分的热情迎了上来。 这不是客人,是财神爷。 得好好供着。 江惊岁站在旁边,有点惆怅地咬着桂花糕,看连祈一个圈接着一个圈地扔出去,草莓熊附近的小玩意儿终于套中两个。 就是本尊迟迟不肯下场。 一根桂花糕吃完,江惊岁手指撚转着竹签往四周瞧一圈,在路对面找到了垃圾桶,慢腾腾地走过去将空竹签丢掉。 回来之后看到连祈手里又空了。 她的眼皮不由得一跳。 眼瞧着老板控制不住地龇起门牙,乐颠颠地又要过来收钱,江惊岁想也没想地凑过去,强行挡住了老板看来的视线。 她按住连祈要扫码付钱的手,斟词酌句地开了口:“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嗯。”连祈冷静地点点头,“冷静完了,再买几个吧。” 江惊岁:? 江惊岁:“……” - 草莓熊最终以三百的高价被拿了下来。 连祈勾着熊尾巴上的绳环,提到江惊岁眼前轻晃两下,草莓熊以一种两脚朝天头向下的姿势,轻轻贴到她额头上。 “运气不好没关系。”连祈低调地传授来一道人生经验,“氪金也行。” 江惊岁恭敬地双手接过昂贵的玩偶,没忍住实话实说:“你这是氪不改非,玄不改命。” 这熊不能算是套中的,得说是硬生生拿钱砸出来的。 花三百块钱,换了个不到二十块钱的小玩意儿。 江惊岁怎么想都觉得很亏。 连祈莞尔:“那没事儿,最后拿到了就行。” 离开之前,江惊岁又朝摊位的方向看了一眼。 想必老板应该会很感谢连祈,谢谢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摊铺今晚的营业额。 连祈正好看到江惊岁回头的动作,带着点询问地“嗯?”了一声,再度问她:“还有想要的么?” 江惊岁立刻将视线收了回来,摇头摇得异常坚决:“没有了。” 她斩钉截铁又格外真挚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其他的都不好看,这只熊就挺好的,我只喜欢这一个。” 不敢再乱指了。 怕他在这里耗上一夜。 - 不知不觉到了九点钟。 这场烟花大会进入尾声,孔明灯开始一盏接一盏地升上夜空,渐渐取代漫天焰火,在夜幕里汇聚出一片炽热星海。 江惊岁趴在栏杆上看了会儿,然后在附近一个卖孔明灯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老板不知道去哪儿偷懒了,只在桌子上支了一个牌子,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两行字。 ——三十一个,五十两个。 ——扫码付钱,灯笔自取。 江惊岁付完钱,一边在摊位前蹲下挑着孔明灯,一边跟连祈说着话:“据说放孔明灯的时候许愿会很灵。” 她系着的那条围巾有点长,弯腰时流苏穗子快要坠到地上了,连祈擡手往上拎了一下:“这也是老一辈的人说的?” “这倒不是。”江惊岁挑好孔明灯,单手拎着直起腰来,“是我在微博关注的一个大v博主说的。” “他说得很准?” “应该准吧。”江惊岁的语气也不太确定,最后还是祭出来那句老话,“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后半句话有点耳熟。 如果连祈没记错的话,他二十年前从他奶奶嘴里听到过。 啧。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他奶奶一样迷信? 连祈笑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江惊岁就像是料想到他会说什么似的,眼疾手快地将一只孔明灯“啪”地拍到他怀里,直接截住他的话头。 “别问我是谁说的,我也不知道。” 随即话锋又是一转:“——你打火机呢,拿出来,去点灯。” “……” 在北安的风俗里,孔明灯都是用作祈福许愿的。 又称为祈天灯。 点灯之前,一般都会在灯罩上写下自己的期望,来祈求心愿达成。 老板这里准备得周全,桌子上不止有收款码,还搁着几支水彩软笔供人使用。 江惊岁从其中挑了支红色的——红色,大吉大利,她低头拽开笔帽,一侧手臂压住灯罩,“刷刷刷”地写起字来。 连祈也随便抽了一支,蓝色水笔在他指间转过一圈,而后又被他握在手里,笔帽杵着桌面轻点两下。 没有下笔。 他没什么想写的。 头顶有些孔明灯刚点起来,飞得比较低,借着火光能看清上面的字,大部分都写的是祝家人平安健康之类的话。 连祈潦草地扫过一眼,兴致寥寥地撇头去看江惊岁手里的灯。 江惊岁已经写完了,红色彩笔搁在一边,正小心翼翼地将孔明灯的灯架撑起来。 灯罩上两行龙飞凤舞的字格外显眼。 ——“祝我有钱,有大钱。” ——“江惊岁。” “……” 多么朴实无华的愿望。 字里行间又是金光闪闪。 还特意署上了名字,可能是怕财神爷爷眼花,不知道是谁想有钱。 江惊岁一边捣鼓着手里的“财神灯”,一边分神瞅了眼连祈,见他还有没有要落笔的意思,于是问了句:“你不知道写什么吗?” 连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将孔明灯铺平到桌子上,在正式写字之前,他的笔尖习惯性地先在纸上点了一下。 江惊岁凑了过来,对他会写些什么有点好奇。 刚才就见他在那儿沉思半天了,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迟迟没有落下。 灯罩上显现出行云流水的一行字。 ——“祝江惊岁有钱,有大钱。” 连祈的字很好看,落笔锋锐,字骨漂亮,只是写得快,笔画相连间显出来两分潦草。 看着跟自己同款的祈愿语,江惊岁眨了眨眼,转头问他:“你怎么不写祝自己有钱呢?” “写你不也一样?” “也是。”江惊岁想了想,然后赞同地点点头,“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与此同时,连祈那句“茍富贵,勿相忘”也将将说出口。 两人的尾音甚至还交叠一瞬。 然后在听清对方说什么之后,齐齐收了话音。 ……啊。 就是说,有时候嘴巴太快,也很烦。 江惊岁举着孔明灯的手,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半空。 她迅速思考了下,是用孔明灯挡住自己的脸比较好,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直接把灯点燃放飞算了。 其实刚才从连祈那声“茍——”的音一出来,江惊岁就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太对,他俩要说的话可能有点误差。 无奈她嘴巴太快,没能及时收住话音。 空气里短暂的沉寂过后。 连祈不急不缓地扣上笔帽,然后把水笔丢回桌上,桌面磕出“啪嗒”一声脆响。 江惊岁:“……” 江惊岁感觉自己的脖子也跟着一响。 她不由得想起了她以前颈椎疼时,经常去的那家推拿店的那位正骨师傅。 那位师傅每次掰着她的头,用力朝反方向扭的时候,她的颈椎骨就会发出来这种咔吧声。 “你这话让我有点不太好接啊。” 连祈侧身靠在桌沿儿上,薄薄的眼皮稍垂下来,神色里带了点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你说我这时候承认自己是鸡好,还是犬好呢。”他斯文礼貌地询问道。 江惊岁:“……” 好了,现在不太好接话的人变成她了。 对视片刻,江惊岁迅速道歉:“对不起。” “我错了。” “我才是鸡犬升天。” 认错三连。 态度诚恳,语气真挚,用词完全不含糊。 只是这声道歉一出,连祈唇角的笑反倒是收了起来。 他垂着眼,眸光定定地看她一会儿。 他的瞳孔本来就深,被睫毛压下来的阴影这样一遮,眼珠显得更黑了,映着沉沉的夜色,里面好像没有一点光亮。 气氛莫名静下去。 江惊岁的呼吸缓了些,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微微蜷缩起来,她向来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一点细微的改变都能觉察出来。 比如。 连祈现在的情绪好像是有点……沉。 空气中有沉默在蔓延。 过了片刻,还是连祈先开了口。 他擡手帮着江惊岁把灯架撑好,从裤兜里拿出来打火机,说话时还是他平日里那种轻缓的、带着点不太明显的懒散劲儿的语调。 只是语气淡了下去。 “帮你点上灯?”他问。 江惊岁抿了抿唇,没有接他这话,而是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眉眼低垂,乌沉沉的睫毛覆盖下来,恰到好处地藏起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没听到回答声,连祈把这个当成了默认的意思。 指尖在打火机上轻轻一挑,“啪嗒”一声,一簇蓝色火苗“腾”地窜起。 江惊岁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在他要去点灯的时候,忽然伸出手去,把打火机的翻盖扣上了。 火苗“哗”地熄灭。 连祈神色一顿,而后擡眼看她。 江惊岁也在盯着他看,视线对上之后,她也没避开,一根手指依旧压在打火机上,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不高兴?” 她的指尖带着点力度,不轻不重地向下压着。 打火机还在连祈手里拿着,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压下来的那点重量,他的眸光跳了一下,再开口时依然是轻缓散漫的语气:“没有。” “骗人。” 江惊岁擡眸,浅琥珀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微微有点郁闷:“你是觉得我听不出来吗?” 稍微带着点控诉的语气,反倒是让连祈笑了起来:“真没有。” 江惊岁又看他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现在或许是没有,刚才肯定有。” 然后继续刨根问底:“那你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江惊岁这个样子倒有几分像她以前了。 有话直说。 不会藏着掖着。 有点不高兴的,喜欢当场跟他说开。 连祈轻扯了扯唇角:“也没有不高兴吧,只是——” 尾音下落,他好像是想了下,在考虑什么样的用词比较好。 隔了两秒钟,他语气里含了点无奈地道:“感觉你好像是在刻意跟我拉开距离。” 这话完全就是空xue来风。 江惊岁立刻为自己澄清:“哪有?” 连祈也不是喜欢藏话的人,既然江惊岁主动提了这事,他也就顺着往下接道:“你自己想,就刚才——” 江惊岁:“刚才怎么了嘛。” 她道歉的态度还不够诚恳? 那总不至于再鞠个躬吧…… 连祈像是看出来江惊岁心底的想法,在这一刻开了口:“换做以前,你可是不会跟我道歉的。” 他的尾音习惯性地拖长了些,带着点懒,夹着点倦。 倒是平常说话时的语气了。 江惊岁把这话听进耳朵里,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得出结论来。 好像还真是这样。 要是搁在以前,她估计会在他那话后面接一句:“你要是让我选的话,那还是犬吧,我比较喜欢小狗。” 她以前跟连祈这样说话说习惯了,打打闹闹地开个玩笑很正常。 只是现在隔太久没见,她下意识地把他划归到了普通朋友那一栏里,讲话聊天都会注意分寸,客客气气的。 不亲近,也不疏远。 想明白这个,江惊岁表情丰富起来。 什么呀。 就因为这事儿啊? 见她忽然笑起来,连祈扬了扬眉梢:“笑什么?” 江惊岁忍了忍笑,并不回答他的这话,只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兀自道:“行,我知道了。” “嗯?”连祈没听明白,“知道什么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犬呀。” 连祈:“?” 这话更是没头没尾。 “就鸡犬不宁的那个犬。”江惊岁贴心地提醒一句,“你刚刚不是问我,是承认自己是鸡好,还是犬好嘛。” 她说话的尾音拉长,语气显得有些软黏。 “我重新回答一下。”江惊岁清了清嗓子,怕他听不清她还特意放慢语速,“我觉得还是犬好,因为我比较喜欢小狗。” 说到这里,江惊岁有意停顿一下,漂亮的眼尾慢慢地弯了起来,这才接上后半句话:“——如果你比较喜欢当犬的话,那我以后就都跟你这样说。” 连祈:“……”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味呢? “这句话,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有吗?”江惊岁歪了歪头,望过来的眼神一派纯良,“没有吧,你想多了——哎呀,点灯点灯,放完灯该回家了,外面也太冷了。” 她三言两语将话题岔开。 灯架已经撑起来了,点上火之后,手往上轻轻一托,孔明灯就能升起来。 松开手的那一瞬间,连祈忽然听见江惊岁说了句:“是太久没见过了,需要时间慢慢熟悉。” “没想跟你拉开什么距离。” 两人之间隔着一盏荧荧的孔明灯,随风抖动的火光将江惊岁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连祈眸光也跟着晃了下。 停顿一瞬,他忽地笑了下,学着她平时说话的语气,懒洋洋地答:“知道了。” 连着点燃两根灯芯,江惊岁将手抄回兜里,仰头看着孔明灯摇摇晃晃地升了上去。 不多时,就汇进那片星海里。 - 夜渐渐深了,广场上的人群也开始散了。 放完孔明灯,两人没在外面多待,到停车场开车回家。 连祈一上车,就先开了暖风空调。 不出一会儿,车里的温度就升了上去,江惊岁被热烘烘的暖气这样吹了会儿,冻得泛白的手指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手也不用在兜里藏着了,伸出来放到了腿上。 车里暖意融融,江惊岁夜里没睡好,早上又起得早,坐了没两分钟,浓重的睡意就涌了上来。 连祈开车又平稳,更是加重了这种困意。 困,又不能睡。 江惊岁心想,连祈又不是司机,他开着车,她就在旁边呼呼大睡,那多不好了。 于是强撑着精神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结果越聊越困。 江惊岁有点撑不住了,只好坐直身子,手指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能开下窗户吗?” 连祈看她一眼:“晕车?” “不是,我有点困了。” 因为困得厉害,江惊岁的嗓音也有点哑,因而咬字显得含混不清:“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连祈本来手都挪到侧面按键上了,听到她这个解释,手又收了回来:“困了就睡会儿,吹风你不冷么?” “我这不是要跟你聊着天?”江惊岁理由充足,“你在开车,我在旁边睡觉,那多不好了。” 路口正好赶上一个红灯,黑色suv缓缓在白线前停下,车里光线依旧不明亮,江惊岁刚坐直身子,旁边就伸来一只手,清瘦指骨抵着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将她按回原位。 “那有什么不好的。” 黑暗中,连祈的声音清晰传过来,“不用陪聊,睡你的吧。” “真不用?”江惊岁再三确认。 他似乎是笑了下:“不用。” 那行吧。 江惊岁将羽绒服上的兜帽罩上,接着脑袋一歪,一声不吭地睡了过去。 红灯转绿,车重新启动。 连祈余光朝副驾驶位扫了一眼,无声地弯了下唇角。 睡得还挺快,看来是真困了。 二十分钟之后,车平稳地行驶进蓝山苑,沿着小区道路继续往里走,在七号楼楼底停下。 连祈熄了火,车里亮起暖黄的车灯。 江惊岁睡得很沉,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脑袋压在安全带上,可能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她睡一会儿就会小幅度地动一动脖子。 连祈叫她两声,才将人叫醒。 江惊岁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儿,她揉了揉困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皮,没精打采地下了车。 进单元楼的时候,也没注意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要当街表演就地磕头的时候,连祈及时扶了她一把。 靠近的那一瞬,江惊岁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种冷雪松特有的木质香,其中又混着一点很淡的烟草气息。 连祈提着她系着的围巾,平平稳稳地把人竖到地上。 江惊岁脖子差点被勒断,站稳身子的同时,人也跟着清醒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是一截枯枝。 估计是风太大了。 不知道从哪儿卷过来的。 脚尖踢开那截枯枝,江惊岁果断解开了颈间的围巾。 她怕再来一次,她的头就不用要了。 上来六楼。 江惊岁按密码开门,进屋之前,她没忘记朝连祈摆了摆手:“我进去了。” “江惊岁。” 连祈忽然叫住她。 江惊岁手搭着门把手,站在门口回头看他,困倦的模样:“干嘛?” 连祈隔着点距离,丢过来一个东西,江惊岁下意识伸手一接。 稳稳地接住。 “新年礼物。”他说。 停顿半秒钟,他又擡眼,漫不经心的语气:“还没跟你说,新年快乐。” 手心里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棱角硌着皮肤,存在感极明显,江惊岁愣了下才说:“你也是。” 顿了顿,她又补上:“新年快乐。” - 到家之后,先陪着两只小朋友玩了会儿,江惊岁回卧室里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她也懒得吹头发,拿毛巾草草地擦了几下,然后抱起换下的衣服,丢到了阳台洗衣机里。 路过客厅的时候,江惊岁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礼物盒。 刚才还没来得及拆,就被金毛扑了个正着,怕把东西摔了,只能先放下,陪着金毛玩了会儿。 哄完狗子接着又去洗澡了。 这会儿看到才想起来,江惊岁走过去,拿起礼盒坐到了沙发上。 拆开一看,里面是个招财猫摆件。 半个巴掌大小,爪子托着个金元宝,做工很精巧,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个纯手工的工艺品。 江惊岁想了会儿,把招财猫摆到了书房里。 书房是她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和那只氪来的草莓熊一起,她在书架上找了个位置,端端正正地放起来了。 关上书房门,江惊岁回到卧室,关灯睡觉之前,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 微信上有闻桐早先发来的消息。 闻桐:【你相亲相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好。 这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江惊岁到现在还觉得这次的经历十分神奇,有点奇妙的巧合。 她沉思半天,最后只敲了个字过去:【啊……】 一个“啊”字,再加一串省略号,那就是千言万语的意思了。 闻桐还没睡,这姑娘放假的时候熬夜都是熬通宵,消息立刻回复过来:【啊是什么意思?】 江惊岁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就,挺一言难尽的。】 闻桐一颗八卦的心跳动着:【放个耳朵,细说一下?】 江惊岁组织着用词:【就是,对方你也认识。】 闻桐:【啊?】 闻桐:【我也认识?不会是咱高中同学吧。】 江惊岁也不跟她绕圈子:【是连祈。】 闻桐发来一排问号:【???】 江惊岁很能理解她这个反应:【其实我当时脑袋上也是问号。】 闻桐又换成了一排感叹号:【这是什么天降缘分!!!】 江惊岁总想叹气:【孽缘吧。】 看着这三个字,闻桐有点不太能理解她的想法:【同桌,我问你个问题啊,我觉得连祈人挺好的啊,你干嘛这么排斥他。】 江惊岁对着这句话愣了会儿才回复:【没,我不是排斥他,只是不想相亲。】 闻桐的好奇心旺盛,江惊岁是真没精力跟她聊了,又发过去一句“困了,改天再跟你说”,随后熄了手机屏。 关灯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中。 江惊岁睡得很快,大饼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侧跳上了床,收起尾巴窝到了她枕边。 闭眼就是颠三倒四的梦。 江惊岁睡得并不安稳,半夜忽地从梦中惊醒,情绪还深陷在梦境里,那种心悸的感觉分外明显,像是一脚踩空了楼梯。 江惊岁睁着眼睛没有动,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能听到猫咪呼吸的声音,心才渐渐安定了些。 刚醒来时,脑子里还有残存的梦境片段,缓了会儿神之后,梦里的一切便模糊起来了。 窗外还黑着,江惊岁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三点钟。 夜还深,冬夜的寒气很重。 江惊岁却是睡不着了,轻轻避开枕侧窝着的猫,掀开被子下了床。 趴在床尾的金毛听到她的动静,支起脑袋看她一眼,发现没什么事之后,又趴回了地毯上。 江惊岁下床走到窗边,拉开床帘朝外面望了眼。 夜色浓郁,厚重地云层遮天蔽日,看不见一颗星星,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江惊岁看了一会儿,而后就地坐了下来,目光依然投向窗外。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金毛从床尾绕了过来,走到江惊岁身边趴了下来,江惊岁没低头,只伸手抚了抚狗子软绒绒的脑袋,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天际。 这样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冬天太阳升得晚,快要七点的时候,东方天际才泛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江惊岁生出了点困意。 这几天有点作息混乱,差不多都是白天睡,晚上醒,闲着也是没事干,她拉上窗帘,又回床上睡了一觉。 后来是被闻桐的电话吵醒的。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江惊岁脑子懵懵地摸出来手机。 刚睡醒,眼前有些重影,她闭了闭眼,缓了会儿才点了接通,又打开免提。 “同桌,你在干嘛呢?” 房间里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睡觉。”江惊岁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哑。 闻桐有点不可思议:“这都几点了,你还睡?” “几点了?” “下午,两点十七分。”闻桐精确报时。 江惊岁含混地应了声“嗯”,揉着头发慢吞吞地半坐起来,听见闻桐在手机那边自顾自地说:“晚上出来吃饭啊,你别忘了,我都跟小王子说了,小王子说他叫上连祈。” 等江惊岁彻底缓过神来的时候,闻桐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拽着被子呆了会儿,向后一仰,又躺回了床上。 离出门的时间还早,江惊岁也没急着起床,躺床上打开微信看了一圈,回复了几条重要的消息。 又想起来好久没登过的微博,也上去看了一眼。 这个微博是她从大一就开始用的,主要是分享画的那些画,这么多年也积攒下来不少粉丝。 一些工作室找她约稿,都是从微博上联系。 江惊岁滑着屏幕,一目十行地扫完私信,然后返回到个人界面,去编辑了条微博置顶。 【江不听:最近不接单啦,商稿私稿都不接(钞能力也不行了),要清一清排单,不然画不完了。】 编辑完,江惊岁放下手机,困意未消地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外面应该是个晴天,窗帘被午后灿烂的日光描出一道浅淡的金边,这样看着,都要犯困。 江惊岁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快到出门的时间了,手机上有连祈发来的消息,说跟她一块过去。 江惊岁回了个“ok”的表情,起床到卫生间里去洗漱。 没一会儿,连祈过来敲门。 江惊岁动作利落,收拾得也快,正在玄关穿着外套,开门跟他一块下了楼。 - 闻桐说的那家餐厅离蓝山苑很近,从小区开车过去差不多十分钟。 到地方之后,江惊岁给闻桐发了个消息,闻桐回信说她还在路上,但汪子肖已经到店了,让他俩先上去。 江惊岁和连祈进来餐厅,服务员迎上来笑着鞠了个躬:“欢迎光临,两位请问有预约吗?” 连祈侧头看向江惊岁。 江惊岁刚挂断电话:“桐桐说小王子已经订好包间了,让我们先上去。” 连祈:“房间号呢?” “小王子没跟她说,她让我们直接问他就行,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江惊岁还没存汪子肖的手机号。 连祈点头:“行。” 结果汪子肖的电话打不通,一直在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连祈打了两个之后,放弃了。 江惊岁看他的表情:“怎么了?” “占线。”连祈说。 江惊岁低头看了眼她在微信上给汪子肖发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那我们在大厅里等会儿?” 话音刚落下,服务生小姐姐就贴心地询问起来:“请问您找的人长什么样?您要不跟我描述一下,我应该会有印象。” 江惊岁想了想,正要答话,连祈先开口了:“男的,一米八左右,长得像兵马俑。” 江惊岁:“……” 服务员:“……” 服务员小姐姐脸上的微笑裂开了一条缝:“啊???” 像、像什么? 汪子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见这句立刻绷不住了,杀气腾腾地从前面楼梯上跳下来:“草!谁他妈像兵马俑?” 他掏出手机来,对着前置摄像头看半天:“你说,我到底哪像兵马俑了?” 他擡手指着连祈,依旧是一脸杀气。 江惊岁很久没见过他俩掐架了,如今看到这一幕,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的课间。 阳光明媚的大课间。 教室里吵吵闹闹,大喇叭里播放着钢琴曲,汪子肖嘴巴闲不住地找连祈聊天,连祈靠着窗台一边写试卷,一边漫不经心地跟他逗乐。 眼前这幕像是旧日场景重现。 江惊岁不由得生出几分怀念。 胳膊忽然被人一拽,江惊岁被拽回了神来,汪子肖忿忿不平地瞪着连祈,扭头问她:“江惊岁,你来说——” 他没好气地挤开连祈,擡手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我哪儿像兵马俑了?” “没有,一点都不像。”江惊岁笑眯眯地弯起眼睛,“连祈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她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了眼连祈,然后又回过头来,换上一副格外真挚的表情,诚心诚意地对汪子肖说:“我觉得比起兵马俑,你更像乐山大佛。” 汪子肖:“?” 朋友,我觉得你说话也很有问题。 “我真是谢谢你俩。” 汪子肖磨了磨牙,抓起连祈和江惊岁的手,上下重重摇晃两下,真心实意地挨个谢了一遍:“谢谢你俩让我省了这么一大笔旅游路费。” 这动动嘴皮子的工夫,他就从西安搬到四川去了。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汪子肖郁闷得不行,“我他妈到底哪像兵马俑了???” 除了都是人形之外,明明哪儿都不像啊! “行啦。” 身后传来闻桐的声音。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一句:“我发现有的人啊,就是不满足,他俩没说你像是风蚀蘑菇,就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汪子肖:“……” 谢谢你,我的朋友。 托你的福气,我现在从四川又空降到新疆大沙漠了。 - 在 汪子肖和连祈一边掐架,一边往楼上走。 更确切地说。 是汪子肖在单方面地掐架,连祈在往楼上走。 ——主要是连祈没怎么搭理他。 上来三楼,进到预定的包间里。 房间里四方长木桌,江惊岁和闻桐并排坐着,连祈和汪子肖在对面。 人到齐之后,开始点菜。 晚饭时间,客人多,上菜上得也慢,服务员先送了壶热茶过来。 四人一边聊着天,一边等上菜。 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昨晚的相亲宴上,但往下聊着聊着,这话题就有点歪了。 “话说回来,我没认识连祈之前,追我的妹妹可多了。”汪子肖以一种英雄迟暮的语气说,“她们都说这小哥哥长得真帅啊,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的——” 闻桐听不下去了:“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哪个她们?” “就咱学校里的那些妹妹啊。哎,你先别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汪子肖以茶代酒地消愁:“然后高二分班,我跟连祈当了同桌之后,那些妹妹就都开始问我‘哎,跟你走一块的那个帅哥,联系方式有吗’——我就成了那个没有名姓的‘哎’。” 江惊岁的重点落在上一段话上。 鉴于这位当事人说话向来有夸大的嫌疑,江惊岁转而向当事人的同学求证:“小王子说得是真的吗?” 闻桐跟汪子肖高一就是一个班的,对这事的真假应该是一清二楚。 闻桐翻了个白眼:“听他吹牛吧。” “怎么是吹牛?”汪子肖还挺不服气,“你就说,以前有没有妹妹跟我要过联系方式?” 江惊岁又转头看向闻桐。 “有是有,但也没他说得那么夸张,顶多就两三个。”说到这里,闻桐话音一顿,看了眼连祈才说,“现在得没了吧。” 汪子肖从这一眼里悟到了闻桐的意思: ——你跟连祈站一块,但凡是不瞎的,都得直接忽略掉你。 “怎么没有?”汪子肖低调地表示道,“不瞒你们,公司里可多跟我要微信的妹妹了。” 江惊岁:“……” 是吗。 她怎么不信呢。 江惊岁怀疑他们公司压根就没有女孩子,不然为什么连祈和汪子肖,一个接一个地都被撵去相亲。 闻桐一脸“你可快别吹牛逼了”的表情,手指着从坐下之后就没说过话的连祈,明显不信汪子肖这话:“你跟他站一块,还有人跟你要微信号?” 汪子肖“嘿!”了一声,就差指天指地地发誓了:“我这次还真没吹牛,一开始跟他要微信的妹妹确实很多,但后来就没了。” “怎么?” 问这话的是江惊岁。 连祈一直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就懒洋洋地坐在旁边,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倒了开水烫餐具,烫完碗碟之后放到江惊岁面前,刚开始拆开自己的,就听见江惊岁出声接话了。 他手上动作顿了顿,掀起眼皮瞧她一眼。 江惊岁没看他,注意力放在汪子肖身上,像是对他说的话题挺感兴趣。 汪子肖想了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他在公司的人设吗?” 人设——江惊岁对这一词可熟悉了。 出门在外,她的人设一直在随时更新,上一秒离婚宝妈,下一秒恋爱脑少女,随着具体情况而切换如流。 但连祈看着不太像是那种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啊。 江惊岁好奇地问:“什么人设?” 汪子肖回忆一下,尽量用词简洁精准地概括:“上有八十老母亲,下有三岁小儿的——单亲爸爸。” 闻桐:“?” 江惊岁:“?” 两人相当默契地看向连祈。 连祈眼皮子擡都没擡,随手抽了张纸巾,在擦桌子上烫餐具时滴落的水,一副百无聊赖、并不关心八卦的模样。 “之前公司年会,他带他表弟来了一次,说是他前妻留给他的小孩,然后就有妹妹问他为啥离婚,他说不是离婚,是丧偶,前妻被他克死了。” 江惊岁:“?” 怎么死了??? “当时他原话是什么来着?”汪子肖仔细回忆,“好像是说他找大师算过命,大师说他天生命格带煞,人生不顺,克妻克亲。” 江惊岁:“……” 好狠的一男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咒。 连祈的视线终于瞥了过来,汪子肖连忙澄清:“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胡编乱造。” 正好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这个话题就被打断了。 先上来的是烧烤。 闻桐看着托盘上的绿菠菜,问汪子肖:“这你点的?” 汪子肖:“昂。” “怎么不点肉,全都是素的,我们又不是羊,只吃草。” 闻桐拿过菜单,在上面划拉两笔,又招来服务员添了菜。 “医生都说,人要多吃五谷杂粮。”“汪子肖指着桌上的烤玉米,介绍起来,“这就是五谷。” 转手又指了指烤地瓜片,继续说:“这叫杂粮。” 闻桐不为所动,冷漠地“哦”了声:“所以呢?” “所以要多吃啊。”汪子肖用一种科普的语气说,“越有钱的人越吃五谷杂粮,因为健康。” 听到这里,江惊岁忽然问了个灵魂问题:“那为什么咱们没钱也吃?” “……” 汪子肖答不上来了。 连祈替他答一句:“可能是因为不得不吃吧。” 哇。 汪子肖恍然大悟。 这话听着好他妈的有道理。 这话过后,汪子肖便苦思冥想起来,闻桐还以为他在琢磨什么暴富的法子,结果这货突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哎不是,你怎么光接江惊岁的话,不接我的话?” “……” 桌上静了一下。 闻桐本来还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听汪子肖这样一说才反应过来,从坐下来之后,她还真没怎么听见连祈说话。 除了江惊岁出声时,他接了两句之外,好像就一直在擦桌子。 桌子上的水早就抹干净了。 他还在擦,都快把桌子擦掉漆了。 汪子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问题问过去就完了,也不管连祈到底有没有回答他,接着又将话题跳回来:“我先定个小目标,今年赚他一千亿。” 连祈这次接他话了:“你那一千亿上是不是印着玉皇大帝?” “……” 嘶,你这还不如不接。 江惊岁倒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跟着聊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以亿做单位的钱?” 连祈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下:“可能等我们以后被人烧纸钱的时候吧。” “有道理。”江惊岁赞同地点点头,“天地银行上面的数字好多零。” 旁边的闻桐已经听麻了。 这两人还真是。 一个敢问。 另一个敢答。 大概是以亿做单位的钱引发了共鸣,汪子肖咽下一口地瓜片,上半身朝连祈倾了倾,擡手一拍他肩膀:“这样一想,活着的时候一千亿确实是有点难,靠努力也不太现实。兄弟,你有没有认识的富婆姐姐啊?我现在不想努力了。” 连祈向后靠在椅背上,动了动肩膀抖掉他的手:“没有,你——”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江惊岁就积极地打断他:“有吧。” 连祈住口,擡眼看她:“?” 他眼神里透出一行字来: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有??? “你忘了?就咱们刚上四年级的时候吧,你奶奶不是领着个姐姐去过你家吗?说是你三爷爷的表妹家的侄女儿。” 连祈:“……” 这么久远的事了,将近小二十年了,难为江惊岁还能记得。 他自己都得回想半天,才有了点模糊的印象。 汪子肖脑袋凑过来:“是富婆姐姐吗?” “是吧。”连祈回想了下那位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长相了的亲戚,“好像是家里两栋楼,专门收租金的。” 汪子肖试图报名:“她缺儿子吗?” 连祈瞥他一眼:“她已经有儿子了,都十几岁了吧。” 汪子肖再接再厉:“那她缺婚外恋吗?” 闻言,闻桐横他一眼:“人家都这么有钱了,好好享受生活都不够,还搞什么婚外恋?” 江惊岁羡慕起来:“有钱没男人,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啊。” 汪子肖:“你们不懂,越有钱的人婚姻越不幸福,所以才需要爱情。” “那就让我婚姻不幸福吧。”江惊岁双手合十,分外虔诚地祈求道,“”我愿意做世界上最不幸福的那一个。” 闻言,汪子肖眼睛一亮,期期艾艾地看向她:“那你不幸福了以后缺婚外恋吗?我可以的。” “……” 闻桐看了一眼连祈,抓起一串烤玉米塞到汪子肖嘴里,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快闭嘴吧!再不闭嘴你就不是兵马俑,你要成木乃伊了。” 第18章 18 第18章她不听18 一顿饭,吃了三四个小时。 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 汪子肖说喝茶没气氛,去收银台要了两提啤酒,自己闷头干掉大半。 后来出餐厅的时候,这位“我有酒也有故事”的朋友已经站不住了,像根软面条似的老往地上滑,全靠连祈提溜着他往外走。 可能男人酒后都爱说废话,汪子肖嘴里一直喊着兄弟,卷着舌头呜呜呜地在跟连祈哭。 他哭得很真诚。 但他兄弟点头点得很敷衍。 而且看连祈的表情,明显还有点嫌他烦。 闻桐仔细听半天,没听出来汪子肖在叽里咕噜些什么,扭头问江惊岁:“他在说啥?” 江惊岁也听一耳朵,然后摊了摊手:“听不出来。” 但见汪子肖哭得这么情真意切,活像是银行卡密码意外泄露遭人盗刷了三十万,江惊岁的好奇心也被勾出来了。 她擡起胳膊碰了下连祈,竖起耳朵打听一下:“你知道小王子在说什么吗?” “说他的感情经历。”连祈没什么耐心地擡手拍了汪子肖的脑袋,想让他老实一点。 “这你都能听得出来?” “他每次都说这些。” 但凡是喝了酒,汪子肖嘴里来回就那几句,连祈耳根子都听出茧来了,想不记得都难。 出来餐厅,汪子肖还在eo。 连祈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一手拉开后座车门,不轻不重地把人扔了进去:“进去吧你。” 他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了。 汪子肖脑门儿撞到车门上,“咚”的一声闷响。 “……”江惊岁有点不忍心看,总感觉汪子肖脑门上得鼓个大包。 “你下手是不是得轻一点?”她委婉地建议。 “没事。”连祈随手关上车门,漫不经心的语气,“他喝醉了,疼也感觉不出来。” “……” 但他酒醒了之后能感觉出来啊! 江惊岁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额头,喃喃起来:“可我总感觉要裂开了。” “什么要裂开了?” 连祈给师傅说完地址,正在付钱。 江惊岁指了指不知道是醉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的汪子肖,老实说:“他的脑袋。” 连祈给汪妈妈发了个消息,说汪子肖二十分钟左右到家,让她到小区门口接一下,然后从后车窗里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汪子肖。 “应该不会。”连祈淡然地收了手机,“人的头骨没那么脆弱。” 江惊岁:“……” 她很想跟汪子肖说一句,小王子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人当兄弟? 你这位兄弟好像并不太在意你的死活。 送走汪子肖,闻桐推着小电驴过来。 “你们俩怎么回去?” 他们几个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汪子肖的车还在停车场停着,连祈也是开车过来的,只有闻桐是骑的小电驴。 “走回去吧。”江惊岁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 刚吃完饭,又喝了不少酒,她不太想坐车,这里离小区也不算远,就当是饭后散步了。 闻桐又转头看向连祈:“你们没开车过来吗?” “开了。”连祈手里勾着个车钥匙,说话语气挺随意,“车先在这儿停着吧,她喝了酒坐车容易晕。” “……” 闻桐心说,我干嘛非得多问这一句。 现在好了吧,嘴巴里被塞这么一把狗粮,终于舒服了。 江惊岁帮着闻桐将小电驴推下台阶。 闻桐戴上头盔,把钥匙插到小电驴上,拧亮车灯,很大方地拍了拍车后座,又问:“我跟你俩是同一个方向,能载你们一程,要上来吗?” 江惊岁接住她递来的粉色头盔,没往车后座上坐,而是问了一个重点问题:“小电驴可以坐三个人吗?” “行吧。”闻桐语气不太确定,“没超重就行吧?” 连祈打量着身负重任的小电驴,片刻才慢声说:“一般情况下不行吧,特殊情况下应该可以。” 闻言,江惊岁积极地举手提问:“什么才算是特殊情况?” 好问题。 连祈说:“不被交警逮住的情况。” “……” 这还用你说? 三人行计划宣布失败,江惊岁目送着闻桐骑着小电驴远去,手抄在外套口袋里往下走了两步,然后停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回头看向连祈,语气轻快起来。 “走啦,我们也该回去了。” - 九点半,时间不算晚,对面广场上还有在跳舞的阿姨们,耳熟能详的旋律顺着风飘过来,为城市增添了两分热闹。 江惊岁迎着夜风深吸一口气,冬夜特有的凉意滑过喉咙,轻而缓地灌进肺腑之间。 冷。 但整颗心脏都清透起来。 她眯了眯眼望向对面,脚步慢了下来。 她平日里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上班忙,下班也忙,放了假更忙。 上次像这样悠闲散步,江惊岁都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酒的后劲儿也跟着上来了。 江惊岁觉得身上有些热。 她的酒量其实还行,两三罐啤酒不会醉,但后来老板又送了两瓶自酿的白酒。 度数还挺高。 喝完之后江惊岁就开始头晕了。 但她喝酒不上脸,别人也看不出来,闻桐还夸她酒量不错,实际上她眼中的闻桐已经打了层模糊的马赛克了。 海风徐徐地吹过来,凉飕飕的,这并不能缓解多少酒劲儿,江惊岁还是觉得热,索性拽开围巾,将脸露了出来。 想继续拉开大衣拉链的时候,被连祈按住了手腕,连祈轻瞥过来:“不冷啊?” 这段时间北安一直在下雨,温度也跟着一降再降,路边的薄冰都还没融化。 刚出餐厅时的那股热乎劲儿,风一吹,就散得差不多了。 “热。” 江惊岁只说了一个字,嗓音带着点黏软的鼻音,听起来有点哑。 难得从江惊岁这里听到热这句话,连祈侧头看了过来,她的耳朵很红,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喝酒喝的。 眼神也不太清明,湿漉漉的像是覆着层雾气。 连祈这样瞧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来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开口时声线莫名轻软两分:“诶,岁岁,你说这是几?” “……”江惊岁擡起头来,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半天,最后面无表情地把他手指头扯下来,“我只是有点醉了,不是傻了。” “是吗。”连祈轻挑了下眉,尾音带着点散漫的语调又问,“你确定只是有点?” “当然。”江惊岁面不改色,选择性地忽略掉发烫的耳朵,“就这点酒而已。” 她的咬字重音落在了“而已”这俩字上。 连祈靠在电线杆子上笑,很给面子地也没拆穿她。 人行道前正好是个红灯,还有四十多秒,不少路人都在这边等着过马路。 他俩站的地方离人群有点远,在这边的行道树的阴影里,见连祈漫不在意地靠着旁边的电线杆,江惊岁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忍半天还是没能忍住,她伸手将人拽了过来,边拽边说:“你别往电线杆上靠,那上面多不干净了。” 她家金毛也电线杆子,每回出来都得绕着电线杆转好几圈,然后蹭一身灰回去,看得她高血压都要上来了。 洗一次澡,得二百块钱。 连祈没有说话,懒洋洋地任由她拉了过来,江惊岁手指还在电线杆上面蹭了一下,想用事实来说话。 意料之外地,没摸到灰。 北安的市政府为了迎接新年,街上的电线杆子恨不得一天擦三遍,擦得比市政大厅的地板砖还要亮。 远远看去,都在反光。 江惊岁反复蹭了两下,确定电线杆比她家地板都干净之后,这才松了手。 红灯转绿,人行道上的通行灯亮起。 他们随着人潮过了马路,对面广场上跳舞的阿姨们换了一首新歌,江惊岁走累了,在广场外围停了下来。 驻足看了一会儿,她又往路边靠了靠,慢吞吞地蹲了下来,有些难受地将脑袋埋到膝盖上。 老板诚不欺她,他家自酿酒的后劲儿果然很大。 刚开始只是有点头晕,随着酒意一点点地漫上来,现在视野里已经出现重影了。 她刚才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没看到月亮。 只看到了一挂香蕉。 “怎么了?” 头顶落下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头晕。”江惊岁低着头闭了闭眼,说话含糊不清,“让我缓一缓。” “别坐地上。”连祈弯腰拉住她的手腕,想将江惊岁从地上拉起来。 江惊岁不肯动:“我想坐一会儿。” 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连祈往四周看了眼,附近的休息椅上也漫着水汽。 他收回视线,又垂眸看了眼还在低声喃喃着头晕的江惊岁,想了想之后,他伸手拉起她外套的连帽,动作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往她头上一扣。 然后在江惊岁面前蹲下,懒懒地丢出来俩字:“上来。” 江惊岁擡头,反应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趴到连祈背上。 离得近,那股淡淡的冷雪松的气息清晰起来。 闻起来很是清透。 不知道是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还是衣柜里熏香沾染上的味道。 往前走了一段路,广场上的音乐声渐渐远去,江惊岁似乎是缓过一点劲儿来了,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松了些,低声叫他:“连祈。” 连祈:“嗯?” 叫完名字,江惊岁就没再说话了。 连祈以为她又睡过去了,也没在意,结果隔了半分钟,江惊岁忽然小声地叹了口气:“唉。” 连祈:“?” 唉是什么意思。 怎么喊完他就开始叹气啊? 连祈微侧了侧头,有点好笑地问:“你这是叹什么气呢?” 江惊岁没回答,恹恹地含糊了句“嗯”,眼神注意到他颈间的黑绳,她歪头盯着看了会儿,忽然伸出手指勾了下。 柔软指尖在他颈侧的皮肤上滑过。 连祈一顿,随后笑起来:“不是,你干嘛呢?” 江惊岁立刻收手:“什么都没干。” “老实点。”他懒懒地说,“不然下来自己走。” “哦。”江惊岁老实下来。 人行道上地砖潮湿,路边残留的积水坑里映出来模糊的影子。 江惊岁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 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连祈看着前方望不见尽头的悬铃木,忽然轻声开了口:“岁岁。” “嗯。”江惊岁没睁眼。 悬铃木的叶子早已落尽,枝头光秃秃的,树皮斑驳,风从老树枯瘦的枝桠里穿过,只留下一道森冷的呼啸声。 连祈垂下眼帘:“都说酒后吐真言,你说我要不要现在问你一点我想知道的事。” 被酒精侵蚀的头脑沉重,江惊岁其实不太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他停顿了一下,“但你总是不跟我讲。” “那你问。” 她醉了酒,倒是坦诚了些。 连祈却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才很轻地笑了下,兀自摇了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算了?”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连祈接着转开话题:“跟我说说宁川吧,你很喜欢那里?” “不喜欢。”江惊岁困得迷迷糊糊的,咬字越来越含混,“冬天也会冷,还没有暖气,夏天很多飞虫,特别大的那种。” 连祈安静地听着她说这些,那句“为什么当初会选择去了那里”到底没有问出口。 等江惊岁说完,他才出声:“那北安呢,喜欢这里么?” “还行。”江惊岁闭着眼睛说,“起码比宁川好一点,冬天有暖气。” 这次说完,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说话。 直到在进小区之前,连祈又轻声问她一句:“那你要留下来么?” 没听到回答。 他侧头轻瞥一眼,江惊岁已经睡着了。 第19章 19 第19章她不听19 元旦过后,连着半个月,江惊岁都待在家里赶画稿。 这种深居简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接到秦免消息的那天,搁在支架上的手机没开静音,“叮咚”响过一声。 手机屏幕随之亮起。 江惊岁放下手里的漫画书,寻声擡头往手机上瞧了一眼,看清消息通知栏里显示的名字之后,她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哟,这位少爷怎么有空和她联系了? 跟秦免的关系,还得追溯到二十年之前。 俩人是同个幼儿园的,属于互看不顺眼的关系,幼儿园上了三年,掐架也掐了三年。 毕业之前,江惊岁还打掉了他一颗牙,作为送他的毕业礼物。 上小学之后,两人是邻班,但江惊岁三年级转学了,就没再跟这位童年小伙伴见过了。 没想到会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遇到。 江惊岁一开始没认出来他。 秦免手里拿着一叠被学长学姐们强塞过来的社团海报,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叫她名字:“江惊岁?” 江惊岁茫然地看着他。 同学你谁? “秦免。” 江惊岁还是茫然。 秦免是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分钟,秦免终于意识到这姑娘是真没想起来,只好绷了绷表情,不情不愿地换了个说法:“秦兔。”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江惊岁很快就想起来了:“哦,秦兔兔?” 这是秦免小名。 秦免:“……” 您能别当着我室友的面这样喊吗? 给我留点面子,好吧? 江惊岁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世界还真小,走哪儿都能遇到熟人。 大学那会儿他俩关系挺好,只是毕业之后,秦免回了北安,江惊岁留在了宁川,两人就很少联系了。 上一次聊天,还是俩月之前。 那时候江惊岁还在宁川,秦免看见她发了条夜里十一点还在公司的朋友圈,很是震惊地问她要不要跳槽过来,说他们公司朝九晚五拒绝996。 江惊岁随手抽了个金属书签,夹到书页中间之后,这才拿了手机过来,低头点开微信。 秦免:【?】 就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号。 江惊岁将台灯拧亮了些,身子向后窝到电脑椅上,同样回了个问号过去:【?】 秦免消息回得倒是挺快:【你回北安了啊?】 江惊岁:【是啊。】 江惊岁:【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秦免这次发了条语音过来,他那边很吵,听着好像是在酒吧,dj舞曲透过扬声器传出来震耳欲聋,说话声和音乐声混杂在一起。 江惊岁听了两遍都没听出来这少爷在说什么,索性敲了三个字过去:【听不清。】 消息发过去的下一秒,视频通话弹了出来。 江惊岁顺手点了接通。 屏幕上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酒吧里灯光迷离昏暗,他的模样看不太清晰,但能清晰地看到他侧脸上重叠交错的唇印。 看颜色好像还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扬声器里传来男男女女的起哄声,听着像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玩得很疯的样子。 江惊岁:“……” 少爷的生活果然丰富多彩。 秦免把手里的扑克牌扔到桌上,跟旁侧的人说了句“你们先玩,我去接个电话”之后,就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房门关上,吵闹声被隔绝在房间里,秦免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刚才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走廊里光线明亮起来,映得他脸上的唇印越发清晰,江惊岁至少看到了三种颜色的口红印。 噫…… 少爷还是过得纸醉金迷。 “你回来怎么都不说一声的啊?”秦免走到长廊的窗台前,低头咬了根烟点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透过烟雾望了过来。 江惊岁把注意力从那引人注目的唇印上收回来:“怎么,我跟你说一声,你还要给我办个接风宴吗?” 秦免笑眯眯地点头:“你要是跟我说了,那我指定要给你办,排场必须给你摆足了。” 江惊岁回想了下这位少爷向来招摇的做派,真心实意地庆幸自己没跟他说:“不劳您兴师动众了,我受不起。” 插科打诨地聊了会儿,秦免擡腕看了眼手表:“你晚上有时间没,一起吃个饭?” “有是有——”江惊岁停顿一下,微妙的眼神在他脸上的唇印和敞开的领口上依次掠过,“你不会就这样出来吧?” “当然不是。” 秦免抹了一把脸,唇印没抹掉,反而更明显了,深红浅粉晕染开来,怎么看怎么暧昧:“我得回去洗把脸。” 那就行。 江惊岁答应下来。 七点钟,江惊岁准时出现在望春园酒店。 巧了,这还是之前许芸带她来参加朋友婚宴的那家酒店,楼梯前一左一右地竖着两个立牌,上面写着谁谁谁家的婚宴,在几楼几点举办。 结婚的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顶楼是包间,跟三楼礼堂隔得很远,要清静很多。 江惊岁本来是想找个火锅店吃饭的,冬天嘛,就得吃火锅,热乎乎的,但秦免的少爷病又犯了,对吃饭格外挑剔,这不行那也不行的。 江惊岁也不伺候他,两手一撒,随他自己选地儿去了。 最后秦免订了这里。 刚坐下,包厢的门被服务员推开,服务员端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递来一本菜单,秦免没接,下巴朝江惊岁点了点:“给她。” 江惊岁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在喜宴酒席挺不错上。 她接过菜单,潦草地翻了几页,也没点菜,而是又放回秦免面前:“你点吧,我不挑食。” 她吃什么都可以,但这位少爷不可以,还不如让他自己点单。 秦免随手翻了两页,也没仔细看,漫不经心地问服务员:“你们这招牌菜是什么?” 服务员报了几道菜名。 秦免一点头,合上菜单:“行,都来一份,其他的看着上吧。” 江惊岁擡头看他一眼:“还有别的人要来?” “没啊。”秦免将手里的大衣挂到衣架上。 “那你点这么多菜?” “我都想尝。” “……” 行,你尝。 服务员出去之后,包厢里就剩了他们两人,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也不用再花时间寒暄。 秦免单刀直入地问:“岁岁,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 江惊岁倒了杯水,有点茫然地擡头:“什么事儿?” 秦免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没放心上:“就我之前问过你的,要不要来我们公司。我都问过你不下三次了吧?” 为表正式,他还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来,指尖轻压着名片右下角,从桌子上向前推给江惊岁。 江惊岁接了过来,低头扫过一眼。 白色名片上,中间两行工整的烫金印刷字: ——鲸游工作室 ——艺术总监秦免 鲸游是个专门做游戏的公司,主要业务集中在手游上,旗下新开发的两款手游《夜游神》和《北海万妖录》,去年流水过亿,热度至今居高不下。 这两款游戏江惊岁作为外包画师都有参与,画过游戏宣发的海报。 江惊岁盯着名片上“艺术总监”这四个字看了良久,最后擡起头来,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秦免:“你这艺术总监,是做什么的?” 怎么看秦免都跟“艺术总监”这一词不搭边啊。 “不知道。”秦免耸了耸肩,“我哥开的公司,我就是随便找个职位挂着,过去混日子的。” “……” 你还挺诚实。 江惊岁把名片往桌上一扣,认真思考了下才说:“鲸游现在缺人?” 一般来说,游戏组里的内部人员是很稳定的,从策划组到美工组,再到文案组,都是固定人员,人员频繁流动可能会导致这款游戏的前后画风衔接不起来。 “缺。”秦免说,“现在有个新游戏要开发,项目组在招人。” 江惊岁:“什么样的游戏?” “以《山海经》为背景的卡牌类手游。”提起工作来,秦免的态度终于认真了些,身上少了点吊儿郎当的劲儿。 他从手机上调出来去年《夜游神》的官方宣发图,干净指尖在上面点了点:“前段时间,鲸游官微上搞了个投票,放出来九张之前的宣发图,让粉丝来选新游戏的画风,最后投票出来是这张。” 江惊岁探头看了一眼。 那是她画的。 去年年初《夜游神》的策划组给她发了条微博私信,江惊岁本来不想接这种外包项目的。 因为考虑到会有画风的差异。 后来秦免又在微信上单独找了她。 这才接了下来。 听到这里,江惊岁也有了点兴趣:“这游戏的具体设定是什么样的?” “这我不知道,我得让项目组的策划跟你聊。”见江惊岁这次没有一口回绝,秦免转手把她微信号推给了策划组的小组长,又回头笑眯眯地跟江惊岁说。 “我就是一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专门给人发工资的,工作上的事情你得跟专业人员聊,跟我聊我也听不懂。” ……挺好。 这位少爷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 “你什么时候来?”秦免又问。 “我再想一想吧。”江惊岁没有一口答应。 秦免大手一挥:“不急,你慢慢考虑,反正也快过年了,过完年再说呗。” 江惊岁点了点头,把名片收了起来。 又听秦免问了句:“你是不是还想回宁川啊?” “不知道。”江惊岁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是留下,还是回去。” “留在这边多好了,你回宁川你又得天天加班,加得离猝死都不远了。” 桌上的茶已经放凉了,秦少爷纡尊降贵地将水倒掉,重新倒了杯热的放到江惊岁手边,侃侃而谈:“我们公司福利待遇那么好,双休,准点下班,节假日不加班,年底还有大笔年终奖,你不来,你要后悔一辈子。” 江惊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老板一般都是这样给底下员工画大饼的。 她还决定要不要去鲸游,秦免这位好老板就开始提前给她画大饼了。 第20章 20 第20章她不听20 月底,又下了一场雨。 回暖不过三天的气温又再度跌回零下。 一月份的最后一天,游皓结束了考试周,开始放寒假。 今年科大有个实验活动,放假放得也晚,按阴历来算已经是腊月十九了。 游皓提前给江惊岁打了个电话,他要搬回家的东西太多,拿不清,江惊岁特意开车过去接他。 因为是假期,外来车辆不用登记,可以直接开进学校。 江惊岁在三号楼男生宿舍前停了车。 游皓拖着个行李箱下来,旁边还跟着两个穿着拖鞋的男孩子,手里都抱着一摞厚厚的书,都是过来给游皓帮忙的。 江惊岁下来车,笑眯眯地跟他室友们打了个招呼。 游皓拿出了搬家的架势,一趟没搬完,让江惊岁在楼下等着,自己“蹬蹬蹬”地又跑回四楼的宿舍。 上楼前,室友频频回着头,勾着游皓的肩膀问:“皓儿,你姐姐几岁了啊?” “二十四了吧。”游皓推开宿舍门,“我姐比我大五岁。” “那你姐姐有男朋友吗?” “没有吧。”游皓站在书桌前,伸手去拿上面的一排书,“我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没谈过。” “一直没谈过?” “昂,前几天我妈还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呢,但我姐不想去见,就没去。” 听到这里,室友适时地换了个主语:“那你把咱姐姐的微信号推给我呗?” 游皓收拾课本的动作一停,扭头看他:“你干嘛?” “也不干嘛,就是觉得咱姐姐长得太好看了,说话还那么甜,我想追她。” 游皓:“?” 你想得挺美。 “我能追咱姐姐不?” “不行!”游皓当即炸毛,“你想都不要想!” “哎哎哎——”室友躲开他砸来的课本,“好好说话,别动手哇!你看我长得也不差吧,为什么想都不要想啊?” 游皓不理他这句,毫不留情地抖掉自己肩膀上的手,拉着长脸说:“谁跟你是咱姐姐,我跟你很熟吗?” 室友又搭上游皓的肩,笑眯眯地跟他打商量:“那这样,我考个研再追她行不行?” “不行!”游皓当场翻脸不认兄弟,掷地有声地道,“别说你考上研究生,就算你考上博士,成了博士后,年入千万,都不可能!我可太了解你了,你这个死渣男,别想打我姐的主意。” 游皓抱着书下楼,出门前又回头瞪他一眼:“你离我姐远点。” “哎,皓儿别走那么快啊,再商量商量呗。”室友把地上的书本抱起来,快走几步跟上去,“不过话说回来,咱姐姐长那么漂亮,为什么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啊?” 游皓还记着这家伙的那句“我想追她”,当即铿锵有力地说:“因为我姐姐她不喜欢男人!” “啊、啊?”室友呆了一下,“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游皓眼睛眨都不眨地造谣,“她是我姐姐,我最了解她。” 室友偃旗息鼓地点了点头:“好吧。” 宿舍楼下。 江惊岁还不知道她的好弟弟给她立了个什么新人设,她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玩手机的间隙里看到前面有个奶茶小屋。 想起来帮游皓搬上搬下的两个室友,江惊岁下车过去买了三杯果茶,走之前递给了两位小学弟,笑眼弯弯地道谢:“谢谢你们。” 小学弟耳朵蹭一下就红了,完全不见刚才在宿舍里跟游皓皮的那个劲儿。 游皓的白眼都快翻上天际了,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催着江惊岁:“姐,走,快走,赶紧走。” 凯美瑞平稳地驶出学校。 江惊岁一边调着导航,一边问游皓:“我在小区门口一停,然后你直接把车开回去?” 游皓立刻拽紧安全带,做出一副死也不撒手的样子:“姐你忘了吗?我不会开车啊。” “你不是有驾照?” “对大部分大学生来说,有驾照和会开车是两码事。” “……” 行吧。 江惊岁换了句话:“那我送你回去,然后坐公交回来。” “不用。”游皓从兜里抽出手机来,“我妈说她这几天不用车,你开着就行。” “我更用不着呀。”江惊岁说。 她平时都很少出门,下楼遛狗也用不着开车。 游皓“哎呀”一声:“我妈的意思是说,你开着车多出去转转,不要老是在家里待着,都要待发霉了。” 说到这里,游皓一拍脑袋:“对了,今早我妈给我打电话来着,让我叫你过去吃饭。” “今天晚上?” “昂,上午给我打的电话。” 江惊岁拒绝得很干脆:“你就说我最近忙,等过完年再说吧。” 她最近是不敢过去许芸那里了,再有几天就要到年底了,她一去,许芸肯定要时时刻刻地跟她聊找对象的事儿,江惊岁还想清静一点。 “得令!”游皓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完字,给他亲妈发完消息,然后又扭头看向江惊岁,“那我们今天晚上在外面吃吧。” “你要跟我一块吃饭?” “昂。”游皓重重点头,“出来吃呗,我感觉我要是不来找你吃饭,你就要烂在家里了。” “……”江惊岁说,“胡说,我天天出门遛狗呢。” 到了蓝山苑小区。 江惊岁停好车,游皓跟着下来,把手里提着的蓝莓给她:“姐,你先上楼去拿围巾吧,我去那里买个杯子。” 他指了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 在路上就听江惊岁说,她家猫又把家里的水杯给拍碎了,所以她最近都在用碗喝水。 蓝山苑虽然是个老小区,但四周配套齐全,门口街道两侧都是超市和各种餐馆,步行两分钟就到了。 游皓买完杯子回来,站到楼栋前的时候傻眼了。 风太大,原本敞着的单元门被吹关上了,楼下又有门禁锁,需要刷通行卡才能进去。 因为想着在家待不了两分钟就要出门吃饭了,游皓什么都没拿,手机和充电宝一块放在车里充电了。 游皓在门禁上按了601,果然没反应。 家里的对讲机就是个摆设,坏掉之后他姐姐一直懒得去修,因为平时也用不着。 “姐!姐!” 游皓扯开嗓子朝楼上喊了两声。 没得到回应。 冬天,阳台的窗户都紧紧关着,隔音效果拉到满级状态。 游皓又往门禁上看了一眼,正琢磨着要不要按一下602的门铃,让邻居帮忙开下门的时候,一只筋骨修长的手从他肩侧绕过,指尖衔着张蓝色通行卡刷了下门禁。 滴—— 单元门的门锁打开。 游皓回过头去,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很快就想起来,这不是上次帮他姐姐搬家的那个热心同学么? 叫什么名字来着? 游皓堵在门口想半天,没想起来。 名字没记住。 就记住这是他姐姐的老同学了。 不过想不起来名字也没关系,完全不耽误事儿,游皓很自来熟地喊了声“哥”。 连祈一开始没认出来这是谁。 他远远地就看见楼底下有个人,在楼栋单元门前杵了半天,推完门又伸手去拉门,恨不得十八般武艺都轮流上一个遍。 门还是没开。 看他抓耳挠腮这么费劲儿的模样,连祈过去帮他把门禁给刷开了。 等游皓回过头来,又兴高采烈地朝他喊了一声“哥”,连祈听着这道有些耳熟的声音,这才想起来这是谁。 ——江惊岁那位不太靠谱的表弟。 连祈回忆了下这位弟弟当初的自我介绍,从记忆里翻出来他的名字:“游皓?” “对!”游皓高高兴兴地点头,“是我。” 连祈对这位弟弟的好感度还不低。 这种傻乎乎性格直的小孩儿很讨喜,跟在江惊岁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江惊岁虽然口头上说着烦他,但也没真不搭理他。 游皓跟着连祈进来楼栋里面,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单元门又被大风给带上了。 “你过来没跟你姐姐说?” “不是,我姐刚才先上楼了,我去门口买了点东西。”游皓举塑料袋朝他示意一下,“这不是风太大了嘛,回来的时候门给关上了。” 袋子里是个玻璃杯。 连祈顿时了然,看来江惊岁的杯子又碎一个。 “对了,哥,你还没吃饭吧?”游皓很是热情,“我跟我姐一会儿出去吃火锅,你也一块来呗?” 连祈第一次见这么自来熟的小孩儿。 虽然他俩只见过一次面,但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也完全不会冷场。 这小孩儿的话太多了,他不接话,这位弟弟也能自己说个不停。 江惊岁端着碗热水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游皓刚关上房门,正在玄关换拖鞋。 “你在跟谁说话呢?” 她刚才在厨房里就隐约听见了游皓的声音。 “对门那个哥哥。”游皓说。 闻言,江惊岁回头看了眼客厅的电子挂钟。 五点半了。 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 游皓换好室内拖鞋,走到客厅这边,把手里拎着的杯子放到茶几上,一边坐地上逗着金毛,一边跟江惊岁说着话:“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啊,姐?” “五分钟,等我喝完这口水。” “那咱走的时候喊着对面那哥哥呗,他也没吃饭呢。” 江惊岁喝水的动作一顿,有些纳闷地擡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刚刚。”游皓作为资深社牛,异常高调地表示道,“你不要小瞧我的社交能力好吧?跟人熟悉起来,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江惊岁不太能理解这种能力,无声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以表敬佩。 “姐,我刚才还特意打听了一下,那个哥哥没有女朋友。” “所以?”江惊岁没擡头,伸手拉开茶几 “你不是也没男朋友吗?不如跟他多接触接触,而且你们还有一层老同学的关系在,这不比那些乱七八糟的相亲对象靠谱?” 游皓还不知道上次许芸介绍的相亲对象就是连祈,江惊岁一直没告诉他。 “闭嘴吧弟弟,留点力气吃饭不好吗?” 江惊岁都不想接他这话,头也不擡地关上抽屉,心平气和的语气:“我今天心情挺好的,你最好不要再跟我提相亲这个话题,别逼我揍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这四个字说得很轻,咬字也很甜软。 但游皓硬是从这和善可亲的一句话里,品出了一点不明显的杀气。 他非常惜命地转移开话题,但还是没放弃重点:“百家汇商城里新开了家火锅店,我室友说挺好吃的,我们去那里吃吧,喊着你那个老同学一起呗?” “那你自己去叫他。” “行!” 游皓欢天喜地去对面“咣咣咣”地敲门了。 第21章 21 第21章她不听21 游皓说的那家火锅店在寻安路,离小区还挺远,开车过去得半个小时。 江惊岁懒得跑那么远,说就在门口吃吧。 小区附近四五家老牌火锅店,在这边开了十几年了,江惊岁小时候没少去吃,味道要比那些网红店强上很多。 在哪儿吃都是吃,游皓没意见,先去对面敲门喊人了。 江惊岁换好衣服,慢了半分钟从家里出来,对面房门敞开着,连祈单手拎着瓶矿泉水斜靠在门框上,在听游皓说话。 江惊岁隔着点距离看过去。 上周末她傍晚下楼遛狗,正好遇到连祈出门,就一块吃了顿晚饭。 自那之后,还没见过他。 他头发剪短了些,更加干净利落,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半,应该是冰镇的,瓶身上还凝着一层水汽。 可能是觉得不熟,面对游皓的热情相邀,连祈表现得挺客气,礼貌性地拒绝了。 游皓不死心,像只小狗似的黏在门口眼巴巴望着他:“来吧来吧哥,之前我姐不是说要请你吃饭来着?还没请吧,今天这顿就当是请客了。” 连祈漫不经心地旋上瓶盖:“不了吧,我——” 江惊岁忽然打断他:“连祈。” 软和清冷的声音在楼道里突兀地响起。 连祈话音一顿,擡了擡眼,视线越过眼前的游皓,向后落在江惊岁身上。 “你吃饭了吗?”她问。 “还没。” “我们去吃火锅,就在小区门口,一起去吧。” 说这话时,江惊岁也没往前走,就站在家门口擡头看着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旧纸箱。 头顶的感应灯依旧昏黄暗淡,光线映在她浅色的瞳仁里,眼珠清透而明亮。 连祈看她片刻,稍一侧身把矿泉水放到玄关柜上,点头了。 游皓在心里唏嘘一句,他姐姐一句话比他这千言万语都管用,果然还是老同学的情分在。 游皓拿了车钥匙先下楼。 他手机还留在车里充电,得下去把手机拿出来。 楼道里有暖气管,不算很冷,连祈身上穿了件短袖,手一擡,从玄关衣钩上拎了件黑色防风衣,随手关上门。 江惊岁跟他一块往楼下走,随口问了句:“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 他穿上防风衣,拉链依旧没拉,松松散散地敞着怀。 “嗯。”江惊岁点头,“你看起来好忙的样子。” “我不忙啊。” 江惊岁慢吞吞地瞅他一眼:“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是你忙吧。”连祈笑了,动作自然地将她拎着的旧纸箱接了过来,“凌晨两点钟,屋里的灯还亮着,有时候还一亮一整夜。” “你怎么知道的?”江惊岁诧异。 “在阳台上看到的。” 小区里东西两户的阳台相连,他往阳台上一走,就能看到江惊岁书房里透出来的光。 整栋楼都是黑的,就她那里还亮着灯。 江惊岁又想起来:“你不是睡得很早吗?凌晨两点还能看到我屋里的灯光?” 连祈的作息时间跟她不太一样。 他睡得早,起得也早,不怎么熬夜,作息健康得简直跟当代年轻人格格不入。 “睡不着的时候看到的。”连祈半真不假地给了个答案出来,“你天天熬那么晚啊?” “没办法。”江惊岁作势叹了口气,“成年人的生活不易,要挣钱养家啊。” 家里还有两只小朋友在,总不能饿到它们吧。 连祈上下扫量着她:“挣钱是挣钱,但也得有命花才行吧。” 江惊岁没系围巾,他的视线在她后脖颈处一掠而过,果然看到了贴着的缓痛膏药贴。 颈椎疼,还不知道要好好休息。 “你这身子骨——”连祈收回视线,说话还是低淡懒散的语气,“这样再熬两年,我估计就得参加你的葬礼了。” “那你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江惊岁真心实意地说,“我怕地下通货膨胀,到时候我还是个穷鬼。” 连祈:“……” 他这话重点不在这个上面啊。 - 吃完饭,要送游皓回家。 江惊岁想着让他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次卧她已经收拾出来了,也有地方睡觉。 奈何游皓喝了酒之后,倔得跟一头倔驴似的,坚持要回家。 理由是今日事,今日毕,他今天晚上要回去收拾东西,不能把事情拖到明天。 习惯是个好习惯,拖延症重症患者江惊岁也对此表示了认同。 唯一的不认同就是—— 我的好弟弟,你能不能看看现在的具体情况再说话? 你都醉成这样了,走路都不稳当,还怎么收拾东西? 游皓是人菜瘾还大。 酒量不行,还非得喝,结果一罐啤酒下去,就安详躺下去了。 他当时拿了两罐冰啤,江惊岁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把另一罐勾开喝了,现在也没法开车。 姐弟俩在楼底下拉扯半天。 连祈也不参与进去,就站在旁边笑着看他俩掰扯,最后在江惊岁彻底炸毛,要在绿化带里挖个坑把游皓埋了之前,终于出来做了个和事佬。 “我来开车吧。”他稍微拦了一下,免去了这位弟弟长眠于此地的命运,“我送他回去。” 游皓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嘴里还在小声重复:“我要回家。” “……”江惊岁糟心地捶了一下游皓脑袋,都不想跟他说话了,强迫自己转头去看连祈,“我跟你一块去。” 游皓一路聒噪到南街。 许芸不在家,去江惊岁外婆那边了,还没回来,游樟今天在单位值班,也不在。 车上还有游皓从学校里搬回来的东西,江惊岁想把车停在这里,和连祈直接打车回去,但游皓坚持:“不行,我妈说,让你开车回去。” “……”江惊岁懒得跟他讲道理,只问,“那你东西怎么办?” “搬下来。”游皓说。 “谁搬?” “我搬。”游皓说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连祈看他这副走路都走不稳当的模样,打算过去帮忙,江惊岁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让他搬,我倒是要看看他这样怎么搬。” 后排座位上高高地堆着两摞书。 后备箱里还有行李箱和两个装着各种零散玩意儿的纸箱子。 游皓用力搓了一把脸,弯腰搬起外面的纸箱,迈开步子的第一步,脚下就没踩稳当,一个趔趄之后,手里的箱子不出意外地掉了下来。 里面的东西七零八散地滚了一地。 江惊岁的拳头都捏紧了。 对不起,是她的错,她没想到这一层。 现在好了,他们不仅要搬箱子了,还得收拾东西。 江惊岁闭了闭眼,本来是想忍一忍的,不跟醉鬼一般计较,奈何游皓太气人了。 她有点忍无可忍,正要上前锤她这位好弟弟,连祈拦了一下:“我去捡吧。” 江惊岁一顿,有些惊奇地回过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我去帮忙。” 江惊岁表情更古怪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许久,像是在怀疑眼前这人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位朋友。 “不是,你这什么眼神?”连祈挑了挑眉。 江惊岁转头盯着他,十分不解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怎么?” “你以前脾气可差了。”江惊岁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小王子把你桌子撞倒了,也是课本掉了一地,你当时差点把他头拧下来。” “……” 也没,那么,夸张吧? 江惊岁又打量他半天,最后点了点头说:“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连祈没接这话,只懒洋洋地揉了把她脑袋,动作并不算温柔:“江惊岁,我现在脾气也没那么好。”他的语气懒散,“是因为那是你弟弟,所以我才愿意拿出耐心来。” 尾音落下,她尾指被套上一个有些凉的圆环。 带着点重量地往下坠。 是车钥匙。 江惊岁再擡头的时候,连祈已经走到游皓身边了,先把游皓拉了起来,又去捡地上的书。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把钥匙放进兜里。 少了游皓添乱,东西搬起来也快,清完车上的行李,江惊岁指挥着连祈把游皓丢到二楼,这才开车回去。 折腾这么一趟,到家已经是十一点钟了。 小区里静悄悄的,保安室的老大爷照常早早地关灯睡觉了。 江惊岁推开车门,人还没下来,连祈单手撑住车窗框弯腰看她:“脚腕还疼么?” 刚才搬东西时江惊岁过去帮忙,结果被她的好弟弟绊了一下,台阶踩空一层,扭到了脚腕。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回来路上开始疼起来了。 江惊岁下来试着走了两步:“还行。” 隐约的钝痛,也不是不能忍。 倒是连祈见她走得一瘸一拐的,看不过眼地轻“啧”一声,过去将人抱起来了,江惊岁刚要说“我自己能走”,连祈不轻不重地丢来一句。 “手搭好,摔下去我不负责啊。” “……” 你说的这话,那才是真不负责! 江惊岁涌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立刻收紧了勾着他脖颈的手。 上楼进门,连祈将人放到沙发上,单膝屈起半蹲在江惊岁面前,挽起她的裤腿看了眼。 脚腕红了起来,有点肿。 他擡手轻按一下。 江惊岁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安详去世。 “很疼?”连祈擡起眼来。 “我本来不怎么疼的。”江惊岁把腿缩了回去,“但你这一手下去,我感觉我明天就可以去参加残运会了。” 连祈因她的话而笑,松开她的脚腕站起来,往四周看了一圈:“家里有红花油么?” “没有,但好像有瓶云南白药喷剂。” “在哪儿放着?” “书房吧。” 连祈到书房里找了找,拎着医药箱出来。 打开药箱的那一瞬间,一股浓郁的药膏味道就飘了出来,跟江惊岁后脖颈贴的药贴是同一种味道。 厚厚的一沓药贴 连祈看了眼生产日期:“这过期了吧?都放三年了。” “没事。”江惊岁摆了摆手,“白药这种东西,过期了也一样能用。” ……是吗? 连祈不太清楚这个,但看江惊岁说的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他屈膝半蹲下来,伸手捏住她的脚踝。 江惊岁都要伸手去接了,没想到他会亲自上手,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我自己来。” 连祈没接她这话。 “别乱动。”他低垂着眼拆开喷雾,说话尾音里含着一点懒散劲儿,“弄疼了我不负责。” “……” 江惊岁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 难得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看他,连祈的睫毛很长,又是一种浓郁的深黑色,垂下去时总会在眼底落下两道乌沉沉的阴影。 这种视角看过去,他睫毛和头发都是毛茸茸的,江惊岁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平时黏在她腿边撒娇的金毛。 某种程度上,连祈和饭桶真的很像。 这样想着,江惊岁没能控制住手,有点心痒地伸手摸了摸他头发。 意料之外的动作。 连祈愣了下,垂着的睫毛唰地擡了起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眼。 江惊岁的手还搭在他头上。 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她眨了眨眼,也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反而稍微带上了一点力度,借此向下压着又摸一把。 对视片刻,连祈懒懒出声:“你这怎么跟摸狗似的?” 跟她平时撸狗的手法一样。 虽然话是这样说着,连祈倒也没让她把手放下来,由着她胡乱地摸了两把。 见连祈也没说什么,江惊岁大着胆子又揉一把,指腹下是柔软温凉的触感,低头看他:“连祈,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头发摸起来好软和啊。” 还以为男生的头发都会跟游皓那样刺刺的。 她那弟弟的头发剪很很短,跟仙人球似的,上次江惊岁拍他脑袋,冷不丁地被扎一手。 后来就改成拍脑门儿了。 “没有。”上完药,连祈把喷雾的盖子扣上,漫不经心地答一句,“上一个试图摸我头的人,已经被我把头拧下来了。 “……” 但江惊岁关心的重点歪了一下:“上一个试图摸你头的人,是谁。” “小王子。” 哦,可怜的小王子。 药箱在旁边放着,连祈把喷雾丢回箱子里,要站起来之前问向江惊岁:“摸够了吗?” 客厅里的灯并不明亮,江惊岁不喜欢那种太亮的灯,照得她眼睛不舒服,搬家过来的第一天就把吸顶灯换成了偏柔软的暖光, 他稍稍擡起一点下颌,眼眸黑漆漆地望过来。 不知道是落在他眸底的光线柔软,还是他此刻的眼神本就柔软,江惊岁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说了一句:“我要说没够呢。” 闻言,连祈眼皮擡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一点意外,随后笑了,很好说话地一点头。 “行,那你继续。” 第22章 22 第22章她不听22 洗完澡,江惊岁将毛巾顶到脑袋上,举步维艰地从浴室里单脚跳出来。 丢在床上的手机在震动。 大饼窝在她的枕头上打瞌睡,尾巴一甩一甩地扫过手机屏幕。 江惊岁一步一停地蹦跶过去,先把被子上的猫毛拍掉,这才坐到床上,伸手拿过手机解锁。 消息是一个陌生名字发过来的。 江惊岁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想起来这是谁——她弟弟的前女友,这小姑娘还是很久之前加的她微信。 后来小姑娘和游皓分手之后,也没删掉她的微信。 江惊岁点开消息看了眼。 女孩子手足无措地发来一段长话,说游皓刚刚给她打电话在哭,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她有点担心游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时间许芸应该回家了,江惊岁先给许芸打了个电话,问游皓在哪儿。 许芸说在房间里闹腾呢。 啊,那没事了。 单纯的喝多了,醉酒之后就喜欢eo。 小王子也这样。 江惊岁转头给小姑娘回复过去:【没事,他今晚喝醉了,一醉就喜欢哭。不用搭理他,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就行。】 出于姐弟情谊,在晚上睡觉之前,江惊岁还是给游皓扣了个问号过去。 没得到回应。 估计是游皓折腾累了,终于睡了。 江惊岁放下心来,伸手关上台灯,也准备睡觉了。 半夜,江惊岁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小腹传来一阵阵的坠痛。 醒来的那一瞬,江惊岁隐约猜到可能是例假来了,但那会儿她正困着,完全不想动,于是换了个姿势,侧身蜷缩在床上。 小腹越来越疼,到最后江惊岁出了一身冷汗,她不得不睁开眼,坐起来拧亮了台灯。 到卫生间一看,果然是大姨妈来了。 换了衣服,江惊岁出来去翻药箱,没翻到止疼片,只看了一个空药盒子。 这段时间又是搬家,又是赶稿清单的,忙得不行,止疼片上次吃完了,一直没想起来去买。 手里的药箱没拿住,一不小心掉到了地板上,江惊岁也懒得去捡了。 她的脊背绷得很紧,扶着茶几蹲在地上缓了会儿,感觉受伤的脚腕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强撑着精神倒了杯热水喝,江惊岁又回了床上躺着,想着睡过去就好了。 但翻来覆去半天,怎么也睡不着。 热水并没有缓解多少痛意,腹部的坠痛越来越严重,江惊岁闭了闭眼,用一只手重重地按着小腹,再度下床去了卫生间。 胃里也跟着不舒服。 刚才喝的那杯水全吐了出来。 江惊岁脸色苍白,单手扶着马桶,倒吸着凉气坐到了地上,背上的冷汗几乎是一层接着一层。 她的手一直在抖,翻江倒海的绞痛袭击着神经。 疼到一定程度上,是说不出来话的,只能一阵阵地倒吸着凉气,反反复复地做着深呼吸,好让那种痛感能够缓解一点。 还是想吐。 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猫和金毛都醒了,急得在江惊岁身边团团转,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最后只好用脑袋去顶她的手,想将她扶起来。 身上实在没力气,江惊岁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拽了下金毛的尾巴,哑声说:“去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她靠着卫生间的门,坐到门口的地毯上,闭着眼睛缓缓做了两个深呼吸。 腿上一重,金毛把咬着的手机放到了她腿上。 很奇怪,在这种时候江惊岁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连祈,按她之前的做法,她应该会打开外卖软件,看附近有没有还在开门的药店。 江惊岁打字的指尖都在抖,索性发了条语音过去:“你家有没有止疼片……” 消息发过去才想起来,这都凌晨两点钟了,连祈又不熬夜,肯定是早就睡了。 太阳xue也在疼,江惊岁揉着脑袋叹口气,正要打开外卖软件,看看附近的药店,连祈的消息在此时回了过来。 连祈:【有。】 连祈:【怎么了,嗓子听着这么哑?】 江惊岁没有回复,直起腰做了两个深呼吸,想站起来过去找他拿药,门外在此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夜里很静,门外的声音隔着门板也能听得清晰,连祈低低的声音传进来:“江惊岁?” 江惊岁没走两步,一阵剧烈的坠痛疼得她又弯下腰去,坐在地上缓了片刻之后,她才拿起手机打字:【密码123123。】 咔嗒—— 门口传来锁开的声音。 客厅里开着吸顶灯,连祈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地板上翻倒的医药箱,江惊岁的猫有点急躁地竖着尾巴,站在卧室门口冲着他“喵呜喵呜”地叫。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台灯,光影影影绰绰地罩下来,江惊岁坐在床尾的地毯上,亮着白屏的手机丢在一边, 双手环着腿 低着头一直在吸着凉气。 连祈愣了下,立刻越过门口的貍花猫大步走过去:“江惊岁?” 他的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了情绪。 连祈想将她抱起来,江惊岁擡手推他一下:“止疼药……” 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攥住他衣服,嗓音又轻又哑的:“快一点,不然我就要去见我太姥姥了……” 连祈在她额头上摸到了一手冷汗。 卧室里的动静大了起来,水杯碰着床头柜台面磕出两道轻响,金毛和猫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跟着连祈进进出出个不停。 直到吃了药,又看着江惊岁躺到床上,连祈这才问:“有没有热水袋?” “好像是有吧。”江惊岁也忘记这东西到底放哪儿了,无精打采地说,“可能在书房,也可能在客厅里。” 书房和客厅,两个地方都不小,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连祈索性回家里拿了一个。 江惊岁抱着暖水袋往被窝里缩了缩。 暖水袋热意融融,隔着睡衣贴在小腹上,那种难以隐忍的坠痛感缓解了很多,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也跟着暖和起来。 连祈拎了把椅子过来,坐到她床边,擡手摸摸她额头的冷汗,低声问:“每次都这样?” 他印象中没见江惊岁这么疼过。 上高中那会儿他们要天天跑操,江惊岁从来没请过假,她生理期来了顶多是不爱活动,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 “也不是。”江惊岁手心贴在暖水袋上,嗓音还哑着,听着很没精神,“晚上喝了冰的东西。” 冰的,又是啤酒,双层buff叠满。 她不是那种娇气的性格,一般的疼都不会吭声,这次不同,跟无麻醉开腹手术一样的级别。 要不是连祈来得及时,江惊岁估计今晚就能和她太姥姥团聚了。 “现在好一点了么?”他眼底的情绪还没收起来,眼神看起来很深。 不想让他太担心,江惊岁点了点头:“我没事,你回去睡觉吧。” 这都快凌晨三点了。 “等你睡了我再走。” 连祈把压在她身上的猫抱了下来,又将台灯的灯光调暗了些。 大饼难得没抓他,听话地窝在他怀里,圆溜溜的眼瞳还在盯着江惊岁看。 夜渐渐深了。 江惊岁实在没力气说话,迷迷糊糊地抱着暖水袋睡了过去。 怀里的貍花猫忽然抓了他一下,这次没露出来爪子,只用了柔软的肉垫。 连祈低头看它一眼,猫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把他的手推开,然后跳到了床上,将自己窝成一团毛球,睡到了江惊岁枕头侧面的位置。 卧室里安静下来。 只有昏沉沉的暖光还在亮着。 连祈也没看手机,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条星星折纸。 这些折纸还是江惊岁上大学那会儿买的。 当时想着折两瓶彩色的小星星,放到书架上当装饰品,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买回来之后一直懒得去弄。 从大三到现在,四五年了,一共折了三颗。 空荡荡地躺在玻璃瓶里。 连祈坐在椅子上,低头折起了星星。 折好一颗,丢到玻璃瓶里,再接着折。 一连折了十几颗,蓝色的小星星浅浅地覆盖住了瓶底,江惊岁也睡着了,连祈这才关了灯,起身回去。 “晚安。”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 江惊岁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钟了。 连祈不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昨晚他坐着的椅子也放回了原位。 床头柜上多了个保温杯。 拧开杯子,里面的水还是热的。 杯子旁边放着一根黑色的线,线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一行锋利漂亮的字: ——“热水袋的充电线。” 江惊岁缓了会儿神,身上还是不舒服,不太想动,她坐起来吞了片药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隐隐约约地听见门铃在响。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金毛跑到卧室门口,冲着玄关方向“汪汪”叫了两声,又摇晃着尾巴回过头来看她。 不是陌生人。 如果敲门的是陌生人,金毛不会是这个反应。 江惊岁打开手机上的监控摄像头看了眼,果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连祈。 都跟他说密码了,还敲什么门,直接进来就行了。 江惊岁在心里嘀咕一声。 她懒得过去开门,在微信上给连祈发了消息:【自己进。】 门板一开一合之间。 江惊岁也掀开被子下床了,没精打采地瞥了眼闹钟,十二点半了。 她从卧室里出来,正好看到连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你买的什么?”她问。 “红糖。”连祈勾着手提袋朝她示意了下。 “……”江惊岁眼神里写满了拒绝,“我不喝红糖水。” 连祈侧头看过来,说话声音里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哄意:“例假期间,喝点这个比较好。” “谁说的?” “广告上。” “广告那都是营销,那上面的话怎么能信?”江惊岁的语气坚决,“反正我不要喝。” 行吧。 不想喝就不喝吧。 连祈也不强求,转身倒了杯热水给她:“那喝点热水?” 江惊岁这才捧着水杯,慢吞吞地坐到了沙发上。 连祈过来摸了一把她额头:“有没有好一点?” “嗯。”虽然声音还哑着,但人看起来有了点精神。 “脚腕呢?”连祈的视线往下一落。 “也好多了。” 江惊岁回答完,慢半拍地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靠坐在沙发背上仰头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不太放心你。”连祈没多说什么,语气自然地转开话题,“中午想吃点什么?” 江惊岁摇了摇头:“不想吃。” 身上不舒服,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只想埋头睡觉。 连祈也不跟她讲什么大道理,挺善解人意地表示:“行,不想吃饭的话,那我就给你煮点红糖水,总不能空着肚子吧?” “……”江惊岁妥协地举起手来,“那还是吃饭吧。” 她讨厌喝红糖水。 连祈笑着揉了下她脑袋,早这样多好。 等连祈进了厨房,江惊岁抱着暖水袋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发现游皓给她回了消息。 睡了一晚上的游皓这会儿也醒酒了。 想起来昨天那小姑娘说的“哭诉”,江惊岁问他:【你昨天哭了啊?】 游皓:【……】 游皓否认三连:【没有,别乱说,没有的事儿。】 江惊岁继续说:【你前女友,那个小姑娘很担心你,说你哭了,大半夜哭着给她打了电话。】 游皓:【…………】 游皓:【姐姐,你一个大学生,知不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没有就没有。】 江惊岁:【你怎么每次喝酒,就跟人打电话,就开始哭诉。】 游皓:【抱拳.jpg。】 游皓:【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亲爱的姐姐。】 游皓:【你给我说这些,我觉得我以后会很难面对你,好姐姐。】 江惊岁:【我跟她说你没事,你喝醉了就爱哭。】 游皓:【?】 游皓:【你怎么没有借此机会,跟她夸一夸我?】 江惊岁虚心请教:【我该怎么夸你?】 游皓发来一排激动的问号:【这还用问我吗?我难道没有优点吗?真的没有吗???】 江惊岁思考半天,慢吞吞地敲字过去:【舍得花钱,算不算?】 游皓:【啊?】 江惊岁继续补充细节:【对女朋友和朋友,非常大方,不小气,不抠门。】 游皓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这个优点,说出去有点太浮夸了吧?就跟自卖自夸似的。】 江惊岁:【噢,那我再想想。】 游皓:【对,亲爱的姐姐你再想想,你再好好地想想,你弟弟我真的没那种很客观的优点吗???】 江惊岁:【有吧。】 江惊岁:【不打人,不家暴,君子动口不动手。】 游皓:【……】 游皓:【姐姐,我真觉得你这是没话找话,没词找词,没优点硬给我找优点,告辞。】 第23章 23 第23章她不听23 连祈从厨房里出来时,江惊岁正在削苹果。 果皮一断,就把苹果投喂给金毛。 再换下一个。 三个苹果下肚,金毛撑得直打嗝。 眼看着果盘里四个苹果,现在就只剩一根独苗苗了,连祈走过去,把她捏着的水果刀接了过来,挑了下眉说:“你再这样削下去,这个苹果也得进到饭桶肚子里了。” 江惊岁的强迫症表现在很多方面。 就比如说削苹果时,她必须要把果皮从头削到尾,要是断了就得重来。 江惊岁仰头瞅他一眼,主动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他在沙发上坐下。 “你在煮什么?” 厨房里传来一股清淡的香味,江惊岁嗅了嗅说:“闻着好香啊。” 连祈黑睫半垂,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银色水果刀拿在手里,薄薄的刀刃折出一道冷光,映着手指骨节上的一颗浅色的痣。 “红枣桂圆粥。”他漫不经心地说。 江惊岁到现在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还是个隐藏的大厨,之前一直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属于料理界黑洞的存在,她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羡慕:“你会做的东西好多啊。” 她在厨艺上是真没什么天赋。 曾经苦学三个月,同事慕名而来蹭饭,然后当晚就进了医院,挂了三天点滴。 还被医生教育,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不是。”连祈说,“第一次做,刚才上网搜的食谱,不知道做出来好不好吃。” “要是不好吃呢?” “那不是还有红糖水?”连祈手上的动作没停,眼尾余光轻悠悠地扫了过来,“都是热乎的东西,随你选。” “……” 江惊岁笑不出来了。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连祈唇角一勾,笑着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水果刀拿到厨房里用水冲了下,重新插回沥水架上。 粥还得煮个二十分钟。 连祈也没事儿干,陪金毛玩了一会儿,然后拎起窗台上的洒水壶,打算去给阳台上的山茶花浇一浇水。 按江惊岁这个讨厌麻烦的性格,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想起来给花浇浇水。 这些花花草草在她手底下,还能活成这副欣欣向荣的样子,真是个奇迹。 连祈的手都擡起来了,忽然发现不对。 要浇花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他眸光稍顿了顿,微倾身向前,对着山茶花仔细一看。 花是假的。 塑料叶子,但做得很逼真,叶子边缘还有被虫子蛀出来的虫洞。 再往上层的花架上看。 摆着的仙人掌是假的,枝繁叶茂的金钱树也是假的。 连祈:“……” 连祈心情复杂地拎着洒水壶。 阳台上百花齐放,蔷薇玫瑰迎着冬日的阳光开得争奇斗艳,看起来满园春色,生机盎然的样子。 就是没一盆是真的。 连祈不太能理解,假花为什么还要在花架上放个洒水壶?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他回头去问江惊岁,江惊岁“哦”了一声,少见多怪地说:“因为要讲究配套啊。” 放一个洒水壶在旁边,会显得这些花草比较真实。 听到这个解释,连祈心情更复杂了。 他默然站了片刻,然后放下洒水壶,在阳台上来回转了一圈,头顶的吊兰枝叶扶疏,苍翠欲滴的绿叶垂坠下来,随风晃动着。 他擡手扯了下叶子。 布的。 还是假的。 花架下的玻璃鱼缸充着氧气,里面的假金鱼随着气泡上下游动着,再往上面看,晾衣架上吊着个镂空鸟笼,里面一只假鹦鹉振翅欲飞。 整个“小花园”里,除了东西都是假的之外,其他方面都很逼真。 “……” 半晌之后,连祈关上阳台上的门,转身看向窝在沙发上点着平板的江惊岁,终于出声了:“我能不能问一句——” “嗯?”江惊岁没有擡头。 “你为什么养的花草都是假的?”他的重音落在了“都”这一字上面。 这么多花花草草,居然没一盆是真的。 就连仙人掌,都是假的啊…… “因为假的好养活啊。”江惊岁理所当然的语气。 “……” 回答得挺好。 假的能不好养活吗? “我不喜欢养植物。”江惊岁用电容笔戳了戳酒窝,低头在平板上画两笔,又继续说,“怕它会惹来虫子,而且我也懒得费那个精力,养也养不好,不如直接买假的花了。” 那倒是。 养假花假草要省心很多。 - 吃完午饭,江惊岁去厨房里倒热水,金毛咬着牵引绳过来了。 觉察到腿上贴过来的温热触感,江惊岁低头看它,金毛眼巴巴地盯着她,收在屁股 这几天下雨,一直没机会出去,狗子待在家里快被憋坏了。 对上金毛黑葡萄似的眼睛,江惊岁犹豫一下,她不太想下楼,身上还是不舒服,昨天扭到的脚腕也在隐隐作疼。 她低着头想了想,正要跟金毛商量能不能明天再出去玩,牵引绳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接了过去。 微微的凉意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很浅的、潮湿的水痕。 江惊岁一顿,直起腰回头看过去。 厨房里的空间有限,连祈刚才那边刷碗,她在这里倒水,现在两人一狗全堵在了门口,地方显得有些拥挤。 狗子仰着脑袋看着两人。 连祈刚洗完手,卫衣袖子还在手肘处卷着,指尖的水珠都没擦干净。 他弯下腰,一根手指勾着牵引绳提高,似有似无地在金毛鼻子上轻碰了一下,哄小孩儿似的语气问它:“你主人不太想出去,要不你跟我走吧,桶桶?” 他学着江惊岁平时叫它的语气,嗓音里含着一点轻软的尾调,很是好听。 金毛的尾巴在这一刻又摇了起来。 江惊岁将一大一小送到门口,左手搭着门把往外面探头,不放心地反复嘱咐:“在小区里绕两圈就回来吧,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饭桶前天刚洗的澡,不能淋雨。” 连祈对小动物的耐心出乎意料的好,江惊岁怕金毛不肯回来,他再纵由着它在外面撒欢。 “知道了。”连祈擡起手抵住她脑袋,不轻不重地将人推回屋里,“回去休息吧你,一会儿就给你牵上来。” 目送着他俩下楼,江惊岁关上门又绕去阳台,扒着防盗窗框往楼下看。 一直看到连祈牵着狗子走出她的视线。 小区里有个挺大的健身场,连祈牵着金毛沿着外场绕了两圈,又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撒开牵引绳让金毛自己跑了一会儿。 风刮起来了。 蓝山苑小区离海边很近,风大的时候隐约能听见一点海浪声,连祈擡头看了眼天色。 江惊岁说的天气预报还是挺准的,今天的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这会儿乌云已经从西边涌了上来,看起来大雨将至。 连祈招了招手,金毛从不远处跑了回来。 给狗子重新套上牵引绳,连祈要带它回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金毛不想回去,耍赖似的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他轻扯了扯牵引绳,狗子纹丝不动,凭着体重倔强地钉在原地。 “行吧。”连祈没脾气地擡腕看了眼手表,“再给你两分钟。” 这话一出,金毛“唰”地站了起来,乐颠颠地绕着草坪又跑了一圈,最后被连祈喊了回来。 金毛摇了摇尾巴,磨磨蹭蹭地绕着他的腿转起圈来。 还是不想回去。 连祈半蹲下来,懒洋洋地戳它一下,叹气:“大哥,要下雨了,回吧。” “汪!”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江惊岁养出来的狗,跟她的性格还真像,说了也不听。 连祈拿它没办法,眼看着雨要上来了,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来,给江惊岁打了个视频通话过去,开了免提。 然后放到狗子眼前。 江惊岁朝狗子比划了个“听话点”的手势,同样叹了口气:“桶桶,该回家了。” 还是江惊岁说话管用。 金毛立刻乖乖地立正站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连祈上了楼。 开门进来之后,江惊岁把狗牵到客厅里,找了条毛巾出来,开始给它擦爪子。 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江惊岁应声擡头,连祈把手里的梳毛器递给她:“你弄你的,我去开门。” 门口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两人对视一瞬,连祈靠着门框看他:“找谁?” 陈云憬一顿,随即礼貌性地道歉:“不好意思,走错了。” 房门关上。 陈云憬撤回去看了眼头顶的门牌号,不对,没走错,就是这里。 他伸手重新按了门铃。 客厅里,江惊岁问了一句:“谁啊?” “不认识,说走错了。” 叮咚—— 话音未落,门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客厅里的两人对视一眼,江惊岁有点疑惑:“不是走错了吗?” 连祈起身:“我去看看。” 房门重新打开。 两人视线交错一瞬,陈云憬这次没理他,直接越过人走了进来,在玄关屏风前看到了走过来的江惊岁。 看清来人,江惊岁一愣,下意识地喊了声:“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连祈也擡了擡眼梢。 哥哥? 陈云憬先是扫她一眼,然后下巴指了指连祈,问:“这谁?” 江惊岁“啊”了声,老老实实地道:“朋友。” “朋友?”陈云憬不太相信地扬了扬眉,什么样的异性朋友能带回家里来啊? “就,对面的邻居。”江惊岁伸手指了指对门。 陈云憬不带表情地看了连祈一眼,扭头又将视线落在江惊岁身上:“怎么没一点警惕心,谁都让进,邻居就是朋友了啊?你才搬回来多久,你一个人在家,多注意一下安全。” “……” 这话分明没有指名道姓,但任谁都能听出来里面不友善的味道。 连祈眯了眯眼,表情也不太友善,正要开口说话,江惊岁连忙丢下毛巾过来,有点头大地横插到两人中间,一边挡住连祈,一边问向陈云憬:“哥,你怎么过来了?” 陈云憬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擡手,将提着的水果礼盒朝她示意一下:“我妈让我送过来的。”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陈岚去买了点年货,正好陈云憬回家里拿东西,陈岚就让他带上了点年货,顺便也给江惊岁送了一点过来。 江惊岁接过来:“谢谢岚姨。” 陈云憬点了点头,没在这里多待:“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瞥了连祈一眼,话是跟江惊岁说的:“女孩子,要注意点安全,少让别人到家里来。” “……”江惊岁拽住连祈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后,乖巧地点头应声:“知道了。” 房门终于关上了。 连祈斜斜地靠在玄关柜上,不轻不淡地掀起眼皮看过来:“这你哥?” “算是哥哥吧。”江惊岁提着手里的水果礼盒,不知道这盒子该往哪儿放,心不在焉地回道,“他是我爸结婚之后,那个阿姨的儿子。” 连祈愣了下,随即轻皱了下眉心。 刚才江惊岁说那是她哥哥的时候,他以为是表哥,或者是堂哥之类的亲戚。 连祈并不知道她父亲再婚的事,当时江惊岁她妈妈去世之后,江文宪就带着她搬家了。 江惊岁也一直没提起过她爸爸再婚的事。 迟迟没听到连祈的声音,江惊岁回过头来看他,看到他的表情之后,自己反倒是先笑了:“你皱眉干嘛?” 连祈黑漆漆的眼瞳看着她,答非所问地道:“你跟你哥关系怎么样?” 江惊岁一秒就听出来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眼睛弯起来的弧度更明显了些:“其实还行,他没欺负过我。” 她和陈云憬之间并没有那种针尖对麦芒的紧张感。 江文宪和陈岚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 可能兄妹俩都是这个重组家庭里多出来的人吧,他俩的关系反倒是还不错,甚至比江惊岁老家的那些塑料堂哥们还要亲近一些。 江惊岁把手里的礼盒递给连祈,让他帮忙放到最上面的壁柜里,又继续说:“他比我大两岁,我读高中的时候,他在上大学,后来我上大学了,就不在北安了,所以我们俩也没见过几次。” 江文宪再婚之后,江惊岁就不在家里住了,平时都住在学校,节假日的多数时间就在许芸和外婆那边。 之后去外地上了大学。 四年间只回来过两趟,毕业之后又留在了宁川。 她和陈云憬是真很少见面,只在微信上偶尔聊个天。 用江惊岁的话来说,他俩的关系就是塑料兄妹,知道对方好好活着,还没死就行了。 连祈听到这里才想明白了一些久远的事。 他们上高二那年,他记得江惊岁有段时间心情很差,只是她不愿意把情绪带给别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该笑的时候笑,该闹的时候闹。 汪子肖和闻桐都没看出来。 但连祈看出来了。 她的状态不太对。 她身上好像压着一种很沉重的、冷漠厌世的情绪。 那时候他以为是因为她妈妈离世,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她爸爸迅速再婚这一层的原因在。 连祈沉默下来。 黑睫下望过来的眼神是一种晦暗的柔软。 江惊岁本来没觉得什么,但被他用这种深而沉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心底忽然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平静的湖面开始无声地泛起涟漪。 某种难言的情绪一点点涌了上来。 江惊岁唇角的笑意没变,只是眸光微闪了闪:“干嘛这样看着我?” 连祈没有说话。 江惊岁同他对视片刻,忽然上前半步,擡手遮住他的眼睛,声音轻软下来:“我刚才跟你说这些事时,是真没觉得有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你这样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也有一点委屈。”她自言自语般地说。 手心里有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带来一种酥酥痒痒的触感。 隔了两秒钟。 江惊岁又笑起来:“别这样看我了,不然我要跟你哭了啊。” 第24章 24 第24章她不听24 一连三天,都是连祈下班之后过来帮忙遛的狗。 江惊岁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金毛同样也是肉眼可见地精神萎靡起来。 跟江惊岁这种敷衍式的“老太太散步”不一样,连祈遛狗,通常都是两个小时起步,而且上不封顶。 遛到最后,等金毛哼哼唧唧地跑不动了,他还要扯一扯牵引绳,闲闲地半蹲下来问金毛:“大哥,你怎么不走了啊?” 金毛趴在地上吐舌头,累得吭哧吭哧地直喘气。 之前江惊岁牵着它出来,都是沿着小区走半小时,还走得慢吞吞的,然后就打道回府了。 连祈牵着它出来都是跑步。 一开始狗子欢快地跑在他前头,然后狗子体力跟不上了,开始和他并排,再之后狗子落在他后面,最后狗彻底累趴了。 上楼的时候,金毛四条腿都在打颤。 不得不说,这算是个意外之喜。 江惊岁发现自从连祈帮忙遛狗之后,她家饭桶再也不拆家了,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家就睡觉,累得只想睡觉。 周六这天,连祈过来得很早。 下午三点钟就过来敲门了,说晚上要跟同事一起吃饭,早点牵着饭桶出去逛一圈。 江惊岁站在玄关柜前,一边从柜子里拿出来牵引绳,一边朝客厅的方向喊:“桶桶——” ……来了来了他来了! 金毛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两只前爪捂住眼睛趴在沙发上没吭声。 “饭桶?”江惊岁又喊一声它的名字,稍微提声催促起来,“快点过来,你大哥来接你出门玩了。” ……这哪是出门玩,明明是出门拉练。 金毛的尾巴都耷拉下去了。 磨蹭半天之后,金毛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满脸生无可恋地往门口走去。 被连祈牵出门时,狗子步履沉重拖沓,尾巴几乎耷拉到地上,一步三回头地频频望向倚靠在门框上的江惊岁,眼神里写满了“我不行,我不想,我累了”。 江惊岁还是第一次在狗的身上看到这么生动鲜活的表情。 以前可不会这样,每次她一说出门,金毛就会咬着牵引绳乐颠颠地过来,回来的时候还得劝三遍。 连祈有点好笑地低头看它:“宝贝你这是什么反应?” 饭桶很是愁人地叹了口气。 连祈眉尾轻挑,伸出手指尖拨了拨它耳朵,笑了笑:“你要不要高兴一点?我这是带你出去玩,又不是带你去上坟,你怎么心情这么沉重啊?” 饭桶用一种看熊孩子的眼神看他一眼,更加沉重地叹了口气。 连祈把狗送回来之后,金毛果然又开始睡觉。 江惊岁正在接电话,看到门口的连祈,只朝他摆了摆手,连祈把牵引绳放到玄关柜上,跟她比了个“我先走了”的手势。 房门关上,金毛目标明确地奔向自己的窝。 江惊岁将手机开了免提,一边去茶几抽屉里拿狗粮,一边听闻桐说着话。 “那个酒吧这两天来了个新驻唱歌手,长得可帅了,我同事昨天刚去的,还要了个签名。” 江惊岁:“有多帅?” “反正海报上瞧着特别好看,就是不知道真人怎么样。”闻桐说,“我们等会儿去看看?” 江惊岁对酒吧这种地方不太感兴趣:“算了吧,我这种老东西年龄大了,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实在是蹦不起来了。” 闻桐:“不是那种蹦迪的那种,我说的是清吧啦,我们过去听歌嘛。” 江惊岁还是不太想去。 外面太冷了,如果不是吃饭,她懒得出门。 闻桐絮絮叨叨的:“你不要天天在家待着嘛,再待下去你都要发霉了,我喊你出来玩我都喊不动。” 闻桐是老师,寒暑假随着学生们放,这段时间闲得没事干,天天喊江惊岁出去玩,但天天喊不动。 江惊岁从抽屉里拿出来狗粮,还没忘饭盆里倒,转头一看,金毛已经在呼呼大睡了。 她顺手把狗粮放到了饭盆旁边,自己坐到了沙发上,继续听闻桐说话。 “那个驻唱歌手唱歌很好听的。”闻桐极力推荐起来,“我们去逛一逛吧,去吧去吧去吧好岁岁,我一个人去玩多没意思——” “……” 江惊岁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好吧好吧。 最终还是点头了。 闻桐来得很快。 这次没骑她的小电驴,换成了隔风挡雨的四轮轿车。 江惊岁拿了手机下楼。 正好有个快递到了,她懒得再上去放东西,索性直接拆开快递,扔了纸箱子,把东西塞到包里了。 坐上副驾驶,闻桐递过来一杯热奶茶:“你带湿巾没?” 刚才一个猛刹车,奶茶晃到手上了,手心里有点黏腻腻的。 “包里有。”江惊岁一手拿着奶茶,一手系着安全带,下巴朝被她丢到后座的包点了点。 闻桐将包拽过来,低头翻了起来,然后惊了一下:“这是啥?” 她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打死她她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的东西,双手捧着缓缓举了起来。 “刚订的牌位。”江惊岁的语气淡定又平静。 闻桐:“?”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包里塞着个牌位啊啊啊??? 闻桐低头看牌位上的字,只见黑色牌位上一行镀漆的小字: ——“亡夫王狂徒之牌位。” 闻桐:“……” 闻桐脸都麻了,精神恍惚地问:“王、王狂徒是谁?” “随便编的名字。”江惊岁说。 闻桐精神更恍惚了:“你别告诉我,这个亡夫是你的亡夫。” “是我的。”江惊岁非常淡定地道,“我过年那几天要回老家一趟,到时候会有很多不熟的亲戚给我介绍对象,我就拿出来这个,说我在守寡,不想嫁人。” 闻桐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她一脸凌乱地捧着“王狂徒”,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啊……” 再回想起连祈那个“克妻克亲的单亲老父亲”的人设,闻桐觉得他和江惊岁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 无话可说半天,闻桐实在找不出来合适的语言,只好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现在时间还早。 六点钟,酒吧里没多少人,气氛还没热闹起来。 江惊岁跟着闻桐往里面走,擡头往四处张望一圈。 她是第一次来酒吧,上大学那会儿很忙,平时不是在做兼职,就是在琢磨画稿,没时间跟同学出来玩,工作之后也不太参与同事聚会。 本来想找个角落的地方坐,闻桐进来之后碰见了大学的学长,聊了两句,学长热情邀请她们一起到那边来坐。 闻桐小声问了下江惊岁的意见。 江惊岁无所谓地点点头。 桌上七八个年轻人,男女都有,江惊岁没参与到他们的聊天之中去,单手撑着下颌擡眼往前看去。 台上有驻唱歌手在唱歌。 是一首抒情的英文歌。 江惊岁属于天生五音不全,也听不出来歌手的唱功好坏,只觉得这歌的旋律听着挺顺耳。 不过—— 特别好看的帅哥? 江惊岁对着台上的年轻歌手看半天,没忍住擡起胳膊肘轻碰了下闻桐:“这就是你说的特别好看的帅哥?” 闻桐举起手机,对着台上拍了一段视频:“不帅吗?” “还行吧。”江惊岁又朝台上看了一眼。 “这叫还行啊?”闻桐将拍的照片放大,手机推到江惊岁面前,“你肯定是没看清,要不你再仔细看看?” 江惊岁眨了眨眼,轻“啊”了一声。 可能对着连祈那张脸看多了,她真觉得台上这位文艺青年歌手最多就是个小帅哥,远不到特别好看的那种程度。 闻桐从这一声“啊“里读出来了江惊岁的意思,凑过来问她:“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长相才算帅哥?” 江惊岁遵从本心地说:“连祈那种吧。” “……”闻桐噎了一下,半天才说,“你不能拿人跟他比吧,他那张脸放娱乐圈里都很能打,都能去参加男团,单靠脸C位出道了。” 说话间,手机屏幕熄灭了。 江惊岁伸手,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点,屏幕又亮了起来,青年歌手的照片再次映进眼底。 江惊岁一边听着闻桐说话,一边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掌心托着脸“唔”了一声,说:“审美是一种很主观的东西,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可能是我觉得他长得好看吧。” “不,是他本来就好看,我也喜欢浓颜系的帅哥。”闻桐摸了摸下巴,又说,“我总觉得他长了一张Be美学的脸——” 说到这里,闻桐一顿,又换了种说法:“不对,应该说是那种悲剧小说天花板的长相。” “悲剧美学?” “对啊,就是那种,你们俩青梅竹马,结果竹马不敌天降,你喜欢上了天降,然后你俩遗憾错过,他为了你锒铛入狱,离开的时候,他笑着看你,眼眶都是红的,眼里全是隐忍的温柔和眷恋,还要轻声跟你说再见。” “……”江惊岁发自内心地建议道,“要不你去当偶像剧的编剧吧?” 这个想象力,当老师实属是屈才了。 “你不觉得他很适合这种剧情吗?”闻桐的想象力天马行空。 “你想想看,他用一种哀伤又温柔的眼神看着你,眼尾很红,睫毛垂下去,明明自己已经很难受了,还要照顾着你的心情,强忍着绝望跟你告别——” “……”江惊岁点了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举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他知道你说他锒铛入狱吗?” 闻桐:“?!” 闻桐立刻捂住嘴巴,紧张兮兮地叮嘱起来:“你别跟他说啊。” 江惊岁笑得不行。 台上的驻唱歌手换了人,年轻的女孩儿抱着把吉他,轻声唱着陌生旋律的民谣。 江惊岁静心听了两首,等女孩儿下了台,这才跟闻桐说了声,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楼梯后面,远离吧台的位置。 这边要安静一些。 洗完手出来,江惊岁没急着回去。 一桌都是不认识的人,她也懒得去应付闻桐那位过于热情的学长,还不如在这边待着透透风。 出来刚走两步,江惊岁就停住了,飘散的目光慢慢在某处定格住。 随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啧,你说巧不巧。 说谁谁就到。 闻桐说的那位悲剧美学锒铛入狱的男主角,此刻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窗户没关,晚风从外面吹进来,连祈神色寡淡地靠在窗台上,一侧手肘松散地搭着窗框,苍白干净的指尖衔着根燃着的烟。 另一只手接着电话,漆黑的睫毛耷拉下来,眸光百无聊赖地落在窗外。 眼尾红,对上了。 睫毛垂着,也对上了。 跟闻桐说的剧情只差一副银手铐了。 第25章 25 第25章她不听25 江惊岁走近,柔软的地毯藏起了脚步声。 连祈背对着她,视线长久地悬停在窗外,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在看些什么。 他指间夹着那根烟即将燃到尽头,快要灼烧到皮肤,江惊岁低头看了一眼,没出声地伸手过去把烟拿走了。 一点很明显的凉意落在手背上,激得连祈倏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回收手。 但在看清伸手截走烟火的人是谁之后,他的动作顿了顿:“岁岁?” 旁边两步之外有个垃圾桶,江惊岁把烟掐掉,将烟头丢了进去。 再折身回来的时候,她听到连祈手机里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不是跟你说的。” 那边“噢”了一声,接着又问:“那你在跟谁说话?” 连祈没答这话,简明扼要地撂下一句。 “挂了。” 电话直接掐断。 手机并着打火机一块收起来,连祈稍侧身挡了下窗口灌进来的风,擡起一只手抵在江惊岁肩上,带了点力度地将她往前推了推:“怎么走路跟猫一样,都没一点声音的?” 江惊岁不明所以地顺着往前走了两步:“推我干嘛?” “这边有风。”他说。 江惊岁有点好笑地回头看他:“不是,我还没到风一吹就倒的那种程度吧?” 连祈轻擡了下眼皮,懒声说:“你不是生理期么?” “……”江惊岁下意识地去捂他的嘴,同时转头往四周看一圈,走廊这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服务生小哥离得很远。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又瞪他一眼:“你你你……” “我我我——” 连祈学着她的语气,慢慢悠悠地任由她拽着往楼梯口的方向走,“怎么了吗。” 跟她说话时,他嗓音里总会带出一点轻软的尾调。 “……”江惊岁终于停住脚步,别开眼睛轻咳一声说,“你别说这个。” 从一个异性嘴里听见自己的生理期,江惊岁总觉得怪怪的,哪怕那个人是连祈。 她索性扯开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跟朋友出来吃饭。”下午就跟她说过了,这姑娘不太记事啊。 “我知道。” 江惊岁的意思是你不是出去吃饭吗,来酒吧里吃啊? “在这里吃饭?”她问。 “不是。”连祈站在她对面,懒洋洋地靠着墙面,“现在吃饭太早了,他们说先在这待会儿。” 江惊岁“哦”了一声。 接着又听连祈问了句:“和闻桐一块过来的?” 江惊岁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问这一句,连祈猜也猜得到,她八成是被闻桐拽过来的。 江惊岁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如果没人叫她出门的话,她大概能在家里待到天荒地老。 “那怎么自己跑这边来了?” 江惊岁“啊”了声,含糊其辞地道:“就,过来透透风。” 连祈意识到什么,眼神稍顿,没再继续往下问,只说:“要不要跟我过去坐一会儿?” 江惊岁犹豫一下:“都有谁?” “小王子,还有两个朋友,朋友的妹妹。” 听到有女孩子在,江惊岁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她拿出手机来,给闻桐发了条消息,说碰到了连祈,跟他去那边坐一会儿,问她要不要也过来。 闻桐:【行,我等会儿过去。】 - 汪子肖去吧台要了两副扑克牌过来,说要打牌。 三局两胜,输的人要请客吃晚饭。 邱明宇正被自家妹妹烦得不行,一边洗着扑克牌,一边分神应付着妹妹。 小姑娘刚上大学,放了寒假闲得没事儿干,听见哥哥说要去跟朋友一块吃饭,非要缠着他跟着过来玩。 “哥哥,你还没有说,那个哥哥到底有没有女朋友。”邱佳怡拽着自家哥哥的胳膊使劲儿晃了两下,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邱明宇正在洗牌,头也不擡地丢来一句:“你自己去问他。” 小姑娘朝连祈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垂头丧气地扁了扁嘴:“我不敢。” 她跟连祈说话的时候,明明他有在听着,也没有不搭理她,但就是能感觉出来那种藏在骨子里的冷淡。 “哥哥哥哥哥哥——”邱佳怡一叠声地喊起来。 邱明宇没好气地扭过头来:“叫魂呢你?” 小姑娘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不敢去问他,你就直接告诉我不行嘛。” 扑克牌洗好了之后,三个人开始摸牌,邱明宇注意力都在扑克牌上,心不在焉地“啊”了声,完全没听见自家妹妹到底在说什么:“告诉你什么暗暗?” “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小姑娘朝连祈离开的方向指了指,坚持问道。 邱明宇:“没有,你问这个干嘛?”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随即得寸进尺地提了个要求:“那你把他微信给我呗?” “干嘛?”邱明宇单手摸着扑克牌,连个眼神余光都没给她,“你想追他啊?”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的心思很好猜,想法都快写到脸上了。 “不行吗?”小姑娘立刻直起腰来,有点不满地瞪着他,“你不会要跟我说,我还是个小孩子,他是个大人,我们俩年龄差太多了,所以你不同意吧?” “不是。”邱明宇打断她的话,终于给了自家妹妹一个眼神,“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追不上。” 邱佳怡:“?” 邱佳怡大受打击:“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邱明宇撚了两张方块九丢到桌上,视线又收了回来,继续专注于打牌:“我这不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吗?省得你到时候哭鼻子。” 小姑娘撇了撇嘴,又去晃他胳膊:“这你就别管了,你把他微信号给我就行。” 邱明宇都有点无奈了,一字一顿:“我的好妹妹,他又不会加你。” 小姑娘鼓了鼓嘴巴,难得跟哥哥撒了个娇:“加不加那就是我的事了,你先给我再说嘛。” “行行行。” 正好一局游戏结束,邱明宇拿了手机出来,给她推了个微信名片过去。 点开微信名片,看到头像的那一瞬间,邱佳怡就是一愣。 瞧着挺高冷的一个帅哥,怎么用这么软萌的头像啊? 她又凑过去:“哥哥,你确定是这个吗?没推错人吧?” 邱明宇捏着牌百忙之中,抽空往她手机上瞥了眼,看到了一只兔耳朵的猫:“没错,就是这个。” “啊?”小姑娘有点蒙了,“那这头像……” “那有啥,你这个哥哥还用老山羊的头像呢。”他下巴往对面汪子肖的身上指了指。 汪子肖炸毛地拍桌澄清:“我他妈说过多少次了,我那不是老山羊,是羊驼!” 然而。 没有人关心他的老山羊和羊驼。 杨天:“对j!” 邱明宇:“对二。” 汪子肖立刻回神,低头掠一眼自己手机的牌,更烦躁了:“能不能别老出对子,也出张单啊,我都没法走牌了。” 旁边伸来一只略显苍白的手。 细细白白的指尖捏着四张k丢出去,一道清冷软和的声音随之落下:“炸。” 汪子肖愣了一下。 那只手紧接着又点在他的牌上:“三张A带一对三,六七八九十顺子,最后一张方块四。” 汪子肖扭过头去,对上一双瞳色偏浅的眼睛。 “哎,岁岁!” 他大喜过望地喊出声来。 杨天和邱明宇一擡头,就看见对面站了个漂亮妹妹。 就站在连祈身边,两人还靠得挺近。 漂亮妹妹穿着件深色大衣,单手抄着衣兜,细软微卷的长发垂到腰际,一侧发丝勾在耳侧,露出耳骨上打着的两枚镂空银钉。 瞧着又甜又酷的。 汪子肖已经站了起来,伸手将江惊岁拉过来,热情地往前一推:“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高中同学,江惊岁。” 有个话痨朋友的好处就是,省了自我介绍。 江惊岁都没用开口,汪子肖就帮她把该说的台词说完了。 杨天和邱明宇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八卦的意思,同样热情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你好你好。” 杨天让开位置,伸手指了指里面的空位,笑眯眯地示意起来:“妹妹来这边坐。” “这是杨天。”汪子肖手指转过一圈,简单给江惊岁介绍了下,“这邱明宇,我们大学都是一个宿舍的。” 是同事,也是大学室友。 天逾的老板也是北安大毕业的,比他们大几届,每年毕业季都会去母校重金挖人,不少计算机系的学生都被他挖去了天逾。 打完招呼,江惊岁坐到连祈旁边的空位上。 杨天推过来一杯鸡尾酒,热情地问:“妹妹喝这个吗?” 江惊岁还没回答,连祈就把酒杯扣下了:“她不喝。” 他随手拧开一瓶常温矿泉水,放到江惊岁面前。 见状,杨天和邱明宇又对视一眼。 啧。 果然关系不一般, 刚才就看出来了,虽然汪子肖他们三个都是老同学,但显然这位妹妹和连祈的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桌上还在打牌。 连祈刚才不在,那两局不算数,等人到齐了,汪子肖重新发牌。 江惊岁凑过去看连祈手里的牌,从头挨张看到尾,然后匪夷所思地说了句:“你这把牌也太烂了,最大的才一张A啊。” 她说话声音很小,两人靠得更近了些。 连祈稍侧了侧身,方便她看:“先出哪张。” “随便出吧。”江惊岁友善地建议他放弃,“反正这副牌怎么也赢不了。” “……” 江惊岁对这把注定结局的牌局不再感兴趣,转头看向台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背托着脸在听歌手唱歌。 连祈出完牌看她一眼,另只手从兜里摸出来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捏着白色的木棍儿递过去。 江惊岁垂着眼睫毛恹恹地咬住。 她有低血糖的老毛病。 糖分摄入不足的时候,情绪就会有点蔫。 对面的杨天正襟危坐,头保持着面对着前方的姿势,但眼睛都快成斜视了,眼神控制不住地往这边瞥。 “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老同学啊。”他小声嘀咕一句。 邱明宇表示赞同:“我看着也不像。” 邱佳怡悄悄地观察半天,没忍住碰了碰汪子肖的胳膊,小声地打听了一下:“子肖哥哥,那个姐姐是连祈哥哥的女朋友吗?” “不是啊。” “那为什么他俩看起来,像是特别熟悉的样子?” 汪子肖见怪不怪地说:“嗨,他俩认识都快二十年了,青梅竹马的,能不熟悉嘛。” 听到这句青梅竹马,杨天的某段记忆“啪嗒”一下被打开了,他擡头“啊”了一声,突然一胳膊肘杵到了汪子肖手上:“这是不是那个,红豆妹妹?” 汪子肖被这样冷不丁一撞,手里捏着的牌全散到了桌子上,气得过来要跟他干架:“红豆你大爷的!” “别闹别闹。”杨天嘶了一声,避开他伸过来的爪子,继续八卦,“那个红豆妹妹,是不是她啊?” “什么红豆妹妹?”汪子肖是真没听明白,一头雾水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江惊岁。 杨天的声音有点大, 惹得江惊岁也擡起头来。 杨天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兴致勃勃地一指连祈:“就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吊坠。” 吊坠? 江惊岁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连祈。 他没穿外套,防风衣在椅背上搭着,身上就一件黑色卫衣,衣服领口开到锁骨,冷色调的皮肤上挂着的黑色编织绳,格外引人注目。 江惊岁从见他的第一面就注意到了他颈间的黑绳,虽然觉得有点眼熟,但一直也没往那方面想过。 那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应该是高三寒假那会儿。 连祈是二月十四的生日,江惊岁在街上逛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该送点什么,他什么东西都不缺。 闻桐最后出了个主意,不然亲手做一个吧。 主意是好主意,但问题出在了江惊岁身上——她是手残党,手工是真不太行。 闻桐说,没关系,心意到了就可以,好不好看那都是其次的。 这话说到了江惊岁心坎上。 那就这样吧。 说干就干,江惊岁去步行街的手工饰品店里又逛一圈,最后买了工具和菩提果回去,打算磨成转运珠的形状,再在珠子里面塞一颗红豆进去。 但后来出了点意外。 江惊岁的耐心不允许她做这么精细的手工活。 磨到一半,没耐心了,于是退而求其次,把塞红豆这个重要步骤省略掉了。 菩提果也没弄好好。 这东西看着容易,其实动起手来很麻烦,她拿着磨砂纸,白天磨,晚上磨,就连梦里都在吭哧吭哧地干活儿。 手套磨破两只,最后弄出来的菩提果说圆不圆,说方不方的,看着奇奇怪怪的一个形状。 江惊岁在珠子中间打了个孔,编织绳从其中穿过去,就这样凑活戴着了。 哦,那时候她好像还给连祈画了张大饼。 江惊岁:“你别看它现在不好看——” 连祈擡手,食指指尖挑着一根黑色编织绳,绳子的语气,慢声询问道::“它以后会变得好看?” “……” 那倒不会。 江惊岁接过来绳子,在尾端打了个漂亮的活扣,继续给他画饼:“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玉的那种,到时候你拿这个来跟我换。” 那时候连祈怎么说的来着? 时间过去太久了,江惊岁有点记不清了,她微微眯起眼,仔细往前回想了一下。 他生日是在情人节那天。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天气很冷,但街上的人很多,年轻情侣一对接着一对,广场上到处都是摆摊卖鲜花的。 他俩跟这个节日无关。 江惊岁买了个蛋糕,然后两人找了个地方吃饭。 回家之前,她把生日礼物给了连祈,顺便画了个大饼。 他指尖勾着那个并不精致的吊坠,稍垂着眼皮看她半天,最后懒洋洋地一揉她的脑袋,好说话地点头:“行。” 后面还有一句话。 但江惊岁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那会儿往她手里塞了一束满天星。 早已淡去的记忆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江惊岁有点怔仲地盯着他颈间的吊坠看了半晌,而后轻声问道:“你一直留着这个?” 连祈单手抵着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扑克牌敲着桌面,说话还是懒散轻软的尾调:“这不是在等你给我换玉的?” 江惊岁抿了抿唇。 过了会儿,她忽然伸手轻拽了他一下,眼睛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那你等着,我过几天给你换玉的。” 这句话倒是让连祈愣了下。 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手里带着点力度地揉了下她脑袋,一如当年地点头:“行。” 第26章 26 第26章她不听26 在酒吧没待多久,打完牌之后,一行人准备去吃饭。 江惊岁正要说先回去了,旁边的杨天扭头朝她喊了声:“妹妹,一起过来吃呗,咱这儿又没外人。” 这位“哥哥”也是个自来熟的。 半小时的工夫,她就已经变成内部成员了。 上车之前,江惊岁给闻桐发了条消息,问她要不要过来。 闻桐说过不来了,她们主任突然给她电话,说要一份电子资料,她现在正在往家里赶的路上。 还发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包。 吃饭的地方就在前面那条街上。 冬天出来吃饭,基本上都会选择火锅,汪子肖推荐了家口碑不错的连锁火锅店。 没去二楼的包厢,他们选了一楼大厅的位置。 六个人,一张长木桌,正好能坐开,大厅里也热闹些,汪子肖说包厢里没有吃火锅的这种气氛。 点完菜,连祈和杨天去前面拿饮料。 回来的时候却只有杨天一个人,江惊岁坐在沙发外侧,顺手帮他接了一下提着的冰啤酒:“连祈呢?” 杨天:“去隔壁的便利店了。” 汪子肖随口问了句:“去便利店干嘛?” “不知道,说要去买点东西。” 顺手将冰啤放到桌底下,江惊岁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旁边坐着的邱佳怡忽然凑过来,犹犹豫豫地问了句:“姐姐,你跟连祈哥哥在谈恋爱吗?” “咳咳咳——” 江惊岁刚端起来茶杯,闻言一口热水呛到喉咙里,低头咳嗽不止。 小姑娘“哎呀”一声,连忙抽了张纸巾过来,伸手拍着她的背:“姐姐你没事吧?” 江惊岁摆了摆手,低着头又咳了两声,这才顺下去那口气,清了清嗓子侧过头来看她:“怎么这么问呢?” “啊。”小姑娘挠了挠头发,老老实实地说:“就是看你们俩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其实也没很亲密吧? 江惊岁将手里的抽纸团成一团,丢到桌下的纸篓里,在心里想着小姑娘的话。 和连祈重新熟悉起来之后,他俩就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相处状态,她是真没觉得哪儿亲密了。 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太熟悉了。 桌上忽然放了一瓶鲜牛奶。 江惊岁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对上连祈垂下来的眸光,他视线在她眼尾处一停:“怎么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啊?” 连祈擡手在她眼皮上轻碰了一下:“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江惊岁镇定地放下茶杯,“喝水呛了一下。” 服务员推着小推车过来上菜,江惊岁往里面挪了挪,在边儿上让了个位置给连祈。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无聊,汪子肖和杨天这对异姓兄弟就跟说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话题天南地北。 旁边邱明宇想插话,硬是没找到机会。 吃饭吃到一半,闻桐突然发来消息:【同桌,你们吃完饭了吗?】 江惊岁放下筷子:【没呢,你要过来吗?小王子刚才还说,你怎么没来呢。】 闻桐:【我过不去,我们主任现在还在催我干活儿。】 闻桐:【你先帮我个忙,扫一下这个码,进去给我们学校投个票,我这里还差一个名额,主任快催死我了。】 江惊岁表示理解。 她之前还在上班的时候,她们公司各部门之间有时候也会搞这种活动,拉亲朋好友给本部门的创意方案投票。 江惊岁扫码进去,网页弹出来一个提醒,非本地手机号,无法投票。 江惊岁:【我手机号不行,说要本地号码。】 闻桐:【那你让连祈帮个忙,小王子已经给我投过了,他的手机号不能再用了。】 那行。 江惊岁伸手拽了拽连祈的袖子,连祈侧过头来看她,江惊岁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她举得有点近,连祈往后稍撤了撤头才看清上面的聊天记录,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直接把手机推了过来,懒懒散散的两个字:“你弄。” 江惊岁手指压在手机边框上,并没有去碰屏幕,而是歪头看过去,提醒似的说:“你就这么给我吗?” 以为她是在说锁屏密码,连祈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没设密码。” “我不是说这个。”江惊岁换了个说法,细白指尖在手机边框上敲了两下,“手机你就这样给我了,不怕我乱看?” 她的意思是让他自己扫码头像,毕竟手机是一个比较隐私的东西。 “你随便看。”连祈笑着朝她擡了擡下巴,大大方方地摊了摊手,“又没什么不能看的。” 非常坦荡的模样。 江惊岁眨了眨眼,低头滑开屏幕:“你手机怎么不设密码呢?” 连祈说:“太麻烦了。” 反正手机里也没什么东西,用不着密码。 刚点开微信,江惊岁就看到联系人那里冒了个红叹号出来,她把手机稍微倾斜过去:“诶,你这里有个好友提醒。” 连祈侧头瞥了一点,也没细看,直接点了拒绝,然后手机又递到了江惊岁手里。 江惊岁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帮闻桐捣鼓完投票,正要把他的手机放回去,忽然来了条短信。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屏幕最上方弹出来一条消息通知。 江惊岁没想看的,只是下意识地往上面瞥了一眼,然后视线就定住了。 是一条银行卡的入账通知短信。 短信在屏幕上方浮现片刻,很快就消失了,江惊岁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数字,这才扭头看向连祈,语气幽幽地问他:“你们工资这么高的吗?” 连祈“嗯?”了一声,顺手给她倒了杯清茶,没明白她怎么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什么?” “刚才看到你手机弹出来的短信了。”说完,江惊岁又补上一句,“不是故意看的,它刚好弹出来了。” 听她说起这个,连祈顺手点开短信看了眼:“还行吧。”他说话懒洋洋的,随口答一句,“这是年终奖。” 江惊岁盯着他的手机屏幕,将数字后面的零反复数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数错之后,幽幽地又叹一口气:“我第一次见这么高的年终奖。” 同是做游戏的,江惊岁也知道这个行业赚钱。 但她是画师,属于美术部的,跟游戏开发这个部门平时很少打交道,是真不知道他们的年终奖能拿这么多。 不知道现在跳槽还来不来得及…… 江惊岁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 九点半,晚饭散场。 打牌打输了的杨天留在最后,结账。 汪子肖跟他顺路,打算和他一块走,过去等他结完账。 从火锅店里出来,杨天看着马路对面刚刚驶离原地的suv,忽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原来他喜欢女生啊。” 汪子肖正准备拦辆出租车,闻言回头看他:“啊,你说谁?” “连祈啊。”杨天还在朝suv离开的方向看,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说实话,我从大一认识他,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吧,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男的。” “……”汪子肖的脸又开始麻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没见过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过啊。”杨天单手摸着下巴,理所当然地说,“学院联谊不去,家里介绍的相亲也不去,你说我能不那样想吗?” “……”汪子肖心情复杂地说,“你想多了。” “真不是我想多了。”杨天将手抄在兜里,一边沿着路边往前走,一边跟他掰扯起来,“我之前就一直挺纳闷的,人长得帅,性格也挺好,还能找不到女朋友吗?” 汪子肖歪了下重点:“其实长成他那样,就算是性格不好,也能找到女朋友吧?” “也是。”杨天点了点头,“如果我女朋友长得特别好看的话,她天天抽我嘴巴子,我也不是不能忍。” “……”汪子肖翻了个白眼说,“你那是有受虐倾向吧。” 正好路边开过一辆空出租车,汪子肖伸手拦了下来,一把将人塞进去,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走了走了,冻死了。” - 第二天是周日,江惊岁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 江文宪昨天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江帆明天过生日,晚上全家一起吃个饭。 对这个一共就没见过两次面的小弟弟,江惊岁完全没有感情,甚至在她爸爸提起来江帆这个名字时,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她那个小弟弟的名字。 江惊岁是十二月份从宁川回来的。 回来之后,现在小姨许芸那里住了两天,然后才开始着手准备搬家的事。 江文宪一直在外地出差,前几天才回来,他不在家,家里只有陈岚和江帆在,江惊岁刚回来那会儿只礼貌性地打了个电话,一直也没过去那边。 下午四点半,江惊岁换上衣服出门。 去江文宪那边之前,她没忘记在路上买了个蛋糕,拎着过去了。 出租车停到江南壹号门口的时候,时间刚过五点半。 江惊岁给她爸爸说的六点到,不想提前上去,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一提啤酒,走到居民楼前的草坪上,挑了一架秋千坐了下来。 陈云憬来得也早,同样不想提前上去,干脆没下车,待车里玩手机。 一擡头,看到草坪的秋千上多了个人。 他那妹妹恹恹地坐在秋千上,脚边一提啤酒,手里一把水果糖。 喝两口啤酒,再剥一颗水果糖。 陈云憬收起手机下车。 听到前面传来的动静,江惊岁脑袋倚在秋千吊绳上,心不在焉地擡了擡头,看到来人是谁之后,她也没说话,只擡手扔过去一罐啤酒。 陈云憬伸手接住,顺势靠在旁边的健身器械上,低头拉开易拉罐的铁环。 他喝酒喝得快,江惊岁刚喝两口,他那一罐就没了。 将空易拉罐捏扁,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陈云憬又朝她伸出手来。 一提啤酒一共六罐,他要去五罐。 到最后,江惊岁睁大眼睛看他,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给你两罐也就算了,你居然全喝了。 江惊岁“喀嚓喀嚓”将嘴里的硬糖咬碎,正要张口说话,陈云憬擡腕看了眼手表:“六点了。” “……” 江惊岁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行吧,该上楼了。 提起腿边放着的蛋糕,江惊岁一步三叹地跟了上去。 门铃响过之后,陈岚过来开门。 江惊岁提着蛋糕进去,冲着人笑了笑:“岚姨。” 陈岚连忙接过,嗔怪地看她一眼:“这孩子,怎么过来还买蛋糕了,你爸爸说等会儿他回来的时候顺路买着呢。” 江文宪刚下班,还在回来的路上。 陈岚正在做饭,招呼两句又回了厨房,客厅里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在玩平板游戏。 兄妹俩对视一眼,双双选择了沉默。 一个转身回了房间,一个调头去了阳台,懒得跟小孩儿缠磨。 这里倒是还留着她以前的房间。 江惊岁推开门进去转了一圈,说是她的房间,其实里面就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当时她跟着江文宪搬家过来,并没有在这里住多久,很快就申请了住校。 假期也很少回家,不是在许芸那里,就是在他外婆那边。 江文宪那时候还总怪她不回家。 不是江惊岁不想回来,只是这是说是家,但她找不着一点家的感觉,反倒是让她特别不自在。 实在是没办法待下去。 十几分钟之后,门铃响了起来。 江文宪下班回来了。 陈岚正好做完饭,江惊岁帮着去拿碗筷,陈云憬则去端盘子,兄妹俩分工明确,谁也没当甩手掌柜。 一顿饭吃的还算平和。 家庭话题之间,难免会提起来工作的事,陈岚早先听过陈云憬提过一句江惊岁辞职的原因。 这会儿再聊起来这个话题,陈岚有点担忧地说:“岁岁这次回来就留在北安吧,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让我们多不放心了。” 江惊岁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坦诚来说,她和这位继母的关系,其实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平时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只有过年她给江文宪打电话时,江文宪会把电话给陈岚,也让“母女俩”来聊上两句。 江惊岁不介意在父亲面前表现出和陈岚“母慈子孝”的那一面。 提起工作的话题,江文宪也跟着开口了:“你在家这里找个工作多好了,一个小姑娘家的跑那么远,外面又没亲没故的,我和你阿姨怎么能放下心?” 江文宪的脾气向来温和,说话也是商量的语气,虽然父女俩这些年关系疏远了很多,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江文宪对孩子也是关心的。 江惊岁低着头用筷子尖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没有说话。 江文宪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性格倔,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意,别人的话谁的也不听。我跟你说说过多少次了,你在北安这边考个美术老师不好吗?假期又多,工作还轻松,你就是不听。” 陈岚温声细语地点头:“对啊岁岁,你一个女孩子,工作稳定轻松就可以了,挣钱多少不重要,以后等你结婚了又不指望你养家。” “……”江惊岁最听不得这种话了,手指微微捏紧了筷子。 女孩子怎么了? 女孩子就不用挣钱了,是吧? 她以前也经历过这种固有印象的歧视。 当时高一结束,学校划分文理科,江惊岁不偏科,文理成绩都差不多,但因为对历史感兴趣,打算去学文科。 后来家里亲戚说,女孩子学理科就是不行,比不得男孩子的头脑聪明灵活。 江惊岁听着这话,扭头就报了理科。 怎么女孩子学理科就不行了? 后来次次考试,她成绩都压在这位亲戚的儿子头上。 那两年里,江惊岁只要见到这位亲戚,都会笑眯眯地问一句:“婶婶,彬彬哥哥期末考了多少分呀?哎呀,怎么还没我高呢,您不是说男孩子学理科更好吗,您得让他再努努力啊。” 吃完晚饭。 江惊岁没在这里多待,陈云憬显然也不想多留,兄妹俩一块下了楼。 出来单元门,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江惊岁才长松了一口气。 陈云憬把车钥匙在手里上下抛了两下,侧头看着她说:“喝酒了,没法开车,我朋友一会儿就过来。你要不等他过来,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江惊岁摇了摇头,双手插在兜里往外走,“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刚走两步,身后又传来陈云憬的声音:“喂——” 江惊岁停了停,慢吞吞地回过头去。 陈云憬把玩着车钥匙,擡头看她一眼才语气淡淡地说:“大人的话也不一定全是对的,你不想听的话,就别听。” 江惊岁稍怔了下,随后笑了笑:“知道了。” 她这塑料兄妹情的哥哥,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哥哥样子的。 出来小区,江惊岁也没打车,随便选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了起来。 天幕浓得深沉,街道两侧的路灯早早地亮起来,向前一路蔓延到很远的地方,江惊岁茫茫然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天气太冷,她把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双手藏在大衣口袋里,眼神平静地望着笼罩在夜幕下的这座城市。 霓虹彩灯闪烁,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 一座鲜活又充满烟火气的城市。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惊岁却觉得这座城市空荡荡的。 怔怔的发呆半天,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有点丧气地垂下了眼睫毛。 一道阴影突兀地落下,遮住了路灯的光。 眼前也有人跟着她轻叹一口气,尾音还学着她的语气:“躲到这里来叹气啊?” 分外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江惊岁垂着的睫毛动了动,慢半拍地擡起头来,缓缓地眨掉眼睛上的雾气,视野终于清晰起来。 连祈单手插兜站在她面前。 他薄薄的眼皮垂下来,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因为逆着光,他身上多了一层柔软的光线,江惊岁仰起脸眯着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连祈?” “嗯哼。”他抄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单膝屈起半蹲在她面前,微微扬起下巴,嗓音依旧是倦懒的,“饭桶托我问问,它家主人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江惊岁心底的沉重情绪被他的话冲淡一些,稍微坐直了些,嗓音有点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去我舅舅家吃饭来着。”连祈稍微让开一点,侧头示意了下路边的车,“结果回来路上看到一只‘流浪猫’,这不是停车过来看看?” 江惊岁听出来他口中的“流浪猫”是在说她。 但好像也没法反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轻扯了下唇角。 这会儿她坐在路边对着人群发呆,又找不到回家方向的样子,可不就是流浪猫吗? 上来车,周身的冷意才被驱散一些。 她在外面待得太久,衣服已经冻透了,手指也没什么知觉,对着暖风吹了好一会儿,江惊岁感觉自己的血管才缓缓恢复流动。 她低着头,有点出神地盯着虚空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灯的光影飞速掠过,车里忽明忽暗的,那点萤萤的光却始终映不进她的眼底。 江惊岁一直没说话,车子安静地一路行驶进小区。 直到连祈在楼底下停下车,江惊岁才猛地回过神来,她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去自己的情绪,伸手去推车门。 没推开,车门落了锁。 她稍顿一下,转头去看连祈。 连祈没有要开锁的意思,单手解开安全带侧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眸望着她,眉眼间的散漫一点点地收了起来:“江惊岁——” 他开口叫她的名字。 声线低淡轻软,带了两分不太明显的懒散劲儿。 听在耳朵里,莫名显得温柔了些。 江惊岁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眼神温柔,语气也温柔,只是动作却不怎么温柔,连祈擡手揉了下她脑袋,力度稍重了些,带得江惊岁忍不住向后仰了仰头。 脸终于擡了起来,对上他深晦的眼神。 他很轻地擡了下眼皮,落在她脸上的眸光专注而认真:“你要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不知道该跟谁讲的话,要不要跟我说说。” 尾音落下的同时,他稍向前倾了倾身,手还在她脑袋上搭着,眸光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一瞬间,江惊岁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冷雪松的味道。 她眸光轻微地晃了下。 但他很快又坐了回去,低头从扶手箱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来,塞到她手里。 江惊岁攥紧手指,水果糖硬硬地硌着她的掌心,很快又松开,低头剥开糖纸,咬到嘴里,酸酸甜甜的蓝莓味道在舌尖泛开。 江惊岁的情绪也跟着平复下去,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下来:“我刚刚去了我爸爸那里。” 说话时,她稍微直起腰来,脸上没太多情绪,眼神也很淡。 “他想让我留在北安。”江惊岁轻声说,“因为他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会很辛苦。他跟我说,离家太远的话,我出点什么事家里也照顾不到,让我考虑一下在这里找个工作上班。” “之前为什么会辞职呢?”连祈忽然问。 “因为那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江惊岁没瞒着他,老老实实地说,“工作很忙,总是在加班,吃饭不太规律,然后住院打了几天点滴,被我小姨知道之后,就勒令我辞职赶紧回来,说赚钱没有保命重要。” 提起许芸,江惊岁终于带上了点笑意。 那段时间不止是低血糖,颈椎也疼,当时颈椎疼得很严重,几乎到了不能入睡的地步,止疼药也不管用。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严肃地跟她讲,必须要静养一段时间,不然会很危险。 这事被许芸知道之后,许芸和她外婆轮番打电话过来,江惊岁正好想着休息一段时间,就听话地辞职回来了。 “你想留在这里么?” 车里没开灯,光线很暗,江惊岁看不清连祈的表情,但能清晰地听到他问了这样一句。 他的语气很轻,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江惊岁歪了歪头,指尖捏着彩色的糖纸,折成纸飞机又拆开,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没想好。” 说完这句,江惊岁突然想起来之前连祈好像就问过她这个问题,她那时候跟他说的是不一定。 她当时那句“不一定”并不是在敷衍他,是真的没想好。 江惊岁没有很明确的规划,以后要去哪里,或者以后想做什么,她都没刻意地去想过。 因为对她来说,留在哪个城市都无所谓。 她在哪里都没有归属感。 宁川一样。 北安也一样。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江惊岁捏着糖纸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我不太想留在北安,但我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留在这里就意味着她曾经想要远离的那些东西,又要倾覆过来。 她当初选择去那么远的地方,就是想离带给她痛苦的那些东西远一些,虽然现在时间冲淡了很多记忆,但她依旧没办法真正心平气和地跟过去握手言和。 可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偌大的世界里,每个城市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陌生。 “为什么不想留下来?”连祈低垂着眼眸看着她,缓声询问。 江惊岁沉默了会儿,才低声说:“不是不想留下来,是我没有办法留下来。”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走过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她所有的朋友和记忆也都在这里。 如果可以,她想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江惊岁侧头看向窗外,语气平平静静地道:“虽然在外面很辛苦,但是回家会更辛苦。” 江文宪不知道,让她感觉到痛苦和窒息的人,其实是他。 整夜失眠,重度抑郁,越来越重的厌世情绪,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她,江惊岁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选择了离开这个环境。 如果一个地方带给她的只有痛苦,那就不能称之为家。 直到现在,提起“回家”这个词,浮现在江惊岁眼前的仍然是她那个空荡荡的出租房——没有暖气,没有空调,也没有烟火气。 但那是她的避风港。 那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能让她放松下来的一个空间。 冷清,却也温暖。 只有在那里,江惊岁看着她捡来的金毛和猫,她才能找到心安的感觉。 第27章 27 第27章她不听27 半个月过去,江文宪没再跟她提过工作的事。 江惊岁也就把这事先放在脑后,暂时不去想了。 临近年底,门板上的日历越来越薄。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 江惊岁站在书房门后面,擡手撕掉今天的日历,整整齐齐地折了两折,然后丢到书桌 江惊岁没再往电脑椅上坐,走到窗前将半掩着的窗帘拉开,擡头望向远处的天际。 天蓝得纯粹,难得的一个晴天,午后的阳光正好,灿烂而不刺眼。 下午一点半。 江惊岁穿上外套,打算下楼买点东西吃,顺便牵着金毛出去转一圈。 出门时正好碰上连祈。 他一只手提着个蓝色小书包,一只手拎着个很大的画板,斜靠着玄关柜站在门口,侧头往客厅里看一眼,有点不耐烦:“蔺宇航,别再看那只吹风机猪了,你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 屋里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随后江惊岁就看到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朋友,双手抱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这边跑过来。 可能是跑得太快,也可能是抱着的那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跑到门口的时候,小朋友突然摔了一下。 怀里的东西滚出去老远。 好巧不巧地正好滚到金毛眼前。 江惊岁往旁边错开一步,借此也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一条特别大的草鱼。 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得邦邦硬,摔在地上的时候,甚至能听到结实的闷响声。 金毛看着滚到眼前的鱼,低头好奇地嗅了嗅。 江惊岁立刻扯了下绳子,出声制止道:“饭桶,这个不能咬。” 金毛“汪”了一声,乖乖地收起尾巴蹲坐好。 江惊岁上前一步弯腰将鱼捡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看向一大一小。 要干嘛呀这是? 这鱼还挺沉。 差不多半米长,江惊岁掂量了一下,得有五六斤。 航航倒是一点都不娇气,摔了这么一跤,也不哭不闹的,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上前接过江惊岁手里的鱼,还不忘有礼貌地道谢:“谢谢姐姐。” 江惊岁有点怀疑他能不能拿得动这个。 这鱼看着都快跟他差不多高了。 小朋友果然拎得很费劲儿,累得吭哧吭哧的。 真要拎着这条冻鱼出去啊……? 江惊岁满脸疑惑地看向连祈,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你要出门?” 连祈扬起下巴朝航航身上点了点:“送他去兴趣班。” 江惊岁之前倒是听他提起过,说他表弟也在学绘画,寒假期间要上兴趣班。 但是—— 上兴趣班带这么大一条鱼干什么? 现在兴趣班都得自备食材,才能在那里吃饭了? “那你这鱼——”江惊岁一头雾水的样子。 连祈扬了扬手里的画板,说:“他们老师让带条鱼去教室里观察,说这几天要学画鱼。” 江惊岁:“???” 江惊岁惊呆了,她知道这个,学画画的都要先从观察小动物学起。 她小时候也被老师要求带过鱼到教室里。 但她印象中大家带的都是小金鱼,小鲤鱼,小鲫鱼…… 这么大一条冻得邦邦硬的草鱼……不太合适吧? 江惊岁瞪着那条死不瞑目的大草鱼,有点凌乱地问:“你、你要给他带这个过去吗?” “这不行么?”连祈随意地瞥了一眼草鱼,没觉得有哪儿不对,“不是说要鱼么?” 江惊岁:“……” 江惊岁张了张嘴:“啊、啊?不是,你这个鱼……嘶——” 连祈的视线落在航航手里抱着的那条大草鱼上,看了片刻才有点疑惑地说:“这不是鱼?” 反正老师说的是鱼。 他也懒得出门去买什么小金鱼,索性就从冰箱里拿了条现成的冻鱼出来。 江惊岁看着这位特别不靠谱的家长,再度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虽然大鱼小鱼都是鱼。 但你这鱼大的,也有点太离谱了吧?! 谁家上绘画课,会带这玩意儿过去啊??? 对上江惊岁无言以对的视线,连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提着书包带子碰了下航航,提醒他一句:“别忘了观察完再把鱼带回来。” 小朋友艰难地仰起头来:“啊?” “鱼记得带回来,晚上给你做水煮鱼吃。” 航航“噢”了一声,听话地点头。 连祈提起玄关柜上放着的卡通水杯,落后一步关上门出来,准备下楼了。 见航航抱鱼很费劲的样子,江惊岁想过去帮一下忙,连祈擡手一拦:“让他自己拿。” 江惊岁总觉得这是在虐待小孩儿,忍不住说道:“你不帮他拎一下?” 有他这样当哥哥的吗? 连祈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说:“自己的东西自己拿,他都这么大了,别老是想着要靠别人帮忙。” 江惊岁:“……?” 看着不足他大腿高的小朋友,江惊岁陷入了迷茫之中。 连祈往前走了两步,用画板在楼梯扶手上敲了敲,懒洋洋地提醒:“扶着这个,走慢点。” 小朋友乖乖地点头,一只手扶着楼梯护栏,一只手用力拽着绑鱼的那根绳子,像只背着壳的小蜗牛一样一步步地往楼下走。 鱼太大了,他走得很费劲儿,鱼尾巴只能拖在地上。 连祈也没有要代劳的意思,更没嫌他慢,就跟在航航后面,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揪着他的帽子,注意着他的动静,免得他不小心摔下去。 下来楼,连祈摁开车锁。 拉开后座车门之后,他就绕到了驾驶座,径直开门上了车。 车是suv,底盘高,航航穿的衣服又多,有点迈不开腿,吭哧吭哧地爬了半天,也没爬上去。 江惊岁牵着金毛站在台阶下,见航航努力地爬出了一身汗,连祈这个哥哥也不帮忙,忍不住过去提溜了他一把。 “谢谢姐姐。”上车之后,小朋友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江惊岁顺手帮他关上了车门。 “哥哥,你真不称职。”航航鼓了鼓腮帮,身体向前趴到驾驶座椅背上,“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嘛。” “我能送你去上课,就已经很称职了。”连祈回头看他一眼,示意他快点坐好,“不然你走着过去。” “……” 航航立刻乖乖地坐好了。 兴趣班离得不远,开车不到半小时的路程。 到兴趣班之后,连祈靠路边儿停了车,航航艰难地抱起大冻鱼,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下,一不留神又摔了个跟头,连祈笑了,终于提溜他一把,把他端端正正地竖到了地上。 兴趣班的老师正在门口迎接小朋友。 看到航航手里抱着这么大一条草鱼,老师也惊呆了,缓缓张大嘴巴:“啊?这、这……” 当老师这么多年,她是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老师将视线缓缓移到这位不靠谱的家长身上,说话都在磕绊:“航、航航哥哥,您这是……” “这是鱼。”连祈言简意赅地说。 “……”老师心说,我知道是鱼,我又不是瞎,我是想说谁会带这种鱼来教室啊??? 门口这么多背小朋友,手里都捧着个圆圆的笑鱼缸,就蔺宇航提着条大草鱼,走得跌跌撞撞了。 老师看不过去地帮他把鱼接了过来。 进去之前,蔺宇航停在门口,扭过头去再三叮嘱:“哥哥,你千万别忘了放学过来接我,四点半,不要记错时间了。” “知道了知道了。”连祈敷衍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这个絮叨的毛病跟谁学的。 这么小,话就这么多,长大了那不就成话痨了? 航航抱着自己的画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老师,不放心地进去了。 四点半,连祈准时到了学校。 接了小朋友回家。 大草鱼也如约拎了回来,航航把画板放到旁边空位上,趴到前座椅背上跟连祈说话:“哥哥,晚上吃什么饭?” 连祈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后视镜:“水煮鱼。” “除了鱼呢?”航航又问。 “那你还想吃什么?” “我想吃那个。”航航趴到车窗上,伸手指了指外面的蛋糕店,“哥哥,我想吃蛋糕。” 连祈没停车:“不行,你妈妈不让你吃。” “那就偷偷地吃。”航航想了个主意出来,“不告诉妈妈。” “那也不行。” “为什么?”航航追问。 小孩子的话是真多,连祈敷衍地说:“哥哥没钱。” 听到这句,航航咬了咬手指头,纳闷地看着他:“哥哥,你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还加班到那么晚,过年也不回家,你挣的钱呢?” “……” 连祈气笑了。 -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城市的空气格外清新。 江惊岁将金毛牵回楼上之后,自己捏着瓶牛奶又下来了,这段时间在家待得久了,今天趁着天气好出来透透风。 小区里的绿化不错,居民楼之间铺有人工草坪,草坪上放着些有了年月的健身器材,这会儿也没人来锻炼,江惊岁随便找了个空秋千坐了下来。 牛奶还是热的。 刚拧开瓶盖,游皓就打了视频通话过来:“亲爱的姐姐,你在干嘛?” 江惊岁坐在秋千上,一边用脚尖点着地面,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一边喝着手里的牛奶:“晒太阳。” 游皓伸长脖子往窗外看了眼:“哪还有太阳,这会儿太阳都快下山了吧?” 江惊岁没接他这话,喝了口牛奶问他:“干嘛,你有事儿找我啊?” “瞧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啦?”游皓又把话题转回来,“姐,你在干嘛啊?” “晒太阳啊。”江惊岁干脆举起手机摄像头,往四周照过一圈,“我刚才不是说了一遍了?” “真在晒太阳啊,你一个人吗?” 江惊岁反问:“那不然呢?” “你怎么天天一个人晒太阳?你不孤独吗?你不寂寞吗?你没有朋友可以一起玩吗???”游皓的嗓门儿一声比一声高。 “不孤独不寂寞。”江惊岁不紧不慢地答,“我的精神世界里有——” “哎不对,你等会儿。”没等江惊岁说完,游皓就打断了她的话,“你有很多精神世界里臆想出来的朋友???” “……”江惊岁咽下去最后一口牛奶,“不是,我是想说我的精神世界很丰富。” 游皓说话太快,又老是插嘴,她刚才接话时嘴瓢了下,就把两个答案凑到一块了。 “你这句话快吓死我了,你要是说你有很多精神世界里臆想出来的朋友,我就马上打车过去,带你到医院精神科做个全方位的检查——” 游皓还在聒噪不休,江惊岁忽然感觉腿上一重。 低头一看,腿上多了个腿部挂件——小朋友软乎乎的脸上带着笑,奶声奶气地冲她喊了声:“姐姐。” 江惊岁下意识地张嘴:“蔺……” 话音一顿。 这小朋友叫蔺什么来着? “蔺宇航。”航航主动补充道,“就是宇航员的那个宇航。” 江惊岁点了点头,顺手将电话挂了,弯下腰问他:“你哥哥呢?” 航航转身一指后面:“在那儿。” 江惊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连祈懒懒散散地靠在车门上,微微偏过头视线投向这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里勾着个车钥匙,像是打发时间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他那个钥匙扣上挂着个蓝色流沙球,细碎的闪粉透过玻璃球折射出一点亮光,在阳光底下看起来更漂亮了。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连祈不偏不倚地对上江惊岁的视线。 他刚才进来小区,车都还没停下,就看到江惊岁坐在草坪的秋千上,微仰着脸朝远处看着,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小朋友的声音拉回了江惊岁的注意力,江惊岁低下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弯起眼睛笑了:“晒太阳呢。” 啊? 晒太阳? 航航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十分困惑的样子,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一点余晖在远处的天际铺展开。 实在不是个晒太阳的好天气。 逗完小朋友,江惊岁从秋千上站起来,弯腰扶着膝盖看他:“你要坐这个吗?” “不坐噢。”航航摇了摇头,仰起小脸看他,黑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神干净又清澈,“我是来喊姐姐你的。” “嗯?”江惊岁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航航奶声奶气地又说:“我想去游乐园玩,哥哥让我过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江惊岁虽然不喜欢小孩子,但这种很乖的小孩子除外。 对着这双干净黑润的眼睛,她还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想着今天在家也没什么事要做,江惊岁点了点头。 然后被小朋友牵着手,下来草坪。 他们去的是小区附近的一个商场。 五楼就是游乐园。 年末,各大商场都是人流量剧增,里面是人山人海,外面是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停车场里几乎找不出来空位。 连祈在路边稍微一停,先将江惊岁和小朋友放了下来,再去找别的地方停车。 停车场出入口这边,车辆来来往往的不太安全,江惊岁在手机上跟连祈说了一声,先带着航航去了商场门口,到那边去等着。 每年这个时候,商场门口都会有小贩过来摆摊,城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把摊位摆到车行道上,就不怎么管了。 江惊岁站的地方旁边正好有个卖棉花糖的小贩,空气里都是一股棉花糖的甜腻味道,惹得航航目不转睛地看着。 知道小朋友都喜欢吃这个,江惊岁就带着他过去买了棉花糖。 兜里的手机震了下。 连祈在微信上发来消息,问她现在在哪儿。 江惊岁单手捏着棉花糖的糖棍儿,另只手拿着手机,给他发了个位置共享过去。 没两分钟,连祈从侧面的步行街上走了过来。 “哥哥!”航航乐颠颠地朝他跑过去,炫耀似的举起了手里的棉花糖,“江姐姐给我买的棉花糖。” “跑慢点。”连祈弯下腰,掌心轻抵在他脑门上,给小朋友来了个强行刹车,又屈起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脑袋,嗓音勾着两分闲散地说,“棉花糖要是弄我身上,你得给我洗衣服。” 航航听话地原地立正站好。 “跟姐姐说谢谢了么?” “当然。”航航骄傲地挺胸擡头,“我可是个懂礼貌的小孩子。” 江惊岁没航航跑得快,慢了两步穿过人群走过来,正好看到连祈跟航航低头说了句什么,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举着的棉花糖薅走了一大半。 那棉花糖本来是个小雪人的形状,现在小雪人只剩了半个脑袋。 江惊岁瞧他一眼,把自己捏着的棉花糖递了过去:“你别跟他抢了,我的给你吃。” 知道连祈不爱吃甜的,所以才没给他买。 “不是。”连祈从航航的小书包里扯了张纸巾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说,“他牙不行,不能吃那么多糖。” 进来商场,江惊岁就被北安市民朋友们对过年的热情震了下。 视野里到处都是人,大人和小孩儿挤在一起,有过来买年货的,有带孩子来玩的,更多的是放假的学生出来闲逛的。 一个擡头的工夫,江惊岁就找不到连祈了。 人潮汹涌,四周声音嘈杂,商场的寻人广播在不听地播放:“xx先生,您的孩子xx正在广播台处等您,请迅速过来广播台。” 江惊岁在原地停了下来,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她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但下一瞬,手腕被人紧紧地拽住。 熟悉的雪松冷香自身后环绕过来,温热的指腹贴上她的腕骨,她的体温偏凉,他手指传来的那点热意就格外明显。 江惊岁下意识地回头,仰起脸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别乱跑。” 连祈像是松了口气,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下,擡手一揉她的脑袋,说话声线轻软起来,“要是走散了,那我只能到广播台等你了啊。” 半是无奈半是玩笑的一句话。 江惊岁却神奇地感觉到,自己下落的情绪在此刻被轻轻托住了。 他一直没松手,指节硬硬的骨骼贴着她的皮肤,存在感极为强烈。 江惊岁忍不住悄悄地觑他一眼。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下颌线条利落干净,乌黑睫毛稍垂下来,漫不经心地遮住了眼瞳。 江惊岁的思绪一飘,莫名想到了闻桐之前跟她说过的Be美学的天花板。 好像还缺点……眼眶微红? 江惊岁正在神游天外着,连祈在这时忽然叫她一声:“江惊岁。” 江惊岁立刻回神,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故作无事地看向前方:“啊?” 连祈没看她,只友善地提了个建议:“要不你正大光明地看吧,你这样,眼睛很容易变成斜视的。” “……” 是吗,谢谢你的关心。 上来商场五楼,到游乐园入场口,连祈松开了她的手。 手腕上一空,江惊岁下意识低头,视野里掠过一抹深色衣角,皮肤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她舔了舔唇。 稍顿之后,她垂在身侧的手若无其事地抄进了衣兜里。 游乐园里的人更多。 说是游乐园,其实称为电玩城更合适。 鼓动的音乐dj敲打着耳膜,身处在这种气氛里,心脏好像都跟着沸腾起来。 连祈到收银台兑换了一盒游戏币。 分了一半给江惊岁,另一半给了航航:“想玩什么?”他随意往四周一扫。 航航仰着脑袋看过一圈,小小的手指着对面:“抓娃娃机。” 这个电玩城很大,占据了商场的整个五楼,三十二台抓娃娃机分成四排,整整齐齐地陈列着,里面的玩偶各种各样。 江惊岁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她就是过来闲逛的,于是把手里的那半盒游戏币又塞给连祈:“你陪他玩吧,我得吃糖。” 棉花糖还没吃完,这里又热,一会儿就该融化了。 连祈跟着小朋友走到空着的一台抓娃娃机前,低头问他:“你想要哪个?” “这个绿色的大恐龙。”航航握紧拳头,已经准备好给他哥哥加油打气了。 “那你自己努力抓。”连祈毫无心理负担地丢下一句,另只手屈起指骨轻敲了敲玻璃,闲闲散散地说,“我抓这个草莓熊吧。” 航航:“?” 航航仰起头来,眼睛里都是问号:“那你为什么还问我想要哪个呢?” “这不是跟你客气一下?” 连祈单手抄着兜,另只手捏着一枚游戏币,银色硬币顶在他冷白修长的指尖,被他漫不经心地抛到半空,随后又稳稳地落回他掌心里。 他稍稍俯身下来,随手把两枚游戏币塞到抓娃娃机里:“我比较喜欢这个草莓熊。” 航航:“……” 没关系,航航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已经四岁了,不能再跟这个幼稚的哥哥一般见识了。 江惊岁难得提起来兴致,靠在娃娃机上围观他俩抓娃娃。 自从上次跟连祈一起玩过套圈游戏之后,她就觉得连祈的运气似乎是不太好,商场里的娃娃机大多都调过爪钩。 能不能抓到娃娃很靠运气的。 果然,连祈的运气一向不佳。 游戏币抓空一盒,草莓熊躲在角落里纹丝不动,圆圆的黑眼珠似是嘲讽地看着他。 这个结果也在连祈的意料之中。 他不出意外地轻啧一声,捏着手机在指间轻巧地转过两圈,而后转身到收银台前又去兑换了一盒游戏币。 江惊岁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棉花糖,心情大好地继续围观,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抓出一只娃娃来。 旁边航航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终变成了惊恐。 眼看着他哥哥又要去兑游戏币,航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想让他再浪费钱了:“哥哥你别抓了,你花了好多钱!” 连祈语气平静淡然:“没事,再试试吧。” “别试了。”航航使劲儿地拽住他的手,苦口婆心地跟他讲道理,“这种娃娃机都是有几率的,你看它的爪钩很松,这样是抓起不来娃娃的!你不要再白花钱了,这都是骗人的。” “不,还差一点就抓到了。” “……”航航扭头向江惊岁求助,“姐姐,哥哥他疯了!你帮我劝劝他。” 江惊岁也快要笑疯了,递过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真心实意地道:“弟弟,这个忙我真帮不了。” 如果她能劝得动,那他俩上次就不会在那个套圈游戏上花那么多冤枉钱了。 “哥哥你冷静一点!” 航航崩溃地大喊,试图把他的手机抢过来:“求求你了哥哥,你听我说,这都是假的假的!你不要相信!!你花再多钱,也抓不到的!” 连祈冷静地掰开他的手:“我不信呢。” “……” 事实证明,氪金还是有效果的。 氪到一定程度,草莓熊就能被金钱氪出来。 但航航抱着草莓熊玩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小大人似的仰着脑袋,用一种很愁人的表情看着连祈,语重心长地说:“三百块钱,都能吃一顿烤肉了。” 他哥哥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连祈无所谓地哦了声,擡眼看向不远处去买奶茶的江惊岁。 航航用力拽了下他的衣服,鼓了鼓嘴巴说:“哥哥,你听没听我说话?” “听听听呢。” “你怎么这么敷衍?” 连祈收回视线,单腿屈膝半蹲下来,一只手捏了捏小朋友软乎乎的脸颊,语气终于不敷衍了,跟他商量起来:“这个娃娃等会儿给你姐姐,改天我再带你出来抓恐龙,抓两只,行吗?” 小朋友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也不问为什么,奶声奶气地点头答:“好噢。” 连祈在他这里的信用值一直是满分状态。 答应过他的事,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过,航航很大方地点了头。 出来商场,门口多了个卖小动物的摊位。 七八个小孩子将摊位堵得严严实实,航航也拽着连祈要过去围观,江惊岁歪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左边是玻璃鱼缸,里面游着小鱼和小乌龟,右边是两个编织筐子,放着几十只毛茸茸的小鸭子。 江惊岁旁边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蹲在摊位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金鱼看了很久,最后仰头拉了拉妈妈的手:“妈妈,我想养只小金鱼。” “想养的话,就买乌龟吧。”妈妈说,“这种鱼养几天就死了。” 小姑娘扁了扁嘴,声音小了下去:“可是我喜欢小金鱼。” “小金鱼会死,要买的话就买乌龟,不然就别买了。” 小姑娘只好委委屈屈地妥协了。 这时,航航也拉了拉连祈的手,指着鱼缸里游动着的小金鱼,期期艾艾地说:“哥哥,我也想养小金鱼。” 江惊岁眼神微动了动,忽然偏过头去看连祈。 有点好奇他会说什么。 连祈的性格其实跟她有点像,同样也是不喜欢麻烦,别说养鱼了,他连个仙人掌都懒得养。 他家里唯一的活物就是他。 出乎江惊岁意料的是,连祈并没有说不行。 “可以。”连祈说,“但是你要好好照顾它,这种小金鱼很脆弱,可能养不了太长时间。” 这种流动摊位上卖的小金鱼,再怎么细心照料,都是活不过一周就得翻白肚皮。 “什么叫养不了太长时间?”航航仰起脸懵懂地问他。 “就是说,小金鱼可能会死。”连祈耐心地解答。 “会死,是什么意思?”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概念。 他们知道“死亡”这个词语,但不知道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会死,就是说,它不会再动,不会再吃东西,你以后也不能再见到它了。”连祈尽量用小朋友能听懂的字词来解释。 听完之后,航航低着头思考半天,然后认真地答应下来:“那我会好好照顾它,好好珍惜它离开之前的这段时间。” “那行。”连祈笑了下,擡手一拍他脑袋,“那你自己去挑吧,喜欢哪个买哪个。” 江惊岁一直都很好奇,航航的这个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她也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年纪比航航也大不了几岁,性格是真不太讨喜,江惊岁和陈云憬都烦得不行。 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她特别不喜欢小孩子。 但航航打破了她对小孩子的固有印象。 他是那种,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儿。 连祈跟航航说话的时候,经常会半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 航航说的那些孩子气的话,连祈也会听,不会不耐烦。 买金鱼的时候也是这样。 连祈并没有因为航航是个小孩子,就忽视他的想法,也没有直接帮他做决定,而是耐心地跟他沟通,不会强硬地让他换成更好养活的乌龟。 孩子的模仿能力是很强的,大人怎么做,他们就会怎么样。 小孩子感受到了被爱,才会学着去爱别人,感到到了被尊重,也会去尊重别人。 江惊岁有点惊奇地看着连祈。 她好像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面。 连祈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偏头过来眉梢轻挑了下:“怎么这样看我?” “就是忽然觉得,你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他的眉梢还挑着。 “我以为你会不喜欢小孩子。”江惊岁老老实实地说。 连祈“唔”了一声,对此认同地点头:“我确实不喜欢。” 江惊岁笑他心口不一:“但你对航航还挺有耐心的。” “没有。”连祈懒洋洋地说,“我很嫌弃他的。” 正好航航挑完金鱼过来,听到这么一句,小朋友黏糊糊地抱住他的腿:“哥哥,虽然你嘴上说着嫌弃我,但我知道,你心里爱我。” 连祈低头睨他一眼,不轻不淡地啧了一声:“你知道的太多了。” 小朋友完全不怕他,仰着头冲他傻乎乎地笑。 从商场回来,车停到楼底下,航航抱着小金鱼先上了楼。 江惊岁从后备箱里爆出来一个大保鲜盒,盒子里放着那条冻得邦邦硬的大草鱼,透过透明的保鲜盒往里面看,草鱼好像软化了一点。 放水里再泡一会儿应该就能解冻了,今晚应该能吃上水煮鱼。 连祈提着小朋友的书包画板过来,另只手将那只氪金氪出来的草莓熊递给江惊岁,江惊岁没接,有点疑惑地擡头看他:“怎么给我了?” “本来就是给你抓的。”连祈随意地说。 江惊岁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 上次套圈她随手指了个草莓熊,可能他以为她喜欢这种玩偶吧。 “给航航吧。”江惊岁笑了下,“小孩子喜欢这些。” “他不要这个,只要恐龙。”连祈说着,把草莓熊放到了她托着的保鲜盒上,“这个是给你的。” 江惊岁这下是真笑起来了。 她和航航一块出去,航航还得让着她,在连祈眼里,好像她才是那个小朋友一样。 江惊岁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笑意,连祈扬了扬眉:“这么开心啊?还说不要。” 其实不是因为草莓熊。 但江惊岁也没解释,只是笑眼弯弯地看向他,点头应道:“嗯,开心。” 连祈也跟着她弯了弯唇角:“行,开心了就行,下午那会儿看你没精打采的。” 江惊岁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他让航航过来喊她一块去游乐园,原来是看她当时的情绪有点低啊…… 江惊岁脚步不由得一顿。 走了两步,发现江惊岁没跟上来。 连祈停在原地,从楼道门前的台阶上遥遥看过来,闲散倦懒的语气叫她的名字:“江惊岁。” “你再发呆下去,你的水煮鱼今晚就要飞了。” 第28章 28 第28章她不听28 草鱼还没化冻。 连祈接过保鲜盒放到流理台上,又倒了些清水进去,江惊岁从他手臂侧面探过头去:“要多长时间才能化冻?” 她用手指戳了戳硬邦邦的草鱼。 连祈往里面加了些盐,估摸着说道:“至少得半小时吧。” 水有点凉,江惊岁只戳了一下就收回了手,甩了甩食指上沾染到的水珠,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这鱼是从哪儿来的?” 连祈的性格她也了解。 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懒得做饭,通常都是去外面吃,冰箱里一般只会放矿泉水。 别说是买鱼回来了,他连速冻水饺都不会买。 连祈:“上周末陪我舅舅一块去钓鱼——” “哇。”江惊岁及时地捧场,“你们好厉害啊,居然钓到这么大一条鱼。” “不是,钓了一天,什么都没钓到。”连祈平心静气地说,“我舅舅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回来的时候就去海鲜市场买了一条。” 江惊岁:“……” 不好意思,捧场捧早了。 鱼先放在流理台上解冻,连祈从橱柜里拿了电饭煲出来,先煮米饭。 江惊岁也帮不上什么忙,无所事事地在厨房里转悠一圈。 跟她家放满各种调味料的懒人专用处方不同,他这里生活气息更浓郁一些。 各种家用小电器一应俱全。 碗筷放得非常整齐,沥水架上层有一套蓝色的卡通碗碟,一看就是小孩子用的。 航航非常喜欢黏着连祈,幼儿园一放假,就喜欢往他这里跑。 连祈索性买了套他用的儿童碗筷。 江惊岁在厨房里转过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最后停在了厨房门口的冰箱前面。 冰箱上用磁力钉贴着许多照片,最中间的一张已经有了年月,白色的边框微微泛着黄。 那是一张合照。 看背景是在宿舍里拍的。 照片上一共四个人,江惊岁都认识,除了连祈和汪子肖之外,另两个是前段时间一起吃过饭的杨天和邱明宇。 右下角还写着照片的拍摄日期。 江惊岁按时间往前推算了下,应该是连祈上大一那年。 北安大学的宿舍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连祈坐在,朝门口的方向微微侧过身来,眼神闲散地扫了一眼镜头。 汪子肖穿着一身短袖睡衣,脑袋上顶着个凌乱的鸟窝发型,颈间搭着条灰色毛巾,刚从卫生间里洗完澡出来,望向镜头的眼神十分茫然。 连祈对面的床位上,杨天和邱明宇挤到一起,在联机打游戏,一手敲着键盘,一手点着鼠标,百忙之中抽空往这边瞄了一眼。 这明显是一张抓拍。 四个人各做各的事,拍照的人也没提前打招呼,喊了一嗓子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就“喀嚓”一下按了快门。 画面就此定格住。 江惊岁的视线也跟着定格住。 照片上的少年,模样跟现在相比稍显青涩,不论是眉眼还是表情,都透着一股鲜明的少年气。 那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正好连祈过来拿东西,见江惊岁一直在盯着照片看,随口说了句:“这都是小王子贴的。” 之前汪子肖过来找他吃饭,看冰箱里外都是光秃秃的,跑到他书房里折腾半天,最后拿了相册和磁力钉出来,美名曰给他装饰一下厨房。 就贴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 连祈懒得去管,反正也不碍事,就由着他瞎折腾吧。 照片很多,差不多有二三十张,时间跨度也很大,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在半年前。 江惊岁一张张地看过去。 透过这些照片,她好像看到了连祈曾经的生活。 “这是在哪?” 江惊岁的视线在右下角停顿住。 照片上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枯萎凋零的植物匍匐在荒野中,夕阳西沉地悬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天空显出一种寂寥的旷远。 这照片一看就是连祈拍的。 他不喜欢像游客那样站在摄像头里,留下“xx到此一游”的痕迹,也没有那种要在景区标志性建筑物前拍照留念的爱好。 通常会只会抓拍一张纯风景照。 江惊岁看着这张照片,总觉得有些眼熟。 可能各地的沙漠都一样? “甘肃。”连祈掸着手上的水珠过来看了一眼。 听到这个答案,江惊岁心口很轻地一跳:“甘肃哪里?” “敦煌。” 江惊岁的视线一直黏在照片上没移开过,看右下角的时间,是在半年前。 ——去年八月份。 “你自己去的?”她又问。 “嗯。” 江惊岁终于转过头来看他,语气里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不爱出门玩。”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对旅游这种路上看车,景区看人的活动也没太大兴趣,他更喜欢待在家看会儿书,或者看部电影。 “我确实不爱出门玩。”连祈站在流理台前,一只手拧开水龙头,水流冲洗着果盘里的草莓,说话语气很是随意,“敦煌应该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北安到敦煌。 一千八百公里的距离。 完全不同的气候,下了飞机就是大西北干燥热烈的风,太阳晒得不行。 他去的时候又是夏天,一年中最热最晒的季节,结果人还特别多,景区里到处都是游客。 连祈当时都在怀疑,这些游客是不是已经进化出来抗热系统了,所以才感觉不到这种蒸笼般的暑气。 “我也去过这里。”江惊岁伸出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往前回想了一下又说,“比你早一点,去年五一时去的。” “我知道。”连祈忽然侧头看她一眼,轻声说,“” 江惊岁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你发的微博了。”连祈垂下眼睫,指尖拨弄着草莓上的叶子。 江惊岁的记忆走马观花地在眼前掠过一瞬。 很快就想起来,确实是发过这么一条。 就在去年五一。 她在西北大沙漠里看落日的时候。 【曾经跟人约定好,以后要一起来这里去看诗里所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但真正站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我低头一看,脚下只有自己的影子。 人生才是世事无常,有时候都在想,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不小心走上了一条岔路口,大概就真的不能再回头了。 于是我一年年地长大,也一年年地失去。 现在回想起来,这好像成了我一生中最遗憾的事。】 江惊岁呼吸微微一滞,抿了抿唇擡头看他:“所以你也去了那里?” “嗯。” “为什么?”江惊岁忽然问。 草莓已经洗完了,连祈顺手关了水龙头,侧身靠在流理台上,听着江惊岁的这句为什么,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其实那时候也没想太多,就是想去你说的地方看一看。” 江惊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她的眼珠颜色偏浅,是一种很通透的琥珀色,这样一眨不眨盯着人看的时候,很像是商场陈列柜里摆放着的娃娃。 连祈将水果盘递过来,随后抽了张纸巾擦着手:“看过你眼中的景色,去过你踩着的土地——” 他稍顿一下,才继续说:“这样还算不算遗憾?” 果盘上还沾着水,微微的凉意浸湿手指,江惊岁捧着果盘站在原地,眸中情绪明灭不定,最后微微抿起唇角,别开眼睛低声说:“不是一起去的,这怎么能一样……” 脸上被掸上一点清凉的水珠,江惊岁眼睫毛又擡了起来,看向连祈。 连祈懒懒地勾了勾唇角:“那好办啊,改天再一起去一次。” 江惊岁捧着果盘的手指收紧了些,点头:“好。” 不知道为什么,点头应下来的那一瞬间,江惊岁忽然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像是压在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凭空消失了一样。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微博的?”江惊岁这才想起来重点。 她谁都没说过,就连闻桐都不知道。 “猜的。” 连祈给出来的答案永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江惊岁用一种看算命师傅的眼神看着他,大为震惊:“这也能猜到???” 连祈被她的眼神逗笑:“其实你之前也说过。” “啊?”江惊岁表情茫然,“我说过吗?” 她自己怎么都不记得? “说过一点,你仔细想想。” 江惊岁仔细想想,还是没有一点印象。 她绝对没说过,因为这微博主要是用来接稿和展示画稿的,偶尔也会分享一些日常生活,但江惊岁很注意分寸。 不会跟她的三次元生活扯上关系。 就算是现实中的朋友看到她的微博,都不一定能猜出来这个账号后面是她。 江惊岁想半天,没有一点头绪,最后不得不宣布放弃:“应该没说过吧?” 连祈淡然地道:“说过,大概在十几年前吧。” 江惊岁:“?” 多少年前??? 连祈提醒道:“三年级那会儿吧,你在我数学课本上一幅画,说让我好好保存着,等你将来成了大师,让我拿着这本书去换钱。” 江惊岁:“……” 原来她从小时候就开始给他画大饼了啊。 江惊岁还是没想明白这张大饼和她微博名字之间的关系,懵懵地问:“然后呢?” “然后我说大师都有艺名的,你说你要叫江不听。” 啊? 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吗? “我问你为什么要叫江不听,你说江不听,就是讲不听,讲了也不听,我行我素,符合你的性格。” 听他这样细致地一说,江惊岁终于有了点模糊的印象。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 三年级,她也就七八岁吧,这都过去十六年了。 她自己都忘了的记忆,连祈还记得清清楚楚,他的记忆是真的好。 “我说呢。”江惊岁突然明白,“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刚搬家过来那会儿——” 连祈:“嗯?” “我当时喊饭桶的名字,游皓当时还问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的,你还骗他说你心理素质好。” 连祈也想起来这事了,轻笑一声:“小孩儿比较好骗。” 之前他在微博上看过江惊岁晒金毛和猫的照片,也知道这两只小朋友的名字,当时确实是十分震惊,并且大为不理解。 不过后来听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 江惊岁端着果盘出来厨房。 航航正撅着屁股,像只小蜗牛一样趴在沙发上画画,江惊岁过去喊他吃水果。 航航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下来。 江惊岁捏了一颗草莓,坐到了侧面的沙发上。 她很喜欢连祈买的这张沙发,特别软,坐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要陷进去。 她咬一口草莓,另只手从卫衣口袋里抽出手机来,点开微信看未读消息。 秦免:【做是做出来了,但设计师说,你设计的这个形状毫无审美,这是他见过的最奇形怪状的玉坠。】 江惊岁:“……” 知道了,你已经说过三遍了。 江惊岁前段时间给他发过去的图纸,就是按连祈挂着的那个菩提果玉坠的形状画的。 当时设计师大为震惊,一连发过来七八张设计图,让她好好参考一下再做决定。 她都给否了。 这样的形状才有纪念意义。 江惊岁:【你不懂。】 秦免:【确实,我珠宝设计展参加过那么多次,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你这个玉坠的形状设计,放在整个珠宝设计界都是很炸裂的程度。】 江惊岁:【……】 江惊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做好了吗?】 秦免:【上周就做好了,我明天顺路给你送过去啊?】 江惊岁:【不用,我过去拿吧。】 茶几上的手机在响。 铃声一阵接着一阵,屏幕隔两分钟就亮一下。 江惊岁关掉微信,站起来过去看了眼,然后朝厨房的方向说了句:“你手机在响。” 厨房里传来一声:“帮我看看是谁。” 江惊岁咽下去最后一口草莓,擦掉手上的水,然后拿起连祈的手机,滑开屏幕看了眼。 是幼儿园家长群里的消息。 家长打卡似的在班级群里发孩子背诗的视频。 老师还在催促:【今天的作业记得要完成,截止到晚上十点钟之前,目前还有徐菲菲、陈瑞林、蔺宇航、卢晓奇四位同学的作业没有提交,请家长认真督促孩子完成每日的课堂作业。】 哇。 幼儿园都这么卷了啊? 江惊岁记得自己小时候上幼儿园,就是天天跟小朋友一起玩泥巴,哪有作业这种东西的存在。 家长们送孩子去学校,也是希望老师能帮忙看着孩子就够了,能不能学到东西那是次要的。 余光瞥见连祈从厨房出来了,江惊岁朝他扬了扬手机:“老师在催你了,你还没发作业视频。” “不是我不想发,是他不想背。”连祈从玄关挂钩上拎起航航的书包,朝这边丢了过来,“白天我就问过他了。” 江惊岁顺手接住:“小孩子又没什么自制力,你得监督他背呀。” “不用管他,到时候老师检查,他不会背,老师训一顿,就长记性了。” “……” 这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航航这时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哥哥,老师说,是要家长监督的。” 连祈扬了扬眉:“我?监督你啊?” 航航大力点头:“对呀!” “监督什么监督,你都……”连祈顿了一下,“你几岁来着?” 航航掰着手指头:“四岁半。” 连祈点头:“对,你都四岁半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就要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自己不愿意去背诗,到时候被老师责骂,这就是你要承担的后果。” 航航听得一愣一愣的:“哥哥,我是大人,那你是什么?” “老人。”连祈面不改色地走过来,接过江惊岁从书包里翻出来的《幼儿唐诗三百首》,不轻不重地拍到茶几上,又挑起眼皮睨他一眼。 “所以你得尊老爱幼,别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人再为你操心了,知道了吗?” 航航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知道了。” 翻开课本,航航端端正正地在茶几前坐好。 鉴于连祈这位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人哥哥,实在是没什么耐心,江惊岁主动扛起了教书育人的大旗,坐到了航航旁边。 江惊岁先领着航航读了一遍:“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小朋友也乖,奶声奶气地跟着读了起来。 茶几上的手机又在响。 这次不是老师催促家长提交作业了,是汪子肖打来电话,喊连祈出去吃饭。 正好听见航航在背唐诗,短短七个字背了忘,忘了背,总是背不会。 小朋友磕磕绊绊:“清明时节雨纷纷,嗯……雨纷纷——” 汪子肖贱贱地接了句:“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一句歌,成功地将小朋友带进了沟里,航航恍然大悟地点头:“清明时节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江惊岁:“……” 连祈:“……” 别说。 这样读起来还挺顺。 半小时背不下来一首诗,连祈有点怀疑这是智商问题了:“我以前背课文也这么费劲儿?” “没吧。”江惊岁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你文言文一般读个两三遍,就顺下来了。” “那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孩嘛,都这样,注意力不集中就背不下来啊。”汪子肖在手机里插嘴说,“我小时候背诗,也是一直背不会,我妈差点气疯了。后来她实在没耐心了,当场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然后我就顺顺利利地背下来了。” “……” 大嘴巴子可能会隔空传递。 听了这句话之后,航航立刻坐直身子,也不东张西望了,向连祈坚定地保证道:“哥哥,我马上就会背了。” - 越到年底,时间过得越快。 两天的时间转瞬而过,书房门板上挂着的日历又薄了两张。 前天晚上,江惊岁跟连祈说好了要去买年货,结果除夕那天,大清早地门铃就在响。 江惊岁烦躁地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叮咚叮咚”的门铃声还在往耳朵里钻,她揉了揉睡乱的头发,趿拉着拖鞋下床去开门。 连祈擡手:“早上好啊。” “……”江惊岁闭了闭眼,好你个头啊。 “去逛超市?” “……”江惊岁往窗外一看,天都是黑的,她扭头瞪着连祈,忍不住磨了磨牙尖,“你没事吧?六点去逛超市?超市这个点开门了吗?” “吃个早饭,然后再去。”连祈对答如流,“时间正好。” “……” 正好个屁! 江惊岁翻着白眼,强忍住涌到舌尖的脏话,一边困倦地打着哈欠,一边到客厅里,把还在窝里睡觉的金毛刨了出来,并着牵引绳一块推给连祈:“你要是真闲得慌,你就去帮我把狗遛了。” 被强行喊醒的金毛:汪汪汪??? 砰—— 房门被毫不客气地关上了。 世界终于恢复清静,江惊岁也不管金毛和连祈了,踢踢踏踏地又回了卧室,一头埋到床上继续睡。 连祈牵着狗在外面逛了两圈。 回来的时候,江惊岁还没起床,连祈又去敲门,懒洋洋地靠着门框喊她:“江惊岁,十点了。” 江惊岁被他烦得不行。 蹭地一下坐起来,下床拉开门,一只手扯住他的衣领,往下用力一拽,拉着人到客厅的电子表前,另只手指着挂钟,烦躁地问:“这就是你的十点了?” 明明八点都不到。 这就跟她妈妈一样,以前她妈妈喊她起床,还没六点就跟她说,七点半了啊岁岁,你要迟到了! 连祈“唔”了一声,不太精准地说:“还差一点儿到十点。” 这叫差一点儿? 眼瞅着江惊岁又要炸毛,连祈笑了一声,也不逗她了,及时地提起来手里的东西:“早饭,你可以吃完再睡。” 这点也跟她妈妈一样。 喜欢在假期里喊她起床吃早饭,让她吃完饭再接着睡。 吃完饭谁还想睡啊? 看在早饭的面子上,江惊岁消了点火,又瞪他一眼,转身回卧室去洗漱了。 连祈在客厅里喂完猫和狗,江惊岁也洗完脸刷完牙了,牙齿咬着根黑色皮筋,慢吞吞地从房间里出来。 头发睡得有点乱,她也懒得去梳,随手绑了个低马尾。 小笼包和豆浆都放在茶几上,江惊岁磨磨蹭蹭地坐过去,还是在犯困。 昨天不知道谁家小孩儿不睡觉,大半夜在楼底下放烟花,她一夜醒了好几次。 缓了会儿神,她拿起筷子咬了口小笼包:“你不吃吗?” “我六点就吃完了。”连祈拿着逗猫棒,坐在对面沙发上懒懒地逗着大饼玩。 江惊岁:“你假期还起这么早?” “早睡早起,精神好。” 江惊岁对此表示了佩服,他这个健康作息,她可做不到。 让她六点起床? 那还不如杀了她比较痛快。 吃完早饭,江惊岁习惯性地泡了一杯茶。 连祈看她弯腰拉开抽屉,眼睛眨也不眨地抓了一大把枸杞,混着两颗桂圆,以及零零散散地一堆东西,全部放进了茶杯里。 “你喝不喝?”江惊岁泡茶的同时也问他一句。 “不喝。”连祈感觉那不是茶,那应该是粥,用料十分扎实,“你这里面放这么多东西啊?” 这样泡出来能好喝吗? “各有各的作用。”江惊岁捧着茶杯吹了吹热气,“红枣和桂圆,补气血的,决明子,护眼的,黑枸杞,护肝的——” 听罢,连祈对此做出了精准点评:“熬最晚的夜,泡最养生的茶。” 江惊岁的养生之道。 他果然不懂。 喝完养生茶,又在家里歇了会儿,九点半,两人动身去超市。 商场里的人比前天更多了。 连祈在超市入口处推了辆购物车,江惊岁跟上去,一边往四周看着,一边问他:“要买什么?” “你想买什么?” 江惊岁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诶。” 她对过年没什么感觉,自己一个人待习惯了,除夕也当成平常的日子,最多就是贴个对联,后来连贴对联这个习俗也省略掉了。 一切从简,看个春晚就完事了。 “你呢。”江惊岁又问,“你想买什么?” 连祈也不爱折腾,沉思片刻,而后给出了个标准答案来:“烟花?” “……”江惊岁说,“我问的是你想买什么,而不是除夕该买什么。” “那要不就先逛一逛吧。”连祈也没什么想买的,就是跟着江惊岁出来逛超市的,“走着走着,可能就看到想买的东西了。” 江惊岁表示了同意。 这一逛,还真买了不少东西,牛奶、茶叶,最后出来超市的时候,江惊岁还在商场里买了两条金手链。 下午要去她小姨和外婆家,这些都是给她们买的。 她自己倒是什么都没买。 从超市回来,江惊岁开始打扫卫生。 自从养了猫和狗,她就买了扫地机器人,扫地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家里仍然有猫毛和狗毛,隔三差五就得大扫除一遍。 连祈中午接到了汪子肖的电话,喊他出来吃饭。 连祈应了下来。 汪子肖在楼下的车里等他:“去哪儿吃啊?” 连祈拎起玄关衣钩上的外套:“随便吧。” “火锅,还是菜馆?” “都行。” 连祈一边下楼,一边在手机上问江惊岁,出不出来吃饭。 拉开副驾驶车门,上来车,江惊岁的消息也回复过来:【行,等我两分钟,换个衣服就下来。】 汪子肖在手机上看好一家火锅店,正准备定位置,连祈指尖在他手机壳上轻敲一下:“不吃火锅,找家菜馆吧。” 菜馆里有水煮鱼。 江惊岁心心念念的、永远也吃不腻的水煮鱼。 “啊?”汪子肖擡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你不是说随便吗?” “我是可以随便,江惊岁不行啊。” 汪子肖:“……” 草。 毫无征兆地被秀一脸。 第29章 29 第29章她不听29 汪子肖面无表情地指着他,冷笑一声:“你俩最好以后能在一起,不然我天天骂你是舔狗。” 连祈无所谓地把手机丢回他怀里:“行了,别磨蹭了,赶紧订位置。” 汪子肖:“……” 草。 敢情我就是个工具人吗? 汪子肖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口嫌体正直地在一家川菜馆订了位置。 去的路上,江惊岁又给闻桐打了个电话。 闻桐二话不说抄起车钥匙就往外走:“来来来,我在家只会被我奶奶催婚,位置发我,我马上到。” 他们三个到得早,先点上了菜。 水煮鱼、毛血旺、干锅香辣虾——汪子肖大手大脚地一连点了八道菜,桌子上摆放得满满当当。 北方的菜量本来就大,上菜基本上都是用盆,一张餐桌硬是没放下,只能在碗盆上面又架了一层。 闻桐来得也很快。 第一道菜刚上来,闻桐的那辆贴着“新手司机上路,请与我保持安全距离”标语的白色轿车,就风驰电掣地横停在了门口。 等她下车进来店里,汪子肖站起来朝她招了招手:“这里。” 闻桐寻声走过来:“咦,小王子也在啊?” 刚才江惊岁喊她过来吃饭,没提汪子肖也在的事,她还以为只有她们两个人。 原来又凑齐了他们这一桌。 “大过年的,你怎么没在家吃饭?”闻桐走到汪子肖对面,挨着江惊岁坐下。 连祈在这里她不意外,以前她听江惊岁含糊地提过一句,说连祈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过年也很少会去他父亲那边。 “跟你出来的理由一样。”汪子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以一种分外沉重的语气说,“我在家里,我妈只会跟我念叨去相亲。” “相亲挺好啊。” 闻桐对相亲倒是不排斥,她排斥的是催婚,只见过两面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她奶奶就开始问她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了。 “你不是挺想谈恋爱的吗?”闻桐又说。 “”我是想谈恋爱,但不是想和带孩子的五十岁的离异阿姨谈,她儿子比我年龄都大了,我是想和漂亮妹妹谈。” “那你万一相亲相到漂亮妹妹呢?” “不可能。”汪子肖斩钉截铁地说,“长得好看的人还用靠相亲来找对象啊?” “怎么不可能?”闻桐伸手一指江惊岁,“现成的例子这不是就在这里?” 江惊岁从果盘里拿了一片西瓜,咬一口无辜地擡起头来。 “这个不也是?”闻桐手指一转,又指向对面的连祈。 连祈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在慢悠悠地剥小龙虾,闻言眼皮轻擡了一下,接着又无动于衷地垂了下去。 “他俩这属于意外情况。”汪子肖抓了抓头发,说,“你不能拿他俩举例子啊。” 一碟剥好的小龙虾从对面推了过来。 江惊岁正在低头吃东西,视野余光只扫见两根压在瓷碟边沿儿上的骨节漂亮的手指,她咬着筷子尖擡起头来。 连祈摘了一次性手套,从纸盒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薄白的眼皮稍稍垂着,漫不经心地听着汪子肖和闻桐他俩说话, 江惊岁伸出筷子,从碟子里夹了一只小龙虾。 喜欢吃,但是懒得剥。 刚咬第一口,江惊岁感觉自己的胳膊肘被闻桐杵了一下,闻桐稍微倾靠过来:“诶,同桌,你呢?” “嗯?”江惊岁专心致志地吃饭,没注意听他俩在聊什么,“我什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闻桐重复一遍。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好问题。 江惊岁咽下去口中的小龙虾,想了想才慢吞吞地说:“狐貍一样的吧。” “啊?”闻桐不是很能理解这个“狐貍一样的吧”的意思,试探着猜测起来,“你是说,狐貍精那种邪魅狷狂的?” “不是。”江惊岁细致地描述了一下,“就是那种穿着白色大袖古装的男人,手里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银白色长发垂到足尖,头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要长着九条尾巴。” “……” 短短两句话,整得一桌人都沉默了。 闻桐下意识地看了连祈一眼,长尾巴和耳朵……好像有点强人所难吧? 她看过去的时候正好跟连祈眼神对上,他眼神里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你看我,我也长不出来九条尾巴。 “哎不是,你说的这还是人吗?”汪子肖替其他两人问出来心里的疑惑。 “实在为难的话,一条尾巴也行。”江惊岁勉为其难地做了个让步。 她最近接了个画稿。 甲方爸爸要求画九尾白狐化形的男人,江惊岁这几天睡觉,夜里做梦都是长着尾巴的各种人物立绘。 “这不是为不为难的事。”汪子肖一针见血地指出重点来,“你这个要求很过分啊。” “我觉得也是。”闻桐附和道,“你能不能把种族限制在人类这个种族里?” “那就个子高的吧。”江惊岁退而求其次地说。 闻桐:“要多高?” “至少也要一米八吧。” “喜欢个子高的?” “也不是。”江惊岁喝了一口热茶,温吞吞地叹了口气,“是因为我颈椎痛,医生说我要经常仰头,所以如果非要找男朋友的话,个子高的比较好,我可以仰着头看他,这样对我颈椎比较好。” “……” 第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理由。 汪子肖和闻桐齐齐沉默半晌,最后汪子肖出声打破了这个沉默气氛:“你这个想法很特别啊,感觉你不太适合找对象。” 江惊岁点头说道:“所以我的人生观是不结婚,不生子,小病治,大病死。” “……” 刚刚有所缓和的沉默气氛,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 汪子肖抓了抓脑袋,支吾起来:“呃,倒、倒也不必这么悲观。” 感觉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桌上的气氛会歪到马里亚纳海沟去,汪子肖作为气氛活跃组的成员,果断地扯开了话题。 大过年的,得聊点开心的事儿。 汪子肖说起来公司发的年终奖,但这个话题让闻桐很不开心:“听得我都想辞职了啊,早知道我也去学计算机专业了。” “虽然我们年终奖是多了一点,但平时也是很忙的啊。”汪子肖同样羡慕,“你工作清闲哇,寒暑假加一块得三个多月了吧?” 听了这话,江惊岁欲言又止地擡了擡头。 她感觉,连祈好像也不是,很忙的样子啊…… 下班还挺准时的。 “拉倒吧。”闻桐翻了个白眼说,“谁说老师就清闲的啊,这上个班都快把我的命要上没了。虽然我们是跟着学生放寒暑假,但我们这假期放的跟不放也没什么区别,家长群二十四小时待命,半夜两点都有家长@我。” 闻桐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生动诠释了“干一行、恨一行”的道理。 “咱们小时候哪有什么家长群,放了假老师才不会管你,哪像是现在这样,老师都快成贴身保姆了,放假都得在群里催作业。”闻桐抱怨起来。 说起来这个,汪子肖忽然碰了下连祈的手肘:“哎,你表弟那首雨纷纷会背了吗?” “雨纷纷?”闻桐擡头,“什么雨纷纷?” 江惊岁接话道:“杜牧那首《清明》。” “《清明》怎么了吗?”闻桐还是不解。 “他表弟,不是上幼儿园吗?”汪子肖一指连祈,“老师要求假期里每天背一首唐诗。” “哇。”闻桐发出了和江惊岁一样的感叹,“幼儿园就这么卷了啊?话说回来,我幼儿园在干嘛来着?” 江惊岁:“应该在玩泥巴吧。” 闻桐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这样。” 聊到最后,四人就此达成一致,还好出生早,不然就被卷死了。 午饭散场之后。 闻桐不想回家听她爷爷奶奶念叨,问江惊岁要不要出去逛街。 江惊岁想了想储藏室里放着的牛奶和茶叶,说:“我得去我小姨和外婆家送东西。” “那正好啊。”闻桐一甩车钥匙,当即积极地表示,“我送你过去,反正我开车来的。” “那你等我两分钟,我上楼拿点东西。” “行。” 江惊岁很有时间观念,说两分钟就两分钟,一秒钟也没超过,闻桐刚关上后备箱,江惊岁就下来了。 “走吧。”闻桐拍了拍手上车。 江惊岁系上安全带,歪头看闻桐利落地挂上档:“感觉你开车稳当了很多。” “这不是开的多了嘛,然后就熟练了。”闻桐保持着二十的时速,极其平稳地上了路,“你不打算买辆车吗?这样出门多方便啦。” 江惊岁之前倒是考虑过要不要买,但平时也用不到,她之前住的地方交通很方便,下楼就是地铁站,十五分钟直达公司。 现在工作未定,平时她也很少出门,也没必要买车。 “你看我平时用得着车吗?”江惊岁摊了摊手。 “也是,你都不出门的。”闻桐说。 “而且大饼和饭桶都晕车,我平时带它俩出去兜风得骑小电驴才行,不然它俩都能晕到吐。” “那你以后买车,得买挖掘机才行,让它俩坐前面的铲子里。” 江惊岁扑哧笑起来:“好主意,等回去我问问它俩的意见。” 闻桐开车确实稳,她们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到了许芸那里,放下东西之后,紧接着又开车去了江惊岁外婆家。 新年礼物挨家送完,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闻桐又在江惊岁家里待了会儿,最后在闻妈妈三道电话的催促之下,唉声叹气地跟江惊岁道了别。 送走闻桐,江惊岁继续打扫卫生。 收拾到厨房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之前新买的空气炸锅。 这东西买了有段时间了,是在元旦那会儿买的,当时商家在搞促销活动,又打出来非常吸引人的广告词——xx牌空气炸锅,不会做饭人士的福音,万物皆可炸。 于是江惊岁非常心动地下了单。 但买回来之后,她就把这事给忘了,空气炸锅塞进厨房壁柜里,时隔一个多月才重见天日。 江惊岁把空气炸锅搬了出来,靠着流理台研究起了赠送的食谱,打算今天晚上就试一试,看看这个商家广告到底有没有夸大其词。 她把食谱摊开放到一旁,按步骤开始调料汁,在厨房捣鼓半天:“芝麻,辣椒面,孜然粉,然后浇上热油,裹一层调料汁到年糕上,放空气炸锅里二百度高温炸十分钟——” 调好温度和时间,江惊岁到书房里拿了手机,给连祈发了条微信消息:【在哪儿呢?】 这个点,应该得回来了吧? 他们中午吃完饭之后,汪子肖就拽着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连祈:【在家。】 江惊岁:【吃晚饭没。】 江惊岁:【没吃就过来吃,吃了就当夜宵。】 江惊岁:【我在做饭,你自己开门进来,密码你知道。】 一连三条消息发完,江惊岁放下手机,转身又回了厨房,把案板上的调料碗收了起来。 门口隐约传来开锁的动静。 江惊岁没出去看,自顾自地干着手里的活儿,没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了厨房门口。 江惊岁这才甩着手上的水珠,转头看了过去。 连祈没进来,斜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向流理台上正在运作的空气炸锅,似乎对她做了什么东西挺感兴趣。 江惊岁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个白色的纸袋子,有些好奇地问了句:“你拿的什么?” 连祈擡了擡手,食指勾着手提袋往前递过来:“送你的。” 江惊岁:“送我?” 连祈懒声“嗯”了句:“新年礼物。” 江惊岁将袋子接了过来,低头一看,里面是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我能现在拆开吗?” 她擡头问,眼睛里有点跃跃欲试。 “可以啊,送你的。”连祈莞尔,“你想什么时候拆就什么时候拆。” 江惊岁立刻将食谱丢到一旁,动手拆起了礼盒,拆开才发现,里面是两个精致的手办模型。 一个是酒吞童子。 一个是九尾狐玉藻前。 都是她最近在玩的那个手游《百鬼夜行录》的周边手办。 江惊岁欣喜又意外:“你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之前看到你在玩这个游戏了。” 不得不说,连祈每次送礼物都是投其所好,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上次的招财猫摆件,也是这样。 哦,套圈套来的草莓熊不算。 那是个意外。 江惊岁小心翼翼地将手办又收了起来,打算等会儿摆到书房的展示柜里去,连祈这时也走了进来,停在嗡嗡作响的空气炸锅前:“这是做的什么?” “烤年糕。” 话音将落,空气炸锅叮的一声,停止运转。 “这是做好了?”连祈透过可视窗向里面看去。 “没有。”江惊岁过来,“十分钟到了,翻个面继续烤。” 重新设定好时间,空气炸锅继续运行起来,江惊岁没再管它,折回去将手办拿到书房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摆好。 出来时,空气炸锅正好又是一声“叮”。 这次是做好了。 将烤年糕倒进盘子里,江惊岁拿出一根筷子来,用筷子尖戳了戳年糕。 闻着味道还不错,色泽看起来也还可以。 空气炸锅果然适合新手小白。 江惊岁心里想着。 就是好像有点硬,筷子戳不动。 连祈向来很给她面子,拿了一双筷子过来:“那我尝尝。” 怕曾经的尝进急诊的事故再次上演,江惊岁连忙伸手一拦,义无反顾地说:“你先别吃,让我先尝。” 见她这副大无畏的赴死模样,连祈笑了起来,细长的木筷在他指间绕过一圈,他笑着问:“岁岁,你是不是对你的厨艺很没信心?” 江惊岁当然不肯承认:“才不是。”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烤年糕,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就是想着这是我第一次做烤年糕,我得来尝第一口才行。” “行。” 连祈也不拆穿她,非常给面子地比了个“你请”的手势,绅士风度十足。 江惊岁举起年糕,“喀嚓”咬了一口,随后皱起脸来:“嘶……” 连祈垂眸看她的表情,扬眉:“嘶是什么意思?” 江惊岁艰难地咀嚼两下,终于将烤年糕咽了下去,再三斟酌着用词说:“嘶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年糕的味道还可以,就是火候有点过了。” 连祈没太听明白:“什么叫火候有点过了?” “就是烤的时间太长了,年糕有点硬了。”江惊岁捂着被硌到的智齿说,“咬起来很费牙。” “……” 毕竟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不能不吃。 江惊岁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块,剩下的年糕全都推给了连祈,她实在是咬不动了,智齿被硌得生疼。 好在没做多少。 连祈吃完之后,闷头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揉着下颌骨,看来也是豁出命去吃完的。 江惊岁乖巧地把空气炸锅收了起来。 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空气炸锅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厨房里了。 晚饭最后是在外面吃的。 连祈将车开到城市广场附近,江惊岁在路边上随便指了一家小吃店,店里除了他俩也没别的客人了。 除夕之夜,大部分人都在家里吃着团圆饭。 吃过晚饭,两人沿着路边儿往广场的方向走。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雪,地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浅白,北安冬季向来多雨雪,漫长的冬日要持续到来年四月份。 广场上依旧是人山人海,比元旦那天的架势更夸张。 随着时间渐晚,广场上的人也越聚越多,都在等着跨年烟花。 江惊岁在栈桥祈跟着她过来:“还放孔明灯啊? “在打折。” 江惊岁伸手一指桌上立着的小黑板——三十一个,两个八折。 利落地扫码付完钱,江惊岁往连祈手里塞了一支笔,并着孔明灯一块给他:“给你一个。” 连祈依旧是没什么想写的,侧头去看江惊岁的落笔。 江惊岁的愿望坚定。 还是两行字: ——祝我有钱,有大钱, ——钱来,钱滚滚地来,钱从四面八方地来。 可谓是爱财之心坚如磐石。 连祈笑着也落了笔: ——祝江惊岁早日暴富,早点成为小富婆。 孔明灯顺着风向往海面上飘去,江惊岁擡起头朝远处的夜空看着,耳边突然炸开一道惊响,整个天幕仿佛都被照亮。 十二点了。 盛大的焰火铺满夜幕,新的一年到了。 广场上的气氛登时沸腾起来。 江惊岁忽然转过身来,往旁边斜跨一步,端端正正地面对着连祈,说:“伸手。” 连祈垂眸:“嗯?” 江惊岁仰起脸来,温吞吞地重复一遍:“伸手。”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连祈也没问,如她所愿地伸出手来,掌心向上,手掌瘦白干净。 江惊岁朝他神秘地眨了眨眼,抄在兜里的手同样伸了出来,细白纤细的手指蜷握起来,隔着一点距离,悬停在他的掌心之上, 她手心里似乎是藏着什么东西。 连祈稍擡了擡眼,有点疑惑地看向她。 江惊岁弯起唇来,一本正经地配了个音:“叮——” 随着她的尾音落下,她的手指突然张开,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掌心里。 连祈下意识地握住。 顿了顿之后,手掌又摊开。 是一枚翡翠玉坠。 形状跟他颈间挂着的那枚菩提果坠子一模一样。 玉坠被江惊岁握得久了,上面沾染到了她的体温,温温凉凉的。 连祈愣了下,视线长久地落在玉坠上,迟迟没有说话。 江惊岁又说:“低头。” 连祈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去。 “再低一点。”江惊岁的手往他颈间伸过去,语气里稍带一点黏软的抱怨,“你是不是对我的身高有什么误解?” 连祈没有说话,干脆弯下腰去。 凉软的手指轻碰着他颈间的皮肤,连祈垂下去的睫毛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接着被江惊岁拍了一下背。 “你别乱动。”她说。 连祈身形定住。 江惊岁手上的动作也快,将他颈间的黑绳摘了下来,三两下地将绳结拆开,换上新的玉坠,指尖勾着细细的黑绳打了一个漂亮的活扣。 “好了。” 烟花一束接着一束地炸开,响声震耳欲聋,夜幕亮如白昼。 连祈直起腰来,漂亮眼眸被焰火映得很亮,江惊岁仰脸看他的时候,从他漆黑的瞳仁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见他一直没开口,江惊岁有点不满:“怎么都没点反应的?” 连祈垂眼看她良久,乌黑睫毛眨了一下,像是刚回过神来:“啊……” “啊是什么意思?”江惊岁不太满意他这个反应。 温温凉凉的玉坠紧贴着锁骨下的皮肤,存在感极为鲜明,连祈舔了舔唇角,忽地笑了起来:“就是有点意外。” 江惊岁歪了歪头:“意外什么?” 他擡手点了点心口的玉坠:“没想到你真会记得这个。” “那肯定记得呀。”江惊岁理所当然的语气,“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拿着那个过来跟我换真的嘛。” 她说话的尾音很软,语气里不自觉带出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近之意。 连祈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了“我有一点小骄傲”,以及“快点来夸我”的意思,他勾了勾唇角,很配合地揉一把江惊岁脑袋,笑:“看来当年不是在跟我画大饼啊。” “那是当然。”江惊岁认真地纠正他的用词,“实现不了的那才叫画大饼,我这是——” 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他拽了一下。 江惊岁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前扑进他怀里。 熟悉的雪松冷香环绕过来,呼吸之间都是那种清沁的凉意,江惊岁眨了眨眼,没有推开他,只含糊地叫他一声:“……连祈?” 他似乎是笑了下。 头顶落下一道轻软好听的声音:“谢礼。” 第30章 30 第30章她不听30 凌晨一点半。 连祈洗完澡从卧室里出来,就听到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在响。 他单手抓着条白毛巾,随意擦了两下头发,水珠顺着凌乱发梢往下落,他也没管,走过去弯腰捡起手机来。 汪子肖打来的视频通话。 连祈切换成了语音模式,这才点了接通,随后又把手机往圆几上“啪嗒”一丢,坐到沙发上继续擦头发。 “喂喂喂?”手机开的免提,汪子肖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寂静,“咋回事儿啊你这是,怎么给换成语音了啊?” “刚洗完澡。”连祈微微弓着身,半湿不湿的毛巾抓在手里,闷头擦着头发。 他没穿上衣,只穿了条松松垮垮的运动裤,裤腰两条细细的抽绳垂下来,绳结末端金属质地的卡扣荡在半空中。 汪子肖不明白他俩大男人之间还矫情个什么劲儿:“那有啥,在宿舍里又不是没见过你换衣服,你还跟我见外?” 连祈懒得搭理他这话,直接问:“有事?” “有。”汪子肖咋咋呼呼地道,“出来喝酒啊,我在酒吧这儿等你。” 连祈:“?” 朋友,没事吧你? 这个点去什么酒吧? “几点了,还不睡觉?”连祈匪夷所思地扫了一眼手机上角显示的时间。 “这才几点?”手机那边有点吵,汪子肖的声音混夹在酒吧的背景音乐里,“年轻人的夜生活,都是这个点才开始啊。” “早睡早起,知不知道?” “早睡早起这个概念,在我这个年龄阶段,有点过于前卫了。”汪子肖嬉笑又正经地说,“我还不能够理解。” “那你能理解熬夜猝死这个概念么?” “……”汪子肖不接他这话,充耳未闻地搁下一句,“赶紧的,你不来,我就去你家敲门了啊。” 随后啪地挂了电话。 外面一直有放烟花的,声音回荡在小区里,连祈左右也睡不着,拿了车钥匙出门。 到了酒吧。 他在熟悉的位置找到了汪子肖。 邱明宇和杨天也在。 让连祈略感意外地是,这个时间,酒吧里的人居然比平时还要多。 大过年的,怎么也不在家休息啊? 都跑出来玩了。 汪子肖似是看出来他疑惑,大咧咧地解惑道:“今天是跨年夜啊,年轻人不都出来找热闹的地方玩?也就你,这么早就回家睡觉。” 连祈懒懒地点了点手腕上的表盘:“肖总,半夜两点了,这还叫早?” “才两点而已,你能不能也跟年轻人学学?”汪子肖不以为意,“天天过得跟退休老大爷似的。” 连祈懒得接他这话,拿了杯冰水在他旁边坐下:“你怎么还不回家?” “不是我还不回家,是我被赶出来了。”提起这事,汪子肖就想抓头发,“我妈说我再不带女朋友回去,就让我滚出去睡大街,我这不就听话地滚出来了?” “挺好的。”连祈的手要擡不擡地冲他敬了一杯水,“这才是妈妈的好儿子。” “……” 汪子肖总觉得这人是在嘲讽他。 “江惊岁呢。”汪子肖略过这个话题,脑袋歪着往他身后看,“没跟你一块过来啊?” “她睡了。” 话音将将落下,旁边走来一个妆容精致的漂亮姑娘,笑盈盈地望向连祈:“帅哥,加个联系方式行吗?” 姑娘眼睛弯起,笑得很甜,一只手将手机推了过来。 桌上其他三个人齐齐将脑袋扭了过来。 连祈没太多反应,细密睫毛轻擡了下,嗓音稍显冷淡:“抱歉,不太方便。” “这样啊。”年轻姑娘遗憾地点了点头,收回手机转身离开了。 汪子肖有点忿忿不平:“我方便啊,为什么不找我要?” 对面座位上的杨天瞅他一眼,吐了个大实话出来:“你非要跟他坐一块,你怪谁?” 汪子肖:“那你跟我换个位。” “我拒绝。”杨天没有半点兄弟情谊地无情拒绝道,“他也挡我桃花。” 旁边邱明宇唉声叹气起来:“看来长得帅就是有用啊,走哪儿都有人要联系方式。” 汪子肖翻一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吗?” 邱明宇很是费解:“每次都说不太方便,你到底有啥不方便的啊?” 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懒得想,一句不太方便就糊弄过去了。 连祈擡了擡眼,神色懒懒倦倦地说:“我有喜欢的人,再加别的女孩儿不太好吧?” 邱明宇也是一个白眼:“我每次问,你每次也都是这句,你敷衍起码也要有点诚意吧,你——” 说到这里,邱明宇忽然嘴里来了一个急刹车,想起来前段时间见过的那位“红豆妹妹”,邱明宇在此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冷不丁地扭头看向连祈,表情半是懵然半是震惊:“草,你这话不会是认真的吧?” 这话他听了六七年了。 从大一开学,有小姑娘跟连祈表白的时候,连祈说的就是这句。 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但邱明宇一直也没见他跟谁走得近过,就以为这只是一句搪塞之词,但想起来连祈态度明显不一样的那位“红豆妹妹”,邱明宇忽然不是那么确定了。 连祈有点无聊地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半融化的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说话还是那种懒散低缓的语气:“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邱明宇仔细一想,发现还真是这样。 他说那些话时看似漫不经心,但还真没有信口胡言。 旁边的汪子肖已经听懵了,脑子有点反应不能。 虽然知道连祈和江惊岁的关系很好,但高中毕业之后,江惊岁不告而别,连祈至此之后,再也没提过江惊岁的名字。 汪子肖也就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没想到他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是真的啊。 心情复杂地消化这信息半天,汪子肖见杨天和邱明宇没注意到这边,压低声音靠近连祈说:“我还以为你是跟江惊岁这次见面之后,才又旧情复燃起来的。” 连祈不置可否地轻瞥他一眼。 小王子有句话没说对,其实不是旧情复燃,是一直念念不忘。 “你既然放不下,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去找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惊岁去了哪里。”汪子肖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 “你还是不了解她。”连祈眼皮稍垂下来,说话嗓音淡了些,“那时候她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我一味地凑上去,只会让她把我推得更远。” 江惊岁曾经的那些朋友,都是这样子断联的。 有些事,只能靠她自己去想通。 不是说时间过得够久,很多事就能慢慢地放下了,但伤口的愈合确实需要时间。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等她把这个坎迈过去了。 等她觉得这页可以掀过去了。 于是再回头看向身后的路。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江惊岁。”汪子肖一定要说但是,“但我还是觉得你这个想法有问题,白白浪费那么长时间。” 连祈轻嗤一声:“你个单身狗懂什么?” “我的恋爱经验比你丰富多了好吗!”这话完全不能忍,汪子肖拍桌而起,以一种吹牛逼的语气说,“我谈过的恋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连祈:“结果每段都无疾而终。” “……” 你妈的。 在酒吧没待多久,连祈意兴阑珊地喝完一杯冰水,拿着车钥匙起身:“走了。” “哎,你走了,我去哪?”汪子肖还想去他家蹭个沙发。 “睡大街去吧你。” “……” - 江惊岁一夜都没睡好。 楼下一直有人在放烟花爆竹,烟花持续到半夜两点多,终于消停一会儿,不到五点钟,爆竹声音又跟着响了起来。 这是北安的过年习俗之一。 大年初一,在开车上路之前要放一挂鞭炮,寓意是今年一切顺顺利利。 窗户也隔绝不住恼人的噪音,江惊岁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烦躁地睁开眼睛。 这才六点半。 外面的天蒙蒙亮。 楼下的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频繁起来。 江惊岁顺手把受惊的猫抱到怀里,揉了揉耳朵安抚两下,另只手从枕头 她点开微信,习惯性地看了眼朋友圈。 汪子肖大半夜发了条动态,定位是在一家酒吧里。 还配了张图。 是一张随手抓拍,像素很糊,跟用座机拍出来似的,江惊岁一眼认出来连祈,虽然只有半个模糊的侧影。 这么晚还去酒吧? 他不是老年人的作息来着,怎么也跟汪子肖学会熬夜了? 屏幕再往下滑,江惊岁意外地看到了连祈的动态。 他发了张昨晚的烟花图,配文也很简单,就四个字: ——岁岁平安。 很少见他发动态。 江惊岁好奇地点进去他的朋友圈里,动态果然很少,半年不见一条,但每年的除夕倒是挺准时,就一句岁岁平安。 再加一张抓拍的烟花图。 微信列表里已经有了不少未读消息,都是拜年祝福语,江惊岁一一回复了信息,又点开跟连祈的对话框,问他一句:【你昨天那么晚,还去酒吧了呀?】 随后放下手机,起床去洗漱。 她刷完牙,从卫生间里出来,连祈的消息也回复过来。 连祈:【被小王子喊过去的。】 连祈:【醒这么早?】 江惊岁咬着皮筋捡起手机来:【太吵了,睡不着。】 连祈:【难得起这么早,要过来吃早饭么?】 江惊岁立刻丢掉手里干巴巴的吐司:【吃!】 连祈打了豆浆,去楼下早餐店里买了小笼包和煎饺,江惊岁慢吞吞地过来敲门的时候,他刚把食物端上餐桌。 不得不说,自己打的豆浆和外面卖的就是不一样。 豆香味要浓稠很多,早餐店里的杯装豆浆兑水兑得太多了。 江惊岁拿勺子又舀一口:“你今天不去你舅舅吗?” “今天不去。”连祈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他那边拜年的人太多了,我过两天再过去。” 江惊岁点头:“噢。” “没去你小姨家?” “不方便。” 连祈:“怎么?” 江惊岁慢吞吞地放下碗:“平时可以过去,过年不打扰他们了,我小姨他们回老家了。” 许芸早就跟她提过这事,想带着她一块回游皓爷爷家,但江惊岁婉拒了。 她跟许芸的关系再亲近,他们也才是一家人。 她一个外人不好掺和进去。 吃饭完,江惊岁从快递盒子里翻了对联出来。 过除夕节,合作过的各大甲方爸爸们按惯例都送来了新年礼包,前段时间快递就到了,除了手办模型和立绘海报之外,里面还有印着自家logo的对联。 甲方爸爸们不遗余力地在各个方面加大宣传效果。 江惊岁搬着椅子出来,摇摇晃晃地要往上面踩,连祈一只手扶住椅背,一只手截过她拎着的对联,“啪”地贴到了门框上方:“贴这里?” “……” 拖出来的椅子毫无作用。 看来个子高还是有好处的,他连椅子都用不到,擡一擡手就轻轻松松地贴上了。 江惊岁稍弯了弯腰,要从椅子上跳下来,连祈接了她一下,江惊岁把手搭到他掌心里,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你不贴对联啊?” 对面门框上光秃秃的。 “没买。”连祈顺手将椅子拎到一旁。 “那你来我这里拿,我有好多。”江惊岁拖着椅子回到客厅,又从快递箱子里翻出来一副,转手拍到连祈怀里。 “过年嘛,也要稍微有点仪式感。” “那行。”连祈将手里的对联抖开,打算去贴上。 江惊岁拿着透明胶带跟在他后面,一边扯着胶带,一边说:“我等会儿要去趟我爷爷家,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饭桶先放你这里?” “狗粮也给我吧。”连祈接过她递过来的胶带,利落地贴好对联和福字,“喂完它,我带它出去逛逛。” “那我等会儿拿给你。” 把金毛托付给连祈,江惊岁放下了一桩心事,原本想着要不就带金毛一起回去,但狗子又晕车,这下省事多了。 八点半,陈云憬开车过来,到了小区楼下。 江惊岁要拿的东西太多,连祈帮她把礼盒拎了下去,然后站在单元门前的台阶上,隔着点距离看她。 江惊岁看他一眼,上车之前忽然说:“我中午吃完饭就回来。” 连祈笑了:“行,那我等你回来。” “……”陈云憬有些不耐地敲了敲窗框,“走了,磨蹭什么呢?” 江惊岁这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陈云憬发动车子,一边按上车窗,一边扫了眼倒车镜,懒洋洋地问了句:“你男朋友啊?” “不是。”江惊岁还在低头扣安全带,“就是邻居啊,之前跟你说过的。” “你们这不太像邻居。” 谁家邻居关系能有这么好啊? 他连他邻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因为除了邻居之外,还有一层关系。”江惊岁说,“我们以前是同学。” “多以前?” 江惊岁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她哥哥还挺八卦,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说:“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中毕业。” 陈云憬“”啊“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点头:”那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看你们的相处不像邻居,也不像老同学,跟恋爱的情侣似的。” 这话出来,江惊岁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过了一会儿。 “哥。”江惊岁忽然坐直身子,斟酌着用词开了口,“我有个朋友——” 陈云憬:“你可以直接说是你。” “这样我就不想跟你说了。” “那行。”陈云憬从善如流地改口,“你有个朋友。” “我那个朋友——”江惊岁斟酌半天用词,发现这事还真不太好说,干脆又换了个说法。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和一个女孩子,从小就是同学,一起长大,关系也一直很好。然后高中毕业之后,她跟你什么都没说,突然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还跟你单方面地断了联系。然后多年之后,你们俩又遇见了,你会是什么心情?” 陈云憬瞥她一眼:“所以,你是那个伤人的,还是伤心的?” “这不是重点。”江惊岁不理他这话,继续问,“你觉得你会是什么心情?” 陈云憬自我代入了一下:“那肯定是生气又郁闷吧。” 江惊岁:“那你会原谅她吗?” “那得看她怎么做了。” “她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她呢?” 陈云憬:“这好说,让她也原封不动地经历一遍就行了。” “……” 江惊岁郁闷地倒回了座位上。 江惊岁的爷爷奶奶家,在北安近郊地区的镇子上。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江文宪和陈岚他们已经到了,兄妹俩拎着礼盒下车,跟家里的长辈一一打过招呼。 江惊岁跟老家的亲戚并不亲近,她小时候放假都是待在外公外婆家的,只有过年时她才会跟着江文宪回来这里。 高中毕业之后,她一直留在了宁川,现在数数时间,也有六七年没回来过了。 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陌生。 正厅里,两个堂嫂正一边包饺子,一边聊天,兄妹俩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个神游天外,一个面无表情。 江惊岁以前没见过这两个嫂子,她堂哥结婚的时候她在上大学,也没有时间回来。 今年还是第一次见面。 但先前打过交道,二堂嫂是在出版社工作的,前段时间找江文宪要了她的微信号,问她能不能画实体书的周边海报。 江惊岁借口太忙,把这事给含糊过去了。 亲戚之间开口,那肯定当免费劳动力来使用的,江惊岁自觉跟这位堂嫂关系还没熟到这个份上,不愿意掺和到这里面来。 这会儿堂嫂又旧事重提。 大概是觉得当面说这个事,江惊岁应该会不好意思拒绝。 “我最近没有时间呢,手头上还有好几个商稿在排单。” 在长辈面前,江惊岁一向都是软妹人设,说话温温糯糯的,好似没什么脾气,这会儿说起拒绝的话来,听着也没什么说服力。 “那等你有时间了再画也行,我这儿不急。”堂嫂接话道。 闻言,陈云憬眼角余光也朝这边扫了一下。 跟亲戚说话就是麻烦。 明明听出来江惊岁不想画的意思了,还偏要装作听不出来的样子,大概是笃定了他这妹妹会碍着亲戚关系,不好意思拒绝。 “其实不建议你来找我。”江惊岁收起手机看她一眼,歪头想了想才温吞吞地说,“我只接商稿,而且收费不便宜。” 她比划了一个数字:“书籍海报的话,商稿买断版权大概是这个价位。” 堂嫂一愣:“咱们这种关系还要谈钱?” “用的。”江惊岁点了点头,“亲兄弟,明算账,就算是哥哥让我画稿,我也是要收钱的,更何况我们还隔着一层关系呢。” 说着,她转过头来,一脸真诚地看向陈云憬:“对吧,哥哥?” “……”陈云憬面无表情地点头,“对。” 这个时候又知道喊他哥哥了。 不想在正厅里继续跟那些并不熟悉的亲戚们尬聊,江惊岁正要起来,爷爷过来了,指了指外面说邻居正在举办婚礼,撵着都还没对象的兄妹俩一块出去,让他俩过去凑个热闹了。 江惊岁咬着跟棒棒糖,搬了个小□□,坐在大门口,一边逗着家里养的小猫,一边兴致盎然地朝那边看着。 啊,凑热闹好啊。 不知道他们婚宴上会准备什么饭呢。 反观陈云憬,头也不擡地按着手机,浑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字: ——与我无关。 对门一个婶婶过来跟江惊岁搭话:“文宪家的闺女是吧?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江惊岁当然不记得。 并且很费解,为什么大人们总爱说这句。 婶婶:“我记得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今年有二十四五了吧?还没结婚啊?” “结啦结啦。”江惊岁就知道会问这个问题。 逢年过节,催婚催生成了过年期间不可缺少的一个话题。 婶婶有些惊讶:“结婚了?那怎么没听你爸说过,也没办喜宴啊?” “嗯,偷偷结的,因为我对象他不举,所以我们很快就离婚了,我爸嫌丢人,就没跟你们说。” “啊、啊?”这个答案显然不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婶婶结巴起来,“要、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不用啦,婶婶。”江惊岁笑眯眯地戳了戳橘猫肚子,语气欢快地说,“也不止是他的原因,我也不孕不育呢。” “……” 婶婶闭嘴了。 婶婶魂不守舍地走了。 陈云憬一言难尽地看过来:“你个小姑娘,这样造自己的谣不好吧?” 下午,村里要传遍了。 江惊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她才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别来打扰她清静就行了。 镇子上的年味要浓郁一些,邻里之间都会互相串门拜年,江惊岁又不认识这些人,索性就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 一边逗着橘猫,一边在手机上跟连祈聊着天。 说起了堂嫂要白嫖她当劳动力的事儿。 连祈:“你答应了?” 江惊岁:【怎么可能,一张商稿五位数呢,同样都是花时间和精力,我为什么不去接甲方爸爸的单子呢?】 虽然甲方爸爸的事很多,但起码钱到位了。 江惊岁:【其实甲方爸爸也很让我吐血。每次都跟我说:“老师,再改改吧,还差点意思,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就是那个意思。”我就得苦思冥想地揣摩他的意思。】 江惊岁:【还有最崩溃的是我给出了十几版稿子,最后甲方爸爸说:“还是用第一版吧,我觉得第一版最好。”我那时候就拼命劝自己,这是给了钱的,给了大钱的,我忍。】 江惊岁:【但有时候忍无可忍的时候,也会在反思,我真的需要赚这笔钱吗?】 连祈听得直笑,低低的笑声顺着耳机漫过来。 他俩开的语音通话,因为陈云憬在旁边,江惊岁不好意思出声,所以一边听着连祈说话,自己在手机上打的字。 江惊岁:【我另一个堂嫂刚才还跟我说,让我不要这么拼,早点结婚多好。】 连祈“嗯?”一声,笑着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惊岁:【我才不要。】 江惊岁:【每次被甲方爸爸折磨得心如死灰的时候,一听别人劝我,女孩子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事,我就立马燃起了斗志。虽然很不喜欢反复修改画稿,但如果让我回家结婚带孩子,我可以改到死,改三千遍我都能忍了。】 跟连祈这样吐槽完,江惊岁郁闷的心情舒畅了很多。 陈云憬看她摘下了耳机,斜靠着门框懒懒丢来一句:“还说不是男朋友。” “是好朋友。”江惊岁仰头瞅他,更正道,“哥哥你就没朋友的吗?” “没这种异性好朋友。” 陈云憬似笑非笑地瞥她,咬字的重音有意落在“异性”这俩字上。 江惊岁眨了眨眼,不接他的这个话茬,放下橘猫起身站起来:“走了,吃饭去,吃完饭早点回家。” 大年初一,北安有去寺庙烧香拜佛的习俗。 江惊岁早上已经跟连祈说了,等她回来下午就去静远寺。 中午吃完饭,没在老家这边多待,跟陈云憬一块回了市区。 到小区门口之后,江惊岁下了车,在手机上给连祈发了消息:【我在门口等你,就不上去了。】 她收了手机,站在路边上往远处看。 快三点钟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沿着街道两侧在走,反倒是没什么车辆。 看方向,都是去静安寺的。 连祈五分钟就从小区里出来了。 静安寺不远,他们没开车,走着过去了,花了半个多小时。 寺里人山人海,空气里有浓郁的香火味弥漫。 行人分成了两拨,一部分人往大雄宝殿里走,另一部分往月老庙里挤,江惊岁都没什么兴致,顺着人潮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连祈侧头看她:“不去拜一拜?” “假的。”江惊岁双手抄着兜,歪头说,“我不信这个。” “那你就跟我走吧。”连祈擡起下巴点了点大雄宝殿,“我去上柱香。” “走吧。” 江惊岁跟着他进去,但没有上香跪拜,只歪头瞧着连祈,忍不住指点道:“你这姿势不行,要把香举过头顶,这才叫上香——‘上’这个字,你明白吗?” 闻言,连祈眉尾稍扬:“你不是不信菩萨么?” “虽然不信菩萨。”江惊岁过来托住他的手腕,将香往上举过头顶,语气认真地说,“但我信财神,无比虔诚地相信。” “……” 第31章 31 第31章她不听31 初三这天一早。 汪子肖就打了电话过来,说眼睛上突然长了个麦粒肿,问连祈有没有时间陪他去趟医院。 连祈答得也很干脆:“没有。” 只是个麦粒肿而已,至于还要人陪着? 汪子肖又问:“你今天是有啥安排吗?” 连祈:“我得帮江惊岁遛狗。” 汪子肖:“?” 草。 汪子肖出离愤怒了,吱哇乱叫起来:“敢情我还没她的狗重要啊???” 这还是兄弟吗? “你这不是什么大病。”连祈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 “别说其他的。”汪子肖暗暗磨着牙,“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去医院。” “不去。”连祈懒懒地说,“我倒是可以送你个独目眼罩,《海绵宝宝》里的海盗船长同款。” 汪子肖:“???” 连祈询问着他的意见:“等会儿发给你瞧瞧?” “……” 你他妈说的这是人话? 汪子肖气得心脏疼:“你还能不能有点兄弟情谊?我这都快瞎了,你他妈还给我买眼罩???” “你一个大男人还要陪?”连祈轻轻嗤他一声。 “我这是这可麦粒肿。”汪子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绝症晚期,“上次江惊岁说颈椎疼,你还陪她去呢,她那不是比我更没什么事儿?” “你非要跟她比啊?” “行,我明白了。”汪子肖痛心疾首地点头,“自取其辱了我是。” 嘴上的话是这样说着,四十分钟之后,连祈还是踏上了去医院的路。 汪子肖开车出来小区,透过挡风玻璃往街道两侧张望起来:“今天啥日子啊,怎么路上这么多人?” 连祈低着头单手拿着手机在打字,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今天好像是情人节吧?” 昨晚就看到日历推送了。 “啊,二月十四啊。”汪子肖恍然大悟,“我说路边儿怎么这么多卖花的。” 路上的车倒是不算多,但行人是真不少,尤其是大型商场门口正对着的那条街,神出鬼没的小电驴和三轮车夹在如潮的如流里四处乱窜,机动车道上也堵得一动不动的。 “哎,你快看前面。” 汪子肖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突然来了精神,精神抖擞地坐直身子,眼神直勾勾地往前瞧:“那兄弟开的是什么车啊,改装版的越野吗?瞧着好炫酷啊。” 连祈头也不擡:“撞上去。” “啊?”汪子肖一顿,像是没听清似的,双手握着方向盘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撞上去。”连祈淡声重复一遍。 汪子肖蒙了下:“你、你确定吗?” “你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车?”连祈终于擡起头来,单侧手肘松散地搭在窗框上,懒洋洋地斜他一眼。 你撞上去,等会儿司机就会下来,跟你说这是什么车了。” “……” 真是个好主意。 但下次不许再想了。 医院一年到头都不缺人,大年初三,大厅里也挤满了行迹匆匆的病人。 汪子肖在自动挂号机上挂了号,然后到眼科候诊厅里去等。 他们来得早,前面只排了三个人,但时不时就有复诊的病人过来插队。 等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分诊屏上才叫到了汪子肖的号码。 连祈没跟进去,就在问诊室外面等他。 江惊岁正好在此时打了电话过来。 连祈低头瞥一眼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转身找了个清净点的地方去接电话。 广播声仍然能传过来。 接通之后,江惊岁还没开口说话,耳朵里就先听到一句“请十三号徐开峰到三号诊室就诊”的广播机械音,她顿了顿,改口问:“你在医院?” 连祈“嗯”了一声。 江惊岁莫名有点紧张:“你那么了?” “我没事儿,陪小王子过来的。”连祈靠着走廊窗台朝外面望过去。 市医院正对着大海,今天天气不算好,海上起了大雾,远处的平岚岛在海雾中只显现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江惊岁的声音里明显能听出来松了一口气,又关心一句:“小王子怎么了?” “眼睛里长了个麦粒肿。” “很严重吗?” “看着不严重,稍微有点红肿,开个眼药水涂涂应该就好了。” “噢。”关心完汪子肖,江惊岁记起来自己的正事儿,“你晚上在家吗?” “在,怎么了?” “今天跟我一块吃晚饭吧?” “行。”连祈没多问什么就答应下来,“出来吃?” “不出来了,我做吧。”江惊岁说。 听到这个答案,连祈微妙地沉默了两秒,才说:“你做?” ……不会又是可乐鸡翅吧? 江惊岁从他这微妙又迟疑的语气里品出来了他的真实想法:“干嘛,你觉得我做饭不好吃啊?” “不是。”短短两秒钟的时间里,连祈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语气和心情,“就是想提前知道一下你的菜谱。” 江惊岁状似思考一下,故意说:“可乐鸡翅?” “……” 电话那边沉默了。 江惊岁:“喂?” 没有得到回应。 无声的沉默在手机里蔓延。 “喂?连祈?你还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 江惊岁咬字有些软:“怎么不说话呀?” 连祈:“……” 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那边传来一道叹气的声音。 江惊岁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起来:“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知道你不想吃可乐鸡翅,我最近学了别的菜。” 连祈尾音一勾:“烤年糕?” “……” 嘶,江惊岁条件反射地牙疼。 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住了,片刻之后,她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就要做可乐鸡翅了,做一盆。” “别,我错了。”连祈认错很快,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懒洋洋地讨饶,“手下留情好不好,饶我一命吧。” “认错这么快?你骨气呢?” 连祈轻叹一声,嗓音隐着两分无奈:“骨气,跟可乐鸡翅一比,完全不值一提啊。” 江惊岁又笑半天:“好了,先不跟你说了,晚上我再给你发消息。” 挂断电话。 闻桐立刻凑过来看她的表情,眼神幽幽的。 江惊岁把她的脑袋推开,有点好笑:“干嘛这样看着我?” 闻桐从她指缝之间露出一双眼睛来:“同桌,我发现你真的变了好多啊。” “嗯?”江惊岁自己没感觉出来,“这话怎么说?” “就是感觉你现在过得开心很多。”闻桐颇为欣慰地说,“以前我总感觉你笑的时候,也不是真的那么开心,现在整个人就都轻松了很多,没那种很重的沉郁感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心里正思考着闻桐的这番话,又见闻桐伸手指了指沙发上放着的礼盒:“这是送给连祈的?” 江惊岁点头:“嗯,礼物。” 闻桐开始回忆起自己到底错过了哪一阶段:“都发展到送情人节礼物的地步了?” 江惊岁:“啊?” 闻桐自顾自地说:“我错过了这么多吗?” “不是,你等会儿。”江惊岁被她这句弄糊涂了,“情人节礼物?” “今天不是情人节吗?”闻桐擡起头来。 江惊岁“啊”了声,先点头,然后又摇头:“是情人节,但这不是情人节礼物,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问他:“生日?” “对,今天是连祈生日。”江惊岁说着,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贺卡来,递给闻桐看。 闻桐接过,低头看了一眼。 贺卡上是江惊岁的笔迹,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祝连祈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二十六?”闻桐回想了下他们几个人的年龄,“不应该是二十五岁吗?” “不是,二十六,他三年级重新上的。”江惊岁说得很含糊,“就比我们大一岁。” “噢。”闻桐也没多问。 在闻桐家待到四点半,江惊岁准备回家了。 回来的路上又绕去了甜品店,去拿早先预定好的蛋糕。 二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江惊岁下车,正好碰上刚回来的连祈。 他手里松松捏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站在小区门口的香樟树下,面前有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子,在跟他说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连祈忽然擡眸朝这边望了过来。 隔着十几米的远离,两人的视线遥遥对上。 江惊岁在原地站定,看着他面前的女孩子,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过去。 女孩子仰着脸继续跟他说话。 连祈漫不经心地听完,而后随手一指江惊岁,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不行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这语气散漫又敷衍,听着似真似假的,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随便扯了个借口出来。 女孩子一顿,顺着他指的方向回望过去。 不远处确实有个妹妹在,年龄应该不大,穿这件深色长款大衣,扣子没系。 头上压着一顶棒球帽,冷棕色的长发散在腰际,脸侧的柔软发丝勾在耳后,耳骨上那两枚镂空银骨钉十分显眼。 又甜又酷的一个妹妹。 只是这妹妹的表情…… 见这位吃瓜群众一脸漠不关心的倦恹,女孩子犹疑道:“我怎么感觉她好像对你没意思?” “是啊,我单恋她。”连祈一边回忆着电视剧里都是怎么演的,一边语气懒散地说,“我已经暗恋她多年了,爱而不得。” 韩剧里苦情男二的台词是这样说的吧? 看的时间太久了,连祈也有点记不太清了。 女孩子说:“强扭的瓜不甜,她又不喜欢你。” “所以我只是一只舔狗罢了,有问题?”他斯文又礼貌地询问。 “……” 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舔狗,女孩子愣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当舔狗是没前途的。” “是吗。”他不以为意的语调。 “你给她当舔狗有什么好处?”女孩子语重心长,颇有种劝他迷途知返的意味,“除了一颗受伤的心,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听到这里,连祈忽然笑了。 女孩子又是一愣。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只是身上总带了一点似有似无的冷淡,显得不太好接近。 但笑起来之后,那种无形的疏离感就被打破了。 距离好像一下就拉近起来。 “没办法呢。”连祈漂亮的眼尾稍稍一弯,似有无奈地轻叹一声,“我可能就是那种有受虐倾向的舔狗吧,就喜欢被虐。” 女孩子:“……” 等女孩子梦游似的飘走之后,江惊岁才朝他走过来,没按捺住好奇心地问:“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 那女孩子怎么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连祈:“啊,我说我是抖。” 江惊岁:“?” 江惊岁表情一顿,脖子一卡一卡地擡起来:“你是什么???” “抖。”连祈淡定平静地重复一遍。 这下变成了江惊岁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她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抖”,半天才艰难地憋出来一句:“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啊?” 连祈朝女孩子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打破幻想,一劳永逸。” 江惊岁:“……” 他还真没偶像包袱,什么话都敢说。 进来小区,两人并排往楼栋里走。 连祈接过江惊岁手里提着的双层蛋糕,随口问了句:“买蛋糕干嘛?” 江惊岁这才从被雷劈了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缓了缓说:“给你过生日。” “给我?”连祈反应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生日。 江惊岁瞅他一眼:“你不会连你生日都忘了吧?” 连祈:“啊。” 是真没想起来。 他已经很多年不过生日了。 江惊岁:“你还真忘了啊?” “真没想起来。”连祈提了提手里的蛋糕,语气随意地说,“以前也只有你会给我过。” 后来她离开北安,他就没再过过生日了。 闻言,江惊岁脚步停顿了下。 她动作幅度很小地侧头看向连祈,连祈说这话时,脸上没太多表情,仿佛是已经习惯了这样。 唉。 江惊岁在心里叹气。 怎么他这话听着,有点可怜? 上来楼,江惊岁让连祈把蛋糕先拎了回去,自己回家提了一购物袋的东西,跟着过去。 晚上吃火锅,她家没有鸳鸯锅。 干脆把食材搬连祈这里来了。 看着圆几上散落开的火锅底料,连祈忍不住挑了下眉:“你做饭,做的火锅?” 江惊岁淡定地按开电磁炉开关,不徐不疾地说:“火锅底料是我亲手放进去的,食材是我亲手买的,四舍五入,这就是我的做的饭了。” 也行。 连祈心想,起码没吃可乐鸡翅。 吃饭的地点搬到了客厅,连祈去厨房里弄配菜去了,江惊岁先煮上火锅底料,又随手捞起茶几 有点声音显得热闹。 电视上正好定在少儿频道上,上面正在播放动画片,江惊岁擡头就看到一只脑袋长得很像吹风机的粉色猪。 盯着电视屏幕看了一会儿,江惊岁埋在心底的疑惑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之前听连祈喊了句“别再看那只吹风机猪了”,她一直都很奇怪什么吹风机猪,原来是这个动画片啊…… 配菜洗好之后,放到盘子里端了过来。 茶几有点矮,坐沙发上吃饭不舒服,江惊岁去阳台拿了两个小板凳过来,回来时连祈正在接他舅舅的电话。 蔺毅咆哮:“臭小子,你怎么跟人姑娘说的?舔、舔狗???” 蔺毅被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让你去相亲,跟人家认识认识,你不去,人姑娘巴巴地自己过来了,你又给我来这一出,你要气死我啊?” 连祈没开免提,但这位舅舅的声音很大,江惊岁坐在沙发另一端都听得清清楚楚。 连祈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揉了揉被震麻了的耳根,很是敷衍地来了句:“舅舅,你别管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江惊岁点着蜡烛看他一眼。 “谁?哪家的姑娘。”蔺毅问。 “这不能告诉你。”连祈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我在暗恋。”连祈随口说。 “还暗什么恋?”蔺毅有点发愁,他这外甥儿是怎么回事,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得去教年轻人在怎么追女孩儿啊? “”你一个男孩子,喜欢人家就主动一点,隔三差五送个花,送个礼物的,你暗恋得暗到哪辈子去?” 江惊岁心不在焉地拨着打火机,思绪随着连祈的话有点飘。 他这种语气,完全听不出来真假。 江惊岁也不知道他是在搪塞,还是在说真的。 “送花不太好吧?”连祈状似迟疑一下,有点担心地说,“我怕被她老公知道。” 蔺毅:“?” 江惊岁:“?” 手机那端和这边的客厅里同时安静下来。 隔了很久,蔺毅才问:“怕、怕被她老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结婚了。”连祈坐在沙发另一头,手肘懒散地搭在膝上,冷白指尖勾着个毛线球,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等她什么时候离婚了,我再去追她,现在就先暗恋着吧。” “……” 手机那边静得可怕。 似乎是嫌这个炸弹的威力还不太够,连祈不轻不缓地又丢下一颗深水鱼雷:“毕竟破坏人家的婚姻,这不太好吧?” 长久的沉默之后。 这位暴脾气的舅舅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连祈索性把手机随手丢到一旁,起身坐了过来:“蜡烛也插上了?” 江惊岁手里还拿着打火机,心情很是复杂地看向他:“你信不信,明天你舅舅就得过来,把你的皮给扒了……” 虽然跟这位舅舅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从上次相亲他给江惊岁留下的印象上来看,这位舅舅应该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脾气。 “没事儿。”连祈挺无所谓地说,“毕竟是亲外甥,得手下留点情吧。” 那可不一定。 江惊岁心说,我隔着电话都看到了你舅舅脸上那个扭曲的表情。 点燃蜡烛,连祈去关了灯。 江惊岁催他许愿,说生日许愿会很灵验。 连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祝江惊岁有钱,有大钱,早点暴富。” “你的生日,你要祝你自己。”江惊岁提醒他。 “我没什么想许的愿望。” “你不想挣大钱吗?” “够用就行吧。”连祈对钱没什么执念,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江惊岁瞧他一眼,嘀咕起来:“你怎么,无欲无求的?” 财色都不爱。 跟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似的。 连祈听到她的嘀咕声,忽然勾了勾唇角,懒声说:“有啊。” 江惊岁正要催他去吹蜡烛,听到这么一句,要说的话顿了顿,又扭过头来看他,眼底有点疑惑:“有什么?” “有欲,也有求。”他语速慢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他轻歪了下头,不偏不倚地注视她的眼睛。 江惊岁心脏忽地跳空了一拍。 她舔了舔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很快又无措地松开。 客厅里没开灯,只燃着蛋糕上的两根蜡烛,连祈的眼珠很亮,漆黑漂亮的瞳仁深处,一簇火苗在他眼底明灭不定地跃动。 被这样专注地看着,江惊岁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心口的那颗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她很想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又很想别开头去,躲开他的注视。 但最终她什么都没做,只轻轻呼出一口气,控制着气息平稳地“嗯?”了一声,含混有模糊的应答。 “我在等啊。”他的尾音稍稍拖着,气息里混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懒劲儿。 江惊岁微微屏住呼吸:“等什么。” 蛋糕上的蜡烛燃到底,突然熄灭了,客厅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江惊岁没有动。 连祈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短暂的安静过后,一道轻软好听的嗓音在暗中响起。 “等她回头看到我。” 第32章 32 第32章她不听32 吃完饭回来,江惊岁没急着去洗澡,弯腰抱起脚下打滚儿撒娇的貍花猫,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发了会儿呆。 脑中一直反复浮现着连祈的那两句话。 ——我在等。 ——等她回头看到我。 不知怎么,江惊岁的心跳有点快。 她擡起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掌心下能清晰感受到鼓动的心脏。 半晌,江惊岁莫名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向后靠到沙发背上,后脖颈微微仰起,思绪有点混乱地望向天花板。 从宁川回来之后,她再次见到连祈,说实话,陌生感是有的,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没太大的变化,对她的态度也是跟以前一样的,却又不完全一样。 只是要细化到具体是哪里让她感觉到微妙的异样时,江惊岁又说不出来。 他们太熟了。 这种熟悉很容易让人生出错觉来。 他会不会是,喜欢我? 江惊岁有时候也这样想过,但她不敢轻易地去胡乱猜测,更不敢去问他。 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也怕他只是习惯性地对她好,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一个邻家妹妹。 她这样贸然地去问,反倒会破坏掉这段关系。 江惊岁心口又有点发闷,眸光漫无聚焦地落在昏黄的吸顶灯上。 那么漫长的岁月啊…… 从她八岁到十八岁,整整十年都在跟他朝夕相处,甚至可以说他们彼此都是比亲人更亲近的存在。 年龄太小的时候不记事儿,大学那些年又过得浑浑噩噩的,江惊岁这会儿细想之下才倏然发现,她现在能回想起来的那些记忆,绝大部分都有连祈的影子。 嗡嗡嗡—— 不断震动的手机终于将她飘到外太空的神志拉了回来。 江惊岁低头捡起手机一看,通知栏里已经有六个未接来电了,此时游皓正孜孜不倦地打了第七个视频通话过来。 想不明白的事,就先不去想了,以后再说,江惊岁揉了揉眉心,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伸手点了接通。 游皓“哇”了一声,咋咋乎乎地喊起来:“姐,你在干嘛,打你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江惊岁抱着猫歪倒在沙发背上,一副倦倦恹恹的样子:“干嘛。” “亲爱的姐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你先说。”江惊岁警觉起来。 每次用着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准没好事儿。 “我能不能去你那里住几天?” “为什么?” “我在家老是挨骂,我妈已经看我横竖不顺眼了。”游皓惨兮兮地说,“感觉我现在连呼吸都是错的,不信你听——” 游皓把手机对着门外,许芸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躺在床上看手机,也不干点别的事儿,你瞅你那房间乱的,都快成猪窝了,就不知道起来收拾收拾啊?还在那里玩玩玩,眼睛都快玩瞎了——” 游皓又把手机转过来,对着自己的脸,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说:“求姐姐救救我的狗命,我二月底才开学呢,但现在我感觉我妈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撵我出去睡大街了。” “……”江惊岁点了点头,“来可以,但是不能吵到我,保持安静的作息,ok?” “okok!”游皓兴高采烈起来,“我保证我会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努力当个透明人。” 第二天下午,游皓就扛着两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吭哧吭哧地跑过来了。 他带了一堆东西过来,甚至还有两个哑铃。 江惊岁怀疑他这不是来住几天,而是打算在这里住到月底开学。 “你拿哑铃干嘛?” “健身锻炼啊。”游皓撸起自己袖子来,“姐,你看到我这发达的肱二头肌没?我打算这一整个寒假都努力锻炼,等我开学回去,我看谁再说我是细狗。” 江惊岁仔细看了很久:“你哪有肱二头肌?” “这不是?”游皓拍了拍自己并不健壮的上臂,“瞧这硬邦邦的肌肉。” “……”江惊岁真心实意地建议他,“我感觉你得去看看眼科。” 这细胳膊细腿的,看着还没她家貍花猫有安全感,她家大饼流浪猫出身,打遍小区无敌手,四肢是真有腱子肉的。 江惊岁感觉她家大饼一个扫堂腿过去,游皓就能飞出二里地。 “没关系,现在我的肌肉可能不太明显,等我锻炼上十天半个月的,我的肌肉就出来了。” 江惊岁看着脚下的哑铃和瑜伽垫:“你怎么不去健身房锻炼?” “花钱。”游皓老实地说。 “……”江惊岁揉了揉隐约在跳的眉心,“我给你钱,你移一下尊驾去健身房行吗?你在家锻炼,那么大动静,楼下邻居不得来找我?” “不会,楼下没人。”游皓笃定地说,“我上来的时候看到它门上贴着‘出租’的广告单子了。我就不去健身房了,给你省钱。” 啊…… 这个钱,其实也可以不省。 江惊岁主要是嫌他在家里蹦蹦跳跳的很烦人。 晚上,等游皓把他那两大箱子的行李收拾完,江惊岁带他出去吃饭。 姐弟俩厨艺都不佳,得外出觅食。 下楼的时候,顺便叫上了连祈。 游皓还有点惊奇,凑过来小声地问:“姐,你们现在关系变得这么好啊?” 江惊岁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怎么?” “上次我过来的时候,我说叫这个哥哥一块出去吃饭,你还不太情愿,这次都主动叫上他了啊。” “上次也没不情愿吧?”江惊岁说。 “怎么没有?我上次说叫他一起,你还让我自己去敲门——” “好了好了,先点菜吧。”江惊岁把菜单丢到他怀里,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吃饭比较重要。” “我来点菜啊?”游皓抱着菜单,扭头看向旁边刚坐下来的连祈,“哥,你吃什么?” “你随便点就行。”江惊岁替连祈回答道,“他不挑食。” 连祈比较好养活,除了不吃香菜和可乐鸡翅之外,其他都不挑,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店里客人不多,点完菜不到十分钟,老板娘就上了菜。 “这是什么啊?”游皓看着碗里米饭上撒着的一层灰色的粉,感觉实物和菜谱上的那张图有点差距过大。 江惊岁说:“这不是你点的那个招牌菜?” 连祈拿了勺子过来,递给姐弟俩一人一个:“得拌一下吃吧?” 虽然这家店就在小区门口,但他也是第一次过来。 游皓拿勺子拌了两下,低头吃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来,强迫自己咽了下去,没忍住吐槽:“这啥呀这是,还招牌菜呢,怎么吃着跟骨灰拌饭似的?” “……” 江惊岁一口饭咬在嘴里,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该咽下去。 见她被呛了一下,连祈从旁边递过来一杯水,江惊岁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好不容易才把那口气给顺下去。 她放下杯子,没好气地敲了下游皓的脑袋:“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游皓乖乖闭嘴:“噢。” 吃完晚饭,没再外面多逛,江惊岁回家把金毛牵给连祈,让他带狗子出门逛了一圈。 游皓一听,兴冲冲地也要跟着去。 江惊岁笑眯眯地靠在门框上,目送着两人牵着金毛出门。 两个小时之后,一脸气若游丝的游皓牵着同样腿脚抽筋的金毛,艰难地爬回来了。 江惊岁抱着平板坐沙发上,一脸同情地撑着下巴看他:“早就跟你说了,你跟不上他,你不听,非要去。” 游皓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帮他姐姐搬家,跑上跑下地那么多次,都没今天这么累过。 瘫倒在客厅的地毯上缓了大半个小时,游皓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爬到卫生间里,去洗了个澡。 出来时,看到江惊岁还在客厅里画草稿。 游皓扭头看一眼挂表,都十一点半了。 “姐,你怎么还不睡啊?” 江惊岁头也没擡:“在画画啊。” “明天再画啊,这都几点了,你不困啊?” “困,但我晚上比较有想法。”江惊岁属于夜猫子,作息一向有点混乱。 “那我明天起来跳绳,你别嫌我烦。”游皓提前给她打了个预防针。 江惊岁说:“我不嫌你烦,但我可以打你。” “除非你把我的腿打断,不然我会一直跳下去。” “……” 第二天一早,江惊岁果然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动静。 她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一看,才六点半,她那不省心的弟弟就开始起床锻炼了。 江惊岁非常痛苦地拿被子蒙住脑袋。 大哥,你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放假还起那么早啊? 人家上早八课的都没这个点起! 绳子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隔着被子也听得清晰,江惊岁被吵得睡不着,一度想把游皓扫地出门。 但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又想起来他小时候把鸡腿让给她吃,偷偷攒钱给她买礼物,帮她搬家忙上忙下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江惊岁又闭着眼睛躺回去了。 算了,忍忍吧。 结果连着三天,游皓大清早地都在咣咣咣地跳绳。 江惊岁这下是真的开始思考起了要不要把他的腿打断的问题。 周六这天一早。 游皓又在跳绳,江惊岁醒了之后,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脑袋,在心里自我催眠地反复念了三遍: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半梦半醒地睡了一阵,八点钟,游皓又过来烦她了:“姐姐!亲爱的姐姐,我饿了,你也该起床了吧?已、经、八、点、钟、了、啊。” 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跟课文朗读似的。 江惊岁强忍着低气压,拖鞋都没穿,光着脚下来床,“哗”地拉开卧室房门,然后摸出钱包,拽了两张红票子出来,眼睁也不睁地拍到游皓怀里:“自己出去吃饭,顺便把饭桶遛了,别来烦我。” 然后“砰”的一声响,房门被重新关上了。 游皓摸了摸差点被门板夹到的鼻子,老老实实地抓着红票子,换衣服出门遛狗吃早饭了。 江惊岁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 刷完牙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连祈也在客厅里。 游皓电脑出了点问题,照着课本上说的捣鼓半天,怎么也修不好,干脆到对面喊了连祈过来,让他帮忙恢复一下数据。 “你不也是学计算机的?”江惊岁问。 “这个专业,下限和上限那完全是两码事。”游皓把翻出来的课本丢到一边,非常沉痛地说,“说实话,我现在只学会了开关电脑,重装系统都不太行。” “……”江惊岁很是不可思议,“你这两年都学了什么?” 都大二了,还只会开关电脑啊? 怪不得之前她说要组装个台式电脑,让游皓帮忙看看怎么弄配件,游皓说这个真不会。 “学了一些编程代码C语言什么的。”游皓含含糊糊地说,“反正是都很基础的东西,但我过计算机二级了。” 江惊岁翻他一个白眼:“我也过二级了好吧,弟弟?” 这就是有手就行的一个东西。 他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你也跟他学学吧。”江惊岁指了指单手点着鼠标的连祈,总感觉游皓上大学是在混日子。 游皓抓了抓脑袋:“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北安大跟我们科大又不一样,他们学校的计算机专业那可是全国都有名的。” 闻言,江惊岁深深地看他一眼。 她忽然有点担心游皓毕业之后要去应聘网吧网管的工作了。 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江惊岁喝了杯牛奶,简单咬了两片吐司,就又窝到沙发上继续跟甲方爸爸沟通。 她最近在忙一个商稿,甲方让她改了十几版了,现在还说总觉得哪里差点意思。 让他说到底哪里差点意思,又说不出来。 江惊岁只好再继续细化。 要不是这位甲方爸爸财大气粗,钱给的实在是多,江惊岁都不想画了。 连祈的速度倒是快,修剪干净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一段江惊岁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很快重装好系统,又恢复完数据,把笔记本转向了游皓。 游皓当即吹了一段彩虹屁出来。 江惊岁不忍直视,她这弟弟也太狗腿了。 她低下头,强忍着想要撤单的冲动,继续跟差点意思的甲方沟通。 扯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甲方那边终于发来一句:“我们这样对比了一下,感觉还是第一版最好,那还是定下来用第一版吧,辛苦老师配合了。” 江惊岁:“……” 江惊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暗暗磨着牙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包:“不辛苦呢。” 敲定终版,江惊岁心累至极地把平板一丢,由衷地发出感叹来:“不想当人了,做人真的是太累了。” 连祈坐在她旁边,侧过头来看她,伸手将平板拿了起来。 她丢得随意,平板就悬在沙发沿儿上,胳膊一碰就会掉下去。 他将平板放到茶几上,这才问:“不想当人,那想当什么啊?” 江惊岁想了会儿,说:“猴子。” 闻言,连祈轻挑了下眉,对这个答案显然是不太能理解:“猴子?” “对啊。”江惊岁撑着下巴,语气幽幽地说,“好想去峨眉山当猴子啊,每天饿了就摘香蕉吃,吃饱了就挂在树上晒太阳,不高兴了还能去扇游客巴掌。” 连祈:“……” 游皓:“……” 这话是真不太好接。 半天之后,游皓才朝他姐姐竖起来一根大拇指:“姐,你这个志向还蛮远大的。” 下午,江惊岁又睡了会儿觉。 晚上吃饭完,窝到客厅沙发里继续改画稿,书房被游皓的行李塞满了,她这几天也懒得回书房。 电脑修好之后,游皓又在打游戏。 江惊岁耳朵里都是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的声音,她丢开指间捏着的触控笔,有点哀怨地看向游皓:“我中午就该跟连祈说,不让他给你修电脑的,修好你又开始烦人了。” 键盘都快被他敲烂了。 打个游戏而已,至于那么大动静吗? 被骂一顿之后,游皓终于收敛了点,敲键盘的动静小了些。 但没过多长时间,游皓又开始找打了:“姐,热水器烧水得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吧。”江惊岁说。 “那你能不能帮我把热水器打开?“ “……”江惊岁丢下触控笔,擡头看着他。 “能不能嘛,姐姐?” “你自己是没手吗?” “我这不是在打游戏呢?真的腾不开手,不然我队友要骂我了。” 江惊岁无声地看着他。 “谢谢姐姐。”游皓嬉皮笑脸地卖乖,“等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买房子。” “……”这饼画的比她老板还离谱,江惊岁翻了个白眼,起身往卫生间走。 打开热水器,江惊岁顺便洗了个手,出来之后看见游皓在吃她的零食,江惊岁提醒他:“那是我买的薯片。” “咱们姐弟俩之间还用这么见外?” “你是不见外。”江惊岁抱臂嗤他一声,“每天一到点,就支使我去做饭。” “我可没支使你。”游皓义正言辞地说,“我是死皮赖脸求的你。” “……” 游皓一直在这里待到了月底。 临走前的那天,正好赶上正月十五,晚上有元宵灯会。 江惊岁跟连祈说好晚上要去看花灯展,问游皓去不去,游皓摇头摇得很果断。 不去,坚决不当电灯泡。 行吧。 江惊岁以为他舍不得游戏,也没多问,就随便他了。 下来楼,连祈已经在楼底等着了。 江惊岁走过去,还没踩着台阶下来,连祈就朝她擡了擡下巴,懒声说了句:“伸手。” “诶?”江惊岁停在最后一层台阶上,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来。 摊开的掌心里多了一个亮荧荧的小玩意儿。 乒乓球大小,外面是竹编的圆灯笼,里面放了发光的小灯,深紫色的编织绳竖着穿过灯笼, 看起来有点像古代人挂在腰间的玉佩配饰,只是中间的玉佩被小灯笼代替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细白指尖勾着编绳拎起来,灯笼坠着流苏在风中轻轻荡开,她问:“这是什么?” “滚灯。”连祈说。 江惊岁望着竹编球里透出来的昏黄灯火:“你做的吗?” 连祈嗯了声,指尖轻轻碰了下竹灯笼,灯火随之一晃一晃的。 江惊岁作为资深手残党,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对连祈这个“手艺人”的惊叹。 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滚灯。 这是纯手工编织的,材料倒是不贵,竹子加上两根编织绳,就是做起来很麻烦。 逛灯会的这一路上,有很多小姑娘都过来问:“你好,小姐姐,请问一下你这个灯是从哪儿买的呀?” 每逢这时,江惊岁就会笑眯眯地指一指连祈:“不是买的哦,是他自己做的。” 小姑娘们眼巴巴地看着漂亮的滚灯,只好遗憾地叹气。 问的人多了,江惊岁突然发现了一个商机,仰起脸来跟连祈说话:“你错过了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要是做了这个滚灯来卖,今晚能赚好多钱。” “……”连祈有点好笑地掐她脸,“你别是个小财迷吧?不是说过来看灯会么,脑子里光想赚钱了啊。” “我是大财迷。”江惊岁一本正经地道。 “行,大财迷。”连祈顺着她的话说,“不过你的发财梦要碎掉了,这个小玩意儿要是拿来卖钱的话,付出跟收入应该不成正比。” 一个滚灯也就卖五十块钱。 但花的时间和工夫那可就多了,这个小玩意儿做起来挺麻烦的,连祈只给江惊岁做了这一个,蔺宇航撒着娇跟他要,他都没给。 江惊岁指尖摩挲着表面光滑的竹条,眼睛一看就知道这个东西做起来不容易,于是只好遗憾地放弃了发财梦。 元宵灯会是在影视城这里举办的,东西南北四条街上都是造型各异的花灯,有大有小,风格多变,北街这边还有民间艺人在表演皮影戏。 人群里挤得是三层外三层的。 连祈往里面看了一眼:“好像在演《白蛇传》?” 江惊岁只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完全看不到舞台上的皮影戏,不由得有些着急:“哪呢哪呢?我看不到!” 腿到用时方恨短! 她怎么就没长到两米八呢! “就在前面。”连祈悠闲地说,“已经演到许仙遇见白娘子了。” “我知道是在前面,但我看不到!”江惊岁郁闷地说,“我前面都是别人的头。” 前面那几位大哥完完全地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偏偏皮影戏的声音还在往她耳朵里钻,勾得她心痒难耐。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今天这个皮影戏,她还非看不可了。 江惊岁拽着连祈的胳膊,一下下地往上蹦跶,视野里看到一点皮影戏的残影,正要跟连祈说“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结果脑袋一不小心磕他下巴上。 连祈“嘶”了一声,轻轻撤开头去。 江惊岁没什么感觉,不疼不痒地摸了摸头,仰起脸来看他:“磕疼了吗?” “没事儿。”连祈偏头揉了一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然我蹲下,你踩着我上去看?” “啊?”江惊岁犹豫一下,“这不太好吧——”随即话锋又是一转,眼神期期艾艾地说,“不过试试也行。” 连祈:“?” 他只是说说,她还真打算把这主意付诸于实践啊? 最后是在不远处找了个花坛,江惊岁踩在花坛边沿上,连祈就站在她身前,江惊岁把手搭到他的肩上,擡眼朝前面看过去。 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皮影戏。 还好不近视,眼神比较好,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江惊岁一边听着音响里传出来的角色配音,一边一心二用地揉了一把连祈的头发,低下头来看他:“原来你平时看我是这个视角。” 她踩在花坛上,正好比他高一个头出来。 连祈轻歪了歪头,稍有无奈地扣住她的手:“你这样晃,小心会掉下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 被他这样扣住手腕,江惊岁也就老实起来,转头专心致志地欣赏起了皮影戏。 四十分钟之后,《白蛇传》的剧情进入了尾声。 背景音乐逐渐悲壮起来。 台下观看的行人都沉浸在剧情里,情绪被音乐调动感染,齐齐发出了一阵阵的唏嘘声。 旁边有一对年轻情侣小声地讨论起了剧情。 江惊岁视线还落在前面的舞台上,语气也有点怅然:“这个结局有点悲壮。” 连祈轻“嗯”一声:“人妖殊途。” 江惊岁:“……?” 人家都在为千古爱情垂泪,他想的是人妖殊途。 江惊岁伸手把连祈掰了过来,匪夷所思地低头看向他:“你就没一点浪漫细胞的吗?” “不是。”连祈歪了歪头看她,“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软体冷血动物。” “……”江惊岁问,“软体冷血动物是重点吗?” 爱情故事才是重点呀。 敢情他看完这样一个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满脑子都是“女主是条软体冷血动物”了啊? 连祈想了想,说:“我感觉这应该是重点吧。” “为什么这个是重点?”江惊岁是真的不太能理解。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就挺不解风情的,没什么浪漫细胞,结果今天才发现,比她更不解风情的人在这里。 “如果你这样想呢。”连祈冷静地说,“假如你成亲对象就是只蛇妖,但是你一直不知道,有一天你半夜睡醒,睁眼一看,你抱着的是一条蛇——” “……”江惊岁安静一下,“当我没说。” 她收回绝美爱情这四个字。 第33章 33 第33章她不听33 舞台上的《白蛇传》已经落幕,新的一场戏《西厢记》又在上演。 江惊岁收回视线,慢腾腾地从花坛上跳了下来,连祈伸手扶她一把,低眸:“不看了?” “这个演完了。”江惊岁说。 他们过来得晚,在西街的走马灯展那里耽误了会儿时间,来这边看皮影戏的时候,《白蛇传》已经在上演了,开头那部分没有看到。 “喜欢这个的话,明年可以早点过来看。”连祈以为她是因为没看到完整版有点不开心。 江惊岁踩着脚下路沿石,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她倒不是喜欢皮影戏,只是单纯地想感受一下这种热闹的气氛,这种地方空气里仿佛都充斥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让她真切地体验到活着的意义,而不是茫茫然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看完皮影戏他俩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北边走。 影视城的元宵灯会规模很大,要想全部逛完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够,江惊岁挑了自己感兴趣的主题区域去逛。 二次元专场这边的年轻人和小孩子明显要多一些,江惊岁和连祈随着人群继续往前面走,沿街有卖各种小吃的推车。 江惊岁走了两步,然后停在一处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前,歪头问连祈一句:“你要不要吃?” 连祈果然摇头。 他不太喜欢吃甜的。 江惊岁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于是只拿了一串,是串水果糖葫芦,上下两颗草莓中间夹着两颗青提。 江惊岁低头咬掉草莓,然后瞧了眼。 连祈侧过头来看她。 江惊岁捏着糖葫芦的竹签晃了两下:“你要咬一口吗?” 连祈摇头:“我不吃。” 江惊岁没松手,拽着他的袖子暗示意味极强地再问了一遍:“你真不想咬一口吗?” “……”连祈这下弄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尾轻轻扫她一眼,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青提?” “有点。”江惊岁诚实点头。 她不太喜欢吃这种带果皮的水果。 果皮剥又不好剥,咽又不想咽的。 “那给我吧。” 连祈抄在兜里的手没伸出来,只俯身弯了弯腰。 江惊岁也没多想,习以为常地举高了手里的糖葫芦,嘴里不得其解地嘀咕一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青提要带着果皮吃呢?” 这句话将将落下,连祈还来得及说话,前面就传来一道男生声音。 “哎,连祈?” 闻声,连祈直起腰回头看过去,稍顿之后,同样叫出来男生的名字:“刘旭。” 江惊岁也跟着望了过去。 前面两三米外的地方,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男生手里牵着个编着鱼骨辫的女孩子。 “这是我同学。”连祈简单介绍一句。 江惊岁:“噢。” 上学那会儿她和连祈不是同班,就是邻班,他的同学她也都认识,这个男生以前没见过,应该是他的大学同学。 话没说两句,这位同学就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红色的婚礼邀请函,热情地往连祈手里一塞:“到时候记得来啊。” 还不忘转头跟江惊岁也说一句:“对了,嫂子也一起过来喝杯喜酒啊。” “……”这一声嫂子把江惊岁喊懵了。 她的手一哆嗦,捏着的冰糖葫芦“啪叽”一下掉到了地上,糖衣上滚了一层尘土。 耳边听到连祈一声散漫的笑。 江惊岁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解释,但这位大学同学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对着连祈就是一顿废话输出。 连祈难得没有不耐烦,笑着听着。 最后江惊岁默默地闭上了嘴巴,弯腰将糖葫芦捡起来,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回来的时候,刘旭已经走了。 连祈正在低头看手里的婚礼邀请函。 江惊岁很是纳闷,怎么有人逛灯会的时候随身携带着邀请函啊? 合着碰到一个认识的人,就往人怀里塞一张请帖,是吧?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发请帖的? 她凑过去也探头看了一眼,随即一愣:“八月份?” 这才二月底,距离婚礼时间还有半年。 江惊岁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时代潮流:“现在结婚都是提前半年发请帖吗?” 连祈将邀请函合好收了起来,答得还挺认真:“没结过婚,不太清楚。” 瞧这话说的。 这跟结不结婚的,应该是两回事儿吧? 掠过这一个小插曲,连祈又问一句:“还吃不吃糖葫芦?” 刚才那个没咬两口就掉了。 江惊岁见他似乎是要过去买,连忙伸手拽住他:“不吃了,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她伸手一指前面的连环宫灯。 那边是猜灯谜的。 宫灯前依旧是人挤人,江惊岁感觉自己就像是误入了面盆的面团,只能任由人揉圆搓扁。 江惊岁被连祈扯到身前:“你站我前面。”他说。 这样终于获得一点喘息的空间。 她的后脑勺抵住连祈的锁骨,整个人几乎都在他怀里,呼吸间的那种冷雪松的味道更加浓郁。 江惊岁睫毛抖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姿势有点过于亲密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连祈问她:“不是要猜灯谜?”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 因为距离太近,他呼吸时的温热气息就绕在她的耳侧,似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发梢。 江惊岁感觉自己耳骨上的那两枚银钉似乎都在微微发烫。 但连祈的语气太自然了。 就好像是在说“你今天吃了什么”一样,表情从容又淡定,好像只有她在别扭。 江惊岁眨了眨眼,努力忽略掉心头那一点不合往常的悸动,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宫灯上。 灯笼横着八排,竖着二十四列,数百个精致的宫灯规整地悬挂起来,末端垂下来的流苏在海风中微微晃动着。 江惊岁微微仰起脸来,浅色的眼眸在眼前的宫灯上一一扫视而过,最后停在中间的一盏灯上。 灯面上印着漂亮的瘦金体毛笔字。 ——孔雀收屏。 ——打一个三国时期的人物。 江惊岁盯着宫灯看了一会儿,完全没有头绪。 连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猜出来是谁了么?” 江惊岁摇了摇头,老实说道:“我只知道孔雀开屏。” “这个跟名字有关。”连祈给出来一个小提醒。 听他这意思,似乎是知道谜底是什么,江惊岁说:“你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她是真猜不出来。 “关羽。”连祈说。 江惊岁反应了下,恍然大悟般地“啊”了声:“还真是。” 关羽。 关上羽毛? “可以啊你,这都能猜得出来。”江惊岁不吝惜自己的赞叹。 “当然猜不出来。”连祈倒也诚实,眼皮稍垂下来睨她一眼,“我之前见过这个灯谜。” “……” 这种时候,可以不用这么诚实。 江惊岁想夸他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只猜了两三个灯谜,江惊岁就兴致全无地拉着连祈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不仅谜底一个没中,而且毫无乐趣可言。 江惊岁总感觉这是在把她的智商放在地上疯狂摩擦。 让她无比清醒地感觉到,她智商是真不够。 没料想到会是这种全军覆没的情况,连祈还有些意外:“你语文不是一向都拿一百三?” “这是一回事儿吗?”江惊岁摊了摊手,冷静地说,“就算我语文考到一百五,我也猜不出来这灯谜。” 这两件事儿怎么能混为一谈。 旁边一个举着话筒做随机采访的小哥,听到了这段谈话不由得扭过头来,随后又示意摄影大哥跟过来,话筒往前面一凑,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hello,你们好,能采访一下吗?” 话筒台标上印着一个星球图案, 江惊岁知道这个公司,辉光传媒旗下的一个小工作室,专门做街头采访的。 “可以呀。”江惊岁停住脚步。 旁边的连祈也跟着站定,随意地瞥了一眼工作人员扛着的摄影机。 小哥举起话筒:“刚刚听到你们在说考试成绩,听起来是个学霸啊,能不能问一下,你们上大几了?” “我们已经毕业了。”江惊岁说。 小哥有点惊讶,眼前的女孩子看起来并不大,刚才听她再说语文成绩,他还以为是大一新生。 “已经毕业了吗?” “对呀。”江惊岁笑眼弯弯地点头。 她的眼型偏于圆润,瞳仁又浅,眼尾有个很明显的下至弧度,笑起来时会带出一点未脱的稚气。 真看不出来年龄。 小哥又问:“是哪个学校的啊?” “北安大学。”江惊岁答得十分流利。 只是这句一出来,旁边一直当背景板的连祈睫毛微动,忽地侧过头来看她。 正对上江惊岁的眼神。 江惊岁朝他眨了眨眼,表情一派纯良,似乎是在问他怎么了。 连祈低笑起来,唇角无声地勾了勾。 小哥把这一幕不动声色的互动看进眼睛里,自觉吃了好大一口狗粮,心口顿时有点噎得慌。 摄像大哥很懂他的心情,镜头稍稍一转:“帅哥,你也是北安大的?” 连祈简短地“嗯”了声。 哇。 好高冷啊。 小哥悄悄搓了搓手,有点被冻到了。 “我问一下哈,你们是……”话筒在两人之间反复移动两下,小哥把后半句话接上,“——情侣?” “不是。”说话的是帅哥旁边的女孩子,“是朋友。”她说。 帅哥也没否认,只侧了下眸光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真的只是朋友?”这气氛明显不太像普通朋友。 “对。”江惊岁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小哥“啊”了一声,恍悟般地点了点头:“青梅竹马啊。” 这样说倒是也没错。 江惊岁三个字含糊过去:“算是吧。” 小哥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然后问出来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你们觉得异性朋友之间,也会有纯粹的友谊吗?” “有吧。”江惊岁不疑有他。 旁边有个小朋友的气球忽然飘过来,江惊岁眼尾的余光正好扫见,下意识地顺手抓住,然后顺着往前面看了眼。 看见一个眼巴巴瞧着她,又不敢过来的小姑娘。 她的眼眸弯了弯,指尖勾住绳子末端的空心扣,朝小姑娘的方向走过去,弯腰将气球递给了小朋友。 小朋友拽着失而复得的气球,一脸开心地道谢。 连祈的注意力跟着移过去。 看到这一幕,小哥适时地提问,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帅哥,你是怎么想的呢?异性朋友之间会有纯粹的友谊吗?” “有吧。”连祈漫不经心地说。 小哥心如明镜似的,很耿直地问:“你是真觉得有,还是因为你朋友说有,所以你才跟着说这句的?” “都有吧。”他模棱两可地答了句。 其实这个答案就很明显了。 小哥趁热打铁地继续问:“那你觉得你们之间也是这种纯粹的友谊吗?” 听到这话,连祈笑了笑,眼神有些轻地落在江惊岁的身上:“她太看得起我了,我的目的一点都不纯粹。” 小哥迅速领悟:“你是不是喜欢她?” “嗯。”连祈坦荡地承认,语气稍带了点纵容的无奈,“就她看不出来。” 摄影大哥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不直说,人姑娘怎么能看出来?” 连祈敛了眸光,嗓音轻淡:“不了吧,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不想给江惊岁压力。 就这样等她自己慢慢察觉也挺好的。 采访结束之后,小哥唏嘘不已地对着镜头做了总结:“看到没,观众朋友们,帅哥也是有烦恼的,看来长得帅也不一定就爱情顺利啊。” 第34章 34 第34章她不听34 三月初,又下了一场雪。 北安的冬季至少要持续到四月份,江惊岁牵着金毛出来,看没见过世面的狗子在雪地里兴奋地打滚儿。 金毛从小就生活在南方,一直没见过雪,跟着江惊岁回来之后,每逢雪天都眼巴巴瞧着江惊岁,想要下楼玩个尽兴。 江惊岁站在光秃秃的香樟树底下,一边看金毛在雪地里疯跑,一边在手机上跟秦免聊着天。 秦免刚给她发过来了新手游的概念设计稿,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其实江惊岁之前就跟项目总监聊过了。 那天跟秦免吃完饭,晚上到家之后,秦免说的那位开发部的项目总监就发来了添加好友的申请。 加上好友之后,项目总监跟她聊起新游戏《夜行山海》的剧本设计,是一款中国风的角色扮演类策略游戏,以《山海经》为大背景的古代架空王朝,一个妖鬼共存的世界。 说实话,江惊岁有点心动。 《山海经》系列的妖兽她一直在画,也出过两册画集,难得碰到与她画风高度契合的游戏。 只是当时江惊岁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留在北安,所以一直也没给出明确答复。 现在再去想这些,江惊岁发现自己心态似乎是有点变了。 提到离开,她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那双穿透雪夜的眼。 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秦免:【考虑好没,要不要来啊?】 江惊岁回了回神,轻轻呼出一口气,空气里有淡淡的白雾弥散开,她低头点着手机,一字一停地敲字:【也行。】 反正也没想去的地方,暂时留在这里也可以。 秦免:【那你来。】 秦免:【明天我在公司,亲自领你到人事部报道,够不够给你面子?】 江惊岁:【不用面试?】 秦免:【你那履历还要什么面试。】 秦免:【再说了,你之前本来就参与过旗下游戏的项目,没必要再走过场。】 江惊岁:【那来聊一聊工资。】 秦免:【财迷。】 秦免:【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江惊岁:【不然呢。】 江惊岁:【上班工作唯一的意义就是挣钱,少爷,我给你打白工去啊?】 秦免:【底薪五位数,外加绩效提成,年底有大额年终奖。】 秦免:【其实我们这里的隐性福利也好啊,朝九晚五和双休先不说,主要是时间很自由,弹性工作制度。】 游戏原画师的工作时间确实宽松。 一天有大部分时间都在上网看各种素材找灵感,没灵感的时候一天不画都没关系,工期卡得不紧,只要在最后期限前交上稿就行。 江惊岁以前上班的地方,也是这种弹性工作制度。 早晨九点到了工位,坐下之后泡杯咖啡喝完,然后开始刷微博、看视频、上网翻素材,什么时候找到灵感了,什么时候开始动笔画画。 没灵感的时候就早点下班,灵感来了可能会在工位上画到凌晨一两点,时间相当自由。 秦免:【六位数的年终奖,你不心动?】 江惊岁:【还行吧。】 秦免:【?】 秦免:【岁总你变了,你怎么不财迷了?】 倒不是她不财迷。 说实话,工资这样算起来没她接画稿挣钱多,外包画师一张商稿至少就是五位数的价格,但是按时上班能调整作息。 全职画师自由是自由,就是作息太混乱了,生活节奏经常是昼夜颠倒。 长期这样下去,江惊岁觉得她很快就能见到她太姥姥了。 江惊岁:【明天我几点过去?】 秦免:【下午吧。】 秦免:【上午我得睡觉,起不来。】 江惊岁:【?】 江惊岁:【少爷,您这有个艺术总监的样子吗?】 秦免大手一挥:【嗨,我这不是挂名艺术总监?真实身份是无所事事、整天招猫逗狗打鸟来消磨时间的富二代。】 江惊岁:“……” 这位少爷对自己的定位依旧准确。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 江惊岁准时到了鲸游科技大楼。 刚要给秦免打电话,一辆灰色的跑车就横停在鲸游大楼前的停车位上,车窗降下,露出秦免那张漂亮又困倦的脸。 江惊岁无语地走过去:“阴天下雨的,你戴什么墨镜?” 秦免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擡手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拿了下来,顺手挂到衬衫领口:“你这不懂了吧?这就是个装饰品,谁还真用它遮阳光啊?” 行,少爷说得都对。 江惊岁不跟他多说,一副点头受教的样子。 秦免拔掉车钥匙,潇潇洒洒地下了车:“走,先带你进去逛逛。” 江惊岁看向他那辆横着占了三个车位的超跑:“你这车就这样停着?” 楼底下的停车位本来就紧张,他还上来就占了三个,这不是找骂呢? 秦免气焰十分嚣张:“我是老板,谁敢骂我?”他靠着一楼大厅的旋转门,手里把玩着黑色墨镜,说话理直气壮,“再说了,整栋楼都是我的,占个停车位怎么了?” “……”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江惊岁一进来,就被大厅过于明亮的光线晃了眼,下意识地偏开头避了避。 她眼睛受过伤,这种强光对她来说太刺激了。 秦免顺手把墨镜架到她鼻梁上,一副极有先见之明的模样,随后又装模作样地“啧啧”两声:“刚才还说我下雨天凹造型,这不是墨镜就派上用场了?” 墨镜太大,江惊岁戴不住,顺着她鼻梁往下滑,只好仰了仰脸。 擡头的那一瞬间,正好看到前台柜上印着的鲸鱼尾巴的logo。 这是鲸游科技的图标。 “走吧,先上楼。”秦免按了专用电梯。 秦免本来想每层都带她转一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但江惊岁懒得走那么多路,就跟着他在三楼的员工食堂和七楼的展示厅逛了一圈。 然后直接拐到了人事部。 办理完入职手续,秦免继续带着江惊岁往美工部走。 路过会议厅的时候,听见里面的策划人员和3d建模组正在吵架,一边“咣咣”地拍桌子,一边脸红脖子粗地在吼。 “为什么不能做大地图,你看现在市场上的哪个游戏地图用这么小的啊?” “这没法做啊,资源量耗太大了,你定开发标准的时候要考虑到一般的手机吧?手机性能跟不上的,游戏运行起来就直接崩了。” “你这必须要重新给草图,地图上的房屋建筑可以减少一些,模型细节也要改。” “大哥,我这建筑再减少就没了,背景定的是长安城,不是西北大沙漠,好吗?” 江惊岁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门板的隔音效果应该不错,但那几位兄弟吼得太大声了,隔着门板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别看啦。”秦免这个当老板的眼风都没往那边扫一眼,“等你进了组,以后有你听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呢? 江惊岁一心二用地收回视线来。 到老总办公室这边,秦免叫了《夜行山海》的项目部负责人过来,江惊岁跟着这位负责人到了美工部,先跟组里的成员熟悉了一下。 有两个运营部的年轻姑娘江惊岁还认识。 之前她作为外包画师接了《夜游神》的宣发海报,这两个小姐姐就是负责跟她对接的工作人员。 美工部也是各有工作划分,比如游戏原画组、3d建模组、动画设计组等等,原画组再往下细数还能再分成负责画游戏场景的,画角色立绘的,画pv海报的—— 负责人也不太清楚这位新来的小姑娘是什么背景,只知道这是大老板指示空降过来的,还没打听出来这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还是像他们大老板一样过来混日子的。 没搞清楚这个,负责人也不知道该把人往哪儿塞,于是谨慎地让这位“空降兵”来了个自我介绍,自己去选要进哪个分组。 比起江惊岁这个本名,美工部对“江不听”这个名字更熟悉一些。 毕竟宣发海报的展示牌还在七楼展示厅里挂着。 海报右下角有画师的署名。 ——江不听。 江惊岁的自我介绍有点干巴巴的,她虽然不是社恐,但也不太擅长这种自我介绍。 每逢这种环节她就特别怀念汪子肖。 有汪子肖在,她都不用开口,汪子肖就把她的底细抖干净了。 “江不听,曾经参与过《夜游神》和《北海万妖录》的海报制作。”江惊岁搜肠刮肚地找出来这么两句。 “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方面,就是场景、人物、海报、周边、pv——基本上都能画。” “……” 会议室里静了下来。 负责人听明白了,这位是个多边形战士。 进新手游组之后,江惊岁先跟了下进度,游戏程序开发已经初步完成,现在需要美工部配合策划细化调整各方素材。 开了几次会之后,江惊岁很快跟组里的同事们熟悉起来。 这样朝九晚五地过了一阵,江惊岁的生活节奏也渐渐规律起来,恢复了正常作息。 跟上进度之后,江惊岁整个三月份都在忙,直到清明节放假。 难得睡个懒觉,手头也没有需要清的单子,江惊岁蒙头睡到九点钟才起。 是被她爸爸的电话吵醒的。 江文宪又去外地出差了,家里只有陈岚和江帆在,他打来电话说陈岚今天有事要出门,家里没人看孩子,想把江帆送到她这里,让她帮忙照顾半天。 刚睡醒,江惊岁还没缓过神来,说话也慢了半拍:“怎么不找哥哥?” “你哥哥说他没空。”江文宪那边正在忙,只能交代两句,“等会儿你岚姨先把帆帆送过去,你到小区门口接一下——我这里在忙,先这样啊。” 电话接着被挂断了。 手机里传来一声声的机械忙音,江惊岁心里有点烦躁。 每次接完江文宪的电话,她心情都不太好。 今天是清明节,江惊岁原本以为她爸爸打电话过来,是要跟她说去墓园看一下她妈妈。 原来他连想都没想起来这件事。 江惊岁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仰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大饼跳上床来用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她也没什么反应。 手机又震动一下。 陈岚发了短信过来:【岁岁,我们马上就到了,你爸爸跟你说过了吗?】 江惊岁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情绪,起身下床。 她也没换衣服,在睡衣外面加了件外套,就开门下楼了。 走到三楼时,碰到买了早餐回来的连祈。 看到她身上的睡衣,连祈有点诧异:“你要去哪。” “小区门口。”江惊岁说话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 连祈看着她没拉上拉链的外套:“穿成这样出门?” 北安四月份的气温还很低,外面又下了小雨,风也大,这样出去一趟,回来就冻透了。 “接个人就回来。” 江惊岁低头拉上衣服拉链,声音听起来还是黏糊糊的。 “接谁?”连祈问。 江惊岁实在说不出来“我弟弟”这三个字,卡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就我后妈的孩子。” “我去吧。”连祈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转身就要下楼,“你穿成这样出去,回来就得感冒。” 江惊岁迟疑一下:“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小区门口没人,要是有个小孩儿在,应该会很显眼。” 那行。 江惊岁没再说什么,情绪依旧不高地点了点头:“那我给岚姨说一声。” 陈岚把孩子送到了蓝山苑门口。 连祈将人领了回来,交给江惊岁之后,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再到客厅的时候,听到了对面传来的玻璃杯摔碎的声音。 对面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金毛和貍花猫一左一右地挤在玄关,大饼身上的毛都炸开了,明显受了惊吓的模样。 江惊岁挡在两只小朋友面前,说话嗓音很冷:“你再踢它一下试试?” 客厅里一片狼藉,水杯和碗摔了一地,江帆抓着个玩具车站在沙发上,又吵又闹地发脾气:“你滚开!我不想在你这里,我要找我妈妈。” “这是我的房子,要滚也该你滚。” 江惊岁完全不会惯着熊孩子,她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一共就跟江帆没见过几次面。 而且每次还都不太愉快。 江文宪总跟她说,你是姐姐,就不能让着他点?干嘛总跟小孩儿计较。 江惊岁听得也心累,更心烦。 “才不是你的房子!”江帆趾高气昂地喊了起来,“妈妈说,家里的房子最后都是给我的。” 江惊岁气笑了。 她知道陈岚也只是在做表面功夫,没把她当女儿看,江惊岁并不在意这个,她同样也没把陈岚当自己妈妈看。 但陈岚跟江帆说的这句话,是真真切切地让江惊岁动了火。 “你搞清楚。”她舔了舔唇角,眼神一点点冷淡下来,“这是我妈妈买的房子,跟你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才不是!”江帆突然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扬起手用力把玩具车砸了过来,“我们家的房子都是我的,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玩具车直直地砸过来。 江惊岁没有躲,只是分外冷漠地看着他。 砸过来的玩具车被一只骨节匀长的手拦了下来,连祈稍稍侧身将江惊岁护在身后,黑眸扫过客厅地板上四处迸溅的碎玻璃和瓷片。 他皱眉:“这小孩怎么回事?” 江惊岁感觉压在心底的火在一股股地往外冒:“还不是家里惯的。” 江文宪长期在外地出差,根本就不管孩子的教育,陈岚对这个儿子又是无底线的疼宠,小孩直接养出了一副娇纵又任性的脾气。 谁都得顺着他的话来。 不然就要发脾气。 连祈把地上的玩具车捡起来,放到一旁的玄关柜上:“蔺宇航要是敢这样,已经被我骂哭了。” 江惊岁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xue,实在不想看到这倒霉孩子:“车借我开一下,我把他送我哥哥那里去。” 连祈侧头看她:“我送你过去?” “不用,你要有时间就帮我收拾一下客厅吧。”江惊岁把猫抱起来,又示意饭桶在门口待着别动,“我怕它俩踩到玻璃。” 江帆明显更怕陈云憬。 一听江惊岁要把他送到陈云憬那里去,立刻不情愿地哭闹起来:“我不去!” 江惊岁懒得搭理他,不耐烦地朝连祈擡了擡下巴。 连祈轻轻松松地将人拎起来,开门就往楼下走,语气温和起来:“这可由不得你。” 江帆的哭闹声更大了。 连祈充耳未闻,动作干净利落地将人丢进车里,关上车门。 江惊岁也不理会后排传来的哭闹,置若罔闻地直接开车出了小区。 江帆坐在后座上,扯开嗓子闹个不停:“我不去!我不去我哥哥那里。” 江惊岁被吵得心烦意乱,余光瞥一眼倒车镜,手里猛地打了个转向,在路边“吱”地一下停了车。 “你再哭的话,我就把你丢到这里。” 她透过后视镜,平静漠然地看向他。 到底是个小孩子,江帆有点怕这个姐姐,立刻识时务地收起了哭音,睁大眼睛看着她,底气不足地威胁道:“你这样,我要告诉爸爸。” 江惊岁轻嗤一声:“随便。” 重新发动车子,江惊岁把车开到陈云憬住的小区。 她没提前给他说,不然她哥哥肯定得说不行,江惊岁凭着记忆找到地方,十六号楼1902室。 江惊岁毫无心理负担地按了门铃。 他是哥哥嘛。 就多担待一点吧。 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把门打开一半,有点疑惑地问:“你找谁呀?” 江惊岁愣了下,先是退回去,擡头看了眼上方的门牌号,然后又走过去,非常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这是陈云憬家吗?” “是呀。”女孩子点了点头,“你找他呀,稍等,我去帮你叫他——” “不用。”江惊岁淡定地把江帆提溜过来,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是他妹妹,这是他弟弟,岚姨今天有事,想让哥哥帮忙照顾一下小孩,晚上他妈妈会过来接他的。” 女孩子懵懵地点了点头:“好的。” 江帆死死拽着江惊岁的衣服不肯撒手,又哭又闹地抗拒起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待哥哥这里!” 这可由不得你呢。 江惊岁歪头一笑,无情地把他的手薅了下来,然后将人往屋里一推,顺带着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转身的那一瞬间,江惊岁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 她慢吞吞地下来楼,自己待在车里安静了会儿,闻着空气里的熟悉气息,她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 连祈车里也有种很淡的冷雪松的味道。 这是他衣柜里的木调熏香的味道,可能是他后座搭着的那件衣服,车里面也沾染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江惊岁刚坐没一会儿,陈云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小孩你送来的?” 陈岚早上给他打过电话了,他直接说的没空,没想到兜兜转转,孩子还是到了他这里。 “哥哥,你就能者多劳吧。”江惊岁揉着眉心叹气,感觉自己太阳xue还在一跳一跳地疼,“我看不了孩子。” “我也看不了孩子啊。”陈云憬眉头都拧了起来。 虽然江帆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但真要来讲,他跟这弟弟完全不熟,他平时也不怎么回家。 这个重组家庭里,跟他关系最好的反倒是江惊岁。 “你把他接走。” “不接。”江惊岁斩钉截铁地说,“我讨厌小孩。” 陈云憬烦躁地“啧”了一声:“那你看我像是喜欢小孩的样子吗?” “不像。”江惊岁诚实地说,“但你是哥哥啊。” 陈云憬:“……” 哥哥怎么了,他又不是他爸。 “就这样啊哥哥,我挂了,我手机要没电了,你就辛苦点吧。” “哎不是——” 陈云憬的声音被掐断在电话里。 卸下一个重担,江惊岁终于松了口气,刚要放下手机,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游皓。 这次是她亲弟弟了。 接通之后,她按了免提,游皓大咧咧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姐,你在哪儿呢?” “外面。”江惊岁的情绪不高,靠坐在椅背上困恹恹的模样,“怎么了?” “你吃饭没?” “还没有。” “那你过来吃。”游皓说,“我妈刚才把外婆接过来了,你不是正好也休假吗?过来一块吃饭啊。” 江惊岁看了下时间,快十一点钟了。 “哎姐,你等等,外婆说要跟你说话。”游皓调成视频通话模式,把手机举高对准了外婆。 江惊岁下意识露出一个笑来:“外婆。” “岁岁啊,下班了吗?”老人家喊她的名字时,总是习惯性地在后面加一个亲昵的尾音。 “今天不上班。”江惊岁不厌其烦地温声回答。 她外婆年纪大了,有点糊涂,刚说过的话一会儿就忘了,一个问题要问好几遍。 跟外婆聊了两句,江惊岁说等会儿就过去,游皓又过来插嘴:“我妈出去买鱼了,姐你什么时候到啊?提前煮上鱼。” “半个小时吧。” “行,那你路上慢点。” 挂断视频通话,江惊岁在微信上跟连祈说了声,要去小姨那里吃个饭。 连祈:【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江惊岁:【好。】 游皓一早就在店门口等着了,他也不嫌冷,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一边玩游戏,一边往街口频频张望着。 江惊岁的车还没停稳,游皓就跑了过来,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位。 “姐,走吧。” 他扣上安全带,随便抓了一把被雨淋湿的头发。 “走?”江惊岁一头雾水,“走哪去?” 不是说许芸出去买菜了吗? 不在家里吃饭啊? “去银都商城。”游皓向前倾身伸出手来,主动帮她调出来导航,“鱼才刚煮上,吃饭还早着呢,我们先去这里。” “去这里干嘛?”江惊岁一边问着,一边调了头。 “到了你就知道了。”游皓还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 江惊岁瞧他一眼,满腹疑问地转了方向,朝他所说的银都商城开了过去。 到地方之后,游皓也没进底下超市,目标明确地奔向一楼的珠宝首饰专柜。 他跑得太快,江惊岁差点没跟上。 直到跑到珠宝专柜前,游皓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柜台大手一挥地说:“姐,你来选,我给你买。” 江惊岁:“?” 江惊岁看着玻璃柜台里的黄金手链愣了愣,然后上前一步用手背试了下他额头温度,真心实意地担心:“你没事儿吧,弟弟?” 怎么突然拽着她来这里,说要买东西的? 中彩票啦? “哎呀姐,我是说真的,你选你喜欢的嘛。”游皓拽下来她的手,眼睛往柜台里瞧,“人家不都说本命年得戴点贵金属什么的东西?趁着你还没过二十五的生日,这样也算在本命年里,你选一个,我送你。” “你有钱?” 许芸给他是一个月三千的生活费,平时吃饭、出去玩,再加上打游戏的,他也存不下来什么钱。 “我有奖学金啊,再加上兼职的钱,还有平时省下来的钱,很大一笔巨款了。”游皓说。 江惊岁惊了:“你成绩那么烂,都拿到奖学金了啊?” 游皓:“……” 是亲姐姐吗? “上学期的!我上学期很努力的好不好?”游皓推着她的肩膀往柜台走,“好了,姐,你别管钱的事了,你选就行。” 江惊岁总觉得游皓在宿舍里啃干面包度日,但弟弟给她买东西,她又不能说不要,打击小孩的积极性,她想了想,非常谨慎地选了一条最便宜的手链:“这个?” “这个?”游皓凑过去一看,“这个也秃了吧,就一条细手链,上面啥都没有,也不好看啊?姐,你来这边选贵点的啊。” 江惊岁试探着又指了一条:“那这个?” “这个也秃啊。”游皓抓了抓脑袋,“算了,你别选了,你审美不行,我来给你选吧。” “……” 游皓挑挑捡捡,将这边卖黄金首饰的柜台挨个看了一圈,最后选了条串着金珠子的手链:“就这个吧。” 一条细细的金手链,中间是三颗精致的镂空转运金珠,很适合女孩子的风格。 江惊岁看了一眼标价,随即心痛地别开眼去。 哎唷六千八。 够她家饭桶洗三十次澡了。 游皓付钱付得很干脆,拿着开的单子就颠颠地去收银台了,江惊岁瞥见他微信里的余额,还剩九毛六。 这下是真掏空了小金库。 上来车,游皓又瞧见江惊岁耳朵上的银色耳骨钉:“姐,我争取明年把这个给你换成金的。” 江惊岁:“……” 谢谢你,弟弟,但是这个还是算了吧。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银色比较好看,换成金耳骨钉,那就有点过于张扬了。 回到店里,许芸正好做完午饭。 江惊岁洗了手,去厨房里帮忙端盘子,游皓又开始挨骂。 许芸看他横竖不顺眼:“就知道在那坐着,没看见碗筷还没拿啊,我们都在这忙活着,,你二郎腿一跷当少爷哪?我们是你的仆人?都得伺候你啊?” 游皓委屈:“怎么我一放假就骂我?” “你这不是找骂?”许芸气不打一处来,“放假了又不上课,你待在家里就不知道手脚勤快一点,帮着大人收拾收拾东西。光睡觉不干活,你是大少爷啊?” “……” 干干干,吃完饭他就去拖地! 吃完午饭,江惊岁帮忙收拾了碗筷,要去洗碗的时候,被许芸拎到一边:“你洗什么碗,让你弟去,他本来就闲,再不找点活干就发霉了。” 正好,外婆在外面喊她一声,江惊岁应了一句从厨房出来了。 下午许芸要去送货,游皓怕再被老妈骂,乖乖地跟着过去了,江惊岁在这里帮忙看了一会儿店。 想起来出门之前连祈跟她说的话,江惊岁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我下午应该会晚一会儿回去。】 连祈:【好。】 连祈:【晚上回来吃饭么?】 江惊岁:【回去。】 四点半,许芸和游皓才回来。 江惊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跟许芸说要回去了,许芸留她吃晚饭,江惊岁摇了摇头:“不吃了,我去趟安平墓园,再晚就要关园了。” 本来打算两点钟过去的,跟外婆聊了会儿天,就到现在这个点了。 许芸给她拿了一把伞,嘱咐她路上小心。 江惊岁开车出了南街。 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沉着,云层重重叠叠的,显得很是压抑。 江惊岁拿着一束花往墓园里走,在心里默默数着位置,然后停下脚步,轻轻擡起眼来。 墓碑上是一张黑白照片。 女人的笑容温婉,看向镜头的眼神有些拘谨,这是许茹年轻时候的照片。 江惊岁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来,想把捏着的康乃馨放下,却忽然注意到墓碑前有一束白百何。 白色花朵上还沾着雨水。 江惊岁眨了眨眼,伸手将白百何拿了过来,有些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没看见这附近有什么人。 应该是她舅舅放的。 早晨她舅舅给她打过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墓园,他也要去一趟。 江惊岁缓缓地蹲下来,将手里的白百何和自己带来的康乃馨并排放到一起,然后又擡起头来,有点怔神地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兜里的手机在此刻突然震动起来。 江惊岁慢半拍地低头去看,屏幕上“爸爸”两个字格外刺眼,她安静了一会儿,才接通了电话。 “你把帆帆送你哥哥那里去了?刚才你岚姨去你哥哥那里接的帆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哥跟帆帆相处得不太好,所以才让你照顾一会儿的,你——” 江惊岁直接挂了电话。 她第一次,这么不给江文宪面子。 以往无论怎么样,她都会念着他曾经对她的那些好,不跟他争辩些什么。 但这会儿心情实在是差,江惊岁不想听他再说这些。 尤其是在她妈妈的墓碑前。 江惊岁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压不住心底涌出来的情绪,眼眶微微泛着红。 她倔强地挺直脊背,低着头,眼泪最终还是砸了下来。 被江文宪指着训斥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独身一人远到千里之外的城市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团圆,她自己孤零零地走在街头的时候,江惊岁没哭。 但此刻,看着墓碑上女人温柔的眼,江惊岁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她蹲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眼神怔怔的,视野越来越模糊。 “妈妈。” 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我过得真的不开心。” 她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向是报喜不报忧,有点事都藏在心里,不敢跟许芸说,也不敢跟外婆说,怕她们担心。 此刻站在许茹面前,江惊岁终于不用在强撑着什么,变成了那个受了委屈就要回家找妈妈的孩子。 “爸爸对我也不好。” “他变了。” “他变得好陌生,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我不想讨厌他。” “他想卖掉我们以前住的房子。” “那个阿姨总跟爸爸提这件事,我都知道,她想把这个房子留给她的孩子。 “爸爸答应了。” “他从来没考虑过我,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 “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所以他有了新的孩子,我就不再是他的孩子了,对吗?” 视野里模糊一片,钝钝的痛感从心脏向每一处经络蔓延开来,江惊岁的呼吸有点发紧。 “这就是长大吗?”她低声喃喃地问。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仰起头来,松柏枯瘦凋零的枝桠在冷风中挺立,春寒料峭,冬意未融,这场漫长又寂寥的寒冬,好似她的人生。 江惊岁还记得她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她外公。 在她七岁那年,她外公因病去世。 那时候外婆告诉她,人去世之后会变成星星,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离世的人。 江惊岁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个说法。 长大之后才意识到,其实不是这样的,星星只是一个美好的寄托。 人死如灯灭。 死去的人就变成了尘埃。 他们和活着的人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了,并且还会越行越远。 除了日渐模糊的记忆。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来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去,远处的天际乌云翻滚,好似暴雨来临前的海浪。 夜里应该还会下一场雨。 静默良久,江惊岁揉了揉发麻的腿,终于站了起来。 她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而后轻轻垂下睫毛,转身离开了。 第35章 35 第35章她不听35 七点钟,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上映出来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江惊岁坐在阳台前的摇椅上,神色安静地望着外面的雨幕。 许久,一道阴影自身后倾斜过来,头顶跟着落下一道声音。 “张嘴。” 这道声音低低地响在耳侧,似乎说话的人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江惊岁瞬间从记忆中抽离出来,有点茫然地微微仰起一点脸来。 连祈单手松松地扶着椅背,从她侧面弯下腰来垂眼看她,另只手捏着只长柄小勺,将一口蛋糕递到她唇边。 江惊岁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张嘴咬了一口。 “好吃么?” 她点头。 连祈直起腰来,将小勺子塞进她手里:“那就再吃一点。” 江惊岁这才看见旁边圆几上放了个草莓小蛋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她捏着勺子微微歪过头去:“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 他不爱吃甜的。 平时很少买蛋糕甜点之类的东西。 连祈倒了杯热水放到圆几上:“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会比较开心。” 江惊岁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拽着椅子转过身来,没什么精神地趴到小圆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蛋糕上的草莓。 连祈拎着瓶矿泉水看她片刻,忽然问:“你哥哥住哪?” “嗯?”江惊岁擡了擡眼。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我去把那小孩打一顿。”连祈随手拎了把椅子过来,“要是一顿不解气,那就打两顿。” 对熊孩子,也不用那么客气。 听出来这是在哄她的语气,江惊岁终于笑了起来:“不是因为他。” 她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 反正平时又见不到,当不存在就是了。 江惊岁稍稍直起腰来,一侧手肘抵在圆几面上,手背撑着脑袋,低着头盯着草莓蛋糕看了会儿才出声:“连祈。” “嗯。”他低声应道。 “我是不是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爸爸?” 虽然是邻居,但其实连祈没怎么见过江惊岁她爸爸。 连祈只知道她爸爸工作很忙,长期在外地出差,很少会回来。 “我家应该算是那种丧偶式育儿教育吧。”江惊岁回忆了下才说,“我爸爸很少在家,我是跟着我妈妈长大的。” 江惊岁小时候江文宪还不算忙,后来许茹工作调动,来了市北区这边的公安局,全家都搬到蓝山苑这边。 江文宪的工作也开始忙起来,频频要去国外出差。 大半年才能回来一趟。 每次休假回来,江文宪都会把时间留给家庭,带妻子和女儿出去玩,到处旅游。 在江惊岁的印象中,虽然爸爸不经常在家,但这并不耽误她喜欢他,江文宪是那种温和到几乎没什么脾气的性格,又是个宠孩子的。 江惊岁从小到大,江文宪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 对她更是有求必应。 他自己工作在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件衣服四五年都不买新的,却在她说要上绘画班的时候。 半年三万的学费,说交就交,一点都不含糊。 许茹见他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衣服来回换,也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去买两件新衣服。 江文宪弯腰捏一把女儿的脸,只是笑:“给岁岁买吧,我上班要穿工作服,也穿不着新衣服。”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其实不是很好,江惊岁却没受过半分委屈,别的小朋友有的,她都有,别的小朋友没有的,江文宪也会偷偷地给她买。 正是因为这些记忆在。 即便后来江文宪变了再多,江惊岁也没办法真的讨厌他。 可是。 为什么人会说变就变呢? 江惊岁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当初许茹因为救落水的小孩牺牲,葬礼过后,江文宪就开始忙于相亲。 他说是长期工作在外,家里需要一个女主人,来照顾女儿的生活。 江惊岁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既然说是为了照顾她,那为什么结婚之后,反倒是对她不闻不问了呢。 江惊岁至今都没告诉连祈,当初她搬家,不是因为怕触景生情,也不是因为睹物思人。 是因为她爸爸要结婚了。 新妻子的工作在临芝区,所以要搬到那边去,交通比较方便。 她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她眼里的那个曾经幸福和睦的家庭,现在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搬到新家之后,江惊岁也始终不能适应。 明明是自己的家,每次回来却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每次放假在家,都能听见他俩的争吵声。 因为钱而争吵。 因为房子而争吵。 因为想要孩子而争吵。 江惊岁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吵架,沉默地选择了住校。 和江文宪也疏离起来。 直到高考完。 江惊岁到家之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有了个小弟弟。 新买的婴儿车就放在客厅里。 她异父异母的哥哥站在玄关,眼神里是同她如出一辙的愕然。 江惊岁忽然很想笑。 看吧,被抛弃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再之后,江文宪提起要卖掉蓝山苑的房子,在这边买个学区房,方便小孩上学。 江惊岁不同意。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父女俩因此爆发矛盾,父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陌生起来。 许茹的离世确实给了她打击,但真正让她陷入绝境的是江文宪的态度和新的家庭,空气好像都要窒息。 爱,原来是一种这么脆弱的东西。 亲情也好。 爱情也罢。 都是说消失就消失。 江惊岁那时候的厌世情绪很重。 几乎对所有人都持着怀疑和躲避的态度,就算是亲戚之间好意的关心,她也觉得难以忍受,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远远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不想再跟江文宪争吵。 不想再跟这位后妈虚与委蛇。 不想再待在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家里。 她选择了离开。 远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头,谁都不认识她。 她终于有了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 - 后半夜,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惊蛰过后,北安的雨天也跟着多了起来,往往是夜里一场急雨,第二天清早又雨过天晴。 江惊岁蒙着头,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大概是她这一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她和江文宪经常吵架。 在说起卖房子这一事之前,江惊岁已经签了遗产放弃协议,许茹的那些理财资金她都没要,被江文宪都取出来去投资了。 她除了在房子上没有松口。 江惊岁其实不在意钱。 她只是觉得那个房子里,还有她妈妈的气息在,她的所有回忆也都在那里。 那不止是一个房子的问题。 那个雨夜,大概是父女俩吵得最激烈的一次。 江惊岁坚决不同意,江文宪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江惊岁也是性子倔,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将陈岚温声细语的劝架声全然抛在身后。 出来小区,却碰上了连祈。 江惊岁反应了下才想起来,先前跟他说好的晚上要一起吃饭。 但这一刻,江惊岁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也都不想见。 “江惊岁。” 要错身过去的那一瞬间,连祈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小心地问她一句:“你怎么了。” “松手。”江惊岁没有看他,低着头闭了闭眼,声音轻不可闻,“求你了,放开我。” 从没听过她这种语气。 连祈愣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 江惊岁径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不想回许芸那里。 也不想回外婆那里。 她随便选了个方向,没有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连祈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完全没有地方可去,最后还是回了蓝山苑。 没有这里的钥匙,江惊岁开不了门,只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门口安静地坐了很久。 再之后,要下楼出去的时候,连祈又拦住她:“江惊岁,你——” “别跟我说话。”她哑着嗓音打断他,低着头挣开他的手,“也别跟着我。” 她绕过他,置若罔闻地下了台阶。 连祈沉默地跟了上去。 晚上不安全,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又是这种状态,他也放心不下。 江惊岁也不管他,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 直到夜深了,江惊岁回了许芸那里。 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连祈终于出声:“江惊岁。” 江惊岁停住,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 静了很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挺直了纤瘦单薄的脊背,哑声开口:“你回去吧,连祈。” 这话很轻,又很坚决。 那一瞬间,她好像是做了某个决定。 连祈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决绝。 连祈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今天他就这样走了,会发生让他无法挽回的事。 他沉默了下,忽然很轻地又叫她一声:“岁岁。” 一声轻软又无奈的“岁岁”,让江惊岁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但她却没有回头。 店里已经关门了。 许芸不在,游樟今天值晚班,二楼只有游皓在闷头写作业。 江惊岁径直回了房间。 十点多,游皓做完作业,“咚咚咚”地跑过来敲她的门:“姐,楼下那个哥哥是找你的吗?” 江惊岁不说话。 游皓瞧了瞧她的表情,转身拿了把雨伞下楼,没一会儿又“蹬蹬蹬”地跑上来了:“外面下雨了,我跟他说,你已经睡了,他也不理我,就在那儿站着,他是不会说话吗?” 江惊岁闷不作声地把游皓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她再下楼时,连祈已经不在了。 游皓给他的伞还在原地。 碰都没碰。 雨下了一夜,门口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 江惊岁站在梧桐树下看了很久,忽然慢慢蹲了下去,双手环着膝盖,眼泪无声地往下砸。 春夜里又是一道惊雷在耳际炸响。 江惊岁倏然惊醒,卧室的窗帘没拉,窗外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亮得晃眼。 江惊岁还未完全从梦境中抽离出来,梦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情景依稀浮现在眼前,相隔七年之后,她的心口忽然迟钝地蔓延出一种闷闷的疼。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抱起凑过来蹭她的貍花猫,擡眼看向窗外好像要淹没整个城市的雨。 这一刻。 她好像回到了当年的那个雨夜。 江惊岁将手放在猫咪柔软的腹部,感受着掌心下一起一伏的呼吸,睫毛轻轻垂了下去。 她那天是想跟他好好道别的,至少说一句再见。 但那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其他人,各种沉重的情绪拉扯着她不断往下坠。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俩之间,一直都是她在单方面地做决定。 单方面地离开。 单方面地放弃。 她好像一直都没想过,这样对连祈公不公平。 第36章 36 第36章她不听36 清明过后,天渐渐有了点暖意。 海滨城市的夏天来得晚,气温随着雨天反复起伏,天气一直是冷一阵热一阵的。 直到五月份,城市终于有了点初夏的味道。 江惊岁一早就被闻桐喊出了门。 闻姑娘荣升为房奴一党,去年在百家汇商区那边买了个小公寓,现在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这次趁着五一假期,她喊着江惊岁出去逛家具城。 江惊岁下楼就看到闻桐骑着个小电驴,单腿撑地等在楼栋门口。 江惊岁走过去,接过她递来的粉色头盔,但没往后座上坐,仔细观察着闻桐的眼睛,然后非常谨慎地问了句:“你戴的是隐形眼镜?” “没有啊,我今天没戴眼镜。” 迎面吹来的暖风迷了眼,闻桐相拥手背揉一下眼睛,手举到半截突然想起来自己费半天劲儿画的眼影,又老老实实地把手放下去了。 “那还是我来骑车吧。”江惊岁果断说。 闻桐近视有点厉害。 属于五米之外,人畜不分的那种。 她要是不戴眼镜出门,江惊岁还真不敢往她的小电驴坐,怕最后来个一车两命。 “没事儿。”闻桐心大地拍了拍后座,“你坐就行,我开慢点。” 闻桐说得非常淡定,但江惊岁总觉得这并不是开不开慢点的事儿,而是她到底能不能看得到路的事儿。 紧紧地戴上头盔,江惊岁提心吊胆地坐到了闻桐的小电驴上。 闻桐一拧油门,小电驴嘚嘚嘚地蹿了出去,结果还没出小区,后座就传来“邦——”的一声闷响。 她纳闷地回头:“这啥声儿啊,同桌你听见没?” “听见了。”江惊岁冷静地说。 闻桐左瞧右看没找到声音来源,又问江惊岁:“那你知道这是啥声儿不?” “知道,这是我的腿——”江惊岁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腿,脑袋埋在头盔里,闷声闷气地说,“撞到道闸杆上的声音。” 闻桐:?! 闻桐倒吸一口气,连忙靠着路边停了小电炉:“不是,这种事你要早说哇!” 还那么平静的一句听见了。 就好像那伤不是在她身上似的。 仔细检查过伤口,闻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还好还好,没骨折,只是肿了而已。” 而已??? 江惊岁无话可说半天,最后从后座上站起来,衷心地提了个建议:“咱俩换换,你坐后面,我载你。” “没事儿,我等会儿可以再开慢点。” “有事儿,姐妹。”江惊岁一只手抓住她胳膊,一只手托着自己戴着的头盔,万分诚恳地说,“我跟你说个秘密,我是戴了头盔,不是穿了铠甲,我要是被车撞了,也会横尸当场的。” “……” 这话说得有理。 为了两人的生命安全着想,闻桐只好忍痛让出了司机的位置。 五月初,凛冬已过,盛夏未到,迎面吹来的海风暖而不燥,这是北安最舒适的一段季节。 路上出来游玩的行人和游客也多了起来。 闻桐感觉有点闷,把头盔上的遮阳镜擡了起来,没听清江惊岁刚才说的话,下意识地向前靠了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放假。”江惊岁一边开着小电驴往家具城走,一边跟闻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每次一放假,我小姨就想介绍我去相亲。” “还相什么亲呀。”头盔上的护目镜擡起来之后,闻桐总觉得听到的说话声清晰多了,“你放着现成的帅哥不看,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相亲宴上浪费时间干嘛?” 江惊岁:“嗯?” “嗯什么嗯,我说的是连祈。”闻桐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老是往下滑的护目镜,“他不好吗?” “唉。”对这个问题,江惊岁以一声轻叹作了回应。 闻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轻搞懵了,不明所以地问:“你这叹什么气啊?” “唉。”江惊岁又是一声叹。 闻桐被连唉了两声,心急得不行,这就像是上网吃瓜吃到一半,突然见她的网断了,瓜也不能吃了。 “你别老是叹气呀。”闻桐干脆凑过来直白地问,“阿桌,你说句实话,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他了啊?” 她和江惊岁当了两年同桌,属于无话不谈的那种,自然也是知道江惊岁的一些心思。 高二那会儿闻桐就悄悄问过江惊岁,问她是不是喜欢连祈啊,江惊岁很坦诚地点头说:“是啊,不然我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天天要跟他嘀咕好好学习呢?” 连祈那会儿成绩挺不错的,毕竟是在实验班里,但就是有点偏科。 他的语文成绩不太好,在及格附近打转悠,很拉总分的腿,江惊岁有事没事地就去听他背课文。 以至于后来闻桐从他们班主任老杨的嘴里,听说江惊岁没报北安大时,她还愣了很久,完全不明白江惊岁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江惊岁想了很久,才说。 “你喜不喜欢一个人,这还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江惊岁望着街道远处郁郁葱葱的悬铃木,声音有点淡,“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之前我家里出了一点事,对我影响很大,就高考完那会儿。” 其实闻桐也能猜得到一点。 女孩子的心思细腻,她那时候就想过,江惊岁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让她连喜欢的人也可以放弃。 “那时候我觉得我以后可能都没办法再去爱一个人了,因为我没有办法相信别人。”江惊岁轻扯了扯唇,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 即便是连祈。 她也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她好像也没办法去相信他了。 “我对自己很是怀疑,我觉得我没有去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江惊岁又笑了笑,“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怎么能再跟别人一起生活呢?” 那个时候也一样。 她连自己都不爱,怎么还会去爱别人? 这场家庭变故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江惊岁从其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爱,其实是一种柔软、尖锐,而又非常脆弱的东西。 所以她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就觉得一个人挺好的,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遛狗喂猫,一天天地就这样过。 从没想过要跟另一个人生活。 闻桐反应过来什么,愣了愣问:“你当初是因为这个跟连祈分开的啊?” 江惊岁点头:“是我自己的原因。” “那你现在还是这个想法吗?” 闻桐是能感觉出来江惊岁的变化的,毕竟时间在走,伤口也在一点点地愈合起来。 江惊岁的神色藏在头盔里:“我说不清楚。” 闻桐歪着头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会儿,忽然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道:“同桌,我跟你说过秘密吧。” “嗯?” “这是我听小王子说的,就是连祈好像一开始没打算留在北安来着,就大四快毕业的那会儿吧,他们老大三顾茅庐,才把他拉到了天逾去。” “他原本想去别的城市的,虽然小王子没说他想去哪里,但我觉得应该是宁川,他是想去找你吧?” 江惊岁怔了一下。 这事她从没听连祈提起过。 “你看,从咱们高三毕业到现在,也有七年了吧。”闻桐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带了点叹息的语气。 “七年,时间够久了,再强烈的感情也能放下了,除非是他不想放下。” 江惊岁沉默了很久。 “我觉得你表现得也挺明显的。”闻桐是旁观者看得清,“你看你洁癖这么大,跟谁都不喜欢肢体接触,唯独就不抗拒连祈。” 江惊岁若有所思的样子。 “举个例子来说。”闻桐说得头头是道,“假如你脚崴了,连祈抱你去医务室,你肯定会点头吧,如果换成小王子呢?” 江惊岁认真思考一下:“我能坚持自己走去医务室。” “看吧,这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闻桐的语调都高了起来,“你和小王子关系这么好,都排斥这种肢体接触。” 闻桐觉得她这同桌就是当局者迷。 上个月汪子肖过生日的时候,她就看出来这其中的道道了。 汪子肖切完蛋糕之后,江惊岁习惯性地拿了两个勺子,分给连祈一个,她吃上面的奶油,连祈吃 闻桐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 汪子肖当时还依着葫芦画瓢,学模学样地把自己的那块蛋糕推过来:“来,闻桐,你不是也不喜欢吃奶油吗?给你吃我的。” 闻桐嫌弃得不行:“谁要吃你的口水。” 看着江惊岁若有所思的样子,闻桐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感:“这下你想明白了吧?” 跟江惊岁认识这么久了,闻桐是真喜欢自己这个朋友,她不希望看到江惊岁总是孤孤单单的模样。 “光我想明白也没用。”江惊岁还是叹气,“他不一定喜欢我吧?” “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啊?”闻桐不明白江惊岁这两只大眼睛是长着干嘛用的,“他就差把‘我喜欢江惊岁’这一行字刻在脸上了。” “不是。”江惊岁纠结了一下,才说,“我怕他分不清习惯和喜欢的区别。” 闻桐:“这怎么还能分不清?” 还是太熟悉了。 熟到一定地步,就会很让人疑惑,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习惯。 “其实你这个不用怀疑吧?我觉得他对你的偏袒,还是挺明目张胆的。”闻桐说,“就你给他的那个吊坠,那么丑,他还留了那么多年——” 江惊岁忍不住问:“那个吊坠,真的很丑吗?” “是的,很丑。”闻桐终于等到了个说实话的机会,“我就是不忍心打击你的积极性,所以一直强忍着没说。” “……” 好了好了知道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闻桐:“我看着你俩,我都着急,既然连祈不说,那你就主动点呗。” “怎么主动点?” “做点越界的事试试。” “啊?”江惊岁迟疑起来,“搞黄色,不太好吧?” “……”闻桐说,“谁让你上来就搞黄色啦,我是说试探试探,做点兄妹之间不能做的事。” 江惊岁想了想,点头:“也行,不过我还有一个顾虑,如果试出来,他真把我当妹妹,那不是挺尴尬的?” “虽然我觉得你这就是在瞎担心,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把你当妹妹,你不是也知道答案了?” 在别人的事上,闻桐总是格外清醒,“你就抓紧时间换人,不要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了,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不行就赶紧换新的。” 江惊岁:“啊。” 果然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闻桐在围观别人恋爱的时候终于不恋爱脑了。 - 逛完街,江惊岁和闻桐在小区门口分开。 她一瘸一拐地下了小电驴,又一瘸一拐地进了小区,刚走到七号楼这边,远远地就看到连祈和一个女孩子在楼下。 女孩子身边还站着个小孩。 那小孩江惊岁认识,连祈的表弟航航。 连祈单手插着兜,另只手里拿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女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双手合十比了个“拜托”的手势,似乎是在求他什么事。 余光瞥见一道渐行渐近的人影,连祈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表情明显顿了下,随即脸上的散漫神色收了起来,没再管眼前的一大一小,直接朝江惊岁走了过来,微微皱着眉问:“腿怎么了?” “那得感谢闻桐,我用三世福分修来的好朋友。”江惊岁在原地停住,借着他手臂的力气,虚虚地擡了下右腿。 “她不是近视么?还不戴眼镜,骑车载我出门,然后我就成这样了。” 连祈抓住她的胳膊,低头往她的腿上看:“摔到了?” “不是。”江惊岁伸手一指小区门口的车辆道闸杆,“碰那上面了。” 说话间,女孩子领着航航也走了过来,好奇地看向江惊岁:“姐姐好。” 江惊岁擡起头来,笑着回了句:“你好。” 同时轻瞥了连祈一眼,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 连祈说:“我表妹,蔺夏。” 蔺夏想把弟弟放在这里,连祈不愿意,没什么表情地睨她一眼:“你放假了,我还得帮你看孩子?” “哥哥,你没谈恋爱,也不许别人谈恋爱吗?”蔺夏说,“我要去约会的。” 连祈懒懒地擡了下眼皮:“跟纸片人约会?” “干嘛,你歧视纸片人啊?” “纸片人?”江惊岁没听明白这段云里雾里的对话。 连祈难得耐心地解释一句:“她玩的一个什么游戏,说要去给纸片人过生日。” 啊…… 江惊岁表示能理解,鲸游旗下也有开发的乙女手游,每次主角过生日都还是挺隆重的。 连祈这个直男肯定不明白。 “你帮我看一看他嘛。”蔺夏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求你了,哥哥。” “不看。”连祈说,“领走。” 几番相求无果,蔺夏又赶时间,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弟弟往连祈怀里一塞,接着人就像只兔子似的跑没影了。 连祈无语地低头看向怀里多出来的这个小麻烦。 航航立刻乖巧地抱住他的脖颈:“哥哥,我很乖的。” 连祈轻“啧”一声,正要把他放下来,航航扭头看了一眼江惊岁,主动从他怀里下来了,仰起小脸来跟连祈说:“哥哥,你别抱我了,你还是抱江姐姐吧,我觉得她更需要帮助。” 江惊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其实还行,这点疼她还是能忍的,只要是没骨折,那就是问题不大。 江惊岁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自己没事儿,连祈已经过来了,勾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肩颈上一搭,轻轻松松地地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听到没,别辜负小朋友一番心意。” 江惊岁又闭上了嘴巴。 航航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吭哧吭哧地走在前面,到六楼之后,航航帮忙去按房门密码:“姐姐,密码是多少?” “123123。”江惊岁说。 连祈:“你这密码还没换?” 这密码也太简单了,几乎是一猜就能猜得到,连祈跟她说过两次了,换个复杂点的密码,江惊岁总是当时答应着,等会儿就忘了。 “一会儿我就换。”江惊岁终于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将人放到沙发上,连祈单膝屈起半蹲下来,伸手卷起江惊岁的裤脚,入眼就是一片青紫色。隐隐渗着细细的血丝。 看起来触目惊心的模样。 连祈的脸色不太好了,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刚才看她完全不当一回事儿的模样,还以为没什么大碍,就是磕碰了一下。 没想到碰得这么严重。 江惊岁也在低头往小腿上看,一边看一边说:“上次那瓶云南白药还没用完。” 连祈:“不是过期了么。” “过期了也能用。”江惊岁还是那句话。 这得过期大半年了,还没买新的啊? 连祈进她书房里,找了医药箱出来,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看到江惊岁正试探着用手指往腿上按着。 他走过去,将裤脚向上卷到膝盖:“不疼?” “还行。” 属于一种能忍受的范围之类。 也可能是疼麻木了,她拖着伤肢身残志坚地陪闻桐在家具城逛了半天,运动步数都直奔一万五了。 一开始还疼,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 药剂喷雾喷到伤处,皮肤上也只是一种凉凉的触感,并没有感觉到多刺激,连祈还提议要不要用纱布缠上一圈。 江惊岁总觉得那样很像木乃伊,真心实意地谢绝了他的提议。 晚上,闻桐打了电话过来,让江惊岁喊着连祈出门吃饭。 连祈靠在门框上低头瞥向她的腿:“你腿都成这样了,还能出门?” 不在家好好歇着,还乱跑。 “能。”江惊岁眼睛眨都不眨地说,“闻桐说,晚上吃水煮鱼。” 连祈:“……” 这下听明白了。 水煮鱼。 江惊岁二十年都吃不腻的水煮鱼。 航航还在他这里,两人带着航航一块出门吃了饭,回来的时候顺路将小朋友送回了家。 闻桐和汪子肖跟了过来。 说假期闲着也没事,这会儿时间又早,于是自发地过来连祈家,打算晚上一块看个电影。 到小区门口,四个人分开行动,连祈和汪子肖去门口便利店里买零食,闻桐和江惊岁去对街买奶茶。 奶茶店里生意忙,需要等一会儿,连祈和汪子肖买完东西,先回了家。 上到六楼的时候,汪子肖神奇地发现,这层的感应灯居然修好了。 他仰着头往上方看,忍不住感叹一句:“你终于换灯了啊。” 从前年到今年,都不知道摔他多少次了。 汪子肖清晰地记得,去年有次他来找连祈吃饭,晚上下楼的时候,因为楼道里太暗,他一脚踩空了楼梯,差点把他尾巴骨摔裂了。 就这样,连祈都懒得去买灯泡。 “不对啊。”汪子肖又发现了一丝违和感,“你怎么不换个亮点的灯泡?” 一到五楼都是白炽灯,唯独六楼是黄色的暖光,光线异常柔和,因而显得有些昏暗。 连祈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按密码:“江惊岁眼睛受过伤,白光会不舒服。” 汪子肖:“……” 得,算他多嘴。 还以为他兄弟换上这个灯泡,是怕他再一脚踩空。 原来他只是沾了江惊岁的光。 进来客厅,汪子肖习惯性地往沙发上坐,结果刚坐下,连祈就把人薅了起来,丢到旁边的侧沙发上:“你一边坐去,江惊岁要坐这个。” “……”汪子肖憋着一口气,“我他妈——” 有一句脏话他是真的很想讲。 滴—— 门口传来开锁的动静。 江惊岁提着果茶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拎着炒酸奶的闻桐,客厅里的灯刚关上,连祈开了投影仪,幕布缓缓降了下来。 汪子肖正在闷头翻影片。 征询过其他人的意见之后,他选了个新上映的恐怖片。 九点半,夜幕黑得深沉,客厅里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外面的星光和路灯完全透不进来。 恐怖片的气氛营造得十分到位。 茶几上放着果盘,江惊岁伸手摸了个橘子,低头剥开,尝一口,是酸的。 她转手递给了连祈,没再吃,抱着靠枕窝回沙发里。 连祈看她一眼,吃掉手里酸的橘子,自己又去剥了一个,尝了一瓣,然后递给江惊岁:“这个甜。” 见状,汪子肖扭头跟闻桐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很像一只好好走在路边,突然被人踢了一脚的狗呢?” 闻桐:“不瞒你说,我也有这种错觉。” 闻桐跟汪子肖换了个位置,坐在侧沙发上伸手戳了下江惊岁,头斜过去跟她小声地咬起了耳朵:“同桌,你看我跟你示意一下普通朋友该是什么样的。” 闻桐伸手摸了个橘子,三两下剥开,然后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口,皱起眉来:“哎呀,这个好酸,小王子这个给你了。” 汪子肖没接,不太乐意地说:“放着吧,我也不爱吃酸的。” 闻桐接着扭头看向江惊岁,疯狂以眼神示意道:看到没看到没,这才是朋友的样子! 江惊岁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把手里的橘子吃掉了。 一部影片两个多小时,看完得到半夜十二点钟。 连祈向来作息标准,睡得很早,十点半就困得不行了,其他三人都是挺能熬夜的。 连祈是真不明白,这全靠音效和演员的尖叫声来支撑的垃圾片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擡手困倦地捏了捏鼻梁骨,微微偏头看向江惊岁。 江惊岁的精神很好,手里捧着杯枸杞茶,一边看着电影,一边跟闻桐和汪子肖聊着天。 看起来熬到两点应该不成问题。 注意到旁侧投来的眸光,江惊岁转过头来,眼睛很亮:“你困啦?” 连祈含糊地应了一声。 十点半了,差不多也该到睡觉时间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那么能熬? “兄弟,你不行啊。”汪子肖的精神也很好,听到连祈这声含着困意的嗯,他神采奕奕地擡起头来,“这个点就困,你还算个年轻人吗?你看我,熬个通宵都没问题。” 连祈都懒得搭理他。 熬吧你就。 看你头上那两根毛,迟早都要掉光。 “我今天熬到两点,然后明天五点半起床。”汪子肖说。 闻桐:“你起那么早干嘛?” “晨跑锻炼啊。”汪子肖拍了拍并不强壮的胸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坚持锻炼,才能拥有一具强壮的身体。” 连祈轻嗤他一声,冷静地说了个大实话出来:“你要是熬到半夜两点钟,第二天再晨跑锻炼,那你就不是拥有一具强壮的身体了,你会拥有一具强壮的尸体。” “……”汪子肖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指着他说,“你闭嘴,老是打击我的积极性。” 又看了一会儿电影,连祈实在困得不行了,感觉自己再看下去,就得坐这里睡着了,他起身打算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家里两个洗手间,主卧一个,外面靠厨房的位置也有一个。 连祈进了主卧。 江惊岁朝卧室的方向瞅了一眼,放下手里端着的养生茶,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卧室里没开灯,只洗手间里开着一盏暖光灯。 房门也没关,昏暗的光线从门口影影绰绰地透出来。 江惊岁存了要吓一吓连祈的心思,放轻脚步靠着墙过去,伸出手摸到外墙上的开头,动作很轻地把灯给关掉了。 “啪”地一声轻响,房间里骤然陷入黑暗之中。 卧室的窗帘没关,隐约的月光透过玻璃倾洒进来,视野里模模糊糊的。 江惊岁微微屏住呼吸,意想中的惊慌情景没有出现,她在门口靠着墙等了一会儿,洗手间里依旧是毫无动静。 江惊岁:? 怎么回事,都没点反应的啊? 江惊岁有点疑惑,微微歪过头去看,但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她试着往里面走了两步,正要开口叫人,黑暗中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冷不丁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江惊岁一个激灵,心率直接飙到一百八,无声地在心里惊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脊背绷得很紧,像一张拉开弦的长弓,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刚才电影里女主横尸洗手间的场景。 头顶传来扑哧一声轻笑,随即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落了下来:“江惊岁,胆子这么小,还敢学别人吓人啊?” “……”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语调。 江惊岁险些跳出来的心脏终于又回落下去,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有些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来。 连祈有点好笑地低着头看她。 即便看不清江惊岁的表情,也能从她紧绷的肩膀上察觉出她此刻的心情。 连祈顺手揉一把她脑袋,收了点玩笑的心思:“真吓到了?” 他擡手开了灯。 洗手间里重新亮了起来。 低头对上一双还微带茫然的眼睛,骤然亮起的光线让江惊岁有点不适应,虽然灯光已经开到了最暗的一档,她还是用手背挡了挡眼睛。 适应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来。 “没有。”江惊岁严肃地说。 “嗯?”连祈没听明白,微微垂眸靠近,“没有什么?” “没有被吓到。”江惊岁坚决地重复一遍。 瞧着她一脸肃然的表情,连祈舔了舔唇,低笑一声:“行,没被吓到。” 他很配合地没有拆穿她。 开灯之后,江惊岁也没出去,就靠在门框上看连祈洗脸,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着话。 连祈单手撑着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掌心接着凉水朝脸上扑了一把:“你不是想去水族馆,明天去?” “明天?”江惊岁想了想,说,“明天不行,明天我有事,你们这次放了几天假?” “五天。” 水哗啦啦地流着,连祈微微弓着身,一只手撑在洗手台上,脊背起伏出一道非常明显的线条,颈间的吊坠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从上衣领口滑了出来。 他穿的是一件短袖,露出一截冷白清瘦的手臂,手腕上一块黑色的表,微微压着突起的腕骨。 “这么长时间呢,改天再去吧。”江惊岁看着他说,“明天我表妹的小孩,要办满月宴,我得过去。” 洗完脸,连祈关了水龙头,回头看她一眼:“表妹?” 他只知道江惊岁有一个表弟,还真没听她提过自己表妹。 “是我舅舅家的妹妹。”江惊岁解释一句,“好像是比我小两岁吧,前段时间刚生了小孩。” “比你小两岁,那才二十二吧,这么早就结婚了?” “不读书的话,结婚就早,我记得她应该是去年结的婚。”江惊岁和这个表妹不太亲近,她去许芸那里比较多,很少去她舅舅那里。 连祈对别人的事并不感兴趣,只是顺着江惊岁的话往下接了两句,很快有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明天要出门,你今天还睡这么晚?” “我又不是起不来。”说这话的时候,江惊岁歪着头看他。 他洗完脸也没拿毛巾擦,脸上的水珠就顺着下颌线一点点地往下滑,很快擦着锁骨没入衣服领口里。 额前的头发也湿了,他也没管,凌乱又随意的样子。 江惊岁舔了舔唇,感觉心脏忽地不合时宜地跳空一拍,连刚才连祈说什么都没听清,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耳骨,忽然拽下来旁边浴巾架上的毛巾,伸手丢到他头上:“擦一下。” 连祈骤然被毛巾砸了个正着,眼前一黑,愣了两秒才擡手扯下来蒙着头的围巾,半是疑惑半是懵地看过来。 江惊岁人已经不见了。 第37章 37 第37章她不听37 第二天,果然如同连祈所说,江惊岁没能起来。 闹钟接连响了三遍,江惊岁用被子蒙住头动也不动,掩耳盗铃般地装作它不存在。 直到客厅里的金毛寻声而来,开始用爪子来扒拉她的手机,江惊岁沉重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去睁开了眼睛。 她裹着被子很认真地思考了下,要不要跟她舅舅说一声,她今天突发恶疾,可能没法过去吃饭了。 江惊岁艰难地爬起来,刚靠坐在床头上清醒了会儿,游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姐,你还没起床啊?这都快九点了,快点快点,我都把车停到你楼下了,在楼下等你啊。” 江惊岁的意识缓慢转动起来,哑着嗓音问他一句:“你会开车了?” “不是,我找的代驾,现在代驾刚走,这不是等你下来开车去舅舅家呢。” 好,确认过答案。 还是她那个没用的弟弟。 江惊岁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洗漱完换了衣服,出门之前特意拿了半袋吐司,一边咬着,一边下了楼。 起太早,就得吃早饭,不然低血糖很难受。 以前放假都是一觉睡到中午。 走到楼下,吐司还剩两片,江惊岁丢给了等在车上的游皓,打着哈欠坐到了驾驶位上。 “姐,你困成这样能开车吗?”游皓凑过去看她的表情,很是担心的样子,“你别开着开着就睡过去了啊。” “没事儿。”江惊岁困倦地说,“我今年的保险刚续交上。” “……”游皓麻木地咬了一口吐司,“你能不能忘了你那保险的事啊?” 那保险赔再多,能有命重要啊??? 怎么总是本末倒置呢! 一路开车到了舅舅许鸿家。 家里关系比较近的亲戚都在陆陆续续地往这边赶,等到中午一块去酒店里吃饭。 江惊岁先去卧室里看了眼表妹和小孩,外婆也在房间里,正在逗小婴儿笑,江惊岁过去跟表妹聊了两三句,然后塞了个红包给她。 不少亲戚都进进出出地过来看小孩,江惊岁也就没在卧室里多待,很快出来了。 游皓屁颠屁颠地跟着也出来了。 虽然游皓和他这个二表姐的年龄差更小一点,但论起亲疏关系来,游皓跟江惊岁更像是亲姐弟。 小时候一块长大,平时也没断过联系。 出来之后,江惊岁和许鸿聊了会儿天,然后无所事事地在客厅里逛了两圈,忽然看到了窗台上摆放着的表妹的婚纱照相册。 她伸手拿了一本坐到沙发上,跟同样无所事事的游皓一块翻看起来。 翻了两页,江惊岁撑着下巴,另只手的指尖点了点膝上的相册,说:“这种港风旗袍是真的好看,我也想拍这种风格的婚纱照。” “行啊。”游皓认真地点头说,“那你得快点找对象才行,我给你出钱拍。” 江惊岁:“?” “要抓紧时间啊,姐。”游皓已经定了个小目标,“我明天就出去打工去,到时候别再拍婚纱照的钱有了,拍婚纱照的人还没有。” 江惊岁:“……” 要你多嘴,就你长嘴巴了是吧? 江惊岁正要捶他脑袋,旁边跟许芸说话的舅舅许鸿应声转过头来:“皓皓说得对啊,岁岁你还不找对象?” 江惊岁想捶她这弟弟狗头的心思更重了一点。 “你看你妹妹,年龄比你还小呢,这都生完二胎了。”许鸿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转过身来面对着外甥女,“你这个当姐姐的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江惊岁合上手里的相册,含含糊糊地应道:“啊。” 喝喜酒有点难。 不过要是真想喝的话,她可以过几年给自己办个三十大寿,还能顺便把送出去的份子钱收回来。 “刚才去看过你妹妹了吧?”许鸿又说,“你瞧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这样多好啊,你就不羡慕吗?” 江惊岁又是一声含混不清的“啊”。 她也有家人。 大饼,饭桶,加上她,刚好能拍张全家福。 “你别老是‘啊’,也得把这事放在心上,哪有人不结婚的啊?”许鸿对这个外甥女也是很上心,每次见到都忍不住想要唠叨几句。 “你自己想想,每天晚上出去散步,别人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爸爸妈妈牵着个小孩,就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这不难受啊?” “我不孤单啊。”江惊岁诚实地说,“我还有狗呢,我可以牵着它出来。” “……”许鸿说,“那狗和人能一样吗?” “也差不多吧,而且舅舅你说的这种一家人晚上出去散步的情况,大部分家庭是做不到的。”江惊岁冷静地跟他分析了一下,“现实情况应该是父母在公司加班,小孩在家写作业。” 许鸿:“那也有不加班的工作吧?” “嗯,确实有。”江惊岁不否认这个,温温吞吞地点头说,“但是不加班的话,父母应该会在家辅导孩子做作业,这个更容易影响家庭和谐。” “怎么就影响家庭和谐了?辅导孩子,这不是正好能促进亲子关系?” “舅舅你会这样想,那是因为你没有监督过我表妹写作业,看小孩写作业很磨人的,大人精神不崩溃就已经很好了。” 还促进亲子关系呢? 血压上来的那一瞬间,都想断绝亲子关系了。 “不瞒你说,舅舅,我每天都会听见我邻居因为辅导孩子而咆哮不止,总感觉他们的家庭关系岌岌可危。” “……” 许鸿无话可说地闭嘴了,扭头看向自己妹妹,许芸心神意会地接上。 “以后没孩子,谁给你养老喔?”许芸问。 大概老一辈的人都是这个想法,觉得要有个孩子,晚年生活才能得到保障。 江惊岁也不跟他们争辩这些,只一针见血地说:“现在的孩子别说养老了,不啃老就不错了。是吧,弟弟?” 游皓委屈:“姐姐,别让我挨骂,好吗?” 游皓不敢在这里再待下去,干脆跑到院子去了。 知道许鸿和许芸都是出于长辈的关心,江惊岁也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对,最后主动退了一步:“舅舅小姨,你们也不用太操心了,我跟人聊得挺好的。” 许芸:“跟谁?” 啊,江惊岁卡了一下,花了半秒钟的时间迅速从自己的微信联系人里扒拉出一个挡箭牌来:“连祈。” 许芸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听过一样,但就是想不来:“这是谁啊?” 江惊岁:“就是之前你跟我介绍过的那个。” 江惊岁这么一说,许芸就想起来了,因为给她这外甥女介绍了这么多男孩子,江惊岁就见过一个。 印象中那孩子高高瘦瘦的,长得特别好看,就是性格好像冷淡了些。 “那个howareyou?”许芸问。 “对。”为了断绝许芸再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念头,江惊岁无比真诚地说,“我觉得或许跟他相处相处,我就有想结婚的念头了。” “那就好那就好。”许芸听得很是高兴。 客厅里又来了一波客人,许芸和许鸿都过去迎客了,江惊岁正好借此出了客厅,走到院子里,看到游皓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戳散养的大公鸡。 江惊岁将手抄在兜里,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听到声音,游皓转过头来,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牛奶:“姐,你喝牛奶吗?” “不喝。” 江惊岁也蹲了过来,同样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无聊地戳起了大公鸡。 大公鸡哀怨地看着姐弟俩。 姐弟俩百无聊赖地戳了会儿大公鸡,江惊岁说想喝水,游皓跑到客厅里,去拿了两瓶矿泉水过来。 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抱着小孩的婶子正在跟江惊岁说话。 “有对象了啊?”婶子看起来很惊讶的模样,“哎,那刚才你小姨还说你没有?” “我没跟她说实话。”江惊岁戳着大公鸡,没有擡头,“因为我这对象不能公开。” 婶子好奇:“为什么不能公开?” 江惊岁轻轻叹一口气,有点惆怅的模样,终于丢掉了手里的树枝:“因为他的孩子不愿意喊我妈妈啊,觉得喊我妈妈很丢人。” “啊?!”婶子直接给听愣了,完全不能理解这小姑娘是怎么想的,敢情她找了一个带孩子的离异男人啊? 但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插手劝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句:“小孩都不懂事,所以才排斥后妈的,你对孩子好点,以后孩子就愿意你叫你妈了。” “其实也不能说小孩不懂事了。”江惊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对象的孩子比我还大三岁呢。” “……” 不光是这个婶儿,整个院子仿佛都寂静了。 游皓脚下一滑,差点平地摔个大跟头。 等这位婶儿精神恍惚地走了之后,游皓才跑了过去,在他姐姐身边蹲了下来,无比钦佩地说:“姐,你对自己真狠,摸黑起自己来毫不留情啊。” 这简直就是诅咒自己诅咒得丧心病狂啊。 他姐姐真的是半点面子都不要。 江惊岁拧开一瓶矿泉水,完全不在意地喝了口水:“这是最省事儿的方式了,不然她肯定要跟我说,谁谁谁家的儿子要给我介绍一下。” 江惊岁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婶婶阿姨们总是对做媒人抱有莫名的热情。 十一点钟,许芸从客厅里走了出来,遥遥地朝姐弟俩招手:“岁岁,皓皓,别在那里老是戳那只公鸡了!快点过来,去酒店吃饭了。” 院子门口停了一排车,游皓拿着车钥匙过来:“我跟我姐一块走。” “那行。”许芸说,“我把你外婆喊过来,岁岁开车吧,咱们四个坐这辆车去。” 上了车,江惊岁扣上安全带,问了许芸一句:“我姨夫呢?” 许芸:“你姨夫还在加班,就不过来了。” 满月宴定在了一家星级酒店里。 按照北安的习俗,没结婚,那就是小孩,江惊岁和游皓都被安排到了小孩子的那一桌上。 “不是说满月酒吗?”游皓数了数日子,“小孩都出生一个半月了吧?” “满月宴又不是三十天办的。”江惊岁拿纸巾擦了擦面前的桌子,“一般都是小孩满月之后,再挑个黄道吉日举办。” 游皓:“噢,这样啊。” 又得到了一个没用的知识。 小孩这一桌上,还真都是名副其实的小孩子,除了江惊岁和游皓这对巨婴姐弟俩之外,桌上年龄最大的一个小孩也就十岁左右。 正是最爱闹腾的年纪,桌上一阵鸡飞狗跳,吵得不行。 游皓不可能跟小屁孩儿去聊天,只好去烦他姐姐:“姐,你跟连祈哥最近有没有什么进展啊?” 江惊岁纳闷地瞧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八卦?” “这哪是八卦,这是弟弟关心姐姐。”游皓理直气壮地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是是是。”江惊岁敷衍一句。 “所以,到底有没有进展啊?”游皓是真的很爱八卦,“我看那个哥哥对你挺好的。” “你又看出来了。”江惊岁嫌他烦人,擡手推开他脑袋。 但游皓锲而不舍地又凑过来,信誓旦旦地道:“我感觉你们俩有秘密,不止是高中同学这种关系。” “我跟他认识很久了。”江惊岁倒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言简意赅地解释完两人的关系。 “从三年级搬家过来,我和他就一直都是邻居,也是同班同学,后来我大学报了宁川大,他留在了北安,也有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嚯,青梅竹马啊!”游皓选择性地忽略掉了后半句话,“我就说你们不像是单纯的老同学。” 第一次见到连祈,是在江惊岁八岁那年。 八月份的北安,烈日炎炎,蝉鸣聒噪,迎来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一辆厢式货车停在楼底,大人们都在忙着搬东西,江惊岁闲着没事儿干,百无聊赖地坐在楼梯扶手上往下滑,就当是在打发时间。 滑得正开心的时候,连祈刚好上楼, 江惊岁没听见他的动静,等擡头看见转角处突然出现的那道人影时,她已经刹不住车了,顺着惯性扑在连祈身上,然后两人就一块滚了下去。 一个胳膊骨折,一个小腿骨折,齐齐挂了骨科急诊。 暑假过后。 难兄难弟互相搀扶着上学。 这对连祈来说,估计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新邻居的第一次见面,就送了他一份大礼:胳膊骨折。 江惊岁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滚下楼梯之后连祈把她推开,擡头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又冷又沉,含着一点尖锐的戾气。 因为胳膊上的伤,他疼得脸色煞白,却硬是一声没吭。 那时候,连祈性格跟现在是天差地别。 很沉,也很冷漠,不爱说话。 对江惊岁一直都是爱答不理的。 她说几十句话,他都不一定回一个字。 好在江惊岁小时候是个社牛份子,性格热情又开朗,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都积极地喊着自己这位小伙伴。 后来是因为什么事来着,连祈对她的态度渐渐有了点变化,江惊岁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在那之后,连祈性格里的尖锐退去很多。 “青梅竹马,又是老同学,现在还是对门邻居,这不就是天降缘分吗?月老都把线牵到这种程度了,你还要月老怎样?” 江惊岁回过神来,就听到游皓这么一句。 她擡了擡眼,忽然说:“其实你以前见过他。” 游皓“啊?”了一声,反应了下才道:“见过谁?你那个竹马哥哥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江惊岁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好好说他的名字行吗?” “我见过他吗?”游皓的重点不在这上面,疯狂回忆半天,脸上还是茫然,“我怎么不记得啊,什么时候?” “我高三那年。”江惊岁说。 “你高三那年——”游皓掰着手指头往回倒数起来,“那我才六年级吧?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 那时候他才十一二岁。 别说只是见过一次的人了,他现在连他小学同学长什么样都忘光了。 江惊岁又说:“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你下楼给他送过伞。” 一句“你下楼给他送过伞”,游皓就想起来了,他愣了会儿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那个哥哥啊!” 虽然不记得模样了,但他记得有这回事儿。 他跟那人说话,那个哥哥也不搭理他,他还以为是个哑巴。 游皓有点不可思议,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其中的一些事,震惊地在心里“我靠”一声,扭过头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江惊岁忽然一把摁住他的脑袋,直接将人咣地一下按到桌子上:“低头!” 游皓一懵,还没来得及问他姐姐这是要干啥,就感觉自己头顶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等江惊岁松开手之后,游皓扭头一看,地上是个被咬了一口的龙虾钳子。 如果不是他姐姐的动作快,这玩意儿应该是戳在他脑门上的。 游皓刚要发火,又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从他头顶飞了过去,他眼疾手快地缩了下脖子,险险地躲了过去。 没有大人在这里看着,一桌小孩都撒了欢地疯,胡乱扔着骨头打闹起来。 江惊岁看着满桌狼藉,连筷子都没有拆,只喝了两口矿泉水:“所以我才不喜欢跟小孩子坐同一桌。” 完全吃不到饭。 总有几个孩子喜欢用手往盘子抓东西。 姐弟俩度日如年地忍完这场午宴,江惊岁因为没吃到饭,整个人气压都很低:“我一会儿出去找个地方吃饭,你去不去?” “我不去,但我能找个人陪你去。”游皓低着头手速很快地在手机上敲完一行字,然后举起手机给江惊岁看。 【哥,你在干嘛?有空的话过来接下我姐呗?她喝醉了。】 聊天对话框上显示的备注: ——我姐姐的帅哥邻居。 江惊岁:“……” 他什么时候加的连祈微信? - 天气回暖之后,花店里的盆栽也开始往外面搬了,遮阳伞下繁花开得争奇斗艳。 连祈放下最后一盆月季,回店里拿了手机,坐在收银台前写作业的蔺夏擡头朝他喊了一声:“哥你搬完花别走啊,我妈让你留在这里吃午饭,她出去买菜去了。” 连祈懒懒地“嗯”了声,拎着手机在窗边找了个高脚凳坐了下来。 航航拿着个奥特曼的变身棒,风卷残云般地从二楼跑下来,趴到连祈的腿上仰脸看他:“哥哥,哥哥!我想要个披风。” 连祈敷衍:“去找你姐姐。” 航航朝收银台的方向望了一眼,果断又回过头来:“我不敢,姐姐在写作业,我要是去吵她,她会骂我的。” 连祈懒洋洋地靠着吧台,薄白的眼皮稍垂下来睨他一眼:“你要是吵我,我也会骂你。” “没事儿,你骂吧。”航航很懂事地表示道,“那你骂完我,可以给我做一个披风吗?” “……” 连祈妥协地收起手机,伸手把他拎了起来,让他自己站好:“你想要什么样的披风?” “就是超人那种。”航航在肩膀上比划了两下。 “我上哪给你找超人披风去?”连祈侧头往全景窗上看了一眼,窗帘是百叶窗的款式,也没法拆下来当披风。 “那你想想办法嘛,哥哥!” 被小朋友缠得没办法,连祈上二楼到蔺宇航的房间里,找了条他的红秋裤出来,倒过来把两条裤腿系他脖子上了。 “好了,超人披风。” 航航扭头看着自己背后:“这不是披风,这是我的红秋裤。” “怎么不是?”连祈把他推到试衣镜前,面不改色地说,“超人披风也是用秋裤做的,不然它为什么也是红色的?” 航航听得一愣一愣的,低头想了半天,觉得他哥哥说的这话也有道理,当即高高兴兴地举着变身棒,去跟邻居家的小朋友炫耀去了。 埋头苦写作业的蔺夏幽幽地擡起头来:“哥,你就骗小孩吧。” 连祈又坐回吧台前的椅子上,拿起一旁的棒球帽扣到了头上,今天的阳光太好,晒得他有点困,说话嗓音里也带了点低低的倦意:“不然你去给他找那个什么超人披风?” “那算了。”蔺夏也嫌弟弟麻烦,不肯揽这个活儿,“红秋裤就挺不错的。” 叮咚—— 随着玻璃门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道清响。 舅妈和邻居张婶儿一前一后地进来了,连祈放下手机,过去接了下舅妈手里提着的菜篮子。 张婶儿带着孙子从后面跟进来,四处张望一圈:“航航没在家啊?” 蔺夏从收银台里擡起头来,答了一句:“去隔壁玩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你先在这里玩会儿吧。”张婶儿把孙子放到沙发上,从旁边收纳箱里拿了个玩具给他,自己到后面厨房跟蔺母说话去了。 航航正在跟小伙伴炫耀他的超人披风,一直都没回来。 张婶儿聊完天,准备带着孙子回家吃饭了,说下午再过来,在他俩出门之前,连祈余光瞥见那小孙子手里似乎拿着个什么东西。 他困倦地擡起眼皮来,随后懒声开口:“那个魔方是蔺宇航的,不能拿走。” 这一声出来,蔺夏立刻朝她哥哥递过来一个敬佩的眼神。 她刚才就看见了,就是没好意思说。 每次张婶儿的这小孙子过来,蔺宇航的玩具都得少一个,拿回来玩也就算了,玩完也不知道还回来。 只是这些玩具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蔺夏不好意思直说,她妈妈也不好意思说。 弄得蔺宇航每次都很不高兴。 张婶儿抱着孙子在门口停住,低头看了眼孙子手里的小魔方,嘴里是并不当回事儿的语气:“就一个小魔方,也不值什么钱,就送给辰辰玩吧。” 蔺夏默默地看向她哥。 她哥的表情变都没变,嗓音懒散又困倦:“这个魔方是蔺宇航的,你要问他,他同意了才可以送。” 张婶儿愣了下,不能理解地嘀咕一句:“不就是一个五块钱的小玩意儿么?” “五块钱的小玩意儿,那也是他的东西,他自己做主。” “小孩的玩具不都是大人给买的?你跟航航说一声不就行了,就说这个魔方送给弟弟了。” “不行。”连祈轻瞥一眼小孙子手里紧紧攥着的魔方,“既然是买给蔺宇航的,那就由蔺宇航说了算,我做不了这个主。” 旁边的蔺夏已经听呆了。 哇。 她哥哥还真敢这样说啊。 正僵持着,航航满头大汗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张婶儿赶忙喊住他,抱着孙子蹲下来问道:“航航,你弟弟很喜欢这个玩具,你可以送给他吗?” 蔺宇航明显愣了一下,有点委屈地看向连祈。 连祈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看我干吗?那是你的东西,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可以拒绝。” 蔺宇航高兴起来,立刻摇头认真地说道:“这是我的玩具,我很喜欢这个,不能送给弟弟。” 蔺夏也从收银台走了过来,一边探头往门外张婶儿离开的方向看,一边跟连祈说话:“哥,你也太勇了吧?我和我妈一直都不好意思跟张婶儿提这个,她那孙子拿走我弟好多玩具了。” 连祈正低着头看手机。 蔺夏离得近,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哥手机上的一句微信消息: 【哥,你在干嘛?有空的话过来接下我姐呗?她喝醉了。】 “哇哦~哥哥,你在跟谁聊天啊?” 连祈把手机摁灭,没答她这个问题,懒洋洋地把她脑袋推开:“跟舅妈说一声,我不在这吃了。” 蔺母刚好从厨房里出来,拿着勺子要往外走:“哎,阿祈干什么去?一会儿就吃饭了。” “哎呀妈你就别管了。”蔺夏笑眯眯地拦住她,“哥哥有事儿呢。” 第38章 38 第38章她不听38 雨来得很急。 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已是沉云密布,一阵潮湿料峭的海风刮过,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 江惊岁隔着窗户往外面看了一眼,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模糊起来,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一层浅薄的白雾,红色车尾灯在雨幕中像是一团晕染开的浓墨。 连祈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擡了擡眼问:“不是说今天要去吃酒宴么?” “没吃成。”江惊岁将视线收回来,想起那一场堪称惊魂动魄的满月宴,头就开始疼,“我和游皓坐的那一桌全是小孩。” 连祈没明白“没吃成”和“一桌全是小孩”之间的联系,想了想才问:“跟他们抢饭,你没抢过?” “看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跟小孩抢饭吃的人吗?” 连祈没有说话,但递过来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眼神里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你不是吗? “……”江惊岁把筷子一放,“才不是,我很尊老爱幼的好不好?” 是吗? 尊老看出来了,爱幼不一定。 江惊岁一向不喜欢小孩。 但不是也要说是。 连祈配合地点头:“那确实。”他轻悠悠地说,“我没见过比你更尊老爱幼的人了,是个好习惯,要保持。” “……” 这语气怎么听着那么假呢? 跟吹捧她似的。 “真没跟他们抢饭。”江惊岁又拿起筷子来,低头咬了一口金丝酥卷,咽下去之后才叹着气说,“他们压根就不吃,一直在闹腾。” 江惊岁耳朵边的喊叫声就没停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是在酒店,而是在某个正在表演猴戏的马戏团里。 “你知道鸡骨头从自己头顶飞过去的感觉吗?”江惊岁幽幽地发问。 那鸡骨头就跟那唐门暗器似的,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贴着脑袋“嗖”一下就飞过去了。 吃个饭就像是在打仗。 这一句话出来,连祈基本上就能想象得出来她吃饭时的那个惊险情景了,笑着把金丝酥卷的盘子推过去:“我本来还要问你,我同事下周六办满月酒席,你要不要跟我去。” “不去。”江惊岁坚决地说,“死也不去。” 短短的一场酒席,却需要她用一生去治愈。 吃完饭,外面的雨还在。 江惊岁靠着商场天井往上面看,连祈拎了杯果茶过来,顺手插上吸管递给她:“回家?” “啊。”江惊岁还不太想回去,她是属于那种平时不喜欢出门玩,但如果出来了,那就要在外面玩一天的人。 她晃着手里的果茶问他:“你下午有什么事吗?” 连祈:“没事。” 她伸手往楼上指了指,又问:“那要不要去看电影?” 连祈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懒声答:“那走吧。” 商场五楼就是影院,乘坐扶手电梯上去很方便。 因为是五一假期,来看电影的人也很多,大厅的Led屏幕上正播放着电影预告片,江惊岁走过去看了眼宣传广告。 她平时很少看电影,因为工作和兴趣原因,看的动漫和漫画比较多。 五一档最新上映的电影还不少,各种类型的都有,江惊岁站在屏幕前看了会儿,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手肘戳了戳旁侧的连祈:“要看哪个?” “选你想看的。”连祈的答案跟没说一样。 江惊岁又在屏幕前站了会儿,最后指了个灾难片:“那这个?” “丧尸?”连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稍有诧异地垂眸问她,“你不怕了啊?” 江惊岁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当即不甘示弱地澄清道:“这是丧尸,又不是僵尸,我只是有一点点怕僵尸。” 她小时候拽着连祈看过一部僵尸影片,看完之后连祈倒是没什么感觉,江惊岁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场有了童年阴影。 至今对僵尸电影都敬而远之。 既然江惊岁都这么说了,连祈也不再多说什么,到前台排队买电影票去了。 江惊岁懒得往人群里挤,就拎着果茶留在这里等他,向四处张望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旁边的抓娃娃机。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 这里的抓娃娃机是扫码付钱的,两块钱一次,不用再去兑换游戏币,比电玩城的抓娃娃机要方便很多。 江惊岁拿出手机来,扫码付了钱。 不知道是她今天运气比较好,还是这里的抓娃娃机没调过爪钩,红色的启动键一把拍下去,机器 江惊岁弯腰将毛绒玩偶捡起来,有点惊奇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汤姆猫。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抓的?我也试试。” “……”江惊岁的眼皮轻跳起来。 “不,你别试。”江惊岁毫不犹豫地把汤姆猫拍到连祈怀里,然后抓住他的手臂,连拖带拉地往影厅的方向走,“我抓的这个给你。” 连祈顺着她的力度倒退两步,江惊岁干脆上手把他掰了过来,继续拽着他目标明确地奔向检票口:“我想看电影,现在就得看,一分钟也等不了了,我可太喜欢这个丧尸片了。” “……” 座位在最后一排,是江惊岁选的位置,她觉得后面比较清静。 坐下之后,江惊岁把座椅扶手放下,又将拎着的果茶卡到了上面,很快影厅的灯光暗了下去。 江惊岁左侧的胳膊肘撑在座椅扶手上,食指微微屈起托住3d眼镜。 她不习惯戴眼镜,总觉得鼻梁上很重。 这是新上映的一个丧尸片,网上的评分挺高,据说是剧情和特效都非常在线。 但江惊岁没能欣赏到这个在线的特效。 电影片头曲还没过去,她的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昨天睡得太晚了,早上起得又早,还在外面奔波一天,现在坐在软绵绵的座椅上,浓重的睡意顷刻间席卷而来。 江惊岁在丧尸的嘶吼声和演员的尖叫声中睡得很沉。 直到睡到电影散场,影厅的灯光重新亮起,连祈单手托着她的下巴倾身过来,另一只手去捏她的脸,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叫她:“江惊岁,你怎么还在睡。” 从坐下就开始打瞌睡,一直睡到电影彩蛋都结束了。 人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影厅里的观众都要走光了,江惊岁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啊?要开始了吗?” “已经结束了。”连祈说。 “……”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空气里残留着湿漉漉的水汽,又混着一种雨天特有的的草木香,闻起来格外清新,江惊岁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眸看向远处。 黄昏时分,晚霞瑰丽,橘红色的落日低悬在天际,天空看起来有一种惊魂动魄的漂亮。 晚风时不时地吹过来,江惊岁有点冷。 这个季节的昼夜温差还很大,白天阳光灿烂,晚上太阳落下去之后,外面又冷了下来。 江惊岁本来想说回家吧,突然又想起来闻桐说的那句“你主动点”,她歪了歪头看向连祈,而后拉了拉他的衣袖,说:“我有点冷。” “冷?”连祈没穿外套,身上就一件短袖,也没法把衣服给她,于是往四周扫了一眼,然后说道,“那去买杯热奶茶吧。” 江惊岁:“……” 什么时候他这么直男了? 对面就有一家奶茶店,连祈朝那边擡了擡下巴,垂眸询问她的意见:“去那里买?” 江惊岁一把拽住他:“我不想喝奶茶。” “那就不喝,捧着暖暖手吧。” “……”这人完全没能理解到她的意思,江惊岁只能换了个方式,她仰起脸来盯着连祈的眼睛,慢慢吞吞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能帮我暖暖手吗?” 委婉在连祈这里没用。 她还得直白地说出来才行。 江惊岁的这句话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连祈眸底闪过一抹讶然,旋即勾起唇角,神色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莞尔:“怎么不能?” 牵着她的那只手掌心干燥温热,硬朗的骨节贴着她的皮肤,存在感十分强烈,江惊岁低头看过去,看到他手背上的两道浅淡的红痕。 那是被她家大饼抓出来的伤。 这只手揉过她的头,捏过她的脸,擦过她的眼泪。 如今又重新牵住了她。 大概是心里藏了这些隐秘的事,江惊岁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坦然,也没办法用好朋友的心态来面对他。 她的手心在微微发烫,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远处的夕阳已经沉下去了,只露出一线隐约的轮廓,夜幕笼罩下来,长街上路灯井然有序地亮起。 他黑漆漆的瞳孔里映出一抹柔软模糊的光。 江惊岁眸光一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开口叫他一声:“连祈。” 连祈应声侧过头来看她:“嗯?” 江惊岁有点纠结地低下头去,又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些什么了。 看她纠结不已的样子,连祈很轻地挑了下眉,停下来问她一句:“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 江惊岁含混地“啊”了一声:“有吗?” 连祈就这样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若有所思地开口:“你是不是……” 江惊岁的心脏倏地提了起来。 轻顿一下之后,连祈语气轻缓地补上后面三个字:“——丢钱了?” 江惊岁擡头:“?” “真丢了啊?”连祈觉得她这反应很像是被他猜中了,又问一句,“丢了多少?” “……”江惊岁用一种很糟心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硬邦邦地说,“我要是真丢钱了,你打算怎么办?” 掌心一空,连祈垂下去的睫毛又擡了起来:“我给你补上行不行?” 他的尾音轻软地拖着,是一种哄人的语气。 “你丢了多少?” “……” 江惊岁不想理他了。 敢情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财迷啊? 第39章 39 第39章她不听39 雨天降温降得厉害,江惊岁总觉得冷,从衣柜里翻了入秋用的电热毯出来,刚摁开毯子的开关,头顶的灯忽然灭了。 卧室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愣了愣,回头看向门口,客厅的灯也灭了。 停电了? 恰好窗外一道闪电刺破夜幕,银白色的冷光短暂地照亮卧室,江惊岁伸手摁了下台灯,台灯同样也没什么反应。 她从床头摸了手机过来,在微信上问连祈:【停电了?】 连祈:【没啊。】 连祈:【你那没电了?】 江惊岁:【嗯,刚才用电热毯来着,刚摁开,灯就灭了。我看了眼电热毯的插头,不像是电路烧了。】 连祈:【那可能是跳闸了。】 连祈:【我去楼下看看。】 老小区的住户电表和电闸通常是放在一起的,都在一楼的楼道墙上,谁家要是跳闸了,就得下楼去看。 江惊岁拿着个手电筒,跟着连祈一块下去了。 一个楼栋里有十二户,配电箱里整整齐齐的两排电表,箱门是不透明的一层铁皮,上面还挂着锁。 铁皮箱门已经有些变形了,因为平时看电表不方便,又没有开锁的钥匙,箱门被住户强行掀起一角。 透过这道缝隙看进去,可以勉强看到里面的电闸和电表。 江惊岁举高手电筒往里面照着,问连祈:“看到了吗?” 连祈手指挑着配电箱的右上角,将箱门的这道裂口掀得更大了一些,借着手电筒的光往里面看过去。 他“嗯”了一声,点头说:“就是跳闸了。” 但箱门开的这道裂口太小了,眼睛能看到,手伸不进去。 往常跳闸的时候,小区居民都是十八般武艺齐上阵,要么拿棍子把电闸门托上去,要么拿衣撑杆把电闸勾上去,很是费劲儿。 “得去找物业拿钥匙。”连祈说。 江惊岁踩着最筒,踮脚往配电箱里看,说:“保安室的那大爷早就睡觉了吧?” 江惊岁都怀疑他们这个小区里到底有没有物业公司。 在她的记忆中,从没见过物业的存在,门口保安室里永远就一个腿脚都不麻利的大爷,睡得比谁都早,起得比谁都晚。 要是小区里真出点需要保安出面的事,大爷拄着拐杖过来都得半个小时。 “我上楼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伸进配电箱里把电闸托上去,你——” 连祈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只听“喀嚓”一声,江惊岁手臂一僵,随后转过身来,缓缓地朝他举起了手里的铁皮箱门。 连祈:“……” 江惊岁:“……” 双双沉默半分钟,江惊岁单手拎着配电箱的箱门,干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想试一下这道裂缝能不能再掰大一点,真没想把整个箱门都给掰下来。 “也好。”连祈似乎是在找合适的言辞,斟酌了下才说,“这样倒是省事了,不用再去保安室要钥匙了。” “……”江惊岁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心底抱着微弱的希望问,“这个门还能安上吗?” “不能,螺丝的衔接处被掰断了。” “……” 江惊岁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 看她这副表情,连祈反倒是笑了,把六零二室的电闸推了上去,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没事儿,明天我下来修就行。” 江惊岁听着这话稍微安心一些,又举起手里的“烫手山芋”,犹豫地问:“那这个东西怎么办?” “先放这里吧。”连祈说。 反正又没有人来拿这玩意儿。 连祈把箱门从江惊岁手里接了过来,发现这东西还挺重。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掰下来的,楼上这么多住户折腾了二十多年,才在电表箱上堪堪掰出来一道裂缝。 江惊岁自觉地过去帮忙,刚下来最后一级楼梯,食指勾着的手电筒挂绳忽然断开了,手电筒垂直掉到了地上。 灯光像是接触不良似的闪了两下之后,接着彻底不亮了。 江惊岁的视野骤然一暗,下意识地去抓前面的连祈,伸出去的手不知道碰到了他哪里,连祈一顿,旋即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不复平时的自然:“乱摸什么呢你?” “啊?”江惊岁茫然一下,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摸你哪了?” “……”连祈没有说话,攥着她腕骨的手也没有松开,温热干燥的指腹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江惊岁神奇地从他这个微妙的沉默中,读出来了一点别样的情绪,她眨了眨眼,有点惊奇地仰起脸来:“你还有不好意思说的时候?” 一楼是储藏室,仅有的两个小灯泡作用并不大,一个彻底坏了,一个半亮不亮,那点萤火虫似的灯光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光线黯淡的雷雨夜里,江惊岁看不清他的表情,视野里只有一个熟悉而模糊的轮廓。 片刻之后,连祈没什么情绪地轻“啧”一声,终于松开她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半步,怕这姑娘再伸手乱碰。 江惊岁勤学好问的品质在此刻体现出来了,非常有求知欲地继续追问:“你这个‘啧’是什么意思?” 连祈擡手抵住她脑袋,将人不轻不重地推开:“就是让你不要再问了的意思。” 江惊岁“噢”了一声,紧接着又问:“你在不好意思吗?” “……”连祈并不回答她这话,而是屈起指骨轻敲了下她脑袋,懒洋洋地说,“就算是朋友,也是不能乱碰的,知不知道?” “碰你一下怎么了。”江惊岁歪了歪头,非常耿直地问,“你是含羞草吗?碰一下就得羞愤欲死?” 含羞草倒是不至于,不过—— 连祈突然上前半步,两人间的距离倏地拉近,江惊岁额头直接抵在他锁骨上,她不由得仰了仰头。 还没等她向后退开,清浅的呼吸已经拂在她的脸侧。 连祈俯下身来,眸子黑漆漆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嗓音有些低:“江惊岁。” 江惊岁下意识应声:“嗯?”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传统,喜欢守男德——” 话还没说完,连祈就见江惊岁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明晃晃的就是一句话: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还传统? 还守男德? 江惊岁没想到自己在二十一世纪还能听到这些词。 连祈轻挑了下眼皮,继续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所以不太能接受跟别人的肢体接触。” “噢。”江惊岁捧场地点头。 似乎是怕她听不明白,连祈又提醒一句:“我只给女朋友碰的,你这样的话就有点过界了。” 耳朵里自动捕捉到“过界”这两个字,江惊岁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那如果我给你钱呢?” “……”连祈终于掀起眼皮来,像是被她气笑了,“给钱也太羞辱人了吧?我是出来卖身的吗?” 江惊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听连祈问了一句:“你打算给多少?” “……”江惊岁无言片刻,向后退站到第二层楼梯上,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睨过去,“你不是说给钱太羞辱人了吗?” “确实。”连祈煞有其事地点头,话锋又是一转,“但是我仔细一想,你这么财迷的一个人,钱花在这种地方肯定要心疼。这样一对比起来,这种程度的羞辱,我好像还是能接受的。” “……”江惊岁被他这话噎到没脾气了,憋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过奖,我就当这是在夸我了。”连祈莞尔,冷白干净的指尖轻敲了敲她靠着的楼梯扶手,懒懒散散地问,“金主,你要给多少钱啊?” 改口改得还挺快。 江惊岁扭头往楼上走,边走边提要求:“金主不喜欢你现在这种人设,喜欢那种倔强不屈的,红着眼睛跟我说‘你怎么可以拿钱羞辱我?’,你可以吗?” “问题不大。”连祈低调地表示道,“只要钱到位了,我都能演。” - 上到六楼,江惊岁开门进来,先去摸玄关墙上的灯光开关。 门口的衣钩上挂着她的衣服,刚好把开关挡住了,摸黑找了半天,没找到。 连祈跟了进来:“还是没电?” “不是。”江惊岁把衣钩上的外套掀开,“我没找到开关。” 身后的防盗门已经关上了,楼道里的感应灯被隔绝在外,屋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连祈往前走了半步,正要伸手过去开灯,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挨了过来,隔着裤腿也能感觉到那种柔软的触感。 但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已经晚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嗷呜——!”一嗓子长嚎,大饼立刻炸成一团毛球,甩着尾巴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对着连祈就是一通连抓带挠。 与此同时,江惊岁终于摸到了开关,啪嗒一下摁开了灯。 屋里登时亮了起来。 大饼愤怒地弓着腰,蓬松的尾巴竖在身后,狠狠地抓了连祈两把,这还不算完,又跳到玄关柜上骂骂咧咧地朝他哈气。 连祈“嘶”了一声,低头一看,手背上俨然两道新抓出来的血痕。 江惊岁听着这动静赶紧回头:“怎么了怎么了。” “刚才没看见,踩它尾巴上了。”连祈朝猫咪伸手想去哄它,大饼一爪子毫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 貍花猫“喵呜喵呜”地嚎了两嗓子,还是气得不行,跳下来玄关柜之后,又对着他裤子抓咬两下,像是在发脾气。 江惊岁半夜睡醒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偶尔也会不小心踩到猫尾巴,但大饼对她比较宽容,通常都是委屈地喵呜两声,然后在把自己尾巴藏到肚皮 只是对其他人,大饼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之前游皓也是一不留神踩到了猫尾巴,自那之后,大饼每次见到他,都要给他一拳。 江惊岁拿了条小鱼干过来,递到连祈手里,有点同情地说:“你还是好好哄一哄它吧,不然它以后见你一次,就得打你一次。” 连祈一边撕开小鱼干的塑料袋,一边在猫咪面前半蹲下来,态度十分良好地跟猫咪道歉:“对不起,刚才没看到你,真不是故意要踩你尾巴的。” 大饼爱答不理地舔了舔爪子。 连祈把小鱼干放到猫咪面前,好脾气地同它商量起来:“要不你也踩我吧,踩完就别生气了,行不行?” 薄而干净的手掌伸了出来。 大饼前爪扒住他的手腕,不客气地咬住他的手指,动作看着凶狠,咬下去的时候却没用力。 指骨上只留了两个很浅的牙印出来。 连祈笑了,正要揉一下猫耳朵,客厅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句稍显急促的:“连祈——!” 第40章 40 第40章她不听40 连祈回去拿个钥匙的工夫,江惊岁已经把狗子提溜出来了,狗子蔫巴巴地趴在她臂弯里。 连祈托了下她的手臂:“我帮你抱?” “没事。”江惊岁一边下楼,一边冷静地说,“我抱得动。” 二十斤的猫砂,提上楼累得三步一喘。 八十斤的狗子,说抱就抱,蹬蹬蹬地跑个八百米都没问题。 开车到最近的宠物医院里,江惊岁跟医生交流完情况,先去交了检查费,给金毛抽血查完冠状和细小,最后说是突发急性肠胃炎。 看着医生给狗子挂上点滴,江惊岁松了一口气,顺势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终于有时间去看手里的账单了。 在看到上面四位数的支出之后,江惊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前两天她还跟闻桐说,最近完全没有工作的动力,要不就摆烂算了。 这不是动力就来了? 家里养了两只四脚吞金兽,还是得上班赚钱哪。 江惊岁正对着两千的账单沉思,肩上忽然一重,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出来。 她出来得急,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外面还在下雨,室内温度也很低,连祈去车里拿了一件外套过来。 狗子输完液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连祈也没回去,就坐在旁边位置上,和江惊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提起来怎么想到养宠物了,江惊岁想了很久才开口:“一开始没想过要养宠物的,我连养活自己都很艰难了。” 她上大学那会儿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江文宪不提给她学费和生活费的事,江惊岁也倔着脾气不跟他要,想着可以办理助学贷款,生活费再去做兼职。 许芸知道这事之后,气得骂了江文宪一通,然后塞给她两万块钱。 学费四千,剩下的钱当作生活费。 江惊岁后来又还了回去,她不想让许芸再费心了。 平时兼职再加上奖学金,基本上也可以覆盖学费和生活费,大四下学期开始实习之后,她从学校宿舍里搬了出去。 搬家第二天,就捡到了在垃圾桶下躲雨的金毛。 狗子浑身都脏兮兮的,还生着很严重的皮肤病,应该是被人丢弃的。 那时候江惊岁想到了自己,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蹲下来看它半天,问:“你也是被人抛弃的吗?”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金毛气息微弱地“汪”了一声,然后从垃圾桶后面试探着露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江惊岁就这样将它带回了家。 本来她是那种连仙人掌都懒得养的人,但捡回来狗子之后,江惊岁勤勤恳恳地做起了铲屎官。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状态的改变。 心里的创伤被一点点治愈。 那个小小的出租屋不再是一个冰冷的住所,也开始有了家的气息,江惊岁知道有只小朋友在等她回家。 输液袋里的药水一点点地往下滴,江惊岁伸出手指碰了碰金毛的鼻子,轻声说:“其实不是我救了它,是它救了那个茫茫然的我。” “它会一直爱我,也只会爱我。” “永远都不会变。” - 输完液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钟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连祈将伞面倾斜过来,江惊岁抱着狗子往里面站了站:“给饭桶打,别给我打。” 连祈手腕稍稍一转:“你这样就要淋湿了。” “没关系。”江惊岁条理清晰地说,“我可以淋雨,我的狗不可以,它洗一次澡就要二百块钱,我洗一次澡才多少钱。” “……” 这话说得有理。 连着打了三天点滴,又细心照顾了一周,金毛终于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 江惊岁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是她晚上受了凉,还是这几天没休息好,金毛好了之后,她身上开始有点不舒服了。 周末一早,江惊岁窝在书房里看书,手里的《山海经》还没翻两页,总觉得头有点昏昏沉沉的,人也提不起精神来。 手机上,游皓发来消息:【姐,下周末你过来吃饭吗?我妈说我爸昨天去钓鱼,钓上来一条可大的鲤鱼了。】 江惊岁一边从药箱里拿出来体温计,一边回复他消息:【我不确定有没有时间,到时候看看再说吧,你这周没回家啊?】 游皓:【没有,我今天在补课,一直得上到晚上九点钟,有一门专业课突然说要提前结课。】 江惊岁:【行,那你好好上课,我先睡觉了。】 游皓:【?】 游皓:【这才十点钟,你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你昨天又熬夜了?】 江惊岁:【不是,好像有点发烧,我吃个药睡会儿。】 游皓:【烧得厉害吗?】 游皓:【你别一睡,再烧晕了,自己都不知道,要不我请个假过去?】 江惊岁:【不用,问题不大,睡一会儿就好了。】 江惊岁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找出来退烧药吞了两粒,然后拉上卧室的窗帘,蒙头睡了过去。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窗帘透不进光来,房间里很暗,江惊岁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时间有种不知道身处何地的茫然感。 缓过神来,她摸起枕头下的手机。 通知栏里有很多游皓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江惊岁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滑开屏幕给他回复过去:【我没事儿,刚刚一直在睡觉。】 游皓几乎是秒回过来:【我以为你发烧给烧晕了,我正想着你要是再不回我消息,我就直接翘课打车过去了。】 游皓:【对了,我刚才给连祈哥发了个消息,问他在没在家,在家的话过去看看你。】 正说着这个,江惊岁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说话声。 连祈和一个开锁师傅站在门口,正在来回拉扯:“身份证都给你了,这样还不行啊?” 开锁师傅背着个工具箱,非常有职业素养地摇头:“除了身份证之外,还需要房产或者物业证明,要证明这个房子是你的,我才能给你开锁。” 连祈耐着性子解释:“关键是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我邻居的。” 开锁师傅:“所以你为什么想开邻居的房子?” “我不是说了吗?”连祈第八百次不厌其烦地解释,“她一个人住,生病发烧了,我担心她是不是烧迷糊了,所以想进去看看。” “噢,这样啊。”开锁师傅点了点头,然后又将话题绕了回去,“那你提供一下房产证明,我马上帮你开。” “……”连祈擡手捏了捏鼻梁骨,非常服气地问,“除了房产证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邻居同意也可以。”开锁师傅又给了个解决方案出来,“只要你邻居跟我说,她同意开锁了,我就能给你开。” 连祈:“?” 连祈斯文礼貌地询问:“您猜我为什么想开邻居的房子?” 要是江惊岁能站这里说话,他还用得着找开锁师傅过来? 掰扯半天,仍是无果,连祈最后放弃了跟师傅沟通,自己提了个折中方案出来:“要不这样,叔,你把工具给我,我来开,有什么事我自己来承担责任,行吗?” “不行啊,没有这家的房产证明,我不能把工具给你。” “……” 得,这问题又绕回了原点。 连祈有点浮躁地抓了下头发,很是服气地说:“不是,叔,你看我像坏人吗?” “难说,现在的杀人犯都长得文质彬彬的。”师傅把工具箱背到自己身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前段时间落网的那个嫌疑犯,不就是因为跟室友闹了矛盾,把他室友打进医院了么?还是北安大的高材生呢。” 北安大毕业的连祈:“……” 两人各有各的理由,正继续掰扯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江惊岁探出头来,先是看了眼连祈,然后又看了眼抱着工具箱的开锁师傅,一头雾水地问:“这是在干嘛?” 送走开锁师傅,连祈关了房门。 江惊岁怀里抱着个靠枕,蔫蔫地歪坐在沙发上,连祈过来摸了下她的额头,又找了体温计出来:“先量个体温。” 茶几上散落着两板退烧药,连祈捡起来看了眼生产日期,不可思议地重新确认一遍:“你这个药放多久了?” “忘了。”江惊岁也想不起来具体时间了,没精打采地说,“好像是上大学的时候买的吧。”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连祈将药连带着药盒一块丢进垃圾桶里,有点无奈地说:“这个都过期了,不能再吃了。” 外用的药也就算了,入口的药片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别本来没什么事的,再吃出毛病来。 连祈回家拿了新的退烧药过来,正好听到电子温度计“滴——”地响了一声,他问:“多少度?” 江惊岁:“38.5。” “上午量的多少?” “37.8。” 果然,过期的退烧药没什么用。 体温越烧越高。 连祈倒了杯热水过来,将新拆开的药片放到江惊岁手里:“吃这个。” 江惊岁嗓子有点疼,没再说话,乖乖地把药片吞下去了。 连祈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又问一句:“晚上想吃点什么?” “不想吃,没有胃口。” 闻言,连祈伸手捏住她的脸,让她稍稍擡起头来,垂眸说:“中午没吃,晚上也不吃,你这高烧还没退呢,别再低血糖。” 江惊岁想了想,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又点了点头,很听话地说:“那吃吧。” 因为被他捏着脸,她说话有点含混不清。 但也懒得去挣开。 连祈倒是主动松开了手,弯下腰来问她:“喝点粥?” “不喝粥,我想吃水煮鱼。” 连祈顿了下:“你不是嗓子疼么?” 江惊岁很诚实地“嗯”了声,补充:“但是我能忍。” “……”连祈再度领会到了这姑娘对水煮鱼的执念,但本着要为病人负责的原因,连祈跟她商量起来,“你现在发着烧,应该不能吃辣的吧?” “能。”江惊岁眼睛眨都不眨地说,“我是嗓子疼,不是胃疼。” 连祈:“吃完辣的,嗓子不是更疼了?” “没关系,这种程度的疼我还是能忍的。”江惊岁坚持道,“我现在身上已经很难受了,就想吃点喜欢的东西,不然我更难受。” 行吧。 连祈被说服了。 想吃水煮鱼,那就吃吧,她高兴就行了。 吃完饭,江惊岁说身上出了汗,要去洗澡。 连祈将她拦住:“现在不行。” 本来就在发烧,就她这个体质,洗完澡肯定会烧得更厉害了。 江惊岁坐在床上,仰着脸跟他打商量:“可我不舒服,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连祈:“你那是错觉。” 江惊岁:“?” 我自己身上不舒服,我还能感觉不出来吗? 连祈拉起床尾的太空被,俯身过来:“早点睡觉,睡醒了病就好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哄意。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江惊岁这会儿身上虽然不舒服,但也睡不着,她侧过身来,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睡不着。” 连祈随手拎了把椅子过来,依旧是哄小孩的轻软语气:“那要不要我给你数羊?” “……” 谢谢,但不用了。 她自己也会数。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灯光昏沉沉的,亮度很低,几乎只能照亮床头这一小块地方,连祈大半个身子都融在黑暗中。 江惊岁这样睁着眼睛,非常安静地看他一会儿,突然又低声开口:“连祈。” “嗯?”他回应一声,将她枕头旁边的猫抱了下来,而后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 掌心下的皮肤还是滚烫。 退烧药好像作用不大。 连祈微皱了皱眉:“要不然还是去打个针吧?” 江惊岁立刻皱脸:“不要。” 连祈拿出耐心来,擡手将她蒙住脑袋的被子往下拽了拽:“我感觉你烧得更厉害了。” 江惊岁瞅他一眼,语气坚定地说:“你那是错觉。” “……” 好熟悉的一句话。 见江惊岁又把头给蒙上了,连祈有点好笑地伸手去拽,就算是蒙上脑袋不听他说话,这体温也不会降下去啊。 连祈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要是一直不退烧的话,最后还是得打针。” 江惊岁同他对视半晌,忽然冒出来一句:“我想吃泡芙。” 连祈:“?” 连祈茫然一瞬,一时间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反应了下才说:“现在?” 江惊岁点了点头。 “行。”连祈拿起手机起身,“我下楼去看看。” 九点钟了。 也不知道这个时间甜品店还有没有开门的。 小区对面两家蛋糕店,有一家还没打烊,连祈买了一盒泡芙回来,江惊岁咬了一口突然又说:“还想吃麻薯。” 连祈还没坐下,闻言不轻不重地揉她一把脑袋:“刚才不说呢。” 随即拿起手机又下了楼。 买回来麻薯,江惊岁慢吞吞地仰起脸来又看他:“还想吃焦糖布丁。” 连祈:“……”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连祈垂着眸,同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对视半晌,最后没脾气地把手机往江惊岁手里一放,妥协般地叹了口气:“你把想吃的,全写下来。” 这是仗着他对她没脾气,故意折腾他呢? 听到这句话,江惊岁反而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不是,江惊岁,你怎么回事儿?” 连祈有点好笑地掐她脸,欺身过来看她:“你这么折腾我,我都没生气,你怎么还自己生起气来了?” 江惊岁闷闷地道歉:“对不起。” “道什么歉呢,我又没说生你气。”连祈不算温柔地在她脑袋上又揉一把,随后将手机放到她手心里,懒懒散散地提醒一句,“有什么想吃的,你这次一口气说完。” “再晚半小时,那店可就关门了。” 第41章 41 第41章她不听41 睡醒一觉之后,江惊岁感觉自己好多了,擡手摸了摸额头,已经不热了。 就是嗓子火辣辣地疼。 应该是昨天吃水煮鱼的后遗症。 她掀开被子起床,趿拉着拖鞋到客厅里,一边按着嗓子低低地咳着,一边泡了杯消火的金银花茶。 刚喝第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的门铃声,江惊岁捧着花茶过去开门。 这么早来敲门了,除了连祈也没别人了。 开了门,连祈的掌心先贴了过来,停顿一下之后,他说:“不热了。” 可能是刚洗漱完,他指间还残留着一点潮湿的水汽,温温凉凉的。 连祈把手里提着的早饭递过来,又说:“吃完饭再吃药。” 江惊岁不适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点头:“知道了。” 连祈又垂眼看她:“嗓子怎么哑了?” 昨天听着还没这么厉害,这会儿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江惊岁擡手在喉咙上按了按,哑声说:“吃水煮鱼辣的。” 连祈:“……” 这可怪不得他了,昨天跟她说半天也不听,坚持就要吃水煮鱼。 “那你多喝点水吧。”连祈往她杯子里看了一眼,嗓子疼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喝多点热水。 “知道了。”江惊岁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 吃完早饭,江惊岁看了眼工作群里的通知,然后跟公司请了个假,最近工期不急,离交稿还有段时间。 八点多,正在上早八课的游皓发来消息:【姐姐姐姐,你睡醒了吗???】 江惊岁点了下手机屏幕:【。】 游皓迅速甩过来一条短视频链接:【姐,你看没看过这个?】 江惊岁倒茶的同时,没什么兴趣地瞥了一眼,也没点进去,只兴致缺缺地回了句:【这什么呀?】 游皓总是隔三差五地跟她分享这种链接,内容无外乎就是“独居女性如何防范危险”、“女孩子晚上出门一定要注意的三件事”、“最有效的女子防身术是什么样的”之类的短视频。 游皓:【你去看!看了你就知道了。】 游皓:【我上次就说,他肯定是喜欢你,你还说不是,让我不要乱讲。】 游皓:【这不就!证据来了吗!】 江惊岁越听越迷糊,这是在说什么呢,怎么没头没尾的?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一头雾水地顺着链接点了进去。 是一个街头采访的视频。 应该是好久之前了,看视频里的背景绿植,悬铃木枝头的积雪都未消融。 还是在冬季。 看着镜头里自己的脸,江惊岁很快想起来,这不是之前她和连祈去看元宵灯会的时候,碰到的那个辉光娱乐的街头采访么? 江惊岁把手机放到支架上,任由视频自动往下播放,她弯腰拉开茶几 “那你觉得你们之间也是这种纯粹的友谊吗?” 空气静默一瞬,熟悉的声音随后从手机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她太看得起我了,我的目的一点都不纯粹。” 江惊岁拧茶罐的动作突兀地停住,视线下意识地移到手机屏幕上。 她记得自己当时去给小朋友抓气球了,送完气球回来的时候,那位举着话筒的小哥已经和摄影师继续去采访别人了。 江惊岁一直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么一段。 “你是不是喜欢她?” 镜头里的男人一双漆黑眼眸,乌沉沉的睫毛擡了起来,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坦荡:“嗯,就她看不出来。” 江惊岁手里的茶罐掉回了抽屉里,发出“咣当”一声闷响,她恍若未觉,只有些怔神地盯着视频看。 “你不直说,人姑娘怎么看得出来?”摄影大哥心急地插了一句。 连祈只是笑了声:“不了吧,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江惊岁抿了抿唇,怔仲地望着镜头里再熟悉不过的眉眼,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我在等啊。” “等她回头看到我。” 别人不清楚连祈为什么一直不肯直说这些话,但江惊岁知道。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温柔又坦荡。 从不掩饰他对她的偏袒,也从来不给她任何压力。 手机屏幕上又弹了新消息出来,游皓:【姐,你看完没?】 江惊岁回过神来,切回聊天界面:【嗯。】 游皓:【你别光一个嗯啊,然后呢???】 江惊岁:【我睡会儿。】 游皓:【?】 游皓:【我睡会儿这是什么意思?你看完这视频,就得出来了“我睡会儿”这个结论???】 江惊岁没再理他,摁灭手机屏幕,慢吞吞地又回了卧室。 躺到床上之后,她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脑中无意识地浮现出刚才视频里的画面,左耳朵是“就她看不出来”,右耳朵是“等她回头看到我”。 两句话反反复复地交织在一起。 江惊岁忽然翻了个身,扯过被子蒙上了头,感觉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 一直悬在心口的事在确认之后,她的心情反倒是更沉重了,她和连祈之间还横亘着一段两人都未曾提起的过往。 江惊岁不知道连祈是怎么想的,但她知道自己还欠他一句道歉。 下午四点多,连祈发来消息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江惊岁心里还藏着事,想问他,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字也吞吞吐吐的:【就是……】 连祈:【就是,是什么饭?】 江惊岁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想跟他道歉,但冷不丁的一句对不起估计他也反应不过来,再说—— 道歉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吧? 这样想着,江惊岁先把这事压下去不提,正要回消息,连祈又发来一句:【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我顺路给你买回去,没有的话就等我回去做。】 江惊岁:【泡芙和蛋挞。】 连祈:【这是饭么?】 江惊岁迅速改口:【那我想吃水煮鱼。】 连祈:【?】 连祈:【你不是嗓子都疼哑了?】 江惊岁:【我能忍。】 连祈:【这不是能不能忍的问题。】 连祈:【再吃水煮鱼的话,你明天还能说出来话么?】 江惊岁:【说的也是。】 江惊岁:【那你回来路上帮我买个润喉片吧,就是消肿止痛的那种。】 “……” 连祈以前还不能理解“痛,并快乐着”的意思,现在终于能理解了。 不到六点钟,江惊岁拖家带口地过来蹭饭了。 连祈刚开了门,金毛和猫就从他腿边一并挤了进来,江惊岁反而落在了后面。 换上室内拖鞋走到客厅里,江惊岁擡眼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甜点,除了她说的泡芙和蛋挞之外,还有个草莓小蛋糕。 她回头看向连祈,眨了眨眼问:“你不是说那不是饭么?” 连祈被过于热情的金毛扑了一下,正弯着腰捏它两只前爪,闻言懒洋洋地说了句:“所以你先吃完饭,再吃那些。” 陪金毛玩了一会儿,他重新洗了手,又进了厨房。 江惊岁抱着猫跟过去,总觉得自己啥也不干光等着吃饭,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于是非常自觉地问了句:“要我帮忙吗?” “不用。”连祈关了水龙头,头也没回地懒声说,“你老实待着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你在厨房只会添乱,还是歇一歇吧。 江惊岁虽然想反驳,但是一想那块硌得她牙疼的烤年糕,再一想曾经给他造成童年阴影的可乐鸡翅—— 江惊岁轻咳一声,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不再说话了。 连祈洗完洋葱,回过头来看到江惊岁还在门口站着,轻擡了擡眼梢又问:“不去沙发上坐着休息会儿?” 江惊岁抱着猫靠在厨房门框上,看起来有点困倦的样子,嗓音里带了点轻哑的鼻音说:“在这里看你做饭不行吗?” “行。”连祈笑了声,过来弹她一点微凉的水珠,“怎么不行?” 厨房里的窗户开着,清凉温润的晚风透了过来,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远处只剩一抹将坠未坠的落日余晖。 在这一刻里,江惊岁忽然有了种自己回到家的感觉。 可能是她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得久了,对家的这一概念就日渐稀薄起来。 就算是现在回到了以前住的老房子,她也找不到回家的感觉了,这里也变成了一个落脚点。 但看着眼前这一幕—— 怀里的猫咪喵喵地撒着娇,金毛摇着尾巴蹲坐在她腿边,江惊岁靠着门框看连祈在做饭,耳朵里是他说话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的烟火气息,热闹而温馨的气氛。 一种微妙又复杂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就这样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好像也不错——江惊岁脑子里突然浮上了这个念头。 随即她又愣了一下。 她刚刚想的什么? ……和连祈一起生活下去吗? 江惊岁讶异于自己想法的改变,曾经她一度觉得她以后也就这样了,没办法跟人长久地相处下去,也不喜欢过于亲密的关系。 所以不期待明天,也不关心未来,活到哪算哪。 无牵无挂。 现在却和以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或许是时间的原因,或许是连祈的原因,也或许两者都有。 想着这些,江惊岁忽然叹了口气。 连祈偏头看她:“好好的怎么突然叹气? “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江惊岁“唔”了一声,低头想了会儿才说:“就是觉得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伤口虽然没有痊愈,但确实是在一点点地愈合了。 江惊岁说得含糊,连祈却像是在知道她说什么一样,眼神很深地看她片刻,轻勾了下唇角:“我觉得也是。” 第42章 42 第42章她不听42 吃过饭,江惊岁挽起袖子,正要去帮忙洗碗,连祈过来将人推出去了:“不喜欢做的事不用勉强。” 江惊岁被他推到厨房门口,伸出一只手扒住门框,转过头来表情诚恳地说:“但我总觉得让做饭的人也洗碗不太好。” 不是有句话这样说的么? 做饭的人不洗碗,洗碗的人不做饭,二选一。 “我都没说不太好,你想这个干嘛。”连祈擡手打开水龙头,满不在意地说,“再说了,我叫你是过来吃饭的,又不是让你过来给我干活的。” “那我去收拾一下餐桌?”江惊岁试探着问。 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干,不然他这样忙着,会闲得她很闲。 “不用。”连祈下巴点了点客厅的方向,提醒她一句,“你不是要吃泡芙?” 饭后甜点还在茶几上搁着。 这种鲜奶油做的甜点隔夜就不好吃了。 江惊岁洗了手走到客厅,只看到金毛趴在地上玩球,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江惊岁喊了两声:“饼饼?” 书房的方向传来两声喵喵。 怕大饼毛手毛脚地弄坏什么贵重东西,江惊岁赶紧放下手里的泡芙,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找了过去。 书房里没开灯,里面黑漆漆的,江惊岁站在门口又喊一遍:“饼饼?” “喵~”黑暗里同样传来一声回应。 江惊岁在墙上摸索到开关,啪地一声吸顶灯亮了起来,江惊岁寻声望过去,大饼团成一团窝在电脑键盘上,前爪正拨弄着一个玉雕摆件。 江惊岁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把玉雕摆件从猫爪子里抢救下来:“这个你可不能碰,你主人我赔不起啊。” 小心翼翼地把摆件放回原位置,江惊岁赶忙把大饼从键盘上抱了起来,正要出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亮色。 她步子顿了顿,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身体已经提前做出反应,侧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透明花瓶,里面放了大半的清水,上面插着两朵开得正好的花。 是玫瑰花。 一红一白,交缠盛开。 江惊岁不由得停住,有什么记忆在她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 玫瑰很常见。 不常见的是这种搭配。 一段记忆逐渐明晰起来。 去年在宁川,她胃病住院打点滴,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床头桌子上放着的鲜花,一红一白,两朵玫瑰,被插在一个透明花瓶里,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雨露。 不知道是谁送的。 过来给她打针的护士姐姐还说了句,人家探病都送白百何或是向日葵,头一次见送玫瑰的。 “喵~”大饼仰起脑袋蹭了蹭她胸口。 江惊岁回过神来,低头朝它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抱着猫从书房里出来,轻轻掩上书房的门。 回到客厅里,江惊岁心不在焉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心里还在想着玫瑰花的事,头上忽然打下来一片阴影。 “发什么呆呢?”连祈擡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江惊岁回了回神,仰头对上他垂下来的眸光,连祈见她眼神有点直愣愣的,表情也稍微正色了些:“怎么了?” “我发现你一个秘密。”她忽然说。 “秘密?”这词听着新鲜,连祈挑了挑眉,顺势在她旁侧的沙发上坐下,语气很自然地说,“我对你还能有什么秘密?” 江惊岁手里还捏着小勺子,她把蛋糕放到了并起的膝盖上,慢吞吞擡起眸子说:“你书房里的花,我看到了。” 连祈有点好笑:“那算什么秘密?” 江惊岁停顿了一会儿,才咬字有些慢地说:“我去年有一次住院,早上醒来之后就在床头桌上看到两朵玫瑰——” 说到这里,她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继续问:“那是不是你放的?” “嗯。”连祈点头点很坦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江惊岁直直地看着他,浅色瞳仁里似有隐约的光影在晃动:“你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我之前不是说过么,我知道你微博。”连祈有问必答的样子,“那次是看到你发微博了。” 因着这句话,江惊岁往前回想了下,那次确实是发了一条微博。 她那段时间正在微博上连载一个小故事,每天准时更新,因为生病暂时没精力去画,就发了条微博说要住院打点滴,先停更两天。 “那你为什么当时没露面呢?”江惊岁问过同一病房里的阿姨,阿姨说十点多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来过,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那会儿她正睡得昏昏沉沉的。 听阿姨这样说,她一直以为是哪个同事,她住院的那两天里总是时不时有同事过来探病。 连祈看她一眼,片刻之后才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 这个答案让江惊岁的呼吸一紧,她捏着小勺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泛出一点苍白。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其实那时候也没想太多。”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灌进耳朵里,“我知道你是个成年人了,也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是我有点放心不下。” 酸涨晦涩的情绪从每一条血管里渗透出来,像荆棘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心脏,江惊岁被猝然急涌而出的情绪包裹起来,感觉心口在一阵阵地发疼。 她有段时间过得真的是太糟糕了。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但那段时间里就感觉世界上的光都灭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茫茫然地找不到方向。 她从那种状态中挣脱出来花了很长时间。 开始学着接受创伤的存在。 开始被迫改变自己的认知。 人都是会变的。 没有恒久感情的存在。 无论是爱情也好,还是亲情也罢。 过去的记忆再深刻那又如何,随着时间的流逝,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可是现在。 江惊岁忽然意识到,有些事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那些她自我厌弃、自我放逐的时光里,原来一直都被人无声地爱着。 那么长的年月,无数个日日夜夜,相隔公里的距离,再深刻的感情也能放下了。 除非是他不想放下。 是他不想。 沉默良久,江惊岁眨去睫毛上湿润的水汽,带着点鼻音地说:“我忽然觉得你这样,我无以回报。” 似乎是听出了她心底的情绪,连祈换了种玩笑般的语气,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你要以身相许?” 江惊岁眨了眨眼,听出了他哄她的意思,于是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是,我是想说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好大一个饼。”连祈佩服地轻叹起来,“有没有下辈子还不知道呢,饼已经提前给我画到下辈子了。” 这大饼画的,都快赶上印度飞饼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让她稍稍擡起头来:“江惊岁,别在这里上班了。”他真心实意地建议道。 “你去印度卖飞饼吧,要发大财的,圆你一夜暴富的梦。” …… 这场感冒持续了半个月。 高烧第二天就退了,只是一直在咳嗽,江惊岁咳得肋骨都在疼。 连祈很有先见之明地买了两大瓶枇杷膏回来。 江惊岁从小就是这样,一感冒就会咳嗽,止咳片和冲剂颗粒都没什么用,就得喝这种中药枇杷膏。 偏偏她最讨厌喝这种东西,看见连祈就想躲。 江惊岁牵着狗子刚走到五楼,擡头看见连祈又拎了一瓶枇杷膏回来,江惊岁如临大敌地后退两步,狗也不打算遛了,扭头就想回家。 却被连祈拦腰逮住。 仗着个高腿长,连祈轻轻松松地提溜住她,将人按在楼梯扶手上,轻悠悠地问:“跑什么。” “……” 江惊岁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能不能,别再买枇杷膏了啊?! 她现在看到就想吐了。 她宁愿咳死。 江惊岁装死地不说话,连祈直接手臂勾住她的脖子,慢条斯理地往楼上走。 江惊岁倒退着走了两步,掰住他的手臂转过身来:“你怎么又又又买这个?” “好问题。”连祈单手提溜着她往楼上走,学着她的语气说,“因为你又又又要喝。” “……” 江惊岁想跟他割袍断义,就此恩断义绝。 连祈忽视掉江惊岁的抗议,拎着她回了六楼,江惊岁磨磨蹭蹭地不肯开门:“你家在对面。” 连祈语气温柔起来:“大郎,听话,该吃药了,我看你吃完药再回去。” 江惊岁:“……” 这语气温柔的得让她脊背嗖嗖地冒凉气。 江惊岁后退半步,脊背抵在门板上,擡起手拉上口罩,试图做出最后的努力:“我真好了,已经不咳嗽了。” 连祈扬眉:“那刚才是饭桶在咳?” 江惊岁本来是要点头的,但一瞧见他脸上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她点头的动作硬生生地卡住了。 她清晰地从他表情里读出来了一句话:你好好想想,这话到底该怎么编比较可信。 “……” 行吧。 这枇杷膏是逃不过了。 江惊岁心情分外沉重地叹了口气,站在家门口跟连祈讨价还价半天,最后达成协议,今晚吃水煮鱼,吃完鱼就喝这碗“送行药”。 先把金毛放回家里,两人下楼去附近的菜市场买鱼。 市场里的海鲜要比超市新鲜,江惊岁小时候跟着她妈妈来过这边的菜市场,长大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过来。 这里也没什么变化,各种卖水果蔬菜的摊位望不到尽头,还是热热闹闹的样子。 买了条黑鱼,摊主大叔称完重,开始利落地操刀杀鱼。 江惊岁拽着连祈稍微躲远了点,免得被鱼鳞迸溅到:“我之前在宁川的时候,去菜市场里买鱼,卖鱼的阿姨把鱼清理干净之后,还会给鱼切片、剔骨,然后会问你要做什么菜,再给你配好料。这样回家之后直接把鱼和配料放锅里,煮熟就能吃了。” 这是江惊岁最喜欢宁川的地方。 去菜市场真的很省事。 连祈接过装鱼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推着江惊岁转了个身,在摊主大叔横眉竖目之前,拉着她离开了这里是非之地。 “你要是在这里提这种要求,这个叔会认为你是存心来找茬的。” 给杀就不错了,还切成鱼片呢? 北安的菜市场里没这项服务。 晚上吃过饭,江惊岁在收拾冰箱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束之高阁的空气炸锅。 空气炸锅买了之后,好像就用过一次。 现在放哪里都忘了。 冰箱里还有一盒蛋挞液,之前去超市买牛奶的时候顺手拿的,估计再不用就要过期了。 江惊岁一边把蛋挞液拿出来,一边开始翻箱倒柜地去找被她不知道塞在哪个角落的空气炸锅。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次卧的柜子里翻了出来。 清洗过后,江惊岁打算烤几个蛋挞,这种甜品没什么技术含量,蛋挞液倒进蛋挞皮里,然后放进空气炸锅里烤就行了。 做出来的蛋挞味道虽然跟蛋糕店里卖的有差距,但尝着也还可以。 江惊岁满意地端着盘子出门,想让连祈也尝一尝。 敲门没有回应。 这才八点半,就算是他睡再早,这个点应该也睡不了,江惊岁知道他家的密码,干脆自己开门进去了。 刚走到客厅里,就看见连祈擦着头发从卧室出来。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了条运动裤,腰间的抽绳都没系,松松散散地垂下来。 发梢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露出来的皮肤冷白,腹肌薄而漂亮,水珠顺着清晰的人鱼线没入裤腰。 江惊岁倏然停在原地,眼神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落。 他擡头望过来时,漆黑瞳孔上蒙着一层雾气,眼神像是浸了水般的潮湿柔软。 视线交错一瞬,连祈轻挑了下眉,状似随意地将毛巾搭到颈间,不着痕迹地遮去肩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痕,倒是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看清楚没?” 江惊岁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连祈很是贴心地表示道:“不清楚的话,我靠近点让你看?” “……”江惊岁回过神来了,眼尾余光又瞄他腹肌一眼,随即非常正人君子地收回视线,“那倒是不用,我眼神挺好的。” “那你还要看么?”连祈礼数周全地询问她的意见,“不看的话,我先回房间穿件衣服?” 江惊岁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看完了。 连祈回卧室穿了件无袖t恤,出来之后,江惊岁坐在沙发上朝他招手:“过来吃,我做的。” 连祈人还没过来,话先到了:“这是我见过的造型最精美的蛋挞,说一句艺术品也不过分,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出现在北安艺术馆里。” 虽然知道连祈这是在无脑吹捧她,江惊岁还是非常受用:“那你再来尝尝味道。” 连祈坐过来尝了一口,接着给出评价:“好吃,都可以拿出去卖了。” 江惊岁自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原来我还是有一点厨艺在身上的。” “哪里是一点,分明是大厨。”连祈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适度地夸奖,“第一次就能把蛋挞烤成这样,说明你很有天赋——” “好了,夸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江惊岁手心往下压了一下,很谦虚地表示道,“再夸我就飘了。” 正好汪子肖打了视频通话过来,江惊岁拿着蛋挞去给他显摆了一下,汪子肖还愣了愣,特意返回主界面看了眼:“我打错了吗?这不是连祈的微信?” “没打错。”江惊岁把视频通话切成后置摄像头模式,对准茶几上放着的蛋挞,“我过来给他送温暖了。” 汪子肖非常上道,当即一通彩虹屁吹得天花乱坠,也吹得江惊岁心花怒放。 正向的反馈就是会让人心情愉悦。 至于蛋挞到底好不好吃,那是另一说。 汪子肖吹完彩虹屁,没忘记自己的重点,说月底在市文化馆里有个漫展,天逾和鲸游都设了展厅,问江惊岁要不要过去玩。 江惊岁也知道这个,前两天工作群里就发了通知,美工部说要去的人很多。 那天正好是周六。 汪子肖穿的跟个雷公似的过来了,江惊岁本打算要去漫展的,但看到汪子肖的那一瞬间,她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实在没勇气跟他一块走在路上,接受来自群众们的注视。 尤其是在得知他还要穿着这身衣服,参加晚上的朋友聚餐,江惊岁硬生生地改了口:“我那个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你带连祈一块去吧。他说他很喜欢这次的漫展,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参观了,他说要是错过,一定后悔终生的。” 连祈:“?” 他什么时候说的这些话? 但汪子肖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兴高采烈地拽着连祈上车了。 五月底,天气已经暖和起来,这会儿骑小电驴出门也不冷了,江惊岁从储藏室里推出来就不见天日的小电驴,打算带着金毛和大饼出来兜兜风。 一个坐车筐里,一个蹲踏板上。 正正好好。 下午江惊岁又在公园里转了两圈,吃过晚饭才带着两只小朋友回来。 晚上九点多,她抱着平板看动漫的时候,接到汪子肖的电话,说连祈喝醉了,问她有没有时间过来接一下人。 江惊岁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换衣服准备下楼:“你把地址发给我。” “行。”汪子肖赶紧点头,“那你快点啊,这儿就我一个清醒的了。” 到了地方,江惊岁才发现汪子肖这话还真没夸张,他感冒还没好,所以没能喝酒,其他人东倒西歪地睡过去一大片。 江惊岁在包厢门口扫了一圈,里面有十多个人,除了邱明宇和杨天这两个熟面孔之外,其他人江惊岁都没见过。 应该都是同事。 汪子肖上午提过一句,晚上有个同事聚会。 连祈没在酒桌这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两张沙发,桌面上散落着一堆扑克牌,他在一张张地捡牌,收成一沓放到纸盒子里。 汪子肖架着一个醉过去的同事过来,满头大汗地说:“连祈就交给你了啊,我还得把剩下的这些一个个地架下去,进出租车里。” 江惊岁点了点头,走过去之后,见连祈还在专心致志地捡牌,她冷不丁地伸出手来,一根手指带着点力度地压在他手背上。 连祈的动作顿了下,垂着的睫毛轻轻擡了起来。 包厢里的吊灯很亮,光影落在他乌黑深邃的瞳仁里,映得他眼眸也是分外明亮。 只是眼神明显能看出来不太清明。 似乎是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他忽然弯起眼睛,语气轻软地唤一声:“岁岁。” 第43章 43 第43章她不听43 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连祈先去洗澡了。 江惊岁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没找到蜂蜜,又调头去了厨房,从冰箱里翻出来一罐还没拆封的柚子茶。 她看了一眼生产日期,日期是新鲜的。 凑合着当成蜂蜜用吧。 正打算找个杯子去泡柚子茶水,江惊岁顺手关上冰箱,一回头突然瞥见厨房门口冷不丁地多出来一个人影,惊得她手腕一抖,差点把捧着的玻璃罐子扔过去。 她睁大眼睛在原地僵了半天,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才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连祈,你怎么都没一点声音的?” 厨房外面是餐厅,餐厅里又没开灯,他闷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大半身形都隐在黑暗里,这样乍一回头看过去,就跟个幽灵似的。 江惊岁一边跟他说着话,一边拧开玻璃罐的盖子,冲泡了一杯柚子茶水出来,手指贴着杯壁试了试水温,她又兑了点凉水进去,然后端着杯子,另只手拉着连祈往客厅走。 客厅没开大灯,只亮了一盏沙发后面的落地灯,光线柔和昏暗。 江惊岁把连祈摁在沙发上,柚子茶递到他手里:“把这个喝掉。” “这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嗓音听起来有点哑。 “枇杷膏。”仗着他喝醉了酒,江惊岁没有心理负担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得你喝。”连祈把柚子茶推了回来。 “我不喝,我已经喝够了。”连喝半个月这玩意儿,江惊岁梦里都是连祈抓着她,猛灌她枇杷膏的情景。 “咳嗽,就得喝这个。” “谁说的?”江惊岁语气扬了起来,据理力争地问,“医生吗?我又没去看过医生。” “不是,你一直都是这样,感冒了就咳嗽,吃什么都不管用,只有枇杷膏有用。” “……”江惊岁突然安静了一下,隔了两秒钟才说,“你还记得这个啊。” “嗯。” 又隔两秒钟,江惊岁没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水杯重新塞进他手里,说:“这是柚子茶,解酒的。” 连祈看她一眼:“我没醉。” “好好好,你没醉,我醉了。”跟醉鬼不用讲什么道理,因为醉鬼没有道理可言,江惊岁敷衍地哄他一句,“那你把这个喝了吧。” “我没有醉,为什么还要喝这个?” 怎么平时没发现他话这么多呢?江惊岁的耐心不足以支撑她再哄第二句,于是指了指水杯,言简意赅地下了指令:“喝。” 连祈听话地端起柚子茶,仰头喝掉了大半杯。 啧,早知道这样管用,她就不跟他废话这么多了。 江惊岁满意地接过杯子:“我等会儿用保温杯再泡点这个柚子茶,你半夜要是喝水,就喝这个。” “嗯。”连祈手里还抓着条白毛巾,正在揉头发。 他身上的水汽很重,头发半湿不干的,水珠顺着发梢往锁骨上滴,t恤领口都被浸湿了。 见他动作慢慢腾腾的,江惊岁看不过去地扯过毛巾,像平时给金毛洗澡一样,三下五除二擦完了。 然后去厨房里找了保温杯出来,重新冲泡一杯柚子茶,放到了他卧室的床头柜上。 走之前,江惊岁停在客厅将流程回想一遍,确定自己没有什么遗漏的,然后跟连祈说了句:“那我走了啊,你早点睡觉。” “江惊岁。” 刚转过身去,背后传来一道低哑的唤。 江惊岁脚步一顿,正要回头问他怎么了,手腕已经被他勾住,往回一拽,江惊岁没有防备,直接被这道力拽了回去。 头猝不及防地磕在他锁骨上,疼得她“嘶”地吸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吸完,手背上传来过于柔软的触感。 连祈低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江惊岁一卡,硬生生地把这后半口气给压了回去,轻如羽毛的一个吻,几乎不带什么重量,一碰即开。 江惊岁倏地睁大眼睛,有点懵住了:“你……” “嗯?”他轻擡起眼来。 手背上依稀留着他吻过来时的触感,江惊岁的指尖微动了动,半天才组织出来语言:“你在干嘛?” “亲你。” “……” 谁问你这个了。 江惊岁正要把手收回来,又听连祈很认真地问了句:“不可以亲你么?” 江惊岁故作镇定地说:“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他问。 这个问题把江惊岁给问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她不说话,连祈低头在她指尖上又亲一口,而后望着她的眼睛执着地问:“为什么不可以?” “……”江惊岁的耳朵在发烫,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她微微用力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强装冷静地说,“你喝醉了。” “嗯,我喝醉了。”他很好说话地应声,“所以我想过分一点。” 他忽然擡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视野一暗,感官更加敏锐。 唇上的触感柔软而炽热,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江惊岁彻底懵了,潮湿的水汽混着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一并侵袭过来。 几乎是避无可避。 太近了。 他的气息也烫。 江惊岁的呼吸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湿漉漉的热烈。 被她强行按下去的心跳声复又雷鸣般地响起,江惊岁几乎有点喘不上来气,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 “江惊岁。”他的手还遮在她眼睛上,只稍微向后撤开一点,鼻尖碰着鼻尖,说话间呼吸近在咫尺。 若即若离的一个吻悬停在她的唇角。 “为什么说好的话不算话呢?” 他的嗓音很哑,像是藏着某种情绪。 明明他这话没头没尾的,江惊岁却神奇地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怔了怔,鼓动的心跳渐渐平复下去,她的视野里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她却能想象得出来他问她这句话时的样子。 安静一会儿,江惊岁忽然闭了闭眼,声音很轻地道歉:“对不起。” 那还是高三的时候。 十月底,三中开始期末考试。 成绩发下来,连祈总分还可以,但语文成绩有点不能入眼了。 江惊岁搬着椅子转过身去,一脸震惊地指着他的语文试卷:“八十六分?你语文居然能考不及格?” 连祈从桌洞里摸出来另一只试卷,及时地盖到语文卷子上:“你看这个,数学一百四十六。” “我不看这个,我就看你语文。”江惊岁把他压在最你这偏科偏得也太厉害了吧?” 连祈懒洋洋地靠着墙,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有些犯困,手肘抵在桌沿儿上,单手撑着下颌耷拉着眼皮,带着点困意地说:“问题不大。” “问题很大好不好。”江惊岁把窗帘拉上一点,“北安大往年的分数线好像都在六百四五左右,你总分正好悬在这儿了,你要是再不学学语文,不一定能进这个学校。” 闻言,连祈擡起眼梢看她,片刻之后,冷不丁地问她一句:“江惊岁,你想我考这个学校么?” 江惊岁眨了眨眼,说:“我想去这个,你不跟我一起吗?” 这句话无异于一个约定。 连祈歪头看她片刻,而后漂亮的眼睛一弯,点头:“行。” 先提起这个的是她。 到头来说要放弃的也是她。 连祈的头脑很清醒,他确实没醉,但隐秘的情绪被酒精放大,他确实也很问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说过的话不算话? 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在她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么? 说放弃就放弃。 说忘记就忘记。 数不清有多少次了,连祈再梦见那个混沌的雨夜,都是她不曾回头的决绝背影。 江惊岁的呼吸有点不稳:“你那天,等了我很久吗?” “很久。” “对不起。” 道歉是最无力的一种方式,可她好像除了对不起,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他低低地说。 遮住她眼睛的手放下,他偏过头又吻过来,所有不曾宣之于口的情绪,在这一刻再也藏不住。 …… 江惊岁一夜都在做梦。 梦境支离破碎的,一会儿是夏夜里混沌的大雨,一会儿是梧桐树下模糊的身影,一会儿又是那句低低的“所以我想过分一点”。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一整个上午,手机都很安静。 江惊岁有点不在状态,脑子里总在回想昨天的事,心不在焉地挨到午饭时间。 没跟同事一起,她打完饭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了。 秦免难得来员工食堂用餐,一眼扫过去,从人群中找到江惊岁,端着餐盘过去坐下:“哟,岁总,你这都成国宝了,昨天干什么去了?” 江惊岁捏着勺子,没精打采地寻声擡头,看到对面座位坐下来的人是谁之后,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来:“你来得正好,有个事想问你。” “什么?” “你说,人喝了酒之后,还会记得发生的事吗?”江惊岁是真的很想问连祈,还记不记得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那得看喝多少了。”秦免很有经验,不慌不忙地说道,“微醺,肯定记得,要是真喝醉了,那就不好说了。” “为什么是不好说了?”江惊岁问。 秦免看她一眼,俨然一副长辈看小孩的慈祥表情:“岁总,你还是不懂男人啊。” “您细说。”江惊岁洗耳恭听。 “大部分男人都是在装醉,因为他们不想承担责任,所以就喜欢把事情推给酒,说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其实那都是借着酒意发挥,真醉到意识不清的人很少。” 江惊岁若有所思的样子:“所以都是在装醉,是吧?” “那也不一定。”秦免说话还是比较严谨的,“不排除有些人酒量天生不行。” 啊,这说得不就是连祈么? 江惊岁很了解他,他酒量是真不太行,一般两罐啤酒就醉了。 正低头琢磨着这个,江惊岁耳边又听见秦免好奇的一句:“岁总,你昨天跟谁喝酒了?” 江惊岁擡起头来,摆了摆手含糊过去:“没喝,我就随口一问。” 秦免:“那你这黑眼圈——” “我这是做梦,一夜没睡好。”江惊岁不想多说,很自然地扯开话题,“还有件事想要问你。” “你说。”秦免大手一挥,一副为您服务的样子。 在正式开口问之前,江惊岁先铺垫一下:“我想着你恋爱经验这么丰富——” 话没说完,就被秦免打断了:“等等,什么叫我恋爱经验这么丰富?你别污蔑人好吧,我怎么就恋爱经验丰富了?” 江惊岁都不想回他这个问题,直接递过去一个“这还用我说吗”的眼神。 秦免大言不惭地澄清道:“那可不是在谈恋爱,是在暧昧。” “暧昧?” “对啊。”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来,吊儿郎当地说,“我的三大原则就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这可不是谈恋爱。” 哦,江惊岁听明白了,渣男。 秦免说完自己暧昧经验,继续又问:“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江惊岁用勺子舀了一口羊肉汤,咽了下去说:“不问了。” “为什么?” “感觉从渣男这里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经验。”江惊岁如实地说。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渣男?”秦免对她这用词提出了抗议,“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都是心知肚明的规则。” 江惊岁瞅他一眼,低头慢吞吞地喝汤,对他这话不置可否。 吃完午饭,秦免递过来一个信封:“给你的。” “这什么?” “生日礼物。” 江惊岁愣了下才想来,今天好像是六一。 很多年不过生日了,每次都得别人提醒她,她才能想起来这回事。 江惊岁伸手接过来,指尖摸到里面硬硬的一张卡似的东西,心里顿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不会是银行卡吧?” 这还真是秦免能干出来的事,送礼物也懒得费心思。 “我有那么俗气?”秦免擡了擡下巴,示意她打开来看。 江惊岁将信封打开,里面掉出来一张名片,是秦免的名片,反面是手写的一行字: ——“带薪休假半个月,随时可兑换。” 是秦免的字迹。 哇。 这个礼物送到了江惊岁心坎里。 江惊岁眼睛都亮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有点顾虑地小声地问:“你这个算不算是假公济私?” “那有什么。”秦免拽得很,很是硬气地说,“我是老板,老板还没这个权利了?” 有,那必须有。 江惊岁笑眼弯弯地将名片揣进兜里。 五点,美工部准时下班。 江惊岁关上电脑准备回家,隔壁建模组还在拼命加班,建模组的一个同事正好出来泡咖啡,跟她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要走啦?” 江惊岁点了点头,出于关心地问了一句:“你们要加班到什么时候?” 同事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哀怨脸说:“看进度,至少得十点多吧。” 好惨。 江惊岁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 游戏版号下来之后,模型制作组已经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了,估计直到游戏开始内测都会很忙。 刚到家,陈云憬发来红包,附带一句:【祝江惊岁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江惊岁:【?】 江惊岁:【哥哥,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二十五岁了?】 陈云憬撤回一条消息。 陈云憬:【祝江惊岁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江惊岁:“。” 虽然弄错了她的年龄,但她这塑料哥哥能记得她生日就不错了。 刚给陈云憬回复了句“谢谢哥哥”,门铃就响了起来,江惊岁打字的动作一顿,不用想都知道过来的肯定是连祈。 意识到这一点,昨天他垂眸吻过来时的场景又开始浮现在眼前。 怎么也挥之不去。 江惊岁:“……” 江惊岁冷静了会儿,强迫自己将脑中的那些杂念清除出去,然后反复跟自己说了几遍他喝醉了,这才丢开手机过去开了门。 连祈手里拎着个双层水果蛋糕站在门口。 江惊岁的注意力顿时转移过去,这么大的蛋糕,就他们两人,吃三天也吃不完啊。 水果蛋糕搁在茶几上,先做饭。 江惊岁跟进厨房里,一边洗着水果,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这事她必须得说,不然她肯定要憋死了。 连祈倒是主动问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江惊岁先把洗好的樱桃放到水果盘里,然后又满是纠结地看他一眼,最后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昨天的事?” 连祈“嗯?”了一声,有点疑惑:“什么?” “……” 果然是喝醉了。 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江惊岁更纠结了,不知道该怎么起这个话题,总不能摇着他的脑袋说“你给我仔细回想回想,你昨天亲了我,还不止一次”吧? 江惊岁是真说不出口来,半天之后叹了口气含糊过去:“没什么。” 连祈垂眸看她片刻,忽然擡手在她耳朵上碰了下,稍有促狭地道:“你耳朵红了。” “……”江惊岁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接着又意识到这个行为有点欲盖弥彰,她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强作镇定地说,“你看错了。 连祈扬眉:“我是瞎么?” 江惊岁没好气地拍他的手,端起水果盘子要往外面走:“你不瞎,你是记性不好。” “怎么?”连祈拽住她的卫衣衣领,轻轻松松将人拎了回来,手搭在她脑袋上,弯下腰来看她,“别走啊,先说完昨天怎么了?” “也没什么。”江惊岁说,“就是你非要给我看你的腹肌,我不看,你还生气。” “不可能。”连祈语气里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不可能?” “看腹肌你耳朵能这么红?” 江惊岁噎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就……看着看着,我没忍住,然后就上手摸了两把,你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要寻死觅活。” 这个说法比较新鲜。 连祈似乎是将这话听了进去,指骨抵着下巴认真地想了会儿,才说:“前半句话有点可能,但后半句话不太可能,我脸皮没这么薄? 江惊岁有点无言:“这又不是你守身如玉的时候了?” “那得分人。”连祈直起腰来,“昨天你不是送我回家了?” 江惊岁仰头看他:“所以呢?” 连祈:“我感动得无以回报——” 江惊岁很上道地接话:“所以打算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你又不要。”连祈轻瞥她一眼,勉为其难地表示道,“给你摸两把算了,不收你钱。” “……” 我谢谢你啊。 第44章 44 第44章她不听44 江惊岁去客厅把蛋糕拎过来的时候,才注意到了茶几上放着的一排礼盒。 每个小盒子上都系着紫色的蝴蝶结丝带。 正好连祈拿着个打火机过来,江惊岁扭头问他:“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他说。 江惊岁指尖戳了下蝴蝶结,她知道是生日礼物,但问题是这也太多了吧,她问:“这么多吗?” “是每年的生日礼物。”连祈把打火机放到餐桌上,又去找装蜡烛的纸袋子。 听到这话,江惊岁下意识地低头数了一下。 不多不少,正好七个。 她十八岁那年,离开北安。 至此再没过过生日。 二十五岁,重新回到故地。 中间空缺了七年。 而在这一天里,曾经缺席的那些生日礼物,他全都给她补了回来。 纸盒上有着鲜明的时间流逝的痕迹,摆在最前面的两个盒子已经开始褪色了,应该是放了很久。 江惊岁不用问,都能猜得出来,大概每年她的生日,他都买了礼物。 然后好好地,放了起来。 江惊岁垂下细密的睫毛,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礼物盒上的蝴蝶结,这蝴蝶结一看就是他自己系的,左右大小都不一样。 能看出来他是真用心了,但无奈技术不太到位。 江惊岁捏紧蝴蝶结丝带的尾端,忽然问了个她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每年都准备了礼物?” “想着或许哪天能送出去吧。” 坦坦荡荡的一个答案。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也从没想过要刻意去掩饰自己的心思,他所有的想法一直都放在了明面上。 就江惊岁自己看不出来。 江惊岁抿了抿唇,沉默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连祈,你——”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叮咚叮咚”的铃声,响得很急。 惹得两人一并回过头去。 江惊岁的话被打断,她有点纳闷地说了句:“谁啊?” 她家的门一般只有连祈会过来敲。 游皓偶尔过来,都是提前给她打电话,自己开密码就进来了。 “我去看看。”连祈放下手里的打火机,起身过去开门。 门刚开,还没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谁,随着一道异口同声的“生气快乐!”,迎面一堆花花绿绿的亮片彩带就喷了过来。 连祈躲都没躲开。 头上,身上,甚至衣服领口里都是金光闪闪的小亮片。 连祈:“……” 等这场过于热情的□□停了,连祈才面无表情地把挂在领口的彩带拽了下来。 门口手持喷话筒的两人傻眼了。 汪子肖:“草?” 闻桐:“好像喷错人了?” 连祈面无表情地擡眼看过去。 这还用好像吗? 庆祝生日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是你们能不能看清楚人再行动? 这时,正主从连祈后面露出头来,先看了门外的闻桐和汪子肖一眼,然后又仰头看向“金光闪闪”的连祈,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你们在干嘛?” 闻桐和汪子肖对视一眼,迅速收起手里的作案工具,装作无事发生地拎着礼物进门:“没事儿,我们是过来给你过生日的。” 江惊岁没想到他俩会过来,因为她没打算过生日的,就没跟他俩说。 汪子肖率先问了句:“惊不惊喜?” 闻桐接上:“意不意外?” 连祈抓着领口抖了抖衣服,又抖下来一层金色亮片,没什么情绪地替江惊岁回道:“惊喜暂时没看出来,意外倒是有了。” 闻桐:“……” 汪子肖:“……” 咳,两人不约而同地咳嗽一声,这真是个小意外。 他俩以为过来开门的是江惊岁,早早地就把喷花筒举起来了,谁知道会是他嘛。 “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江惊岁让他俩来餐厅这边坐,“你们再晚来一会儿,我蛋糕就要开始切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那先切蛋糕。”闻桐说。 先把蜡烛插上,连祈起身去关了灯,汪子肖带头唱了生日歌,闻桐又说:“快点许愿,记得虔诚一点,生日愿望很灵的。” 于是江惊岁极其虔诚地许下了愿望:“祝我发财,祝我发大财,祝我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发大财。” “……” 话音落下,整个餐厅里都鸦雀无声。 这个愿望把一桌人都整沉默了。 过了会儿,连祈没忍住笑了一声,重新摁开了灯:“你怎么每次愿望都许这个?” 江惊岁的语气理所当然:“因为我坚定不移地想发财啊。” 啧。 这个答案没毛病。 分完蛋糕,闻桐和汪子肖在这里蹭了顿饭,吵吵闹闹地待到十点多才回去,走之前顺便帮忙收拾了餐桌上的碗筷盘碟。 连祈买的这个蛋糕很大。 他们四个人也才吃了一半,剩下的还在茶几上放着。 江惊岁先去洗了个澡,发尾和身上都蹭到了奶油,洗完澡换了件衣服之后才出来去收拾蛋糕。 找到放在沙发上的包装盒,她打算把剩下的蛋糕装进盒子里,然后放到冰箱,明天再吃。 包装盒里却掉出来一张贺卡。 江惊岁弯腰捡了起来。 贺卡上是连祈的字,漂亮又锋锐的字体,他的字迹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江惊岁,你怎么还不开窍。” 江惊岁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家生日贺卡上都写“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平平安安”什么的,他是把这个当成留言簿了吧? 把贺卡先放到一旁,江惊岁伸手拉过来茶几上摆放着的礼盒。 本来切完蛋糕要拆的,被闻桐和汪子肖他俩一打断,礼物也没拆,就先放到了这里。 说实话,江惊岁是有点好奇连祈会送什么的。 他虽然跟她一样,也没什么仪式感,但每次给她的礼物都很用心,不是那种敷衍了事的态度。 江惊岁拉开蝴蝶结把包装盒拆开,里面是一个很精致的手工摆件。 最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面有一只坐在树墩上的兔耳朵的猫——那是她曾经画过的那只猫。 猫咪怀里抱着一朵水晶做的玫瑰花。 玫瑰鲜艳夺目。 江惊岁是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礼物。 她自己都把这事给忘了。 但他还记得。 这段记忆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江惊岁依稀记得应该是在高三那年,她高考前的那个生日。 连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永生花。 连祈不解:“永生花是什么?” “就是永远都能鲜艳如初的玫瑰花。”江惊岁指着手上的绘画本给他解释,“不会凋零,也不会枯萎,过多少年都是这种样子。” “那不是植物标本么?” “不是标本,就是那种——嗯,就跟琥珀似的,玫瑰外面覆一层透明琥珀,然后花就被凝固住了,就不会枯萎了。” “我试试吧,你说的这个用水晶应该能做。”连祈想了会儿才说,“不过现在应该来不及做了,下个生日再送你这个。” 却不曾想。 下个生日这句话,成了遥遥无期。 江惊岁沉默地把礼盒全部打开,七朵永生花整整齐齐地摆在茶几上,每只猫咪摆件的尾巴上都挂着个小卡片。 上面最早的日期是在七年前。 ——祝江惊岁十九岁生日快乐。 ——2016.06.01。 然后是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 一直不间断地到今天。 卡片上的字迹一如往昔: ——祝江惊岁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2022.06.01。 笨拙的兔耳朵小猫抱着玫瑰花,跨越了近七年的漫长岁月,终于走到了她面前。 江惊岁怔怔望着眼前的玫瑰,心脏跳得像是失了方寸,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太多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 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些遗落在时光里的点点滴滴。 那些所有被她忽略掉的、忘记掉的、刻意放弃掉的记忆,在此刻如同海啸一般奔涌而来。 江惊岁闭了闭眼,突然站了起来,到厨房里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喝完之后,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而后转头出门。 没敲门,江惊岁直接按了密码进去。 连祈刚从卧室出来,手里还抓着条毛巾,见她突然过来,有点诧异地擡了擡眼。 没等他说话,江惊岁就直直地走过去,仰起头来看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喝醉了。” “嗯?”连祈疑惑一瞬,没听懂她这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问,衣领忽然被她扯住。 连祈没有防备,直接被她拽得弯下腰来,听见她在他耳边低声说:“所以我想做一点过分的事。” 话音落下,她仰头亲了上来。 连祈一愣,这样离得近了,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道,混着两分沐浴露的清甜,一点点地侵入他的呼吸里。 江惊岁拽着他的衣领,踮脚一口咬在他唇上,清晰地听见他轻吸了一口气,却没推开她。 呼吸好像也跟着混乱起来。 距离再度拉近,他刚洗完澡,身上满是湿漉漉的水汽,发梢上的水滴下来,弄湿了她的领口。 但谁也没在意。 只有空气在持续升温。 谁不是在借着酒意,清醒地沉沦。 等她松开手的时候,连祈轻舔了舔唇,感觉有哪里好像磕出血来了。 江惊岁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感觉自己酒喝得太少了,那点酒劲儿催生出来的的勇气好像也只到这里了。 她下意识地擡头看了眼连祈。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神定定看着她,眸色很深,漩涡似的望不到底。 江惊岁打起了退堂鼓,亲完了就想走。 被连祈拽住,顺势摁到玄关柜上,扣着她的手腕欺身过来,玄关本就昏暗的光顷刻间被他挡去大半。 “江惊岁,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点哑,低低地落进她的耳朵。 江惊岁感觉手腕的皮肤都在发烫,他的指腹紧紧地贴合着她的腕骨,存在感太过于强烈了,一滴微凉的水珠顺着他漆黑的落下,滴在她颈间的皮肤上。 江惊岁轻抖了一下。 他却是恍若未觉,另一只手擡了起来,瘦白骨感的指尖压在她的唇角上,气息再度侵近过来。 江惊岁的注意力都在他那根手指上,偏头避了避,但没避开,顿时有一种想要咬上去的冲动。 她脑子里是这样想的,身体也是这样做的。 一口咬在他手指上。 她没怎么收力,在他骨节上留下一个浅淡的牙印。 连祈的手终于收了回来,他轻瞥一眼指骨上的牙印,并不在意这个,只懒洋洋地捏着她下巴,让她擡起头来看着自己,拖着点轻软的尾音说:“跟你交个底。” “什么?” “我这个人吧,思想比较保守传统,接吻这种事,我觉得只有恋人能做。” 江惊岁这下忍不住了:“你上次亲我的时候,怎么不传统了——” 话刚说完,江惊岁忽地闭上了嘴。 啊…… 好像说漏嘴了? 江惊岁拽开他的手,正琢磨着该怎么圆过去这话,连祈笑了一下,很坦然地说:“那是没忍住。” 听到这话,江惊岁顿时反应过来了:“你记得这事?” “嗯。”他大大方方地点头认下。 “你装醉。” “没有装醉。”他说,“我当时跟你说了我没醉,还说了两遍。” “……”江惊岁噎住了。 确实是说了,而且还是两遍,但她当时坚定地以为他在说酒话。 “那我第二天问你,你还要装不知道?” “一直都是我在主动,我想看看你会不会也朝我走近一步。”连祈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说着,他又俯下身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商量似的语气:“江惊岁,我是个正经人,你亲了我,就得对我负责吧?” 江惊岁眨了眨眼:“你想我怎么对你负责?” “我说了,接吻这种事,只有恋人能做。”他眼眸黑漆漆地望过来,眼神里没了平日的散漫,认真而冷静地问她。 “你要跟我谈恋爱么?” 第45章 45 第45章她不听45 空气炽烈而潮湿,陌生的情愫如潮水般涌进心脏里。 江惊岁的心跳声很重,在这一方静谧的空间里完全藏匿不住,被他扣住的手腕上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燃着。 灯光昏沉沉的,他的气息少见地带了点侵略性,低下头一点点地迫近,最终隔着几近于无的距离悬停在她的唇边,咬字轻缓地又重复一遍:“江惊岁,你认真跟我说,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江惊岁缓了缓呼吸:“有什么好处吗?” “你个财迷,这你还要好处?”连祈似乎是被气笑了,用力掐了她的脸一下,但随后又懒声说,“以后让你随便亲,我不反抗,行不行?” 江惊岁眨了眨眼,如实地说:“我现在亲你,你也没有反抗。”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就要反抗了。” 江惊岁被他逗乐,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神色终于慢慢认真起来,她心跳得很快,理智却冷静。 “连祈,你想好了吗?”她仰起头来,眸光落在他眼眸里,小心翼翼地压下声音里的不安迟疑,确认般地问道,“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 她变了很多。 跟以前大概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她的那些恹倦情绪依旧很重,尖锐像是刻在了骨子里,她可能再也没办法变回以前的样子。 所以她再三确认。 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 “我知道。”他这样说,“可你还是江惊岁。” 无论过多少年,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她都是江惊岁。 只是江惊岁。 “江惊岁。”连祈忽然把灯关掉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响起,“我也没那么闲,你过生日那天晚上,你说要吃冰淇淋蛋糕,我绕遍全城去给你买。” “大冬天的,外面下着雪,半夜你把我叫起来,拽我去阳台咬冰棍儿,我都要冻成冰棍儿了。” “你见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好说话过,江惊岁,我只是对你没脾气,结果就你看不出来。” 一桩桩,一件件。 少年的一腔赤诚,毫无保留地尽数奉上。 “我之前不说,是觉得没必要,好像要挟恩图报似的,说多了也没意思。我也不想你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对你好,也是我的事,不是非得要你回报我什么。” 江惊岁慢慢地擡起头来。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自己很近的地方。 “那现在呢?”她的尾音有点不稳。 “现在说,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连祈轻声说,“我想让你多一点安全感。” 房间里的灯重新亮起。 他的手在开灯前的一秒遮在她的眼睛上,等她适应了灯光之后才把手放了下来,江惊岁擡着脸看他。 她的瞳仁很浅,晦沉光影落进她眸底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光也无法穿透的雾气。 江惊岁眨去眼睛上的雾气,歪头看他片刻才说:“那我希望你喜欢我的时间能够长一点。” 人总是会变的。 她知道生命太长了,人可能没办法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可她仍想要那种感情。 连祈擡手,指尖蹭了蹭她的眼尾,望过来的眼神清透坦荡:“江惊岁,从我八岁,到十八岁,再到二十八岁,只有你是特殊的——” “等等。”江惊岁打断他的话,非常严谨地提醒道,“你今年二十六岁。” “这是重点么?”他挑起眉梢来,“这不是为了押韵?你要是这么严谨的话,那我就更正一下。” 他重新说:“从我八岁,到十八岁,再到二十六岁,只有你是特殊的。” 现在回头一数,居然已经十七八年了。 江惊岁瞧他一眼,很直白地道:“你别说你从八岁就喜欢我,你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刚认识那会儿连祈对她的态度是真不怎么样。 虽然她把他扑下楼梯这事有错在前,但她蹦跶着一条腿,鞍前马后地跟他道歉这么多天,他也没搭理过她一句话。 “那时候确实不懂。”连祈笑,指尖捏了捏她耳垂,“但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是真的。” 从她选择挡在他面前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跟别人不一样。 明明自己也在害怕。 却仍然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对了,有件事好像得跟你说一下。”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再度开了口。 “什么?”江惊岁没由来地有些紧张,怕他突然跟自己说他有几个前女友什么的。 “岁岁,七年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应该也够了吧。”他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的,江惊岁没听懂,但也没打断他,继续听他往下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在宁川,却一直没去见你么?”他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江惊岁记得他说过这个,上次在他书房里看到红白玫瑰的时候,她就问过他,为什么去医院看过她,却没有露面。 她抿了抿唇,说:“你之前说是怕我不想见你。” “其实主要原因不是那个。” 江惊岁稍怔一下:“那是为什么?” “也是想跟你证明,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变的,所以我一直都没去见你。”他的语气轻软下来,“想着你哪天回来的时候,我能站到你面前,跟你说,看,有些感情是不会变的。” 时间和距离,从来都不是感情改变的理由。 虽然我一直没能见过你,但从没忘记过你。 也从未停止爱你。 他想跟她这样说。 从未想过的一个答案,江惊岁有点怔仲地望着他,长久以来心底空缺的某个地方,在这一刻好像被什么东西填补起来,一直往心口灌的冷风好像也停了下来。 七年前的太多记忆她都选择了遗忘,但有些记忆想忘也忘不掉。 为什么会选择那种近乎决裂的方式,来跟连祈划清界限呢。 她那时候只是在想,与其跟他闹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不如就在此结束,起码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说到底,还是她不信任他。 “对不起。”江惊岁张了张嘴。 这是一句迟到了七年的道歉。 连祈笑了下:“我昨天就听到了。” 他又没真醉过去。 江惊岁这样看他半晌,莫名又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听你说这些我有点心里不安。” “那你以后对我好点。”连祈擡手轻碰了碰她鼻尖上那颗浅色的痣,语气不变,“你如果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就像你对我不好,我对你还是很好一个道理。” “……” 江惊岁听得啼笑皆非,这说什么呢,逻辑是这样的吗? 但心却在此刻安定下来。 踽踽独行许多年,一直停在她身后的人,在她回头望过去的时候,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 七年的光景,好像也不算很长了。 - 知道两人在一起的消息之后,闻桐立刻发来贺电:【恭喜,记得请吃饭!我去沾沾喜气。】 江惊岁答应得很干脆:【行。】 闻桐:【诶,同桌,看着你们俩这样一路过来,我就感觉自己像是看了一场漫长的电影,然后终于追到了电影结尾,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江惊岁:【你不是说他是Be电影的天花板长相?】 闻桐:【嘘,我可不敢乱说了。】 闻桐:】上次我跟小王子说这个,结果让连祈给听见了,然后他就凉凉地瞥我一眼,还跟我道歉,说没进局子,真不好意思啊,我当时真的是直接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半年都不敢见他了。】 江惊岁提了一句:【那你还要吃饭吗?】 闻桐当即表示:【吃!饭当然要吃,我可以埋头猛吃不看他,主要还是想沾沾喜气的。唉,你说为什么老天不能赐我一个竹马?我还要靠相亲才能脱单。】 江惊岁:【怎么没有?你楼上的那个哥哥,叫什么来着?比咱们大一届,你不是说他也还单着?】 闻桐:【打住,你重点歪了。】 闻桐:【长得帅的才叫竹马,长得不帅的,那只能叫邻居。】 说是请客吃饭,但加班的加班,轮值的轮值,等到四个人都有空的时候,已经是下个周六了。 连祈有点事去了他舅舅家一趟,江惊岁先过去跟闻桐和汪子肖汇合了。 十一点半,连祈准时过来了。 看见马路对面过来的人之后,汪子肖朝他招了招手:“来,你看我们三个的造型。” 闻桐及时地补上后半句:“打一个谜语。” 连祈看着被他俩夹在中间的江惊岁,略微思考片刻:“左牵黄,右擎苍?” 闻桐:“?” 汪子肖:“?” 合着他们三个,只有江惊岁是人? 汪子肖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成苍鹰了?” “知足吧你。”闻桐回道,“你好歹是只老鹰,我是黄狗我说什么了吗?” “行吧。”这样一对比,苍鹰也不是不能接受,汪子肖转了个身,朝江惊岁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这位太守,您老人家往这边请。” 江惊岁很配合地往前走了两步。 她这样一让,连祈的注意力跟着挪开,这才看到汪子肖身上的正装,饶有兴致地一挑眉梢:“你这什么打扮?跟成功学大师似的。” 汪子肖:“???” 谁他妈是成功学大师? 连祈又问:“你是刚从传销大会上出来吗?” “……”汪子肖一口气没上来,痛苦地自掐人中拼命吸氧,“你就当是行行好,别再说话了行吗?” 他就是去相了个亲而已。 谁他妈去开传销会了??? 去吃午饭之前,闻桐说想喝奶茶,江惊岁也说要买,于是他们先去商场一楼买奶茶。 奶茶店里排队的人有点多,下单之后,要在旁边等着叫号。 江惊岁站在墙边看上面贴着的便利贴,坐在高脚椅上玩手机的汪子肖突然伸手,在她头顶比划一下,有点惊奇的语气:“我突然发现,我坐着比你站着还要高哎。” 江惊岁:“……” 你说这人是不是找打? 连祈闻言凉凉地瞥他一眼,开口说:“狗也是这样,坐着比站着要高。” “……”汪子肖面无表情地抽自己一巴掌,“哎,瞧我这贱嘴,我可真该死啊。” “啧。”闻桐一副看倒霉熊孩子的表情,语重心长地拍在汪子肖肩膀上,“你说你没事惹他干什么?” 汪子肖痛定思痛地垂首检讨:“知道了,我这就闭嘴。” 买完奶茶,一行人上三楼餐厅吃饭。 这是商场里新开的一家餐馆,闻桐点完菜,又将菜单递给了汪子肖,汪子肖大手一挥,又添了几个没吃过的菜品。 江惊岁把菜单递给服务员的时候也没去看,她不挑食,吃什么菜都行,上完菜的时候才发现汪子肖点了个乌骨鸡汤。 大夏天的喝这个,腻不腻啊? 要是冬天,她也就喝了,但夏天,她真喝不下去。 汪子肖很照顾女生地把汤盅推过来,然后两人齐齐表示敬谢不敏。 一个说不喜欢喝,一个说太腻了。 汪子肖说:“这是特意给你们点的。” 江惊岁和闻桐不约而同地摆了摆手。 好意是心领了,但这鸡汤就算了吧。 江惊岁捏着勺子,说:“老规矩,谁点的谁喝。” 闻桐表示同意,很是坚决地把汤盅推回去:“你点的,你喝。” 汪子肖抓了抓头发,说:“这个适合女生喝吧?我看电视上说,这种乌骨鸡汤很补气血的。” 闻桐一脸苦大仇深地继续拒绝:“我又没在坐月子,我不想喝这个。” 江惊岁则眼巴巴地看向连祈,不好意思拒绝汪子肖的热情,又觉得太腻了,实在不想喝,只好把这个问题丢给了连祈。 连祈直接把她面前的汤盅拿走了:“当小孩的时候,天天被大人以这菜有营养的理由,逼着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现在长大了,都是成年人了,还不能有点自主选择的权利啊?” 他把那汤盅放到汪子肖面前,将江惊岁刚才说的话践行出来,谁点的谁喝。 “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喜欢的吃的就不吃。”连祈说,“别听他的。” “哎不是,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汪子肖试图解释一下,“是我之前看电视上,那个养生频道的专家说的。” “你别管他怎么说,你管好你自己就完了。” 连祈拿起汪子肖的筷子,夹了个牛肉丸子塞他嘴里,懒洋洋地斜他一眼,轻嗤一声:“喊你是出来吃饭的,又不是让你出来当爹的,少管别人的事啊。” 闻桐唏嘘起来:“我终于知道小王子为什么没对象了。” “我也明白了。”江惊岁由衷地说,“看来爹系男友跟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啊。” 闻桐点头:“我同意。” 吃完饭,时间还不到两点钟。 汪子肖提议要去看电影,其他三人没什么意见,顺着扶手电梯上了五楼。 汪子肖选了个开场时间最近的电影。 是个爱情片,叫什么《前任结婚了》,江惊岁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电影肯定要打感情牌。 果然,电影散场的时候,汪子肖和闻桐哭得稀里哗啦的。 江惊岁和连祈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旁边看他俩抱头痛哭,一个在神游天外,一个在回想电影到底演了些什么。 大概是他俩的冷漠如出一辙,惹得汪子肖泪汪汪地抹着眼睛,擡起头来抽噎着问他俩:“你们俩就没被感动到吗?” 连祈完全不知道这个电影感动的点到底在哪。 他面无表情地进场,面无表情地看完,最后再面无表情地出来。 江惊岁跟他的反应差不多。 除了看到一半,没忍住睡意打了个瞌睡了之外。 汪子肖咬着纸巾说:“你前任都跟别人结婚了啊,你不难受吗?” 江惊岁如实地说:“我没前任。” 连祈把汪子肖的头推开,没什么情绪地说:“看我干嘛,我也没前任啊。” 汪子肖:“。” 草。 忘这回事儿了,这次的电影类型没选好,下次得选个破镜重圆的才行。 让他俩好歹有点参与感。 下午没什么事了,看完电影各自回家,江惊岁坐在车上,突发奇想地问了句:“连祈,如果我和你没在一起,然后我婚礼邀请了你,你会来吗?” 连祈侧头瞥一眼倒车镜:“会。” 这个答案让江惊岁有点意外,她不由得转过头来,再度问了一句:“真会过来?” “嗯。” “过来给我上礼金?” “……” 正好路口是个红灯,连祈停了车,一只手掐在她的脸上,又气又想笑地说:“你怎么还想着礼金啊?” 江惊岁任由他捏着脸也不躲,好奇地问:“那你不会告诉我,你是专门过来吃喜宴的吧?” “不是。”他懒散的语气,“我打算过去跟你说,早点离婚,让我上位。” 江惊岁:“?” 江惊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贺词,忍不住问他一句:“你这是新婚祝福吗?” 怎么听着跟砸场子似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给你说什么新婚祝福,我是过去争取上位机会的。” “我还以为你会安静退场,祝我幸福呢。” “想什么呢。”连祈不轻不重地揉她脑袋一把,重新启动了车子,尾音带了一点不太明显的懒调。 “我有那么大度?” 江惊岁想起来之前看过的电视剧:“人家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男主对女主说,祝你幸福是真的,祝你们幸福是假的,看到你幸福我就满足了。” “所以那是电视剧。” 连祈气定神闲地说:“现实中都是这样的,不幸福了就离婚,快点踹掉那个男的,好让我上位。” “……” 第46章 46 第46章她不听46 回来的时候在楼下水果店里买了西瓜。 连祈把西瓜拎到厨房,江惊岁亦步亦趋地跟过来,边走边说:“从中间切开就行。” 连祈点头:“行,先洗一下吧。” “西瓜还用洗?” “你不是要抱着吃么?” “那就用水冲一下吧,我去拿水果刀。” 正在这边翻找水果刀,又听见连祈“嗯?”了一声,江惊岁歪过头去:“怎么了?” “水龙头是不是坏了?”连祈问了句。 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出毛病了,江惊岁放下水果刀走过去:“是停水了,还是坏了?” “坏了吧?”连祈又拨弄一下水龙头的开关,开关的把手纹丝不动,“开关这里被卡住了。” 平时开关向上一擡,水就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擡不动。 “我看看。”江惊岁上手试了试,确实是掰不动了,又试探着往左右拧了两下,还是没什么效果。 连祈把西瓜先放到一边,正要问她家里有没有工具箱,忽然听见空气中一道极明显的“咔吧”声。 连祈一顿,直觉不太妙。 没等他回头,江惊岁已经手忙脚乱地惊呼起来,被出水口喷出来的水浇了一头一脸。 用手堵都堵不上。 江惊岁抹了一把脸,有点不知所措地拿着被她掰断的水龙头,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又转头看了眼不断往外冒水的水管,最后将视线落在连祈身上。 连祈:“……” 这个东西,也能掰下来啊? 之前雨夜停电跳闸的那次,楼底下的那电表箱好像就是这样被掰下来的,江惊岁什么时候手劲儿这么大了? 平时扛狗子锻炼出来的? 连祈把她拉过来,暂时远离厨房这个是非之地,又拿了条毛巾过来:“你先擦一下,我下楼去把水阀关了。” 跟居民电闸一样,小区里的供水阀门也在一楼的楼道里,连祈下楼先关了水阀,厨房里喷涌而出的水终于停了。 地上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了。 江惊岁拿毛巾随便擦了两下,赶紧去阳台拿了拖把过来,打算先清一下这些水,时间长了容易往楼下漏水。 连祈关完水阀回来的时候,顺便在楼下五金店里买了个新的水龙头,走到厨房里问江惊岁:“工具箱有吗?” “有。”江惊岁暂时腾不出手来,下巴朝客厅的方向擡了擡,示意他自己去拿,“在茶几 工具箱是好久之前买的了,一直没派上过用场。 她也不太会修这些东西,但差生文具多,不管用不用得上,先买了再说。 连祈拎过来工具箱,打开,从里面挑挑捡捡地拿了个斜口钳出来,看这气场很是专业的样子。 江惊岁抱着拖把,百忙之中擡头瞅他一眼:“你会修吗?” “试试吧。”他说,“不行再找师傅过来。” 修水管的难度不大,连祈捣鼓了没五分钟,新水龙头就被换上了,他到楼下又重新拧开了水阀,水管恢复如初。 江惊岁正好也拖完了地,见他衣服上也都是潮乎乎的水汽,催促一句:“你先去换身衣服,身上都湿了。” 六月的天,虽然已经不冷了,但身上穿着湿衣服,还是很容易感冒。 连祈把工具箱放回原位置,回去换了身衣服,再过来的时候看到江惊岁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个医药箱在低头翻找什么。 “找什么呢?”他过去问一句。 “膏药贴。” 江惊岁的颈椎病很严重,平时不能低头,刚才低头拖了十分钟的地,现在颈椎已经疼得不行了。 连祈微皱了皱眉:“你这颈椎还没好?” “老毛病了。”江惊岁不在意地说。 职业病,长时间地埋头画画,这也是没法避免的事儿。 “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连祈又问。 江惊岁手里拿着盒膏药贴,一边拆开一遍边他:“你技术怎么样?” 连祈思考片刻,说:“不精。” “……” 还挺诚实。 “那算了。”江惊岁不是很想体验这个“技术不精”,于是换了个说法,“你帮我贴上这个药贴吧。” “行。”连祈从她手里接过药贴。 江惊岁忽然又想起来:“等等,我先把头发扎上。” 她怕他这一药贴下去,再把她头发全给黏上了。 但江惊岁手腕上的皮筋被连祈扯走了,他懒洋洋地说:“不是颈椎疼么?那就好好歇着,我来。” “你会吗?”江惊岁很是怀疑他的技术。 “会。”他答得很淡定,“之前给蔺宇航扎过朝天辫,就那种哪吒似的小揪揪。” 江惊岁总觉得小揪揪的结局不会很美好:“后来呢?” “后来他说他脑门上秃了一块。” “……” 这简直就是无情铁手。 江惊岁立刻说:“我忽然觉得我颈椎也没疼到这份上,还是我自己来扎头发吧,就不劳您费心了。” 连祈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不容拒绝地温声说:“坐着,我来。” “……” 这怎么还能强买强卖呢! 江惊岁只好坐立不安地转过身去,不放心地再三叮嘱:“轻点,轻点啊,我一共就这么多头发。” 疼,她倒是能忍。 但秃一块,她就不能忍了。 两分钟之后,江惊岁揉了揉自己被扯疼的头皮,深觉答应他帮自己绑头发是个错误决定:“我感觉你给我绑完头发,我的发量至少没了十分之一。” “没关系。”连祈轻拨了薄发绳上的蝴蝶结,懒声说,“你头发多,经得住折腾。” 江惊岁:“……?” 你这说得是人话? 那发量再说,也不带这样折腾的吧? 江惊岁有点无言,正要扭头跟连祈说话,颈骨处被贴上一片有些凉的药贴,后脖颈还被他捏了两下。 他的指腹温热:“听说治疗颈椎病,针灸的效果最好,要不要我给你试试?” “你还会针灸?”江惊岁把睡衣领口拉上,回过头来惊讶地看向他,“你不是计算机的专业吗,中医学的针灸也会?” “现在还不会,过几天就会了。” “什么意思?” “买本书,买套工具,钻研几天,现学现卖。” “……” 江惊岁沉默下来了。 要不还是别卖了吧? 这种技术活儿没有实战经验,直接上手治病的话,估计他针灸完,她也就被他送走了。 生命可贵。 她暂时还没有寻死的想法。 怕连祈把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付诸于实践,江惊岁赶忙扯开话题:“你去遛一下狗,回来切西瓜吃吧。” 金毛已经忘记了之前被连祈带出去跑两个小时的惨痛经历,连着两天没出门,听到江惊岁说可以出去了,立刻颠颠地咬着牵引绳过来,尾巴摇得像直升机螺旋桨。 连祈牵着狗子出门之后,客厅里就安静下来。 江惊岁抱着猫窝在沙发上,颈椎不舒服,她也没什么精神,打发时间似的开了投影仪,随便找了个动漫,心不在焉地看着。 游皓的视频通话就是在这时打过来的。 江惊岁把手机立在茶几上的手机支架上,开了免提模式。 游皓看起来比她还蔫,垂头丧气地趴在柜台上,蔫巴巴地说:“姐,我心情不是很好,你能不能来开导我一下?” “怎么,你挂科了啊?” “没有,我失恋了。”游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江惊岁:“?” 江惊岁特意回想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一直都单着?” “我是说我前女友。”游皓说,“她谈新男朋友了,我刚才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了。” “那不是很正常吗?”江惊岁冷静地说,“你不能因为人家跟你谈过一段恋爱,分手之后就要求她一直记着你吧?” “不是。”游皓蔫了吧唧的,“我就是有点难受。”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 “她嫌我太幼稚了。” “我觉得人姑娘说得没错呀,你确实是挺幼稚的。” 游皓:“?” 游皓不开心地说:“谢谢姐姐,经过你的开导,我更不开心了呢。” “好吧,弟弟。”江惊岁配合地做了个沉痛的表情出来,“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我就开心一点了。”游皓勉强提了提精神,又突然想起来一事,“姐夫也一起吗?” “……” 继竹马哥哥之后,游皓这位弟弟又解锁了新称呼。 江惊岁被“姐夫”这俩字激得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抖了抖手腕,瞪向手机屏幕,不厌其烦地纠正起来:“你能不能叫他名字?” “那多不好。” “他又不介意。” “那也不行。”游皓义正言辞地拒绝,“显得我多没礼貌了。” 江惊岁退而求其次:“那你还是叫他哥哥吧。” “那也行。”游皓又问,“他也一起吗?” “到时候我跟他说一声吧。” “行。” 挂断电话,江惊岁朝窗外望了一眼。 天阴沉沉的,远处可见盘踞的浓云,吹进来的晚风里也带上了雨水的气息。 就要下雨了。 夏天到了,北安的雨也多了起来。 江惊岁拿过手机,给连祈发了条消息过去:【要下雨了。】 连祈扫了眼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手腕微微用力轻拽了拽牵引绳:“回去吧,要下雨了。” 金毛不肯走,在草坪上趴了下来,表示抗议。 “抗议无效。”连祈半蹲下来,指尖点了点它的鼻子,懒洋洋的语气,“大哥,给个面子啊。” 天际的黑云层层上涌,没一会儿,细润的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 金毛“汪汪”叫了两声。 “哎,你可别淋雨。”连祈又扯两下绳子,不容拒绝地带着狗子往回走,“你要是病了,岁岁还不得把我打死?” 回来的时间也巧,刚上来楼,外面的雨就大了起来。 江惊岁打开客厅的灯,将刚切开的西瓜抱了出来,弯腰放到茶几上,旁边窝在沙发上的大饼在这时候突然来了个旋转跳跃。 江惊岁余光瞥见它的起跳姿势,反应很快地往旁边一避,大饼扑了个空,甩着尾巴不解地喵喵两声。 江惊岁揉了揉自己后脖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饼特别喜欢往她肩膀上爬,她颈椎本来就不好,大饼还越来越重。 江惊岁感觉自己再让它趴两次,脖子就该断掉了。 她转手指了指连祈,很诚恳地建议道:“你去趴他的脖子,他颈椎好,能由着你折腾。” 大饼蹲坐在茶几上,仰起脑袋打量连祈半天,最终勉为其难地用鼻子碰了碰他的手。 见状,连祈轻挑了下眉梢,很是意外的样子。 啧。 今天怎么突然好脾气了? 连祈很配合地弯下腰来,正要摸摸它的耳朵,大饼嗷呜一嗓子毫不客气地拍开了他的手。 连祈:“……” 看来好脾气是个错觉。 第47章 47 第47章她不听47 大饼一套连环猫拳打出去,连祈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江惊岁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被它打蒙了吗?” “没。”连祈回了回神,“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个新闻。” “什么新闻?” “就是说一个女孩子养了只猫,这只猫对所有人都很友好,唯独就敌视她男朋友,每次见到他都要哈气。后来事实证明,这男朋友人确实不行,有家暴的倾向。” 连祈睫毛一擡,眸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大饼身上:“不是说小动物的心思最纯粹么?它们能分辨出来好人和坏人——” “饼饼不一样。”江惊岁立刻为大饼澄清道,“它是对所有人都不友好,公平地敌视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佛祖来了都得挨它一拳。” “……” “它能偶尔让你摸摸,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游皓每回摸它,都被它一顿乱捶。” 好,这样就心里平衡了。 连祈欣慰地点了点头。 原来还有比他更惨的,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关了客厅的灯,江惊岁手指在笔电上敲了敲:“你先把投影仪连上,我去拉上窗帘。” 连祈应了一声嗯。 她电脑上有密码,连祈思考一下,敲了个123123,然后点击确认,电脑顺利开机。 连祈的指尖在触摸板悬停一瞬。 不是他说,设置这个密码的意义在哪? 一猜就能猜得到。 窗帘拉上之后,屋里的光线更暗了,连祈找了个上世纪的老电影出来,江惊岁也没注意看简介,只点了点头说行。 本来就是当背景音用的,电影类型不重要,她在家里待着的时候,客厅里总要有点声音才行。 颈椎骨还在隐隐约约地疼,江惊岁慢吞吞地靠着沙发背,将头微微向后仰了起来,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 留意到她的小动作,连祈倾身靠近过来,擡手捏了捏她的后脖颈,跟她商量起来:“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不去。” 没精打采的两个字。 江惊岁不舒服的时候,也不爱说话,整个人显得有些消沉烦躁。 连祈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后颈,语气里明显带着担心:“都这么严重了,还不去看一看?” 他知道江惊岁颈椎不太好,但看她平时满不在意的样子,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 “以前去看过。”江惊岁老实地说,“但没什么用。” “那就换一家医院再看。” “要还是没用呢?” “西医不行,那就中医。”连祈拿过手机来,在网上搜了搜医院的上班时间,“市立医院不行,那就去中医院,中医院再不行,就去附院,总会有个能行的地方吧。” 江惊岁:“……”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二天一早,六点多,连祈就过来敲门了。 江惊岁整个人都不好了,休息日早起比颈椎痛更令人难以忍受:“这才六点,你不会就想过去挂号吧?”她难以置信地问。 连祈懒懒地斜倚在门框上,掌心里的车钥匙上上下下地抛起又接住:“医院不都是要赶早去么?” “那也没必要这么早吧?”江惊岁很不能理解,“又不是去赶早市。” “你要是去得早,你就是第一个看病的。” “……” 江惊岁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半天,这有什么要争第一的啊? 又不是什么比赛考试。 江惊岁昨天睡得晚,这会儿正困得不行,眼皮子都在打架,是真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话题上,当即不搭理连祈了,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往卧室里走。 大有一种“你请便,我不奉陪了”的意思。 连祈关上门跟过去:“诶,岁岁——” 江惊岁不理他,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哈欠,随即卷着被子往床上一滚,又要睡过去。 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里面也没开灯,只有门口斜透进来的一道昏昧的光线。 连祈侧身坐在床沿儿上,一只手闲闲地拉她的被子,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岁岁,你还睡啊?别睡了吧,要不要起来吃个早饭?” “……”江惊岁磨着牙说,“不要!” “那要不要吃个苹果?据说早上吃个苹果,对身体好。” “……”江惊岁不理他,开始安静地装尸体。 “怎么还睡啊?”被子又被拉了一下,他隔着被子懒洋洋地戳她脑门,“你说你是不是应该改个名字,叫江惊醒?这样就不会天天睡觉了。” “……” 你才叫江惊醒。 江惊岁被他闹得不胜其烦,起床气都冒出来了,终于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 “诶,醒了?”连祈一只手按在她枕侧,俯下身来垂眸看她。 江惊岁也不说话,直接伸手拽住他衣领,将人一下子扯了下来,连祈被她扯弯了腰,呼吸骤然拉近。 江惊岁撑着胳膊肘半坐起来,一只手用力按在他锁骨上,居高临下地瞪向他,嗓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哑,一字一顿:“要么闭嘴,要么出去,你自己选。” 连祈只思考了半秒钟,从善如流地表示:“那我闭嘴。” 江惊岁又看他半天,似乎是在评估他这话的真假性,最后一拉空调薄被,顺带着把连祈也给遮住了,懒得再跟他废话了:“行。” 她困得厉害,这会儿是真不想出来,躺下之后,浓重的睡意重新席卷而来。 连祈也安静下来,抱着她没再说话。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江惊岁感觉自己耳骨被亲了一下,连祈似乎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楚。 再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 连祈没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空气里还留着一点浅淡的冷雪松的味道,江惊岁缓了会儿神才坐起来。 看见床头柜的杯子上贴着张蓝色的便利贴纸条。 ——睡了过来吃蛋糕。 江惊岁揭下便利贴,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一会儿,这才慢腾腾地下床洗漱。 头发简单绑了一下,又换上了件卫衣,江惊岁带着金毛去对面敲门了,虽然已经到了六月份,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但江惊岁还是习惯性地穿着长袖。 过来开门的是航航。 江惊岁一开始没看到,视线往下低了又低,这才瞧见蹲在地上拽着地毯的小朋友。 航航把歪掉的地毯扶正,撑着膝盖站起来,仰头朝江惊岁奶声奶气地打了个招呼:“姐姐早上好。” 然后又同样跟金毛也打了个招呼:“小狗早上好。” 金毛欢快地摇了摇尾巴:“汪!” 一进来,江惊岁就闻到了屋里弥漫开的奶油味道,又香又甜的,跟烘焙店里的味道很像。 买来的蛋糕味道不会这般浓郁。 像是做出来的,面包从烤箱里刚端出来时就是这种甜味。 果然,航航说了一句:“哥哥在做蛋糕。” 留了金毛和小朋友一起玩,江惊岁走到厨房里,看到了一个不太精致的蛋糕,连祈斜靠着流理台,还在低头翻看手里的那本《烘焙大全》。 厨房里的那种香甜味更浓郁了。 做好的蛋糕在转盘上放着,江惊岁的视线扫过玻璃碗里打发完的奶油,旁边还放着搅拌器和模具,工具非常齐全。 她走过去问一句:“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蛋糕了?” 连祈没擡头,还在看那本《烘焙大全》,懒懒散散地答了句:“不是你说想吃我做的?” “啊?”江惊岁都不知道自己说过这话,表情迷茫一瞬,“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生日那天。” 她生日那天? 江惊岁认真地回想半天,终于有了一点零星的记忆。 她那天好像是随口问了他一句:“是你亲手的做的蛋糕吗?” 连祈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是我亲手选的造型,亲手写的贺卡,亲手付的钱,亲手拎回来的。不过你要是想吃我亲手做的,等有时间了我试试。” 回想到这里,江惊岁轻“啊”一声,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想起来了?”连祈丢开手里的烘焙书,懒懒地擡起眼皮来。 “想起来了。”江惊岁是由衷地佩服起来,他还真是说话算话,当时她以为连祈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连祈递过了个长柄小勺过来,下巴朝托盘上的蛋糕点了点:“先尝尝?” 江惊岁挖了一勺奶油,咽下去之后随即点头:“好吃!” 尝起来跟烘焙店里卖的蛋糕没什么区别。 就是造型不太精致,能看得出来是个新手,奶油的颜色没调好,深浅不一的。 “哥哥。”航航过来黏糊糊地抱住连祈的腿,仰起脸来看他,“我也想吃蛋糕。” 连祈又拿了个勺子给他:“自己去吃。” 只是装蛋糕的转盘太高,小朋友的身高够不到,在流理台旁边蹦跶半天,勺子连蛋糕的边缘都没碰到。 连祈也不帮忙,就在旁边稍有兴致地看着。 江惊岁看不过去了,拿了水果刀将蛋糕切了一块,放到盘子里递给小朋友。 “好吃是好吃,但是有点太甜了。”航航给出的点评还挺专业,“下次要少放点糖,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不然会得蛀牙。” “没关系。”连祈并不在意他的评价,手指在他脑门儿上轻轻一敲,“本来就不是给你吃的,你是顺便尝一下。” “……”航航咬着勺子鼓了鼓嘴巴,“哥哥,你这样说,我很伤心,原来我只是那个顺便。” “这才哪跟哪啊。”连祈挑了挑眉梢,完全没有一点当哥哥的样子,“以后还有你更伤心的呢。” “……” 航航伤心欲绝地抱紧了旁边坐着的金毛。 好想换个哥哥。 吃完蛋糕,航航主动拉开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掏出来两张试卷,说成绩出来了,需要家长签名。 江惊岁看得震惊不已:“幼儿园还有考试?” “有。”连祈把航航的试卷展开,随意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分数,“周考,月考,期中考,寒暑假之前还有期末考。” “……”江惊岁由衷地感叹起来,“幸好我上学早,现在的小孩子也太卷了吧。” 她对幼儿园的印象至今还停留在除了吃,就是玩的这个阶段上。 没想到已经卷成这样了。 摊开试卷之后,江惊岁凑过去看了眼分数,语文六十六,数学五十七。 “满分多少?”她问。 “一百。” “那这成绩也挺好的呀。”江惊岁真心实意地说,“语文和数学平均一下,两门就都及格了。” “……”连祈第一次知道原来夸人还能这样夸,他偏头看了江惊岁一眼,而后同样是由衷地感叹。 “你是懂说话艺术的。” 第48章 48 第48章她不听48 江惊岁这倒不是在说场面话,她是真觉得没必要把成绩看得那么重。 童年本来就该是无拘无束的。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成绩可比他差多了,学了两三年吧,结果十以内的加减法还是不会算,然后我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就建议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说是不是我大脑没发育好。” “但我妈就觉得我除了在成绩上一塌糊涂之外,性格和脾气都很好,又能跑能跳、能吃能睡的,挺正常的一小孩儿。” “成绩不好就不好吧,她对我也没什么大的期望,不要非要做祖国栋梁,就这样当一个普通人,开开心心过一生就挺好的。” 江惊岁这种佛系的性格,也是受她妈妈的影响。 许茹平时很少过问她的成绩,跟她聊起学校生活时,一般只会问她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举办校园活动,食堂今天又做了什么饭。 连祈低头翻了眼蔺宇航的试卷,边翻边说:“大部分父母都对自己孩子都抱有人中龙凤的滤镜,不愿意接受你只是个平凡的小孩这一事实。” 就比如他舅舅和舅妈。 蔺宇航从上幼儿园开始,节假日的时间就被兴趣班和补习班全部占据了。 蔺夏也是这样过来的。 江惊岁点头表示同时:“其实很多人是能看清自己能力的,并且能接受自己的平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小孩,做不出来什么大事业,但父母通常接受不了。” 放过彼此,双方都要快乐得多。 说到这里,江惊岁转头看向航航:“你考了第几名呀?” 航航的手指绞了绞衣边儿,有点忐忑不安地小声说:“十、十九名。” “班里多少人呢?”江惊岁又问。 “二十个。” “那比我强多了。”江惊岁真心实意地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在班里垫底。” 一个学校里,总要有垫底的嘛。 不是你,就是我。 航航又看向连祈,沮丧地耷拉下脑袋主动认错:“哥哥,我没考好,下次一定好好考。” “挺好的啊。”连祈跟江惊岁的想法一样,清瘦干净的指尖在成绩单上点了点,“这不是后面还有一个人呢?” “那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航航双手趴在茶几上眼巴巴地看着他,“老师说,试卷上要家长签名。” 黑色水笔在指骨间轻巧利落地转过两圈,连祈没直接答应下来,而是问:“你怎么不找你妈妈签?” “我不敢。”航航的小脸微微一垮,“这个成绩,妈妈肯定要训我。” “那行吧。”连祈摘掉笔帽,落笔前又跟他说一句,“那你别跟你妈妈说,是我给你签的字啊。” “知道的。”航航非常上道,“我就说是我姐姐给我签的。” 那行,连祈手指间绕着的水笔一转,刷刷地利落签完字,然后将试卷一收,在茶几上腾出放东西的空间来。 江惊岁正拿着他手机看小朋友家长群里的消息。 下周就到端午节了,幼儿园里有个节日活动,要学生家长配合孩子做手工,主题要和端午节相关。 一些家长在群里发了做完的手工图片,大多数都很敷衍,要么是粽子形状的香囊,要么是纸折的小船,上面写了“龙舟”俩字。 江惊岁放下手机,一边在心里感叹现在当父母的也挺不容易,一边跟连祈说:“感觉我们这次的手工应该能稳拿第一。” 他俩配合蔺宇航弄得很正式。 连祈去批发市场买来了椴木板和铜版纸,江惊岁在上面绘出来一条巨龙,然后找地方切割,上完色再拼接起来。 这样做出来就是一条游龙,接近半米长的龙灯,双面彩绘,中间挂上发光的灯泡,拿出去都能当艺术品来卖了。 江惊岁拍了张照片,发到跟汪子肖他们的四人群里。 闻桐:【?】 闻桐:【这是幼儿园的手工活动?】 汪子肖:【你们俩也太卷了吧!能不能给其他小朋友的家长一点活路?】 闻桐:【现在压力来到了其他家长那边。】 江惊岁:【我觉得我们应该能稳拿第一。】 闻桐:【你们这龙灯都能拿去参加市艺术展了哇!】 汪子肖:【本来是不想结婚,现在变成不敢结婚了,幼儿园的手工都卷成这样,我这个手残党到时候只能给我闺女去网上买成品了。】 龙灯还有一点收尾工作,要补上龙角的颜色,江惊岁调了水粉颜料,正捏着水笔在跟整体色调对比,连祈下楼拿快递回来了。 “这个给你。” 江惊岁笔尖一顿,捏着水笔回过头去,看到身侧多了个纸箱子,单看外包装也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她问一句:“这是什么?” 连祈说:“颈椎神器。” 江惊岁:“?” 听这名字,就不靠谱。 江惊岁三两下地绘完龙角,搁下手里的水笔去拆快递,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很像颈托的东西,她一头雾水地举着看向连祈。 “这是多功能颈椎按摩仪。”连祈捡起箱子里的说明书,低头扫过一眼,“三天缓解,七天恢复如初,半月还你一个完美颈椎。” “……” 完、完美颈椎? 这广告词一听就很离谱啊。 江惊岁哑然半晌,最后语重心长地看向连祈:“你以后就是那种被忽悠着买保健品的老大爷。” 连祈扬眉:“怎么?” 江惊岁用一种很愁人的眼神看向他:“人家说两句广告,你就信了。” “这不是有病乱投医么?”连祈给出来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管它有没有用的,买了试试再说。” “行吧。”江惊岁郑重其事地表示道,“那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的。” 买都买了。 那就试试再说吧。 中午吃完饭,连祈送航航回家,把江惊岁也给带上了,正好送完小朋友,回来就去医院。 拍完ct,要两个小时才能拿到片子。 回家一趟就得半个小时,懒得来回跑,江惊岁在休息区找了个地方坐着等。 她这会儿也闲得没事做,低头看了会儿手机。 游皓半小时之前发了条朋友圈。 ——【吃糠咽菜艰难求生的第三周。】 配图是一箱空了大半的方便面。 江惊岁返回微信主界面,给他发了条消息过去:【你生活费花完了?】 游皓秒回过来:【没有啊。】 江惊岁:【那你怎么天天吃泡面?】 游皓:【啊,我是要攒钱。】 游皓:【下周不是端午节吗?学校放了三天假,我和我室友打算去杭州玩。】 江惊岁给他转了两千块钱过去:【我赞助你一点,别啃那泡面了。】 游皓没要,又把钱退回来了。 游皓:【不用,姐,我钱够了,我们坐火车过去,又花不了多少路费。】 江惊岁:【?】 江惊岁:【这么远,你们坐火车过去?】 游皓:【还行吧,也不是很远,坐火车才20个小时而已。】 江惊岁:??? 而已? 坐火车去二十个小时,回来又是二十个小时,一共就放三天假,路上就是两天,还能在杭州玩什么? 江惊岁:【怎么不坐高铁?】 游皓:【贵啊!火车票一百八,高铁票五百八呢。】 游皓:【我跟我室友商量好了,我们坐硬座一路过去,连晚上的酒店住宿费都省了。】 江惊岁:“……” 现在大学生的身体素质是真强。 别说是坐二十个小时的硬座了,就算是坐十个小时的硬座,她的腰都不用要了。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掌心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擡起头来:“还在低头看手机,颈椎这会儿不疼了啊?” 江惊岁顺势仰起头来:“我刚才跟游皓聊天,他说端午节要去杭州玩。” “他今年是大二吧?”连祈回想一下,说,“算是大学里最闲的时候了,多出去转转挺好的,毕业之后就懒得出门了。” 江惊岁的重点在另一方面上:“你知道他打算怎么过去吗?” “嗯?” “坐火车。”江惊岁说,“来回四十个小时的火车,他说都不用订酒店了,坐着硬座睡过去,下车开始玩,玩完直接上车,坐着硬座再睡回来。” “……”连祈表情里带了点不可思议,“这弟弟不会是疯了吧?” 游皓疯没疯,江惊岁暂时不知道,反正她在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人就已经疯了。 拿完Ct片子,要再去四楼的康复科。 康复科外面的大厅里,一眼看过去都是中老年人,江惊岁夹在其中格格不入,她感叹一句:“我这算不算是未老先衰?” 连祈有点好笑:“这是什么说法?” “就是心还年轻,身体已经老了。”江惊岁说。 提前步入中老年阶段。 “你心真的还年轻吗?”连祈松懒地搭着她肩膀,侧身避过一个推着轮椅的阿姨,“年轻人都在向往诗和远方,你这天天窝在家里,叫你出门吃个饭都懒得动。” “也是。”江惊岁神色忧郁地改了口,“看来我真是个老东西了。” 连祈听得笑起来,懒洋洋地拖着尾音逗她一句:“诶,岁岁,你是老东西,那我是什么?” 江惊岁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给出来答案:“比老东西大一岁半的更老的东西。” 啧。 已经精确到年龄了啊。 更老的东西由衷地赞叹一句:“好严谨啊。” 刻在骨子里的严谨。 值得学习。 问诊室里,医生看完ct片子,说:“这个颈椎病就有点严重了啊,一般四五十岁的才会到这种程度,小姑娘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弄成这样了?” 江惊岁擡手按着后脖颈,沉痛地叹了口气:“唉,生活所迫。” 医生笑了起来:“生活所迫也得注意身体啊,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儿,要好好休息,你看你这片子上,颈椎曲度变直,C3/4、C4/5、C5/6的椎间盘都有不同程度地向后突出,已经很严重了。” 江惊岁不是学医的,盯着ct片子看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但能听得懂医生的话:有点严重,得注意休息。 拒绝了针灸推拿的方案,江惊岁拿着开好的单子从问诊室里出来,要去一楼大厅里拿药。 连祈在门口迎过来:“说的什么?” “说是问题不大,吃点药,平时注意休息就行。”。 “这还问题不大?”连祈总觉得问题很大,回头又往问诊室的方向看了眼,眼神里带了点怀疑,“要不再换个医生看看?” “不用不用,你要相信医生,人家医生都是专业的。”江惊岁拉着连祈往楼下走,边走边说,“哎呀去拿药了,楼下还要排好长时间的队。” 一楼大厅,药房十二个窗口前都是一条长龙。 两人从四楼下来,就近找了个队伍站过去,估计要排十分钟。 医院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不论是大厅,还是各诊室,江惊岁不太喜欢这种消毒水味,擡手又勾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你说我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她仰头跟连祈说着话,声音被压在口罩里,显得闷闷的。 “这什么说法?” “就感觉医院都来好几趟了。” 从年初,到现在,江惊岁数了数,至少来五六趟了。 频率高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那抽时间去寺庙里拜拜?”连祈提议道。 江惊岁问:“你不是不信佛吗?” 虽然大年初一会去庙里上柱香,但他那只是走个流程,也不信这个。 “这不是你说犯太岁么?”连祈朝她晃了晃手机,搜索栏里俨然一句“命犯太岁怎么办”, “最有效的解决方法应该就是拜佛了。”他说。 江惊岁恍然大悟:“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以魔法攻击来对抗魔法攻击?” 连祈点头表示同意:“也能这样说。” 连祈是行动派的,说了就要去做,出来医院,他擡腕看了眼时间,不到四点半。 夏天日落得晚,这会儿外面阳光灿烂。 时间正合适。 他侧头问江惊岁一句:“要不要去拜佛?” “现在?”江惊岁一顿,有点诧异。 这个点去拜什么佛啊? 不都是早晨去吗? “嗯。”连祈擡眸朝远处的小云山看了眼,“我记得静安寺好像是十点关门。” “但是这个点,佛祖也该下班了吧?”江惊岁说。 “人那是佛祖。”连祈懒声说,“佛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十二个时辰全天候待命,聆听信徒祷告。” 哇…… 江惊岁心说,这工作制度资本家听了都得流泪。 这已经不是996了,这都成007了。 第49章 49 第49章她不听49 临近黄昏时分,小云山的热闹不减,山脚的游客区张灯结彩,小吃街上的食物香味绕着山飘散出十里地。 江惊岁擡头往上山的方向看去,被山路上乌压压的人头惊了一下:“怎么这么多人啊?” 她以为除了年初过来上香的时候热闹点,这边平时应该会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连祈轻眯了眯眼:“应该都是来看落日的吧。” 小云山这边视野开阔,山上风景秀丽,山腰有静安寺百年传承,北安的文旅局又花了大功夫宣传,近两年来这里也成了一个热门的打卡景点。 山不算高,山路也好走,但对于江惊岁这种平时就十分缺乏锻炼的人来说,爬这种山也是一种折磨。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人就要不行了。 她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在连祈提出来去拜佛的时候,心里没有一点数就点头答应的。 连祈见她越走越慢,也放慢了步子:“走不动了?” “我现在感觉自己像是跑了个三千米。”江惊岁拽着连祈的手,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压他胳膊上,说话都有点上不来气,“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累?” 连祈好笑:“这才几步路?” 他拿出手机来,滑开锁屏看了眼运动消息,又转过手机屏幕给江惊岁看,气息平稳地说:“还没两千步呢。” 还没? 什么叫还没?? 江惊岁平时不出门的时候,运动步数通常都是以个位数来计算的,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书房到卫生间的距离。 “这不是平地,这是上山的台阶。”江惊岁实在是走不动了,拽着连祈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打算先歇一会儿,“我要不行了,让我先坐坐。”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饭桶跟连祈出去,回来之后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了。 她现在也挺萎靡不振的。 连祈没坐,只单膝屈起半蹲在江惊岁面前,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又捏一把她的脸,轻“啧”了声说:“江惊岁,你真该锻炼锻炼了,你看前面那大爷,人一步能跨出去三级台阶。” 大爷今年八十六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走路走得那叫一个大步流星,脚底虎虎生风。 “他哪是走啊,他分明是在草上飞。” 江惊岁觉得八十六的那个人,应该是她自己。 现在的年轻人才是弱势群体。 她向前面望一眼大爷渐行渐远的的背影,十分诚挚地说:“不是我说,“那个大爷一拳头,就能把我抡出去二里地。” “那你以后跟我去跑步吧,锻炼锻炼。”连祈笑着说,“这样等你老了之后,也能一拳头把别人抡出去二里地。” 江惊岁瞧他一眼,当即婉拒:“其实我对把别人抡出去二里地这事儿,也不是很感兴趣。” “那就当是为了锻炼身体。”连祈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每天跑个五公里,你那些养生花茶什么的,就都不用喝了。” ……多少? 五公里??? 江惊岁直接闭眼,选择当场去世:“你不如杀了我来得比较痛快。” 连祈挑眉:“不是,我杀你干嘛?” 江惊岁很认真地解释道:“我这样多睡觉少运动,还能茍延残喘地活着,要是跟你去跑五公里,我怕是会猝死吧?” “……” 有那么夸张? 歇了十来分钟,江惊岁唉声叹气地站了起来,准备继续往山上走。 连祈看她这副悲壮赴死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揉一把她的脑袋:“你这什么表情?” “行将就木的表情。”江惊岁重重地叹一口气。 连祈问:“要不要我背你?” “不要。”江惊岁拒绝,“我努努力还是可以走的。”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得保持距离,不要黏黏糊糊的,影响不好。 又爬了半个小时的山,终于到了半山腰上的静安寺。 正值黄昏落日,夕阳余晖染在庙宇飞挑的檐角上,为整座寺庙渡上一层浅淡的金光。 比起年初时烟火缭绕的盛景,这会儿寺里要清静很多,过来上香的大部分是年轻人。 并且集中在财神殿里。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财神殿里都是香火鼎盛的样子。 江惊岁频频回头看了两眼,忍不住也拽着连祈过去,虔诚地上了三炷香。 去大雄宝殿拜佛破太岁反倒成了次要。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四周的暮色渐渐沉淀下来,在天际凝成一抹浓郁的黑蓝。 山脚下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江惊岁先买了份关东煮,跟连祈一块慢悠悠地往美食街里面走,空气里食物的味道格外浓郁。 刚吃完虾丸和鱼豆腐,江惊岁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鱼粉店,想着等会儿还要留一点肚子去吃鱼粉,她顺手将捧着的关东煮递给了连祈:“你吃,不要浪费。” 连祈习惯性地接了过来,侧头看她:“不吃了?” “不想吃这个了。”江惊岁指了指前面的小吃店,又说,“去吃鱼粉。” 关东煮其实也没买多少,里面还剩两串鱼丸,连祈捏着还带着热意的纸杯子,突然笑了下:“江惊岁,你有没有注意到——” “什么?” “你吃不完的东西都会给我,我也只会接你递过来的东西。”提起这个,连祈还是想敲开她的脑袋看一看。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你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他有些不解。 “啊。”江惊岁眨了眨眼,诚实地说,“我以为你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 “妹妹?”这答案更离谱,离谱到连祈都反应了会儿才扬眉说,“你觉得我像那么好心的人?” 呃,这倒是不像。 江惊岁如实地摇了摇头。 连祈又说:“你先看看我是怎么对蔺宇航和蔺夏的,你还觉得我把你当妹妹么?” 妹妹可不会有江惊岁这种待遇。 江惊岁没怎么见过蔺夏,就之前在楼底下见过一次。 她还记得那小姑娘好像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又是撒娇又是可怜地求他半天,连祈眼皮都没擡一下,懒洋洋地丢出去俩字:“不行。” 蔺宇航倒是经常见。 江惊岁还从蔺宇航这里学会了一句话:“哥哥,你这样让我很伤心。” 江惊岁在心里对比一下,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 连祈对他弟弟妹妹,可没对她这么好的脾气。 吃完鱼粉,时间还早,两人也不急着回去,在山下的游客区又转一圈。 江惊岁走进街尾的一家甜品店里,说:“走累了,先坐一会儿吧。” 连祈擡眸扫一眼店名:“你是走累了,还是单纯地想吃甜点?” “……”江惊岁承认道,“好吧,想吃甜点。” 这是一家卖冰淇淋甜品的店,饮料也都是冷饮,连祈想起江惊岁的胃病,有点迟疑:“刚吃完饭,就吃凉的?” “就吃一点点。”江惊岁自己心里也有数。 在收银台点了两份水果鲜奶球,上来之后江惊岁才发现这个跟她高中学校食堂里的一样。 玻璃碗里一个冰淇淋球,再加上一点水果当作装饰。 三中食堂里也是这种。 夏天免费供应。 江惊岁去前台拿了两张纸巾,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碗里多了两颗蓝莓,她坐下拿勺子咬了一口,有点含混地跟连祈说了句:“你要是不喜欢吃蓝莓,可以跟那个店长姐姐说,让她别给你放这个。” “没有不喜欢吃。”连祈说。 他又不挑食,除了给他造成心理阴影的可乐鸡翅之外,就连香菜也都能忍了。 江惊岁捏着勺子瞅他一眼:“每次都给我,这还叫没有不喜欢?” 从上高中那会儿就是这样,每次去食堂点了这个,连祈碗里的那两颗蓝莓都会挪到她胃里。 “不是,我是看你喜欢吃这个。”他漫不经心地说。 意料之外的一个答案。 江惊岁一愣,捏着的勺子动作顿住:“你怎么当时没跟我说过?” 连祈似乎比她还诧异:“这有什么可说的?” 好像她喜欢的东西,他让给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江惊岁还在怔仲之间,连祈拿勺子在她碗沿儿上轻点了一下,懒声提醒她道:“江惊岁,你的冰淇淋再不吃,就要化了。” - 周四开始休端午节的假。 上周天逾旗下的一个新游戏开始公测,连祈这段时间也比较忙,端午节这天也在公司里,忙完之后正好接到了舅妈打过来的电话。 “航航说,你今天要带他去吃东西?” 连祈这才想起来,上周送小朋友回家的时候,路上看到有卖棉花糖的,蔺宇航跟他说想吃棉花糖。 当时那地方不太好停车,连祈就说了句“下周吧,你等你放假的时候”。 “蔺宇航呢?”连祈擡腕看了眼手表问。 “这不是在柜台上坐着呢?”舅妈说,“一大早就穿好衣服,坐这儿等着了。” 舅妈也知道他忙,昨天给连祈打电话,让他明天过来吃饭,连祈说要加班。 “我跟航航说一声,改天再去吧。”舅妈说。 “没事。”连祈答应下来的事不会食言,想了想之后,让舅妈把电话给了航航。 航航坐在柜台上接过手机:“哥哥?” “哥哥现在忙,走不开。”连祈跟他商量起来,“等会儿你岁岁姐姐去接你,先带你去买棉花糖,我忙完就过去,行不行?” 航航乖乖地点头:“好~” 江惊岁接到连祈电话的时候,正在超市里闲逛,昨天她在网上买的那本《速成厨艺大师》到了,这两天闲得也没事,打算学一学做饭。 听连祈说完,她点头:“行,正好我缺个尝菜的。” 本来连祈不在家,她还在想做出来的饭给谁尝,现在多了个小朋友捧场。 江惊岁按连祈给出来的地址过去,先接了航航去买棉花糖,然后带着小朋友回了家,开始埋头研究新菜。 连祈十一点多回来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江惊岁的新菜正好出炉,餐桌上两道美味佳肴摆得整整齐齐。 连祈和航航在餐桌前坐好,表情各异地看着餐桌上的菜。 江惊岁指着圆盘介绍道:“这是柠檬无骨鸡爪。” 连祈仔细看着盘子里的鸡爪,提出一点小小的质疑:“我怎么感觉这个鸡爪是有骨头的呢?” “噢。”江惊岁说,“因为我懒,就没有剔除骨头。” “……” 那就应该叫柠檬有骨鸡爪。 鸡骨头的事暂且按下不提,连祈又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一瓣橘子,眼神里有点怀疑:“这是柠檬?” “显然不是。”江惊岁诚实地说,“我忘记买柠檬了,所以就只好用橘子来代替了。” “……” 好,听明白了。 所以这道菜应该叫橘子有骨鸡爪。 “卖相可能不太好,但味道应该还可以。”江惊岁试图为自己的作品挽回来一点颜面,“你别被它的表面所蒙蔽,要深入它的内在去细细品尝。” 连祈这人向来捧江惊岁的场,而且也很愿意给她面子,听江惊岁这样说,又拿了双筷子分给坐在旁边的航航,然后两人夹起一只有骨鸡爪品尝起来。 下一秒,连祈就被酸得“嘶”了一声,但他的表情管理很到位,短短一瞬的工夫里就调整好了表情,硬生生地把那口咽了下去。 顺便做了个很不公正的点评:“好像有一点酸了。” 航航的小脸皱巴成一团,捂着牙扭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哥哥。 这种程度,只是有一点酸了吗? 看来爱情不仅使人盲目,而且还会使人丧失味觉。 连祈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余光闲闲地瞥了过来,航航接收到递来的讯号,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忍辱负重地附和道:“好像是有点酸呢。” “因为忘买柠檬了,所以用的白醋。”江惊岁这样解释道。 “……” 所以说这道菜的最终名字,应该是白醋橘子泡有骨鸡爪。 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似的,连祈将目光对准了另外一道菜,主动问道:“那这个呢?” “这是奶油鲫鱼汤。” 鱼……什么? 汤??? 你要不要看着这菜,再重新说一遍? 连祈一言难尽地看着汤盆里的鱼,江惊岁在做饭上可能真没什么天赋,那鱼明显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也不知道江惊岁是怎么做出来的, 反正那鱼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盆底,大张着嘴巴,看起来真的很像死了三天之后,又在福尔马林里泡了三天的模样。 纵使连祈很愿意给江惊岁面子,也很想夸她一句什么,但在这一刻,他也只能表演沉默是金。 第50章 50 第50章她不听50 江惊岁去客厅里给小朋友倒了杯水。 刚离开,航航就捂住嘴巴低头咳了好几下,有点难以下咽地说:“哥哥,我现在很想唱歌。” “嗯?”连祈侧头看他一眼,“唱什么?” 航航生无可恋地瘫倒在椅子上:“再见了哥哥,今晚我就要远航——” 连祈:“……” 不至于不至于。 江惊岁端着两杯水回来,航航立刻在椅子上坐好,捏着勺子又舀一勺鱼汤,视死如归地咽了下去:“好吃。” 江惊岁:“……” 弟弟,你这表情不太像“好吃”的样子。 明明想吐,航航又努力地咽了下去,看得出来小朋友很想捧她场子了。 看着这一幕,江惊岁总觉得自己在虐待小孩。 算了。 还是出去吃吧。 小孩子的肠胃脆弱,别再真吃出来什么事。 换好衣服,正要下楼的时候,江惊岁接到了闻桐的电话,喊她和连祈去家里吃饭。 闻桐买的那个小公寓已经装修完了,东西也都陆陆续续地搬了过去,现在算是正式入住新家。 新家第一顿饭,当然要喊朋友过来。 按照北安的习俗,乔迁之喜是要送贺礼的,闻桐三令五申:“别买礼物,用不着,咱们之间不搞虚的那套。你俩要真想拿东西过来的话,不如去菜市场买点菜,等会儿咱们吃火锅。” 江惊岁开的是免提,连祈问一句:“带个小孩一起行么?” 闻桐不知道想哪儿去了,极度震惊地“啊?”了一声,下句话脱口而出:“你俩有孩子了吗?!” 连祈“……” 江惊岁:“……”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连祈面无表情地说:“我舅舅家的弟弟。” “哦哦哦,行!怎么不行?都来。”闻桐大手一挥,“小王子也来,同桌你记得把饭桶和大饼也带来,这样更热闹。” 刚挂断闻桐的电话,连祈手机接着响了起来,汪子肖发来消息,让他俩先等等,他要过来跟他俩一块去菜市场。 然后再去闻桐那里。 汪子肖没磨蹭,来得很快,发完消息之后,没二十分钟就到了楼底下。 一下来楼,看到汪子肖,大人连带着小孩全都沉默了。 江惊岁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汪子肖的脑袋看,眼神里满是奇异,这什么新潮的发型啊? 注意到江惊岁的眼神,汪子肖用手指拨了拨自己脑门儿,说:“我刚才去理了个发。” 江惊岁问:“单纯的理发?” 单纯的剪短头发,应该不会有这种效果。 这发型,放在杀马特贵族届里都是很炸裂的存在。 汪子肖果然说:“顺便花了八百大洋,做了个造型。” 江惊岁只能说,这八百块钱,花亏了。 八十块钱都不值。 tony老师的审美有待提高。 “怎么样,我的朋友们。”汪子肖很自信的样子,“别都不说话啊,给个评价。” 连祈仔细端详他片刻,而后给出来一个中肯的评价:“你这发型,应该比增高鞋垫好使。” 江惊岁闻言扭头看他,眼神里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你这是在夸人吗? 连祈同样回过来一个眼神:尽力了,我没词了。 汪子肖今天没戴眼镜,可能一直没看清楚tony老师在他头上捣鼓了个什么玩意儿,但八百块钱做出来的发型。 就算是不好看,他也要自我洗脑,说服自己很满意。 “我这发型不好看吗?”汪子肖问出来一个灵魂问题,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就算是不太好看,我这张脸应该也能扛得住吧?” “……”江惊岁第一次遇见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斟酌再三之后昧着良心捧场道,“好看的。” “挺好的。”连祈也点头,“人贵在自信。” 只有航航仰着小脸看他许久,然后诚实地说:“可是真的不好看啊,像鸡毛掸子立在脑袋上了。” “……” 小孩子果然单纯。 碰头之后,他们先去了旁边的菜市场。 汪子肖很喜欢小孩子,主动将航航抱了起来,连祈也乐得轻松,跟江惊岁一起走在他俩身后。 菜市场里也有不少路边摊小推车,路过一家油炸烤肠的摊位前时,汪子肖停住了脚步:“航航吃不吃这个呀,哥哥给你买。” “不吃的。”航航摇头,表情严肃地说,“妈妈说要少吃垃圾食品,不健康。” 话是这样说,但小孩子不都喜欢吃这些吗? 学校门口的那些小推车,每天放学的时候总是被小孩子围得严严实实的。 “真不吃吗?”汪子肖又问一遍,“你别跟我客气啊。” “真的不吃。”航航还是摇头。 “那你们俩呢,吃不吃?”汪子肖又回头问。 连祈:“不了。” 江惊岁同样摇头。 “那我少买点。”汪子肖过去跟老板说了两句,又站到这边避开油烟味,“我小时候就老是买这种,你真不吃啊?” 最后一句话是跟连祈说的。 “不吃,你也少吃点吧。”连祈瞥了一眼锅里看不出来颜色的食用油,“这个吃多了,你走得比你爷爷还早。” “……” 你闭嘴行吗? 买完火锅食材,一行人开车过去。 闻桐在家里已经架好了鸳鸯锅,火锅底料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开门,浓郁的鲜香味道就钻了出来。 火锅食材放到桌子上,让汤底先煮一会儿,闻桐带着人去参观了下房间。 闻桐买的是个loft公寓,上下两层,抽屉楼梯靠着东墙,连祈和汪子肖上二楼的时候差点碰了头。 二楼的层高只有一七五,连祈身高一八七,汪子肖一八三,江惊岁和闻桐她俩倒是能站直,但两位男士都得弯着腰。 否则就得碰头。 参观完很快从楼上下来,江惊岁扶着楼梯护栏,边往下走边问闻桐:“这是多少平的,看着还挺大的。” 二层只有一半,一楼的客厅上面是挑空的,落地窗足有三米高,采光很好,视野也宽阔。 “房产证上是五十二平。”闻桐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他们在客厅坐了下来,“但除去公摊面积,也就三十七八。” “挺好的呀。”江惊岁端起桌上的盘子,帮忙往火锅里下羊肉卷,“反正一个人住也用不着那么大的地方,而且你这一二层的面积加起来,也有五六十平了。” 她就比较喜欢小房子,打扫起来很方便。 “哎,桐姐,你这个首付多少啊?”汪子肖更关心的是房价。 “二十五万。”闻桐心痛地比了两根手指头出来,“公寓的首付是百分之五十,我之前还以为是三十来着。这一沓钱砸出去,我妈的银行卡都要余额不足了。” 北安是个二线海滨城市,房价没北上广那么离谱,除了价格被炒上天的海景房之外,市区的住宅房价一般都在两万左右。 公寓就比较便宜了。 跟住宅相比,要少一半的价钱。 但对于朝九晚五的普通打工人来说,还是一笔巨款。 汪子肖有点心动,放下筷子说:“这样算起来,比居民楼要便宜好多啊。” “这也就是它唯一的优点了。”闻桐痛心疾首地说,“商用水电也很贵的,而且这里的隔音特别、特别、特别的,不行。” 公寓普遍隔音都差,江惊岁深有同感,点头说道:“之前我在宁川的时候,住的地方就是个小公寓,然后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听隔壁小孩挨骂。” “等等,我先打断一下。”汪子肖好奇地插了一句,“为什么天天挨骂?” “他爸爸妈妈给他辅导作业嘛。”江惊岁说,“然后辅导着辅导着,他爸妈的血压就控制不住了。” 汪子肖:“。” 好,听明白了。 每个家庭的固定节目而已。 “买完房子,我那七千的工资,有三千都得还房贷。”闻桐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得还十五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我真的需要这个房子吗?” “往好处想呀,最起码这个房子是你的,可以一直住。”江惊岁刚毕业在宁川工作那会儿,半年里搬了四次家,有一次甚至是在大晚上,当即就决定要攒钱买房子。 哪怕是个公寓,哪怕面积再小,最起码不用到处搬家了。 “其实我理想中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江惊岁摸了摸垂下来的小雏菊桌布,又真心地说一句,“买一间四五十平的小房子,养一只狗,再养一只猫,白天的时候抱猫晒太阳,晚上的时候就画画看书,平平淡淡地生活几十年,然后就可以死了。 连祈:“……” 闻桐:“……” 汪子肖:“……” 呃,其实最后一句话也可以不用加上的。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完雨又吹了空调,昨天从闻桐那里回来之后,晚上连祈就有点不太舒服。 第二天一早,江惊岁过来喊他出门的时候,连祈没开门。 隔着门板跟她发消息:【有点感冒,你别进来了。】 江惊岁这个体质不行,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班里有一个感冒的,那下一个被传染感冒的一定是她。 消息刚发过去的第一秒,门口就传来了摁密码的声音,接着“滴——”的一声,房门开了,江惊岁走了进来。 连祈:“。” 连祈开了窗户通风,跟她隔着点距离没过去,怕自己感冒传染给她:“没看到我跟你发的消息?” “看到了。”江惊岁直接朝他走过来,在连祈下意识要后退的时候,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别动。” 她难得有些强硬地说。 手背压在他额头上,江惊岁停了两秒钟,才郑重地说:“发烧了。” 不用体温计都能摸得出来。 第51章 51 第51章她不听51 接到汪子肖消息的时候,江惊岁刚从家里抱了医药箱过来,也没留意去看手机。 可能是很少生病的原因,他这里连个体温计都没有。 更别说这些常备药了。 江惊岁只能回家里,把整个医药箱都搬了过来。 三十八度五。 这个体温已经很高了。 江惊岁有点担心,又用手背试了试连祈额头的温度,然后将人摁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说:“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连祈正要跟她说没什么事,江惊岁已经跑到厨房去了。 她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还在亮。 消息一条条地往外弹。 连祈余光扫见备注是汪子肖,他也没碰她手机,只懒洋洋地侧了侧头,往厨房的方向扬声说了句:“岁岁,你手机来消息了。” 厨房里传出来一句:“谁呀?” “小王子。” 听到这里,江惊岁“啊”了一声,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糟了,我把他给忘了。” 汪子肖今天生日,说要请客吃饭,让他们都过去。 江惊岁早上过来就是要连祈出门的,结果一看到连祈发烧了,就把这事给忘了。 “你快看看他说什么了。”江惊岁又说。 连祈正要去拿她的手机,自己手机先一步嗡嗡震动起来,找不到江惊岁,汪子肖就把消息发到他这了。 汪子肖:【你们俩人呢?】 汪子肖:【我们都到了,就差你俩了,刚才我给江惊岁发消息,她也没回我,她还没睡醒啊?】 连祈:【去不了了。】 汪子肖:【?】 汪子肖:【为什么?】 连祈懒得打字跟他解释,顺手拍了张体温计的照片过去。 隔了两秒钟,汪子肖的电话打了过来,听语气还挺关心:“我去!你发烧了啊,咋回事儿啊这是?那你现在在家没,我过去给你送个药?” 汪子肖跟连祈是多年的老朋友,自然也知道他这兄弟的性格,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人肯定懒得吃药。 平时也是这样,扛过两天就好了。 但看这次体温还挺高,汪子肖总觉得这样任由他烧下去,人就要烧熟了。 于是打算千里送根鹅毛。 但连祈拒绝得很利落:“别来。” 汪梓肖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我不来,你就离死不远了,我——” “江惊岁在,你别来当灯泡。”连祈擡手捏了捏鼻梁骨,说话嗓音里带着点倦意,“来了我也不给你开门。” 汪梓肖:“……” 草。 汪子肖面无表情地把电话给挂了。 江惊岁正好端着杯热水过来,也隐约听见了打电话的声音,一边将杯子放到茶几上,一边问:“你跟小王子怎么说的?” 今天肯定没办法过去了,礼物改天再给他吧。 江惊岁这样想着。 “就说今天不过去了。”连祈接过她递过来的退烧药,端起水杯咽了下去。 江惊岁又凑过来:“你嗓子疼不疼?” “不疼?” “头呢?” “也不疼。” 江惊岁顿了顿,擡手又摸他耳朵,体温有点烫,耳廓那里红了一片。 要是不碰他,也看不出来他在发烧。 “我烧到三十八度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快死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能去跑个三千里?”江惊岁很疑惑。 连祈靠在沙发背上,脖颈微微向后仰着,神色放松而倦怠,闻言笑了起来:“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缺乏锻炼?” 江惊岁不肯承认:“没有这种可能。” 她扶着沙发蹲下,从茶几下层找出来遥控器,伸手把空调给关了。 北安还没到真正热的时候,江惊岁晚上睡觉都得裹着层毯子,连祈倒是早早地开了空调,都快烧到三十九度了,居然还在吹凉风。 看他一副困倦恹懒的样子,江惊岁又催他:“你去睡一会儿吧,午饭我来做。” “……” 连祈本来是没什么精神的,但是硬是被这句话给弄精神了。 简直比咖啡还要提神。 江惊岁的厨艺,总而言之,用八个字就可以总结: 提醒神脑,居家必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连祈总觉得自己在听到江惊岁说“午饭我来做”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他人生的走马灯。 他想起了统治了他童年的可乐鸡翅。 想起了那条死不瞑目的鱼。 想起了极具创造性的橘子白醋泡鸡爪。 连祈如鲠在喉地看她片刻,说话依旧是轻软委婉的语气:“要不还是我来吧?” “怎么能让病人做饭呢?”江惊岁义正言辞地拒绝,伸手将他拉起来,然后往卧室的方向推,“你不舒服的话就睡一会儿,睡醒就能吃饭了。” 她说的是睡醒就能吃饭了。 连祈耳朵里听见的是睡醒就能上路了。 江惊岁最近沉迷于厨艺,连祈的无脑捧场更是加重了她这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这段时间总在翻她的那本厨艺速成的菜谱书。 连祈试图做出最后的努力:“不是,岁岁——” 但话没说完,就被江惊岁打断了,她踮起脚摸狗似的摸一把他的头发,又说:“你别管了,做饭的事交给我就行。” “……” 江惊岁半拖半拽地将他拉回卧室,然后摁在床上,扯过来被子,一气呵成,出来的时候顺便还带上了门:“安心睡吧。” “……” 连祈很想问一句,是安心睡吧,还是安息睡吧。 这会儿做午饭还太早,江惊岁回家一趟,把平板拿过来了,打算画会儿稿子,金毛在家待不住,也跟着她过来了。 江惊岁趴在沙发上画稿子的时候,金毛在屋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江惊岁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又不搭理它,狗子只好寂寞如雪地进了卧室里。 卧室的门没关掩饰,只是虚虚地掩上了。 狗子一进来,连祈就醒了,金毛走路的动静不算小,爪子按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 连祈没睁眼,他是真困了。 金毛咬着玩具跑到床头,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儿,见这位铲屎官也没有要起来的一时,只好耷拉下尾巴又转了个身。 它没出去,就把玩具放在床头,自顾自地在屋里转悠起来。 连祈被吵得睡不着,半晌认命地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金毛接着就没动静了,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原地。 下一秒。 连祈清晰地听见它也沉沉地叹了口气。 耳根子清静下来,连祈还没睡着,金毛见他没动静了,又开始在屋里转悠起来。 这里嗅嗅,那里碰碰。 这次的脚步声放轻了很多,但依旧很吵。 连祈再度睁开眼睛,擡手揉了揉头发,好似没脾气一般地看向狗子,商量的口吻:“哥,跟你商量个事成么,稍微安静会一儿?我有点头疼,想睡会儿。” 金毛看着他又叹一口气,低头咬起自己的玩具,更加寂寞如雪地出去了。 江惊岁不在客厅。 十点钟了,也该准备午饭了。 她先打开冰箱看了眼,里面都是昨天刚买的蔬菜,不知道该做点什么饭,江惊岁又拿了手机过来,打算先搜一搜菜谱再说。 刚搜出来网页,还没加载出来界面,wifi突然就断掉了。 江惊岁第一反应是停电了。 她擡手按了下灯的开关,发现灯还是能打开的。 不会又是她家跳闸了吧? 江惊岁拿着手机出来厨房,要往自己家走的时候,看见客厅里狗子在跟路由器做斗争。 也不知道怎么弄得,路由器的线缠到金毛前腿上,狗子挣脱不开,只要低头去咬。 江惊岁连忙过去阻止它下嘴,把电线从它腿上绕下来,又插好网线的接口,最后把路由器放回了原位置。 手机屏幕亮了亮,上方显示无线网已经重新连接。 网页上的菜谱刷新出来。 江惊岁动作一顿。 不对啊,她连的是她家的无线网,跟连祈这里的路由器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下意识地点到设置里看了眼,无线局域网那一栏显示的名字是601。 但她家是602。 啊…… 困扰她半年之久的疑惑在此终于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她总觉得家里的wifi信号一直都不太好,无论是坐在离路由器多近的地方,网始总会时不时地卡一下。 江惊岁还在考虑到期之后要不要换个运行商。 直到今天才意外发现,原来她一直连的无线网是连祈家的。 密码都是六个八。 应该是一开始连网的时候就没注意,导致她每次回到家,手机都是自动连得他家的网。 - 跟金毛再三交代完不能乱碰之后,江惊岁又回了厨房,对着菜谱兀自捣鼓半天,最后做出来一道味道还过得去的西红柿炒鸡蛋。 网友诚不欺她,西红柿炒鸡蛋果然谁都可以。 没看到黑暗料理,连祈还有点意外,他已经做好了无论她煮出来什么,他都会面不改色地夸这菜真好吃的准备。 连祈正要把西红柿炒鸡蛋从锅里盛出来,就见江惊岁将抄起锅来,直接将菜倒进了电饭煲内胆里,然后把电饭煲端上了餐桌,熟练地递过来一个勺子,说:“这样吃吧,可以少洗两个碗。” “……” 连祈沉默地接了过来。 挺好的,懒惰可以使人变得更聪明。 坐下之后,江惊岁先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好像退烧了诶?” “差不多了。”连祈自己也能感觉出来,身上已经不热了,他刚才起来就去洗了个澡,这会儿精神都好多了。 江惊岁有点惊奇:“好得这么快?” 她感冒一次得折腾了好些天,又是咳嗽,又是嗓子疼的。 上次光是枇杷膏,就喝了大半个月。 连祈尾音扬了下:“可能是体质好?” 江惊岁:“有可能。”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去锻炼?”连祈旧事重提,以一种哄骗的语气说,“身体素质好了,你以后就很少感冒了。” “那算了,我忽然觉得感冒也不是不能忍。” “……” 愿意为强身健体做任何事,除了锻炼运动。 第52章 52 第52章她不听52 下午也没有别的安排,于是江惊岁把水族馆提上了行程,但去了之后才发现节假日限制门票数量,这会儿已经不能买今天的门票了。 只能临时改了行程,换成了旁边的欢乐谷。 排队进场的时候,江惊岁注意到好多都是爸爸妈妈带孩子出来玩的,她碰了碰连祈的胳膊,有点犹豫:“你看小朋友才来这里,我们两个大龄巨婴——” 来这里玩,合适吗? “只有小朋友能去的,那叫儿童乐园吧?”午后的阳光很晒,连祈擡手压低了帽檐,说话嗓音里也带了懒劲儿。 “这是欢乐谷,巨婴也能来,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缺个小孩的话,我给你牵一个去。” “你上哪儿牵?” 蔺宇航上特长班去了,四点半才下课。 “我就近雇一个去。”连祈懒声说,“不仅能给你当个陪玩的背景板,还能帮你撑太阳伞。” ……馊主意。 这听着就跟拐卖小孩似的。 江惊岁断然拒绝了他的不靠谱提议,进到欢乐谷里面才发现来玩的年轻人也不少,看模样多数是大学生,高中生估计还在学校补课。 顺着人群往里面走了一段路,江惊岁看到路边有卖发箍和纪念品的小亭子,于是拉着连祈走过去。 视线在毛绒玩具上扫过一圈,她刚要问连祈,航航喜欢哪种玩具,余光就瞥见连祈拿了个发箍,往她头上一扣。 江惊岁眨了眨眼,下意识地伸手往脑袋上摸。 毛茸茸、软乎乎的。 像是某种毛绒动物的耳朵。 但这里没有镜子,江惊岁看不到自己头上的发箍是什么形状,本来想要拿下来的,手擡到一半,又停止了动作,只仰起脸来看向连祈,问了句:“这是什么?” “猫耳朵发箍。”连祈描述得很详细,“白色的,耳朵尖尖的,跟大饼的耳朵很像。” 按照连祈描述的样子,江惊岁也拿了个同款猫耳朵过来,朝他示意一下:“你低头。” 一个人戴有点不好意思,得拉着男朋友一起才行。 连祈倒是很坦然,非常配合地弯下腰来,让她把猫耳朵扣自己头上了,等江惊岁收回手,他突然冷不丁地问了句:“江惊岁,没有尾巴的话,耳朵行么?” “啊?”江惊岁没能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有点疑惑地看过去,“什么耳朵尾巴的?” “不是你说的么?”连祈懒洋洋地擡手,细瘦干净的指尖拨了一下发箍上的猫耳朵,“喜欢长着九条尾巴和毛绒耳朵的男人。” 他这样一提醒,江惊岁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闻桐问过她的那个问题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那时候正在画甲方爸爸的稿子,甲方爸爸提的要求就是九尾狐拟人向。 于是闻桐这样随口一问,江惊岁也就随口一答。 不想连祈倒是听心里去了。 迟迟没等到回答,连祈低眸“嗯?”了一声,又重复问一遍:“江惊岁,没有尾巴的话,耳朵行么?” 江惊岁的视线先是落在他的脸上,而后慢慢上移,停在那双跟他形象完全不搭的猫耳朵上,眼神一时间有点微妙。 连祈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长相,但那双漆黑的眼,总会自带出两分锋利感来,让他显得不太好接近。 顶着这样一对软乎乎的猫耳朵,这倒是让他莫名显出一种反差萌来。 江惊岁弯了弯眼,没忍住在他头上捏了两下,说:“是你的话,没有耳朵也行。” 连祈配合地稍弯了弯腰,拖着声得寸进尺地问了句:“那我能不戴这个么?” 江惊岁立刻收回手来:“那不行。”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嘛。 换到她这里,就是要戴一起戴。 连祈扬了扬眉:“不是说我没有耳朵也行吗?” “真耳朵可以没有,假耳朵还是一起吧。”说着,江惊岁拉过他的手,按照园区指示牌往前面走去。 “走啦走啦,我们去前面看看,那边什么项目啊?看着有好多人在排队。” 走近之后,欢乐谷里的npC举着牌子给出来答案。 ——欢乐大摆锤。 比起其他项目,这里排队的游客不算太多,连祈往前面瞥一眼,正好一轮结束,腿脚发软的游客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下来了。 他侧头看向江惊岁,语气有点微妙地问:“你确定要玩这个?” 刚才过来之前是很确定的,但现在看到这些游客惨白的脸之后,她不是很确定了。 但中国人有句老话,来都来了—— 江惊岁想了想,还是心一横:“玩!” “那走。” 连祈没有意见地过去排队。 江惊岁的想法是她一不晕车,二不恐高,坐个大摆锤应该也没什么。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太单纯了。 十分钟之后,江惊岁按着自己剧烈跳动到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脏,死死地抓着连祈从大摆锤上下来了。 连祈带她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看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岁岁,你还好吧?” 大摆锤会公平地惩罚每一个嘴硬的人。 江惊岁没有说话,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极限运动中缓过神来。 连祈又碰了碰她的脸,有点担心地喊一声:“岁岁?” 在长椅上坐着歇了会儿,江惊岁终于缓过神来了,她一只手撑着额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不瞒你说,我刚才以为我要凉了。” 这哪是欢乐大摆锤,这分明就是夺命大摆锤。 那机器运行起来之后,就跟高速旋转的陀螺似的,她完全呼吸不上来,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她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了。 就这夺命大陀螺,江惊岁不信真能有人欢乐得起来。 “那你还要玩那个海盗船么?” “不要。”江惊岁毫不犹豫地摇头。 还是换个温和点的项目吧。 她是过来放松的,不是过来寻死的,玩一趟不能把命搭进去啊。 顺着指示牌再往前走,是影视区。 这边的npC工作人员,穿的不是卡通玩偶服,而是各种各样的s服,江惊岁一路走过去,看到不少影视剧中的经典人物。 从古风向的宁采臣、聂小倩,到西方的吸血鬼、美人鱼,应有尽有,npC也格外敬业。 江惊岁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前面的一位npC。 这位帅哥裹着层虎皮衣,赤着上半身,背着张漆黑的长弓,看装扮应该是神话故事中的后羿。 标准的锻炼过的身材,宽肩窄腰,八块腹肌,胳膊线条明显,拉弓时手臂肌肉偾张,青筋绷起—— 江惊岁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这个区里的游客这么多…… 她也挺乐意在这里待的。 连祈忽然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意味不明地问了句:“江惊岁,你直勾勾地看什么呢?” “……”江惊岁当然不能说看帅哥,立刻正过头来,目不斜视地看向水池前面的Led荧幕巨屏,“看宣传片呢。” “噢。”连祈笑了下,微微拖长声音,“看宣传片还用往后羿身上瞥啊?” “那不是他正好站在屏幕前了嘛。”江惊岁面不改色地说,“但我的视线是越过他,直勾勾地往前看的。” 话音落下,旁边走过来一位吸血鬼伯爵。 这位npC应该是个混血儿,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一线冰冷的下颌,黑色斗篷下的皮肤苍白,单手拄着手杖身形优雅。 江惊岁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哇…… 这里的帅哥真的好多。 看来游乐园为了吸引游客也是下了血本。 连祈都气笑了,这还叫看宣传片呢? 脖子都快扭到九十度了,这会儿颈椎不疼了啊? 他不轻不重在江惊岁颈椎上一捏,贴心地询问道:“江惊岁,你这样能看清楚么?要不要我去买个望远镜给你看?” 江惊岁:“……” 这语气温柔得让她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江惊岁连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地咳了一声,很矜持地表示道:“望远镜就不用了,我也看够了,我们走吧走吧,去下一个地点。” 连祈站着不动,温和地笑了下问她:“真看够了?要不要再拍两张照片呢?” “……” 你要不还是别笑了吧? 江惊岁干巴巴地摇头:“看够了看够了,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我就是随便一瞥。” 连祈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没什么可看的,你还看那么起劲儿?” 江惊岁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给出来的理由很充分:“这不是之前没来过这里嘛,所以就有点好奇。” “你——” 连祈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江惊岁强行打断了:“那个!我们去玩那个。” 连祈一顿,倒是收了话音,顺着江惊岁手指的方向一看,是个密室逃脱的景点。 江惊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拖着他过去排队。 她挑的是个恐怖本,一块组队的还有一对大学生情侣。 四个人蒙上眼被带进一间小屋子里。 摘下眼罩,灯光倏地一暗,身后的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Bgm紧接着响了起来。 江惊岁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无意识地往连祈身上靠:“这跟我想象中的密室逃脱不太一样。” 之前公司举行团建活动,她也跟同事一起玩过密室逃脱游戏,那场地很大,上下三层楼都是需要探索的区域。 哪像这间屋子,感觉这里就跟她家差不多大,一眼扫过去能看个大概。 “应该是走错地方了。”连祈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了门口贴着的标牌,“你选的这个是儿童区。” 欢乐谷里的密室逃脱分为两个东西两个区,一个是家庭版,适合大人带着孩子来玩,另一个就是成年人版了。 “你怎么不早说?”江惊岁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牌子,刚才她排队的时候看到一群小孩子,还在想现在的小孩胆子都这么大了? “我以为你是特意选的这个。”连祈还记得她上次看恐怖电影,当时逞强说不怕,结果半夜给他发消息,问他睡了没,没睡的话来聊会儿天。 “我胆子有那么小?”江惊岁已经将恐怖电影的事忘在了脑后。 连祈没说话,只递给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他俩聊天的时候,那对大学生情侣已经干劲十足地翻完了屋里的东西,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女孩子沮丧地走过来:“姐姐,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江惊岁还没答话,头顶就传来一道机械的广播音:“请在十秒钟之内算出来123456x654321的答案,答案正确,获得一条线索,答案错误,全体惩罚。现在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时间莫名急迫起来,那对年轻情侣中的男孩子手忙脚乱地摸出来手机,打算拿计算机去算。 江惊岁动作也快,擡起手肘往连祈身上一杵,被这倒计时激得也紧张起来:“快快快,答案是什么?” 连祈:“……?” 连祈不知道自己曾经到底是做过什么,而给她造成了一种他可以张口就算出来这种数学题的错觉。 “答案是多少?”江惊岁催促着又问一遍。 连祈给出来正确做法,提议道:“要不拿手机算一下?” “你不知道答案?” “我应该知道?”连祈有点茫然。 江惊岁:“你高考数学不是考了148?” “……”连祈半天才说,“我是数学考了148,不是智商就是148。” 这两者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吧? 他就算是数学考150,也不可能张口就算出来这问题的啊,他又不是计算器。 江惊岁正要拿手机的时候,头顶的倒计时停止,旁边的男孩子因为有点慌张,一直没滑开手机锁屏,也没给出来正确答案。 短暂的沉寂过后,机械的广播音继续:“答案错误,惩罚开始。” 哗啦—— 花洒猝不及防地浇下。 “……” 四人齐齐沉默。 终于知道为什么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要给他们分发雨衣了。 绕是江惊岁躲得快,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水,好在有雨衣,衣服没被弄湿。 她甩了甩手背上的水,心情有点复杂地跟连祈说:“我感觉我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说好的恐怖本呢? 说好的密室逃脱呢? 这啥也不是,体验感极差。 “不是说恐怖本么?”连祈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工作人员把他们领错了地方。 旁边的男生有点自来熟,很自然地接了句话:“就是恐怖本哇!刚才出的是数学题哎,难道数学不恐怖吗?” 女孩子点头认同道:“对啊,那可是数学。” 连祈:“……” 江惊岁:“……” 受教了,原来是这样的恐怖本。 第53章 53 第53章她不听53 北安欢乐谷的夜场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十点闭园。 一些表演类的节目只有夜场才有。 天气太热,六点钟还没下山,温度迟迟没降下去,江惊岁想先找个地方吃饭,吃晚饭差不多就天黑了。 两人去美食街这边找了家主题餐厅。 大热天里,江惊岁坚决没喝餐厅提供的冰镇酸梅汤,自己去接了杯热水过来。 连祈见她那杯口里冒出来的腾腾热气,看着都觉得烫:“你不热么?” “热。”江惊岁认真地说,“但是医生说要多喝热水,养生的。” 江惊岁的养生观念很有意思,多喝热水,少吃凉的,平时枸杞花茶不离手,但就是喜欢熬夜,睡得比谁都晚,还不爱锻炼。 属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那种。 因为是节假日,游乐园不少都是全家带孩子出游的,餐厅里不可避免的吵闹。 过道里有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直在打闹,服务员过来制止了两次,没什么效果,反而挨了家长一顿骂,只好无奈地跟附近用餐的客人道歉。 旁边桌的一位大哥被吵得实在受不了了,一撂筷子从座位上蹭地站了起来,吼了一嗓子:“谁家的熊孩子啊,能不能管管?公共场所禁止大吵大闹,知不知道?” 前桌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大概是孩子的爸爸妈妈,听到这话立刻不乐意了,回呛过去:“怎么说话的你?孩子又不懂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孩子不懂事,你一个大人也不懂事吗?”大哥完全不落下风,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什么样的父母,教出来什么样的孩子,就没见过你们这种这么没素质的人。” 夫妻俩的嗓门更大了,不依不饶地过来,语气里的火气更盛:“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谁没素质呢?你有本事再给我重复一遍。” 眼看着战况就要升级,两桌人有擦枪走火要动手的嫌疑,服务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夹在中间两边道歉,试图让客人消消火。 跟大哥同桌的一个女孩子劝起架来:“好了好了,你跟没素质的人讲这些也没用,算咱倒霉,跟这种人一屋吃饭。” 餐厅的经理满头大汗地过来,又是道歉又是拉架的,终于让这场战火暂时消了下去。 两个孩子还在闹个不停。 大哥明显是憋着哑火,又不想再吵吵起来,让服务员和餐厅经理左右为难,别人没素质,他不能也跟着不要素质。 同桌的朋友劝了两句,大哥露出一脸晦气的表情,只想赶紧吃完饭,结账走人。 江惊岁看着刚上来的饭菜,也在头疼。 她的耳根子都要被吵炸了。 要是没点菜,她就直接拉着连祈走人了,现在菜都上来了,她总不能端着盘子到门口去吃吧。 连祈也嫌吵,微微拧起眉心来,看他表情像是很想把这两个熊孩子拎起来,丢到外面去:“要不换家餐厅吧?”他有点没耐心地说。 “都点完菜了,不能浪费。” “但我觉得这俩小孩有点烦。” “你确定只是一点?” “很烦。”连祈改口。 小孩子的尖叫声直掀屋顶,江惊岁揉了揉耳朵,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用附近人都能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地跟连祈说道:“我现在心跳得特别快,他俩吵得我心脏很不舒服,我感觉我快要发病了。” 江惊岁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前桌的夫妻俩,无比郑重地对连祈嘱咐道:“这俩就是孩子的父母,你快点记住他们的脸,我要是发病了,到时候你记得找他俩要医药费。” 这话出来,空气安静一瞬。 不止是前桌的那对夫妻,附近用餐的客人也跟着齐齐回过头来。 江惊岁恍若未觉,只皱着脸单手捂着心口,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连祈跟江惊岁的默契度十足,立刻拿出手机来,有些担心地说:“我有点脸盲,要不我还是把他俩拍下来吧?到时候报警找人也方便。” “行,别让他俩跑了就行。” “……” 这下餐厅里连孩子的吵闹声都没了。 接下来用餐的半个小时里,前桌一直保持着安静如鸡的状态。 夫妻俩迅速吃完饭,带着孩子远离是非之地,生怕走晚一步会被抓去垫付医药费。 江惊岁终于吃了个消停饭。 她捏着勺子舀一口鱼汤,舒心地咽下去,感叹起来:“看来没有治不好的熊孩子。” 连祈把剥好的基围虾推过去:“这应该算是熊孩子的家长吧。” “家长也一样。”江惊岁咬一口虾肉,稍有含混地说,“该治就要治,谁惯得他们这种毛病。” 连祈笑了起来。 看来治熊孩子的家长,还得江惊岁出手才行。 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天色已经黑了,远处天际只残留着一抹浓稠的黑蓝色,很快又被四野涌出来的暮色吞没。 江惊岁是属乌龟的,吃饱了就不想动,抱着连祈的胳膊,慢吞吞地跟他往前面走:“要去哪儿?” 连祈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她下巴,像是逗小猫一样:“去看烟花秀?” “烟花秀得八点半才开始吧?”江惊岁也不躲,只歪了歪头,“现在几点了?” 连祈擡腕看了眼时间:“七点十分。” “那时间还早呢。”江惊岁拉着他到路边的休息椅上坐下,带了点倦意地说,“等会儿再过去吧。” 夜场的游乐园氛围感更强,霓虹彩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园区热闹不减。 带孩子出来玩的父母已经回家了,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年轻人,都在等着看晚上的烟花秀。 各个娱乐项目前排队的人也少了很多。 连祈往四周扫了一眼,又问江惊岁:“那还要不要去玩别的项目?” 江惊岁没那么旺盛的精力,好像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体力也越来越不行了,上学那会儿有点时间就想跑出去玩,现在时间都拿来睡觉了。 她摇了摇头,恨不得在休息椅上躺平:“不想玩了,我要累死了。” “你才逛多久就累了啊?” “都一下午了。”江惊岁忽然又起来一事,“我今天走了应该有一万步了吧?” “我看看。”连祈从她外套的侧兜里抽出来手机,打开运动记录看了眼,“离一万步还远得很。” “多少?”江惊岁问。 “六千七。” “六千七?”江惊岁有点不敢置信,“我腿都快走断了,这才六千七?” 听她这语气,连祈顺势提议道:“要不下周我们去爬山?上到山顶差不多就一万步了。” “……”江惊岁立刻安静地坐回去,“当我什么都没说。” 谈恋爱也太辛苦了吧! 这又是爬山,又是去游乐园,又是去水族馆的。 她上班工作的行程都没安排这么满,就不能好好在家待着,吃饱了睡个觉,睡醒了再看个电影吗? 在这边的长椅上坐到八点钟,江惊岁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跟着连祈往烟花秀区的方向走。 路上遇到的游客基本上都是往北边走的。 他们前面两三米远的地方正好有一对年轻夫妻,女儿也就两三岁的样子,搂着父亲的头骑在他脖颈上。 男人一手扶着孩子,一手牵着妻子,一家三口的背影十分和谐。 连祈看了一会儿,神色很淡,江惊岁歪头看着他,眸光轻不可见地晃了晃。 片刻,她微抿了抿唇,有意扯开话题:“你也想骑脖子吗?” 连祈收回视线,侧头看她:“嗯?” 江惊岁状似有点为难地想了会儿,然后才露出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非常大无畏地表示道:“要不我牺牲一下,你来坐我肩膀上吧?” 连祈大概也能猜到江惊岁的想法,别看这她平时困困恹恹的,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关心、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心思很细腻。 他情绪上的一点变化都瞒不过她。 连祈笑了笑,右手在她后脖颈捏了两下,顺着她的意思转开注意力:“你颈椎不疼了?” “不疼了。”江惊岁说。 就算是疼,也要说不疼。 这是在哄人呢。 闻言,连祈稍拖了拖尾音,点头轻“啊”一声,又说:“是不是刚才看帅哥的时候治好了?” 江惊岁:“!” 怎么还提这事儿呢! 看帅哥的这事儿不都翻篇了嘛。 “你别乱说啊,我什么时候看帅哥了?”江惊岁义正言辞地谴责道,“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不然这就是诽谤。” 连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手机来,点开相册:“证据。” 江惊岁:“…………” 怎么还拍了照片呢!!! 不知道该说他是心思缜密比较好,还是该说他深谋远虑比较好。 江惊岁张了张嘴巴,又无声地闭上,反复两次,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见状,连祈眼睛弯了弯,斯文礼貌地询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江惊岁:“……” 没了,这下是真没了。 认证物证俱在。 但可以强词夺理,江惊岁还是点头,眼眨都不眨地说:“有。” “你说。” “就算是我看了,那也要怪你。”江惊岁说。 连祈没理清这个逻辑:“怎么怪我的?” “你要是给我看,我还用得着去看别人吗?”江惊岁理直气壮。 啧。 颠倒黑白。 这倒是成他的错了。 连祈似笑非笑轻瞥她一眼:“那你想看什么?” “成年人了,说话就得大胆一点。”江惊岁手指勾了勾他的领口,有意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视觉福利,行不行?” 连祈慢条斯理地按住她的手,望过来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最后勾唇笑了下:“怎么不行?” 第54章 54 第54章她不听54 来到烟花秀这边的小广场上,也是巧,他们又遇到了刚才的一家三口。 江惊岁多看了一眼,然后晃了晃连祈的胳膊:“你真不要啊?” “要什么?” “骑脖子呀。” 连祈终于低下头来看她,先不说要不要,就说眼前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你举得起来我?” “我不行,但钱可以。”江惊岁认真计划起来,“我给你雇一个壮汉,给他两千块钱。钱到位,别说一个你了,就算是我们俩,他也能扛得起来。” 这还是连祈之前说雇个小孩,给她带来的灵感。 听罢,连祈表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的提议:“还是算了,给你省钱,我也不是那么想被举起来。” 闻言,江惊岁眼珠一瞬不瞬地看他一会儿,而后伸手抱住了他,闷闷地说:“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想了,再跟我说。”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连祈有些诧异,他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擡手摸了摸她的头:“江惊岁,你是在跟我撒娇么?” “是想安慰安慰你。” 她的话音落下,连祈忽然安静了一下。 江惊岁和连祈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其实对他的家庭也只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程度上,她搬家过来的时候,他妈妈就已经去世了,具体原因不清楚。 他爸爸平时不在家,也不管他,家里只有一个每天负责过来做饭的保姆阿姨。 寒暑假期间,他外公外婆就会过来住一阵子。 在江惊岁的印象中,应该是只见过他爸爸两三次,但每次的印象都极差。 他爸爸的脾气很暴躁,喝了酒就动手打人。 江惊岁有一段很深的记忆。 那天许茹正好值夜班,江文宪照常在外出差,许茹打了电话过来,嘱咐她睡觉前关好门,江惊岁嗯嗯地应下,早早地写完作业爬上了床。 半夜她睡得迷迷瞪瞪的,被隔壁传来的声音吵醒。 小区隔音不好,又是寂静的夜里,对面传来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大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声。 对面的房门大开着,江惊岁刚到他家门口,就见到一个背对着她的陌生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模样。 客厅里满地狼藉,地上是摔碎的水杯和被掀翻的茶几,空气里是浓郁的酒味。 连祈按住地面动作很慢地站起来,完全不在意地上的碎玻璃,手掌指骨被玻璃碴扎出来血珠,顺着他手指一点点地滴在地板上。 他的眼神很冷,眼珠黑沉沉的带着一种尖锐戾气,擡手抹了一把眼尾的血痕,盯着男人一字一顿:“要么你现在就弄死我,要么你等我以后弄死你。” 男人勃然大怒,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怒不可遏地抄起屏风架上的花瓶,就狠狠地砸了过去。 连祈躲都没躲,脊背挺直地站在原地,神色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嘲弄和冷意。 江惊岁想都没想地跑了过去,用力地从背后一把推开男人,男人被推了个踉跄,砸过去的花瓶失了准头,瓷器碎片在连祈的脚边炸开。 江惊岁拽起来连祈就往家里跑,赶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牢牢地反锁住了门。 做完这一切之后,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她那时候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胆子再大,也会出于本能地害怕这种醉汉。 后来连振成怒气冲冲地过来,砸了大半个小时的门,最后还是楼下的邻居听不下去了,报了警,很快警察过来就将人带走了。 在那之后,还有两次这种情况。 都是在大半夜。 江惊岁的眼睛就是在那时候受的伤。 自此以后,江惊岁对他爸爸的印象彻底降至了极点。 - “对不起,岁岁。” 连祈安静了许久,最后才轻轻说了句道歉。 江惊岁有点惊讶地仰头看向他。 连祈一般都是叫她的名字,只有哄她,或者是逗她玩的时候,才会叫她岁岁。 她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道歉。 可那些事,本来就跟他无关。 他也只是,一个承受者。 做错事的,不是他。 该道歉的,也不是他。 “你道什么歉呢。”江惊岁本来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话语气一如往常,“你看我现在又没什么事。再说了,又不是你弄伤的我。” 连祈轻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江惊岁有意扯开话题,拿出一副秋后算账的语气:“你小时候对我态度可差了,你还记得吗?” 不等他开口答话,江惊岁自顾自地又说:“我跟你说三百句话,你都不带理我一句的,那段时间我都在怀疑,我是不是修炼成了隐身术。而且这种隐身术只有在特定的人面前,才能使用,比如你。” “……”连祈很坦诚地承认,“我那时候确实是性格不太好。” 他的家庭就是这样,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中,不可能对他没有影响。 连祈也承认,他小时候性格很不讨喜。 “——然后你上来,一句话没说,就直接给我断骨了。”连祈又把后半句话接上,“你说我能对你态度好么?” ……也是。 江惊岁仔细回想一下,毕竟第一次见面,她就把他送医院急诊里去了,他能对她态度好,那才是见了鬼。 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江惊岁决定把这个话题含糊过去。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江惊岁有点感慨地又说,“其实我都没想到,你会跟小时候的性格差那么多。” 她是转学过来的,连祈是休学一年,重新回的学校。 对他俩而言,都是新班级。 江惊岁很快就跟班里同学玩到一块去了,半个学期都过去了,连祈还是独来独往的。 他性格孤僻,又不爱说话,班里同学虽说没欺负他的,但也没跟他交朋友的。 江惊岁以前也没去想过这些,但在经历了家庭变故之后,她忽然就能理解他小时候为什么会是那种性格了。 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童年满是晦暗和暴力。 但长大之后却没有逃避,仍然选择相信爱的存在,会去表达自己的爱意,也会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不是这样的。”连祈却说,“江惊岁,我是因为你。” 她教会了他很多。 也改变了他很多。 如果不是江惊岁,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连祈记得江惊岁以前问过他一个问题,她都离开北安这么久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选择放下。 江惊岁不知道,大概是从她挡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办法放下了。 他的人生轨道是因为她而改变的。 注定了他会一直记着她。 那么多邻居在围观,那么多大人指指点点,没有人会帮他。 最后站出来的,却是一个还没他高的小女孩。 砰—— 烟花猝然在天空中炸开。 听到声音,江惊岁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焰火如同银河瀑布般地在夜幕中倾泻而下。 烟花秀开始了。 江惊岁的注意力转移过去,浅色瞳仁里映出交替变幻的光影,她晃了晃连祈的胳膊,示意他擡头去看:“开始了开始了。” “要拍照么?”连祈拿了手机出来。 “拍两张吧。”江惊岁说。 还是那句老话,来都来了。 大家都在拍,她也拍两张吧,回头发个朋友圈。 朋友圈大半个月都没动静了。 连祈刚擡起手机来,江惊岁就叫了停:“你这个角度拍我,拍出来我连一米二都没有。” 直男拍照,总是各种死亡角度。 没一点审美眼光。 “那我蹲下?”连祈换了个角度。 江惊岁虽然不太爱拍照,但到底是学美术的,审美还是在线的,朝他比划一下:“后退两步,然后蹲下,手机擡高一点,摄像头别晃,取景框对准我后面的烟花。” 喀嚓—— 连祈点下手机的相机按键。 可能是怕自己技术不到位,他一连拍了好几张,各个角度都尝试一遍,这才把手机递给江惊岁。 江惊岁挨个看完,沉默了会儿才违心地说道:“挺好的。” 确实挺好。 各种死亡角度集齐了。 连祈戳了戳她脸上的酒窝,提醒她道:“江惊岁,你笑得有点假。” 江惊岁:“……” 这不能怪她,她也不想假笑,但问题是她真笑不出来,她男朋友拍得这每一张照片,都能拿出去发微博排雷了。 标题她都想好了。 ——避雷!新手拍照的三大错误示范。 “这些都不行么?”连祈低头翻了翻照片,没看出来这有什么问题,“我觉得这都挺好看的。” 江惊岁怎么拍都很好看啊。 连祈是这样想的。 要是闻桐在这里,肯定要说一句:技术不行,颜值来凑。 这个角度,不是谁都能扛住的。 一不小心就成车祸现场了。 “要不我再重新拍几张?”连祈面对江惊岁的时候,向来是很有耐心。 “算了,凑合着用吧。”江惊岁说。 反正也只是用来发朋友圈的,再重新去拍她也嫌麻烦,他们是来看烟火秀的,又不是特意来拍照的。 江惊岁仰头朝夜空看去,正想拿手机拍张照片,耳边听见连祈说了句:“你知道有个传说么?一起看烟花的人会一直在一起。” 江惊岁的注意力放在前半句话上:“哪里的传说?” 她怎么没听说过。 连祈:“从我这里流传出去的传说。” “……” 你直接就说你说的就完了呗? 隔了两秒钟,连祈又开口叫她:“江惊岁。” “嗯?” 她回头的那一瞬间,他垂眸吻了过来。 夜幕中焰火在同一时间炸开,他的声音夹在其中,轻缓而又清晰: “前半句话是我乱说的,但后半句话是真的。” 第55章 55 第55章她不听55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今日运动量超标,江惊岁熬夜也熬不动了,回来路上就一直在睡。 上来楼,江惊岁开门往家里走,身后传来一声:“江惊岁。” 江惊岁打了个哈欠,困倦不已地扶着门框回头,嗓音带了点哑的“嗯?”了一声。 “你不是说要视觉福利?”连祈提醒她一句。 啊,之前是这样说的来着,但她现在太困了,没那个精神劲儿了,江惊岁揉了揉眼睛:“今天不要了,改天吧。” “限时的。”连祈单手扶住门,慢条斯理地挑起眼尾扫她一眼,“就今天过期不候。” “这还能限时?” “当然。”连祈气定神闲地说,“解释权在我这里。” 这怎么听着有点像强买强卖呢? 江惊岁终于转过身来:“不能延期?” “倒也不是不能——”连祈尾音停顿一下。 这意思就是有条件了。 江惊岁很上道,大手一挥地表示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至于她能不能答应,那是另一说了。 连祈侧头思考片刻:“要求暂时没想到,先记着吧。” “那不行。”风水轮流转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转她这来了,江惊岁从心里由衷地感谢了她太姥姥一把。 “限时的,就现在过期不候。”她说。 哇。 空手套白狼? 连祈眉梢一挑,正要开口说话,江惊岁已经兀自开始了倒计时:“三、二、一,好了,你什么都没说,过期了。” 连祈:“……” 你倒是给我说话的时间啊。 这倒计时数得比火箭上天都快。 “协议就此达成。”江惊岁单方面地宣布道,随后双手合十歪放在脸侧,比了个休息的姿势。 “晚安,我要睡了。” - 夜已经深了。 许是晚上那会儿跟江惊岁聊起了往事,连祈做了个梦。 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梦里的他年龄更小,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 不变的是满地的狼藉,屋里到处是被砸坏的家具,掀翻的桌椅,碎瓷片和玻璃碴迸溅得到处都是。 他的视角更像是一个局外人。 冷眼看着幼年的那个自己哭得撕心裂肺,扑过去试图抱住男人的腿,却因力气不足被甩到一边:“爸爸别打了!别打了!” 空气里充斥着男人的怒骂和女人隐忍到极致的哭泣声。 场景一转。 气氛压抑的客厅里,亲戚朋友在此汇聚一堂。 女人抱着孩子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沉默地流泪。 老爷子拄着拐杖跪了下来,任谁扶也不起来:“絮絮啊,我替振成给你道歉,这事是他的错,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但你也要为孩子想想,要是离婚了,孩子怎么办?” “是啊,嫂子。”旁边几个女人也在轮流劝,“孩子还这么小,你不能让孩子没有爸爸吧?” “振成是喝多了酒,有点上头,他已经当着全家的面认错了,也说以后绝不喝酒了,你就给他一次回头的机会吧,就当是为了孩子。” 女人只是沉默地看向窗外。 天际是灰突突的沉云,今年又是一个漫长晦暗的冬季,好像春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轰隆隆—— 远处一道闷雷炸起,闪电划破黢黑的夜幕,连祈倏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格外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能听到他稍显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北安的夏季多雨,夜里时常会下一场急雨,晨光熹微时天气又会放晴。 阳台的窗户没关好,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来一股黏润的水汽。 闷热又潮湿。 连祈闭了闭眼,梦里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纵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记忆却丝毫没有褪色。 都说年龄太小的时候,人是没有记忆的,但只要经历的事情足够深刻,记忆便无法消除。 连祈手臂横挡在眼睛上,听着窗外滚动的雷声缓了缓呼吸,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已是一片漠然。 他起身到卫生间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而后单手撑在洗手台上,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子里。 暖光灯从头顶打了下来,他没穿上衣,右肩上陈年的旧伤疤就这样露了出来,像是某种无声的烙印。 伤口会愈合,但留下来的伤疤却不会消失。 就算时间过得再久,也一样。 连祈轻扯了扯唇角,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从卫生间出来,他在床头柜上随手摸了盒烟,走到窗户前,咬了一根烟出来,垂眸点燃。 睡不着了。 擡手腕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了。 连祈有些倦怠地捏了捏鼻梁,又擡眸看向远处未知的夜幕。 雨势逐渐转大,云层里滚着闷雷,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连祈只是安静地望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两下。 这点动静打破了房间里的阒寂。 连祈如梦初醒般地轻眨了下睫毛,回过神来之后,寻声望向床头的方向,黑暗中手机屏幕微微亮了两下。 他侧头盯着那点朦胧的亮光看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过去。 是江惊岁发来的消息。 自从先前有一次江惊岁给他半夜消息,他没看到之后,连祈就把手机关了夜间模式。 睡觉时也会设成震动。 江惊岁:【你看这个。】 江惊岁发来一张照片,是初中的毕业照。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时间了,照片的边缘微微泛着黄,岁月的痕迹很明显。 发完消息,江惊岁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了,继续整理书架。 这都半夜了,连祈又不熬夜,她也没指望能接到连祈的回复,就是顺手给他发了个消息。 没想到刚放下手机,连祈那边就回复过来:【这不是初中毕业照?】 江惊岁有点意外:【你怎么还没睡?】 连祈:【睡了,又醒了。】 连祈:【你又熬夜了啊,刚才还说困了。】 江惊岁坐在地毯上,相册还在腿上摊开着:【本来是困了,洗完澡陪饭桶玩了一会儿,突然又精神起来了。】 既然睡不着,她干脆就趁着这个时间把书架整理了一遍, 结果意外翻出来了初中的毕业照。 还以为搬这么多次家,这些照片早就丢了呢。 连祈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江惊岁嫌打字麻烦,索性点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视频接通之后,手机屏幕骤然暗了下来。 他那边没开灯,偶尔一道闪电擦过,江惊岁才能借着这点亮光看到他的侧脸。 “你怎么连灯都没开啊?”江惊岁有点疑惑地问。 这句话像是提醒到了连祈,他慢半秒地“嗯”了一声,过去按开了台灯。 房间里稍亮了些。 连祈弯腰开灯时,江惊岁看到了摄像头里一闪而过的烟,一根燃着的烟夹在他手指间,火光在黑暗中隐约明灭。 她眨了眨眼,忽然问他:“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连祈说话还是平时的语气,只嗓音里稍微带了点刚睡醒的哑。 江惊岁不说话,盯着他看了两秒钟,他那边的光线很暗,也看不出来他脸上是什么情绪,但联想起来连祈刚才说的那句“睡了,又醒了”,江惊岁又问他:“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次连祈没有否认,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明白了。”江惊岁自动把这两句话关联起来,自顾自地点头,“因为做噩梦了,所以才会心情不好。” 听她这样说,连祈眼底的情绪终于散开了些,笑了下说:“真没有。” 江惊岁坐在地上没动,一只手托着下颌,眼神直勾勾地望过去:“连祈同学,做人要诚实。” “好吧。”连祈学着她的语气,点了点头诚实地说,“确实是有点心情不好。” 见他承认,江惊岁拿开腿上放着的相册,另一只手扶着旁边的书桌,举着手机站了起来:“那你门反锁了吗?” “嗯?” 她这话题跳跃得太快,上句跟下句完全没有关联,连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江惊岁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过来给我开门。” 江惊岁摁断电话,关了灯从书房里出来,走到对面,还没伸手按门铃,房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连祈身上穿了件无袖t恤,领口还是潮湿的,江惊岁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仰脸看他:“不是做噩梦了吗?” 她伸手碰了碰他同样湿漉漉的睫毛:“我来哄你睡觉。” 连祈很配合地露出一脸中了彩票的表情:“我待遇这么好?” “那是当然。”江惊岁说,“这是男朋友的专属待遇。” 江惊岁身上也是睡衣,短袖短裤,在家里这样穿温度正好。 但在连祈这里就不太行了。 他房间里开了空调,屏幕上显示的温度是十八度,江惊岁一进来就打了个激灵。 这空调温度开得也太低了吧? 是卧室,还是冷藏室啊? 江惊岁从抽屉里翻了遥控器传出来,把空调给关掉了。 屋里还是冷。 江惊岁拽了条毯子,裹到身上坐到客厅沙发上了。 “很冷?”连祈给她倒了杯热水过来。 江惊岁不想伸手,示意他先放到茶几上:“你没觉得冷吗?” 六月份,北安还不算很热,夜间温度在二十三四度左右,江惊岁到八月份才会开空调。 连祈伸手过来,薄而干净的掌心朝上:“你摸。” 江惊岁把手放过去,指腹传来的触感温热干燥,反倒是她的指尖有些凉。 还真是不怕冷。 就在这时,搭在他掌心的手忽然被握住。 连祈稍微用力一拽,江惊岁完全没有防备,直接顺着惯性向前,一头栽进他怀里。 另一只手找不到着力点,慌乱之下按在了他腰腹上。 连祈装作诧异的样子:“让你摸的是手,你往哪摸呢?” “……” 江惊岁一言难尽地看向他,要脸吗? 第56章 56 第56章她不听56 江惊岁要把手收回来,反被他扣得更紧。 连祈倾身靠近,指尖在她腕骨似有似无地蹭了蹭,说话略显矜持:“你这样不太好吧?” “……”江惊岁想一巴掌拍他头上。 她心说一句,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再说这句话? 她这明明就是,被迫“不太好”。 始作俑者,还在那里装矜持。 “你说清楚,是谁不太好?”江惊岁轻磨了磨牙,没好气地开口了。 “你。” “怎么就我了?” “你自己看,你手往哪放呢。”他眼神里带上了一点适当的谴责,好像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江惊岁低头一看,她的手在贴在他腰腹上,手腕被他牢牢地攥住。 看姿势,确实是很暧昧。 但问题是—— 她是想把手收回来的。 只是,收不动而已。 江惊岁认真忖度两秒钟,最后选择了妥协,点头:“那行吧。”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既然这顶帽子都扣下来了,不摸白不摸。 江惊岁把另一只手也贴了过来,心安理得地隔着t恤摸到他的腰上,夏天的衣服料子薄,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出来掌心下的腹肌轮廓。 连祈直接把t恤衣边掀了起来,贴心地提了个建议:“你可以直接点,往里面摸。” “……”江惊岁擡头问他,“你的矜持就只值三分钟?” “三分钟就足够了吧。”连祈说话倒是很诚实,“我就是欲拒还迎一下,也不用给自己加太多的戏。” ……你现在的戏还少吗? 江惊岁都懒得吐槽他。 空调停了之后,房间里温度渐渐回升,也没那么冷了,江惊岁把身上裹着的毯子抖掉,手指还勾着连祈运动裤上的抽绳。 他裤腰上的抽绳没系,松松散散地垂落下来,t恤下摆卷起半截,腹肌半露不露的。 因为俯身的这个姿势,颈间的玉坠从他领口掉了出来,轻磕在江惊岁的额头上,玉坠上面还染着他的体温。 江惊岁忍不住擡眸看过去。 他那件t恤的领口宽松,漂亮的锁骨就这样露出来大半,线条干净又利落,视野继续向上,能看到喉结顶着薄白的皮肤。 江惊岁眨了眨眼,睫毛无意间扫过他下颌,手顺着他的腰往上走,连祈微僵了僵,旋即冷不丁地摁住了她的手。 “别摸了。” 他低低地出声,嗓音带了点哑。 “啊?”江惊岁懵了懵,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变了主意。 连祈也不解释,只是把她的手从衣服里拉了起来,然后哄小狗似的乱揉一把她脑袋,单手将人抱起来往卧室里走,懒声丢下一句:“睡觉了,困了。” 江惊岁:“?” 江惊岁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就蒙了一条毯子,等她动手把毯子扒拉下来的时候,卧室的台灯已经关上了。 房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连祈一条手臂伸过来,将她牢牢地拦腰抱住,低声:“老实点,睡觉。” 江惊岁:“……” 一开始逗她玩的,是他。 现在说睡就睡的,也是他。 男人的心思,说变就变,真是摸不透啊。 - 端午之后,北安迎来了夏至,气温逐步上升,江惊岁也开始忙了起来。 前段时间工作组里下发通知,新手游七月底开始内测,各部门都在配合策划组进行最后的改动工作,双休日也在加班。 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盛夏季节,北安也到了最热的时候。 周末,江惊岁还在公司加班。 连祈问要不要过去接她,江惊岁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手机,回了句语音:“不用,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连祈:【江惊岁,今天是七夕。】 听他这样一说,江惊岁才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她拿过工位上的日历看了眼,农历七月七。 但没办法,大家都在加班赶工。 月老牵线也不行。 江惊岁:【别说是七夕了,八夕也得加班。】 秦免先前还跟她说,朝九晚五不加班,现在看来,这个“不加班”可能是有期限的。 所有的老板都很擅长画大饼,秦免也不例外。 说曹操,曹操到。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秦免一身白色西装,衬衫领口前挂了副大墨镜,人模狗样地出现了。 听到推门的声音,会议室里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方人马,齐刷刷地回头看了过去。 秦免这位不靠谱的老板,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不怎么在公司,但人缘一直挺不错。 大概也与公司氛围有关,公司里大部分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 秦免也没进来,手里把玩着一支去了刺的红玫瑰花,懒洋洋地斜靠在门框上,桃花眼往里面扫过一圈,说话十分讨打:“哟,怎么还在加班呢?今天可是七夕,你们都不出去约会啊?” 然后成功地收获一众哀怨的目光。 你说我们为什么还在加班? 你说我们七夕为什么不出去约会? 我们这到底是在给谁打工啊? 建模组的两位愁得脑门儿都光滑起来的大哥,更是哀怨到快要吐血,语气幽幽地回道:“或许是我们天生热爱工作吧。” 秦免扑哧一下笑了起来,漂亮的手指捏着红玫瑰晃过一圈,扬声说:“行了,今天加班的,都发双倍的精神损失费。” 听到发钱,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 秦免没留多长时间,估计接下来还有约会在等着他,就过来短暂地露了个面,非常大方地散了一笔金,然后又施施然地消失了。 留下会议室里的众位社畜,继续心甘情愿地给这位老板打工。 同事们还没吵出来结果,江惊岁在底下摸鱼,一边翻着设计图,一边回着连祈的消息。 连祈:【几点下班?】 江惊岁:【看这架势,估计要吵上俩小时了。】 连祈:【等你回来吃饭?】 江惊岁:【不用等我,你去吃吧,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吵出来结果呢。】 建模组坚持要减少资源量耗,策划组坚决不同意,美工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到底听谁的?” 就这一件事,都吵三天了,目前还没争论出来个结果。 连祈熄灭手机屏幕,转过身来指尖又搭回键盘上。 旁边杨天探过头来,一脸纳闷地瞅他半天之后,转着电脑椅过去找汪子肖唠嗑:“他怎么下班不积极了?” 难得下班不走,以前都是一到五点,准时下楼的。 而且今天是双休日,居然还主动过来加班了。 汪子肖在盯着电脑看,手指不停地点着鼠标,分神回着话:“估计是江惊岁没空搭理他吧。” “所以说谈恋爱有什么用啊。”邱明宇跟着唏嘘起来,“这不是跟咱们这些孤寡老人一样,七夕也是一个人。” 连祈懒得接他们这话,当没听见一样。 汪子肖倒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贱兮兮地插了两句嘴,连祈在想别的事,也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 直到肩膀被汪子肖拍了一下。 “你别搁那里高冷地当雕塑了。”汪子肖把他拽过来,“你先过来看看这个,这个场景转换好像有点问题啊。” 连祈视线落到他电脑屏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会儿,气氛莫名严肃起来。 难得见他这么肃然的表情,汪子肖紧张地问:“问题很大吗?” 连祈神色凝重:“我在想——” 汪子肖凑近:“想什么?” 连祈:“江惊岁的猫还没喂。” 汪子肖:“?” 汪子肖:“???” 你他妈在说什么? 好消息,他朋友有颗聪明的大脑。 坏消息,他妈的这是个恋爱脑。 汪子肖直接气倒:“你是不是恋爱脑?” “不是吧,我没谈恋爱的时候,也是以江惊岁为主。”连祈点了点鼠标,又在键盘上敲了一段,随即把键盘往前一推,“再试试。” 汪子肖一心二用地问他:“你不是说,那只猫老是追着你打吗?” “是啊。” “那你怎么对它还这么上心?” “爱屋及乌。”连祈终于挑起眼帘瞥他一眼,“你没女朋友,你不懂。” 汪子肖:“……” 草! 这人说话真的是太气人了。 汪子肖磨了磨牙,指着他鼻子冷笑起来:“你最好跟江惊岁一直谈着,千万别让她把你一脚给踹了,不然到时候我找个女朋友,天天搁你面前秀。” “哦。”连祈眼皮擡也不擡,只潦草地应了声,“你还是先找到再说这话吧。” 汪子肖:“……” 士可杀,不可辱。 汪子肖直接气笑了,袖子都撸起来了:“今儿谁都别拦我!我非得跟他干一架不可。” “哎!哥哥哥,你冷静。”杨天作势拦了一下,“冲动是魔鬼啊。” 汪子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现在是魔鬼他爹!” 六点钟,过来加班的同事也都开始回家了。 连祈刚关上电脑,汪子肖探头过来:“等会儿一块吃饭不?” 连祈看了手机一眼,微信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估计江惊岁还在忙,于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看他这勉强的样子,汪子肖就手痒地想捶他。 那江惊岁没回来的时候,他不是一直都跟他一块吃饭吗? “不过我要先回家一趟。”连祈拿了车钥匙起身。 汪子肖问:“干嘛去?” 连祈:“喂猫。” 哦对,刚才就听他说来着,汪子肖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吧。” 下来楼,到地下停车场里。 汪子肖正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连祈朝他扬了扬下巴:“坐后面去。” 汪子肖动作一顿:“怎么,江惊岁说这是她的专属座位?” “不是,我就是显摆一下。” “……” 汪子肖嘴巴无声地张合两次,好不容易才忍下去脏话。 他闭了闭眼,反复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好几遍,朋友是我选的,我就该受着,我活该。 回到小区之后,连祈也没进自己家,直接来了江惊岁这里。 一进门,跟在连祈后面的汪子肖就被大饼抡了一拳:“卧槽,好疼!” 汪子肖泪眼汪汪地收回了想要撸猫的手。 连祈回头看他一眼,告诫道:“你别随便摸它,它会生气的。” “这猫叫什么名字?” “大饼。” 汪子肖看了眼貍花猫珠圆玉润的脸,深觉这名字起得妙。 大饼抡出去一套连环猫拳之后,就回了沙发上继续舔爪子,汪子肖还是手痒,谁能抗拒毛茸茸的猫咪呢。 他心痒难耐地问:“我能趁它不注意,偷偷摸它一把吗?” “劝你别这样。”连祈建议他爱惜生命,“你不要小瞧它,大饼先前在小区里流浪的那会儿,曾经把一只体型大它一圈的泰迪揍进了医院。” 哇! 这战斗力。 不愧是貍花猫。 汪子肖顿时打消了撸猫的心思,转头摸起了金毛:“江惊岁怎么没买自动喂猫的那种机器啊?” “之前买了,前两天被大饼弄坏了,新的还在路上。” 连祈拿出来猫粮,倒进猫碗里,侧头喊了猫咪一声:“大饼。” 大饼没理他,继续舔毛。 连祈换了个称呼:“大饼?饼——” 大饼还是不理他。 连祈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他只能清了清嗓子,学着江惊岁的语气重新喊它:“饼饼啊——” “喵~” 大饼这次终于又了回应,歪了歪脑袋勉为其难地过来了。 冷不丁地听到这种甜软的声调,汪子肖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瞪大眼睛看向连祈:“你干嘛突然这样说话?” “没办法,我说话它不理我,只能学江惊岁的语气。” “……”汪子肖由衷地夸他一句,“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喂完猫,还要喂狗。 冰箱上贴着每日食谱,连祈按食谱上写的,从冰箱里依次拿出来食物加热。 汪子肖凑过去看一眼:“冻干饼,鸡心,鸭胗,蓝莓,鹌鹑蛋,紫甘蓝,鱼油两颗,关节片两颗,洒一点甜菜根粉——” 念到最后,汪子肖脸都麻了:“狗比我吃得都好。” “也比我吃得好。”连祈习以为常地说,“上次江惊岁说要请我吃饭,她自己做,结果煮了一锅萝卜丸子汤。” “……” 汪子肖瞬间心理平衡了。 看吧,男朋友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 临近七点钟,建模组和策划部终于吵完了,夹在中间的美工部也跟着松了口气,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江惊岁看了眼时间,一边按了电梯下楼,一边给连祈发了条消息,问他现在在哪儿。 连祈发过来一个定位:【下班了?要不要过来吃饭,我去接你,现在还没上菜。】 江惊岁看了下地址,是百家汇商场,离公司这里不算远,开车过来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于是回了句行。 从鲸游科技大楼下来,江惊岁一眼就看到了路边停着的那辆扎眼的超跑,车窗没关,降到了最底下。 秦免一只手搭着车窗,另只手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什么。 大半个小时不见,秦少爷已经在外面浪完一圈了,新鲜出炉的唇印从唇角一直延到耳根,看上去暧昧至极。 似乎是觉察到了这边传来的视线,秦免擡了擡眼睫,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视线跟江惊岁对上。 他眯了眯眼,随即将手机丢到副驾驶座上,擡手衔住咬着的烟,另一只手朝她漫不经心地招了招。 江惊岁走过去,停在驾驶座的车门前,有点好奇地往他车里瞧了眼。 没看到别人。 咦,少爷的行程结束了? 秦免掐了烟,顺势将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手背松散地托着下颌,擡起一点下巴看她:“下班了?” “是啊。”江惊岁沉重地应道。 打工人兢兢业业地加班,而他们大老板已经兜风回来了。 只要她足够努力,秦免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唉。 万恶的资本家啊。 秦免像是想起来什么:“你不会又要回家遛狗吧? “啊?” “这大好节日的,跟猫猫狗狗的有什么好玩的。”秦免说,“要不要跟我去吃饭?” “不了。”江惊岁摆了摆手,“我跟人约好了。” 秦免:“朋友?” “男朋友。”江惊岁认真纠正。 “男朋友?”秦免愣了一下,十分意外的样子,就他对江惊岁的了解而言,他还以为江惊岁要跟她的猫和狗一直过下去来着。 “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怎么也没听你说过?” “好久了。”江惊岁摊了摊手,“你也没问过我呀。” 她又不能逢人就说:诶,我谈恋爱了。 这不是讨打么? “那我就跟美女约会去了啊。”秦免也不再多说,走之前又问她一句,“对了,花要不要?” 副驾驶座上放着很大一束红玫瑰,应该是九十九朵。 江惊岁刚才就看见了,还以为他是买了花,准备送人的,现在听他这意思,好像不是她想的这样。 “你从哪儿弄来的?” “璐璐……不是,乔乔?哎呀,刚才那妹妹叫什么来着,还是叫小雅?”秦免皱眉想半天,最后胡乱地一摆手,“想不起来叫什么了,反正是她给的。” 江惊岁:“……” 不是,您连您约会对象的名字都没记清啊? 不过也多亏秦免提了这一嘴,江惊岁觉得自己也应该买束花。 过得第一个情人节,要有点仪式感。 跟秦免说了再见之后,江惊岁到旁边花店里买了两支玫瑰。 一红一白,中间系了个蓝色蝴蝶结。 鲜花涨价涨得很厉害,平时十块钱一支的玫瑰,今天已经卖到五十了。 如果这花是买给自己的,江惊岁在听到老板说这个价格时,绝对会扭头就走。 她拒绝当这个大怨种。 性价比太低了。 一百块钱,干点什么不好,都能出去好好地吃一顿饭了。 但这是买给连祈的,江惊岁还是非常干脆地拿一张红票子,换回来两支除了好看之外,一无用处的玫瑰。 连祈还没过来,江惊岁站在路边,低头整理好花束上的蝴蝶结,然后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闻桐看:【看我买的昂贵玫瑰,五十一支。】 闻桐:【?】 闻桐:【你再说一遍,多少钱?】 江惊岁:【五十。】 江惊岁:【两支一百,老板没要我包装费,说本来包装费也要十块钱。】 闻桐:【???】 闻桐:【卖这么贵,他怎么不去抢呢!我爸从花草市场买的玫瑰,一盆开十几朵花,才二十块钱。】 江惊岁:【是真贵。】 江惊岁:【但我还是买了。】 闻桐:【你这不就是妥妥的冤大头嘛?】 闻桐:【情侣的钱真好挣啊,明年情人节,我也摆地摊卖花去。】 收起手机,连祈正好在路边停了车,江惊岁把玫瑰藏到身后,另只手拉开车门上了车。 刚坐下,耳边传来倦懒轻淡的一句:“终于有时间来宠幸我了啊?” 江惊岁转头看他:“你这语气听起来怎么有点幽怨呢?” “能不幽怨么?”连祈轻瞥她一眼,示意她先把安全带系上,“情人节,女朋友要加班,我只能跟个大男人一起去吃饭。” 话音稍顿,而后他语气凉凉地补上后半句:“餐厅里的情侣都是看我们的,还指指点点的。” 能想象得出来那副场景,江惊岁没忍住笑出声来,说:“这不是我一忙完,就过来陪你了吗?” 她一边拉上安全带,一边将藏起来的玫瑰递了过去:“诺,送你的。” 连祈余光瞥见两朵交缠的红白玫瑰,眼神顿了一下。 江惊岁想了想,又着重加了一句:“这可不是普通的玫瑰,这是我努力工作,加班赚钱买来的玫瑰。” 她说着,稍向前倾身过去,撸狗似的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 “如果不赚钱的话,我就只能去路边给你薅两根狗尾巴草了。” 第57章 57 第57章她不听57 连祈接过来玫瑰才发现,这居然是两朵真花。 按照江惊岁的习惯,他以为她会选择送两朵格外逼真的……假花。 因为假花好养活。 “先给你这个,礼物过两天给你补上。” 江惊岁这段时间是真忙,要不是连祈提了一句今天是七夕,她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礼物当然也没来得及准备。 “不用礼物了。”连祈的心情很不错,食指指尖随意地拨了下蝴蝶结,“这个就挺好的。” 江惊岁歪头看他:“就两支花?” 她发现连祈是真很好哄,有时候惹他不高兴了,她跟他撒两句娇也就过去了。 今天又是加班,又是忘买礼物的,江惊岁其实是有点心虚的。 “礼物不重要。”连祈的思路清晰,“重要的是你这么财迷的一个人,愿意为了送我花而去当冤大头。” 那可是一百块钱。 都能给大饼买多少小鱼干了,而今转换成了两朵特意送他的玫瑰。 “投桃报李。”连祈将玫瑰花妥善地放好,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放到江惊岁手心里,“送你的。” 江惊岁伸手接了过来,顺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连祈没回答,只擡了擡下巴示意她打开看看。 托在掌心里的圆形小盒打开,江惊岁惊讶一瞬,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盒子里是一个纯金的吊坠。 嗯……钱袋子的形状。 吊坠上面好像还刻着字,车里没开灯,光线很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影,江惊岁眯着眸看半天,才看清上面是什么字。 ——财。 招财进宝的那个“财”。 江惊岁:“。” 真是个意外又实用的礼物。 黄金放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贬值。 这可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礼物,实用多了。 连祈选礼物之前想了很长时间,知道江惊岁什么都不缺,他也不懂女生的那些首饰、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索性就依着江惊岁的喜好,送了个她绝对会喜欢的东西。 江惊岁果然很喜欢,这个礼物送到了她的心坎里,连祈笑着又说她一句,真是小财迷啊。 江惊岁也不反驳,心情甚好地将钱袋子收进包里:“对了,顺路去接一下闻桐,她说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啧,怎么这么多灯泡? 连祈语气不轻不淡地问道:“她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么?”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去跟人约会,还专门挑这个时间过来发光,这做法不太厚道吧”。 “知道。”江惊岁说,“所以她今天在相亲,但相得不太愉快,所以打算撤退了。” 闻桐本来没想过来当电灯泡的,但在听到江惊岁说,小王子也在之后,迅速改变了主意,也想过来凑个热闹。 江惊岁是这样想的。 这个特殊的节日里,她和连祈,再加上汪子肖,三个人一块出来吃饭,那才更奇怪吧? 多个闻桐,反而看起来正常一点。 “常言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惊岁又说,“你就当做个好人好事了。” 连祈瞥一眼导航上的地址,搭着方向盘调转了个方向:“她怎么天天去相亲?” “说是她奶奶催她去的,不去不行。” 说到这里,江惊岁突然停顿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机转头看了过来,冷不丁地问:“话说回来,你相过几次亲?” 这个问题直接将连祈问笑了,他弯了弯眼睛:“这是秋后算账啊?” “不要转移话题。”江惊岁托着下颌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连祈同学,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行。”连祈学着她的语气,眉眼稍敛了敛,“其实就跟你那一次。” “真的?” “真的。”他嗓音里透着点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过去啊?我早就知道是你。” “诶,你怎么知道的?” “我舅舅给我看过照片。” 他这样一说,江惊岁就有点印象了,许芸当时确实是跟她要过照片来着,说拿去给相亲对象看看。 江惊岁从相册里扒拉出自己一张参加漫展时的照片,就发给许芸了。 拍那张照片时,她扮的是个巫女,妆容很夸张。 估计亲妈都认不出来这是自己闺女。 连祈还能认出来是她,不说不说他眼神是真好。 顺路接了闻桐,三人又回了餐厅。 汪子肖都等半小时了,就在他怀疑是不是又被连祈放了鸽子的时候,终于看到他兄弟出现了。 汪子肖简直喜极而泣,热泪盈眶地迎了上去。 还好还好,他兄弟还不是彻底的恋爱脑,也没那么重色轻友地真把他丢在这儿。 “你哪来的花?”汪子肖首先注意到了连祈手里的红白玫瑰。 “江惊岁送的。” 头一次见到这种搭配,汪子肖十分稀奇地凑过去:“给我看看。” “别碰。” 连祈嫌弃地避开他的爪子,同时掀了掀眼皮不冷不淡地警告道:“碰坏了我让它开你坟头上。” “……” 噫,汪子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快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两支花就乐得找不着北了,谁还没收过花了啊! 回到餐桌前坐下,汪子肖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闻桐自觉地跟汪子肖坐到一排。 就算是灯泡,她也是一只有素质的灯泡。 欣赏完昂贵的红白玫瑰,闻桐又好奇地问向江惊岁:“连祈送你什么礼物了呀?” 江惊岁正在喝水:“钱袋子。” “啊?” 闻桐和汪子肖同时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钱袋子是啥? 江惊岁放下水杯,低头从包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来一个圆形的小盒子,放桌子上往前一推,重复一遍:“钱袋子。” 盒子打开,一头雾水的两人才明白江惊岁口中的“钱袋子”是什么。 说是钱袋子,那还真就是钱袋子。 闻桐上手掂量一下,发现这钱袋子还是个实心的,差不多有十几克重。 汪子肖“嚯”了一声:“这种礼物实用性很高啊,不会贬值。” 闻桐将钱袋子又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合上盒子:“现在黄金一克都五百多了吧?” “好像是五百五,而且价格还在涨。”汪子肖接话道,“这东西会越放越值钱的。” 闻桐:“建议情侣们送礼物都按这种标准卷起来。” “别卷了吧?”汪子肖抓了抓头发,“要卷成这样,那恋爱谈不起了。” 江惊岁将钱袋子又收回包里,听见闻桐又说一句:“我刚才那个相亲对象,我俩不是在逛街么?有个小孩问我们买不买花,他说这么便宜的花配不上我,等以后送我一支黄金做的玫瑰。” 这大饼画得过于离谱,连祈都笑了一声:“这人也挺好的,知道今天是七夕,还送你这么大一张饼。” 闻桐无语地撇了撇嘴:“真是比我老板还能画大饼。” “所以你需要一只名叫大饼的猫。”江惊岁接话道,“这样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不用给我画大饼,我自己就有。” 听到这里,连祈才明白,原来貍花猫的名字是这样来得啊。 还以为是大饼脸的那个大饼。 在餐厅吃完饭,江惊岁和连祈跟两只发光的灯泡分开,上了五楼去看电影。 从影厅出来,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终于结束了一天行程,江惊岁到家之后长舒一口气,过个节还真是累啊…… 洗洗睡了,有什么事一律明天再说。 天大地大,现在睡觉最大。 洗完澡,江惊岁蒙头往床上一滚,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十点钟。 鲸游旗下《夜行山海》上月底开始第一次内测,之后团队里又忙了几天,现在暂时没美工部什么事了。 江惊岁六号开始休假,连着一周。 之前的休息日全部补了回来。 趁着现在有时间,江惊岁在家来了个大扫除。 一个人吃饭也简单,煮了一大碗芝麻汤圆,吃完又睡了个午觉,下午三点多,江惊岁出门去书店逛了会儿,之后又去接连祈下班。 她掐的时间点正好。 到天逾科技大厦楼下的时候,还有十分钟到五点。 江惊岁去旁边奶茶店里买了杯果茶,在街边的悬铃木下找了个凉荫,一边低头喝着果茶,一边给连祈发了个定位过去。 没过一会儿,眼前就落下来一道阴影。 江惊岁点手机的动作一顿,有所察觉地擡起头来,正对上连祈低下来的眼神。 江惊岁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机收起来, 连祈知道她颈椎不好,每次看到她低头玩手机,都会捏她后脖颈,让她仰起头来。 她清了清嗓子,把手里喝了一半的果茶递过来:“给你,没加糖。” 连祈倒是接了过来,注意力还停留在她颈间:“颈椎又疼了?” 一过来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那种很淡的膏药味道。 “不是很疼。”江惊岁两句话含糊过去,“就下午打扫卫生的时候低了会儿头,脖子有点酸。” “下次别自己弄了,我来。” “知道了知道了。”怕连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江惊岁过去抱住他胳膊,“走了,回家吃饭了,你车钥匙呢?” 过来接他下班的时候,一般都是江惊岁开车。 “兜里。”连祈稍侧了侧身,示意她自己拿。 江惊岁也没多想,伸手要去拿,手腕却突然被他拽住,而后稍微用力一扯,江惊岁直接被他扯进怀里。 她懵了懵,头还没擡起来,就听见几道善意的打趣声。 天逾大厦门口正好有一群年轻人出来。 迎着一众同事打趣的目光,连祈淡定地道:“我女朋友,比较黏人,非要抱抱我。” 噫! 单身狗们齐齐翻了个白眼,这不是讨打吗?! 第58章 58 第58章她不听58 回家之前,两人先去了一趟安平墓园。 今天是江惊岁她妈妈的生日,以前江惊岁不在北安,每逢这天,游皓都会过来替她送一束康乃馨。 现在回到这里了,江惊岁肯定要自己过去一趟。 车开到安平墓园附近,先找地方停了车,进园之前,江惊岁在旁边花店里买了一束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沿路两侧的冬青被风吹得扑簌作响,江惊岁一路上都有点心神不定,直到在许茹墓碑前停住,弯腰往碑前放花的时候,这才注意到连祈手里也拿着束花。 是一束白百何。 江惊岁眸光稍顿,一直被她忽略掉的某些细枝末节,在这一刻突然浮上了她的心头。 她垂下眼睫,目光在那束白百何上停留了很久。 她不在北安的这几年里,一直都是游皓在清明节过来的。 游皓有两次跟她说,这里有白百何,不知道是谁送的。 江惊岁一直以为是她爸爸。 今年清明节,她过来时也看到了白百何,那时候她以为是她舅舅。 但现在看到连祈手里的那束白百何,江惊岁恍悟起来,原来之前墓碑上多出来的那些花,都是他送的。 她不在北安的这六年里。 连祈一直都有好好地,帮她看顾着她妈妈。 江惊岁擡了擡头,远处夕阳西斜,橙红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暖调的落日余光横照过来,地上像是铺了一层柔软的霞光。 这样的黄昏,让她想起了高考完的那个夏天。 闷热、潮湿,而又热烈。 江惊岁擡手轻碰了碰心口,望着远处的火烧云开口:“连祈。” “嗯?”身侧传来一道回应。 “谢谢你一直替我来看妈妈。”她郑重地道谢。 连祈似乎是笑了下,他弯下腰来单手轻按在她头顶,视线放平到跟她的同一位置上,这才说:“江惊岁,你和我之间不需要道谢。” 她知道。 江惊岁在心底说,但她想道谢的,远不止这一点。 - 回去的路上是连祈开的车。 江惊岁偏着头安静地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如同浮光掠影般地闪过,却映不进她的瞳孔里。 至亲的离世,就像是一场终生吹不散的大雾。 此后人生山高水远,她隔着漫长岁月再回望过去时,视野里只有日渐模糊的轮廓。 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人离世了,剧情也就结束了,电影迎来了大结局。 但没有人知道活着的人,以后要抱着一种什么心情,继续生活下去。 经过小区附近的菜市场时,连祈忽然问了句:“要吃水煮鱼么?” 江惊岁回了回神,点头。 买了新鲜的鱼回来,车刚开进小区里,江惊岁正低头系着塑料袋,听见连祈“嗯?”了一声。 她提着袋子擡头看他一眼,而后顺着他的视线朝前面望过去。 单元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薄衫的中年女人,个子不高,很瘦,看模样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江惊岁总觉得她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 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直到连祈停了车,过去喊她一声:“殷姨。” 江惊岁这才想起来。 啊,这不是连祈他爸爸再婚的那个阿姨吗? 连振成再婚那年,连祈还在上小学,殷湘心疼这个年纪尚幼就失去母亲的孩子,想要接他到那边去住。 但连祈不肯。 殷湘是个疼惜孩子的,只能时不时过来这边一趟,给他送些东西什么的。 江惊岁小时候见过这个阿姨几次,后来上了高中,连祈住校,殷湘就没怎么过来了。 “殷姨。”江惊岁跟着打了个招呼。 “这是……岁岁?”殷湘看她半天才认出来,又惊又喜的样子,“哎呀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江惊岁在长辈面前一向是乖巧嘴甜的人设,连祈又是个不爱说话的,一般跟长辈寒暄这种活儿,都是她来应付的。 眼看着连祈来了一句“殷姨”之后,就没了下文,江惊岁不得不重拾旧活,主动将话题接了过来。 殷湘大概是等下还有事儿,在江惊岁提出来上楼坐坐之后,她连忙摆了摆手,只递过来一个保温箱,说里面是今天刚包好的冷冻水饺。 “我就不上去了,等会儿还要去趟超市。” 目送着殷湘离开之后,江惊岁跟连祈才上了楼。 “你不知道殷姨过来吗?”江惊岁一边往冰箱里放水饺,一边问他一句。 看殷湘的样子,应该在楼底下等了有段时间了。 “不知道。”连祈过来把江惊岁拎开,“我来弄,你颈椎不好就少低头——她每次过来都不跟我说。” “那你跟殷姨说一声呀。”江惊岁靠着流理台看他,“让她过来的时候提前给你打个电话,这样让她在楼下等,那多不好了。” “我之前跟她说过了。”连祈放完水饺,顺手把冰箱门关上,有点无奈地说,“她当时是答应了,下次来还是在楼下等。” 来之前,不打电话。 来之后,也不打电话。 就在楼下等。 估计是怕自己打电话,再耽误连祈什么事儿。 连祈先回卧室换了身衣服,江惊岁把买来的鱼放到水池里,也回家换了身方便的衣服,再过来的时候,腿上多了两个腿部挂件。 连祈刚出来卧室,大饼就一个猫步冲了过来,爪子勾着他裤脚,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 十七八斤重的貍花猫,对自己体重完全没有概念,连祈运动裤上的抽绳没系,被它这样猛地一坠。 “诶!”他眼皮一跳,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太妙的直觉,立刻拽住了裤腰。 这才免去了跟一只猫“坦诚相见”的结局。 江惊岁站在客厅里,抱着金毛笑个不停:“你紧张了。” 连祈心说,我能不紧张么? 抓坏裤子不要紧,抓掉裤子,那就不太好了吧? 大饼顺着他的裤子,一路爬到他肩上,连祈怕这小东西会不小心掉下来,配合地弯了弯腰。 江惊岁过去先看了眼他的裤子。 还好还好,这次开线的地方不是很显眼,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 然后将猫抱了下来。 颈椎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大饼最近肉眼可见地又圆润了很多。 可能是江惊岁喂得太好了。 客厅里正好有个电子秤,江惊岁抱着猫过去,称了称它的体重。 连祈低头看了眼显示屏,尾音都不可思议地扬了起来:“九点二千克?” 这都十八斤半了啊。 怪不得他抱它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抱一个大秤砣。 原来真是实心的。 江惊岁又招了金毛过来,同样给狗子称了称体重。 由于金毛体型太大,江惊岁蹲在这边,提着狗子尾巴,看不见它身后的显示屏,于是问连祈:“多重?” “七十八斤多点。”连祈再度匪夷所思地回道。 这体重都快赶上江惊岁了,他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问:“桶是不是该减肥了?” 他没养过狗,不太清楚金毛应该多重。 但这个重量,听着就很离谱 狗太胖了也不好。 江惊岁倒是很淡定,说:“之前或许需要减,现在应该不需要了。” 之前金毛确实是有点胖了,但现在变成壮了。 自从被连祈天天带出去遛弯之后,金毛能吃能喝能睡,浑身的肌肉含量猛增。 一拳能轻松打死一个汪子肖。 吃完晚饭,连祈照常带金毛出去溜达。 江惊岁习惯性地看了眼天气预报,最近北安多雨,阵雨说来就来:“等会儿可能要下雨,早点回来。” “行。” 连祈没走远,小区对面有个社区广场,他牵着金毛转了两圈,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进屋就看到江惊岁靠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本《山海经》,仰头在盯着天花板发呆。 连祈卸下牵引绳走过去,顺手捏她一把脸:“你这干嘛呢?” 江惊岁眼神放空:“我在想不周山该怎么画。” 休假还在想工作上的事啊? 连祈弯腰把她腿上的书拿开,合上书放到茶几上,对她这个对工作的热情表示了钦佩:“江惊岁,你还说你不是工作狂,都休假了,就让脑子歇歇吧。” 本来颈椎就不好,还这么拼。 腿上的重量一轻,江惊岁直了直腰,随手捞过一只抱枕坐好。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吊带,头发简单扎了起来,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后颈贴着的膏药贴十分显眼。 连祈洗了手过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江惊岁懒洋洋地不想动,抱着靠枕倒在沙发上:“干嘛?” 连祈说:“给你捏捏肩膀。” “你会?” “这有什么难的?”连祈俯身从茶几字: ——《零基础学按摩推拿》。 “看到没?”连祈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书,“我现在是学过专业技术的大师了。” 靠谱吗这? 江惊岁对此依旧是心存怀疑。 但本着“人与人之间要多一点信任”的原则,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她男朋友。 江惊岁左思右想之下,决定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结果事实证明,她男朋友实在是不值得她信任。 连祈第一次下手。 江惊岁痛苦惊呼:“啊!” 连祈第二次下手。 江惊岁倒吸一口凉气:“嘶!” 连祈第三次下手。 江惊岁安详闭上眼,喃喃起来:“好,我死了。” 连祈:“……” 他技术还不至于这么差吧? 好歹把书翻了三遍。 眼瞧着江惊岁闷不作声地装起尸体来,连祈想了想,手在她肩胛骨处冷不丁地按了一把。 江惊岁立刻弹了起来,瞬间离他八丈远:“疼疼疼——” 连祈一顿:“真疼?” 他其实真没用力,就碰了碰,可能是她颈椎骨本来就不好,一碰就疼。 江惊岁皱巴着一张脸,眼睛都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说:“我都疼到诈尸了,你说是真是假。” 她不爱去那些推拿店,就是这个原因。 有效果是有效果,但过程太难熬了。 基本上就是在推拿师父的手底下反复去世。 连祈又翻了一遍书:“疼是正常的,按完就有效果了,再过来试试,我尽量轻点。” 江惊岁:“……”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江惊岁一脸生无可恋,完全没有反抗余地被连祈拦腰抱了过来,她胳膊徒劳地扑腾两下,没有挣脱开。 只能用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连祈捏住她下巴晃了两下:“江惊岁,你再喊,楼下就要以为我在家暴了。” 江惊岁浑身都出了汗,说话有气无力:“你这跟家暴也没什么区别了,嘶——” 她一边说着,一边吸着凉气,眼眶都红通通的。 连祈这才放开她,指尖抹去她眼睫上的水珠:“你先说,颈椎是不是好点了?” 江惊岁闭了闭眼,点头。 嗓子有点哑了,说不出话来。 他这捏的跟她之前去的中医康复科那医生的手法差不多,能看得出来,是真下工夫研究过。 就是没医生专业,也没医生狠心。 通常医生一套完整的推拿按摩理疗下来,江惊岁缓都得缓半天的劲儿。 歪坐在沙发上缓了会儿,江惊岁还是不想动,疼倒是不疼了,但一想起来每天都要经历这样一轮折磨,江惊岁眼皮都不想睁了。 连祈去倒了杯热水过来。 见江惊岁脑袋埋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样子,他过来撩开她耳侧的头发:“还在疼?” 江惊岁睁开眼睛,情绪不高地看他一眼,不想说话。 “喝口水?”连祈又问。 江惊岁终于坐了起来,慢吞吞地接过水杯,还是表情恹恹的样子,喝了两口水之后才说:“连祈,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连祈顺手将她头发重新绑了一下:“什么?” “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江惊岁指了指自己肩颈,说,“嘘寒。” 又指了指手里的水杯,继续说:“问暖。” 最后朝他伸出手来:“巨款呢?” 连祈很上道地回卧室里,拿了几张银行卡过来,往江惊岁手里一放,语气随意又自然地说:“中间那张是工资卡,另外两张是储蓄卡,密码都是你生日,阴历的生日。” 江惊岁是真愣了下。 本来就是跟他开玩笑的,他还真把银行卡拿过来了。 更让她意外的是,他密码什么时候改成她生日了? 江惊岁捏着银行卡擡头:“都给我,你不怕我卷款跑了?” “没事儿。”连祈说,“你要是跑了的话,我就偷你的狗。” 江惊岁:“?” 不是,等会儿,偷她什么??? “你可能会不要我,但总不会不要你的狗吧。”连祈分析起来,“只要你的狗在我这里,问题就不大。” “……” 人家都是偷心,他偷狗。 不走寻常路。 江惊岁指尖摩挲过银行卡的卡面,像是在琢磨什么似的,托着下颌看了连祈好一会儿,而后忽然问他一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连祈:“你说。” “你知道世界上最悦耳的三个字是什么吗?”江惊岁问。 连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顺着她的话猜测道:“我爱你?” “不是,应该是给你钱。”江惊岁说“如果后面再加三个字更好了。” “——我爱你?”连祈继续猜。 “不是,是随便花。” 说到这里,江惊岁终于换了副表情,满脸纳闷地看向他,忍不住问了句:“你到底对‘我爱你’有什么执念?” 江惊岁怀疑连祈是个恋爱脑。 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谁知道说的时候是不是真心的。 就算当时是真心的,谁又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呢。 连祈“唔”了一声,还在思考她的这段话。 江惊岁已经把银行卡塞回了他手里,说:“我就跟你开个玩笑,没想要什么巨款。” 话音一顿,她又有点惆怅地看他一眼,忍不住教育道:“你不要恋爱脑,清醒一点好不好?别什么东西都往外送。” 那可是银行卡。 跟命一样重要的银行卡啊! 江惊岁有点恨铁不成钢,看着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是个恋爱脑呢! “拿着就行。”连祈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将银行卡又放回她手里,给出来的理由还很有说服力。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往回收?” 卡面棱角有些坚硬地硌着手心,江惊岁无意识地蜷了蜷手心,乌黑睫毛擡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他是心大,还是真恋爱脑。 她再度惆怅地问了句:“你就不怕我骗你钱?” “骗我钱可以,别骗我感情就行。”连祈很清醒地说,“不然我真会去偷你的狗。” “……” 第59章 59 第59章她不听59 连祈这位新上任的推拿师傅手艺还不错,虽然过程有点惨绝人寰,但结果还算是尽如人意。 被他抓着□□三天之后,江惊岁神奇地感觉到自己的肩颈有了渐好的趋势。 只要不长时间低头,颈椎就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昨天又听汪子肖说他爷爷就是中医,老爷子退休之后自己开了家医馆,对肩颈腰椎之类的骨科诊治都颇有研究。 连祈特意去上门拜访了下,回来时带了一兜老爷子自制的药贴。 一打开袋子,江惊岁就被熏得打了个喷嚏,这药贴上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跟她平时贴的那种膏药还不一样。 单看外观,很像古装剧里的江湖郎中经常用的那种狗皮膏药。 江惊岁对这效果表示质疑:“这管用吗?” “试试吧,应该管用。”连祈把她当成小白鼠,从江惊岁手腕上薅了根皮筋过来,简单地替她绑了下头发。 “老爷子那医馆里到处都是锦旗,还有不少从外地慕名而来的病患,看起来挺厉害的。” “那你注意一点。”江惊岁将信将疑地背过身去,“别把膏药粘我头发上。” “行,你坐好。” 因为在家,已经洗完澡了,江惊岁穿的是睡衣。 八月份,正是北安最热的时候,睡衣也是吊带的款式,细细的两根肩带耷拉到胳膊上,露出后背大片细腻白皙的皮肤。 江惊岁在看工作群里的消息,也不管连祈打算怎么弄,甩手掌柜似的任由他折腾去了。 但下一秒,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带着明显的力度,重重地落在她颈间。 潮热柔软的触感极其清晰地印在皮肤上,虎牙齿尖衔起一点软肉,慢条斯理厮磨着。 直接激得江惊岁一个手抖,手机差点摔下去:“诶!”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头转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脆弱的颈椎骨不能胜任这个动作,于是只好硬生生地半截停住,就保持着这个有些僵硬的姿势,睁大眼睛稍侧着脸问他:“你在干嘛?” “亲你。”连祈的答案很坦诚。 坦诚到江惊岁都被噎了一下,她拽了拽自己衣服,靠上沙发背同他拉开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当然知道。” 她又不是感觉不出来,“我问得是这个吗?” 连祈带着点鼻音地“嗯哼”一声,明知故问起来:“那你想问什么。” 江惊岁往沙发上四处扫望一圈,在沙发侧扶手上看到了印着“汪氏医馆”的袋子,探身过去伸手拖了过来:“你不是要给我贴这个?” “嗯。”背后覆过来他的体温,连祈将人拦腰抱过来,江惊岁面对面地坐到她腿上,“先亲一下不行?” 呃,倒也不是不行,但是—— 江惊岁余光瞥见家里的两只小朋友正在电视柜前排排坐,圆溜溜的两双眼睛齐齐往这里看着,好奇得不行的模样。 虽然是宠物,但被金毛和大饼这样看着,江惊岁还是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的羞耻感。 江惊岁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连祈轻而易举地按住了腰,人又被迫坐回原位置。 连祈反倒是先笑了起来,指尖轻碰了碰她的耳骨,揶揄似的语气:“不是,江惊岁,你突然脸红什么?” 江惊岁皮肤本来就白,头发这会儿也扎了起来,露出白生生的耳廓,在那两枚银色耳骨钉的衬托之下,她耳朵上的那点微红就极其明显。 藏也藏不住。 他扬了扬眉,干净温热的指尖依旧悬停在她耳骨上:“我也没做什么吧?” “……”江惊岁不自觉地擡手又想摸耳朵,旋即又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有点欲盖弥彰。 她动作在半路上顿了顿,随后换了个方向,拽下来那只恼人的手,一脸正人君子地轻咳一声,反驳道:“我哪有脸红。” “嗯,脸没红。”连祈从善如流地改口,“耳朵是真红了。” 江惊岁也不跟他争辩这些有的没的,索性扯掉绑头发的皮筋,让头发松松地散开,遮住了自己耳朵,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 磨磨蹭蹭半天,膏药才贴上,空气里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 江惊岁又打一个喷嚏,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低头看了眼锁骨上的红印子,有理由怀疑连祈是在借贴膏药的幌子,趁机搞涩涩。 她提出抗议来:“你亲这里,我怎么出门?” 温热指尖沿着她肩胛骨往外侧走了走,连祈把她睡衣肩带勾了上来:“你这几天又不出门。” 哦……也是。 休假期间,她的主要活动就是睡觉,带狗遛弯这事都交给连祈负责了。 “对了,我明天要去桐州。” “出差?” “嗯,大概一周吧。”连祈把剩下的药贴收了起来,拉开茶几抽屉放进去,而后侧头看向她,叹气。 “但你这样我放心不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江惊岁松开怀里的抱枕,拿起手机朝他晃了晃,示意他安心,“这几天工作不忙,我少看手机。” 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平时注意点就好了。 “要不然你把游皓叫过来住几天?”连祈说。 这位弟弟是个闲不住的主,有他在这里,肯定会缠着江惊岁出去玩,总好过她在家里窝一整天。 “不要。”江惊岁果断拒绝,“我还想睡个好觉。” 上次游皓寒假过来住,天天一大早起来就咣咣咣地跳绳,吵得不行,要不是江惊岁懒得爬起来去揍他,游皓的腿就该断了。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 隔天一早,正在过暑假的游皓就给江惊岁打来电话:“亲爱的姐姐,你睡醒了嘛?” 江惊岁耷拉着眼皮瞄了眼时间,九点半了。 “你有事就说事,还跟我绕圈子。”一听他这语气,江惊岁就知道她这弟弟准没好事。 “姐姐,我去你那里住两天呗?” 游皓这声姐姐喊得格外甜腻,腻得江惊岁一哆嗦,瞌睡虫瞬间飞了个干净。 她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终于睁开了眼睛:“怎么,你在家又挨骂了?” 只有在游皓刚放假的那两天,许芸看他比较顺眼。 此后游皓在家的挨骂频率就会直线上升,这都放了大半个月的假了,估计这会儿他俩的母子关系岌岌可危,已经处在要破裂的边缘了。 “我哪是又挨骂,我是无时无刻地不在挨骂,我妈现在看我可不顺眼了。”游皓委屈,“姐,你不是在休假嘛,一个人这么无聊,我过去陪你玩呗?还能给你洗碗做饭拖地,我现在都学会了。” 江惊岁倒没觉得无聊,也不需要他过来陪,但听他这么可怜巴巴的语气,还是准他过来避避难了:“来可以,但不要带那么多东西过来。” 上次过来,简直就跟搬家一样。 “好的好的,你果然是我的亲姐姐。”游皓眉开眼笑地一口答应下来,“我这就收拾东西过去。” 江惊岁揉了揉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要我去楼下接你吗?” “不用不用,怎么能麻烦我人美心善的姐姐呢?”游皓笑嘻嘻地说,“我自己上去就行,没拿多少东西,我就带了个小行李箱。” “行。” 开门密码游皓也知道,江惊岁就没再管他,起来去洗了个澡。 游皓来得也快,江惊岁带着金毛去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好在楼底下碰到游皓,他背了个书包,手里拎了个二十二寸的行李箱。 看着轻装简行的样子。 江惊岁还挺惊讶:“这次没带你那哑铃?” 她刚才跟游皓说少带东西,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他会听。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早晨听他咣当咣当跳绳,中午听他嘿哟嘿哟举铁,晚上听他噼里啪啦打游戏的准备。 “没带。”游皓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屁颠屁颠地跟她后面上了楼,“大热天的也不想动。” 进门之后先开了空调,游皓也没往沙发上坐,揪着领口对着空调猛吹一会儿,先降了降温。 一路过来,快热得他昏厥了。 行李箱在客厅放着,江惊岁从冰箱里拿了罐冰镇可乐过来,递给他时问了句:“你睡次卧还是书房?” 游皓拉开铁环,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这才凉快一点:“书房吧。” 次卧虽然也有床,但那里被江惊岁当成了杂货间,里面没装空调。 冬天的时候有暖气,夏天就不行了,里面能热到中暑。 中午是游皓做的饭,太阳又大又晒的,姐弟俩谁都不想出门,江惊岁又不爱吃外卖,游皓袖子一撸,说要亲自下厨。 放暑假之后,游皓在外婆那边锤炼了大半月,厨艺如今是大有长进,现在包水饺、烙大饼、擀面条之类的高难度手艺,也能信手拈来了。 午饭做了两碗红烧排骨面。 色香味俱全,江惊岁不得不承认,做饭这事可能是要看天赋的。 她就没这个天赋。 游皓锤炼过厨艺之后,可以考虑毕业入职酒店当大厨了。 看来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吃完午饭,游皓十分勤快地又去洗了碗筷,在沥水架上整整齐齐地摞好。 看他干活的这个利落劲儿,江惊岁险些都不认识她这弟弟了。 这还是她那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弟弟吗? 干完活,游皓去书房里收拾自己带来的行李。 在他进去不久,待在客厅里逗猫的江惊岁就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江惊岁眼皮子也跟着一跳,直觉不太妙。 她书房里贵重的东西不少,都是手办摆件之类的,但都好好地收在柜子里了,就算是金毛和大饼进去玩,一般也碰不到。 江惊岁放下手里的逗猫棒,一脸提心吊胆地往书房里走,这是摔碎什么东西了啊? 她进来就看到游皓蹲在书桌前,在捡地上的玻璃碴。 “什么东西碎了?”江惊岁走过去问。 游皓挠了挠头:“桌子上那个装星星的玻璃瓶。” 书房的窗帘拉着,屋里光线有些暗,江惊岁走近才发现散落一地的折纸星星,一不留神之下还被她踩扁了一个。 江惊岁:“……” 江惊岁默默地移开脚,弯腰捡起地上那颗扁下去的小星星。 这些小星星还是连祈很久之前折的。 就她发热那次,连祈顺手折了十几颗小星星,丢到玻璃瓶里浅浅覆盖了一个底。 江惊岁觉得挺好看的,就放到了书房的桌子上。 大饼天天在这上面跳来跳去的,都没把这个给她摔了,她这位好弟弟上来就给瓶子送了终。 游皓很是心虚,不等江惊岁发话,就手脚勤快地拿了扫帚过来,先将地上大点的玻璃片捡起来,又扫干净碎的玻璃碴。 因为家里有养猫,江惊岁对安全问题格外注意,搬来扫地机器人又仔细清理两遍,确定地板上没了碎玻璃,这才准许大饼进来。 玻璃瓶子没了,剩下的星星只能先放到了书桌上。 游皓说等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去步行街的饰品店里转一圈,再买个同样的玻璃瓶回来。 江惊岁随口应了声,拿着那颗被她一脚踩扁的星星又回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她拿手机搜了下怎么折星星。 抱着学习的心态认真研究了许久,这才低头将手里的星星拆开,想试试看能不能复原一下。 只是拆开之后,江惊岁动作一顿,意外地发现这里面居然是有字的。 折纸上的字十分漂亮,连笔处锋芒尽显,笔画间都透着一股锐气。 一看就是连祈的字迹。 ——“我是因你而入梦的旷野。” 第60章 60 第60章她不听60 江惊岁将星星全都拆开,展平折纸之后摆在茶几上。 一行行漂亮的字迹撞入视野里。 ——六月山谷沉海,大雨将天倒悬。 ——你说夏天来了。 ——我想确实是这样。 ——我是因你而入梦的旷野。 ——你在旷野里点起一把火,烧燃过我所有的梦。 江惊岁对这段话有点印象。 好像是她过生日的时候,连祈写在生日贺卡上的一段话。 高三那年的六月份。 那张贺卡她应该还好好地收着,她没有乱丢东西的习惯,只是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想到这里,江惊岁到书房里一顿翻箱倒柜,游皓看她快把家里掀个底朝天的样子,忍不住过来问:“姐,你要找什么啊?我帮你找。” “一张贺卡。”江惊岁说。 “贺卡?” “嗯,大概有身份证那么大,浅蓝色的,不知道夹在哪本书里了。” “……” 游皓缓缓仰头看向立在墙边的书柜,数千本藏书将四个大书柜塞得满满当当。 一想到要在这么多书里找一张小小的贺卡,游皓就感到了一阵绝望。 这工程量也太大了吧?! 在书房里翻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游皓的手都快要抽筋的时候,终于听到江惊岁“啊”了一声,捏着一张小卡片,低头说:“找到了。” 熟悉的字迹,泛黄的卡面。 隔着七年的时间。 生日贺卡和展开的折纸并排放到一起。 明显能看出来时间流逝的痕迹,但有什么东西,又好像一直都没变。 江惊岁盯着看着很久,才想起来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本来想给连祈发过去的,手指戳到屏幕上又停顿住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忙。 还是等晚上再说吧。 太阳落山之后,白日的暑气渐消,晚间的温度逐渐降下来了。 六点半,江惊岁和游皓准备出去吃饭。 江惊岁收拾得快,在玄关拿了个鸭舌帽扣到头上,就牵着金毛站在门口,一边看手机一边,等游皓过来。 游皓磨蹭半天,最后在江惊岁的催促之下,火急火燎地抓了两把刚吹好的头发,一把揣起手机跑出来了,连声应答:“来了来了。” 这位弟弟的偶像包袱很重,出门吃个饭还得特意做个造型。 洗头吹头,换衣服。 一番磨蹭下来,起码半小时起步。 江惊岁都等得不耐烦了,擡起下巴抱臂上下扫量他,不满地吐槽:“你能不能跟连祈学学?我说出门吃饭,他换了鞋就跟我下楼。” 游皓抓了抓自己的卷毛,小声地嘀咕起来:“我要是有他那张脸,我也能换了鞋就下楼。”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江惊岁没听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游皓主动上前接过了牵引绳,“我说我饿了,我们快走吧。” “饿了你还磨蹭这么长时间。”江惊岁没忍住,又吐槽他一句,“弟弟,你是去吃饭,又不是去联谊。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老板是能给你打折吗?” “老板是不能给我打折,万一转角遇到爱呢?”游皓说。 “……”江惊岁上次听到转角遇到爱这句话,还是在十年前的台剧里,没想到时隔这么长时间,偶像剧又开始文艺复兴了。 她无语地说:“你还是少看点电视剧吧。” 夏天就适合吃大排档。 出来小区沿着人行道往那南走,在附近夜市里找了一家烧烤店坐下,游皓说要请客,大手一挥豪气地让江惊岁点菜。 “你点就行。”江惊岁把包放到一旁座位上,懒得接菜单,“少点一些,到时候不够再要。” “那行。”游皓点了点头。 江惊岁到前面柜台拿了两瓶矿泉水过来,游皓刚把菜单送到老板那里:“怎么没拿饮料?” “我喝水,你要是喝饮料的话自己再去拿。” “水也行。” 夏天的夜市最热闹,地摊上的客人很多,上菜有些慢。 游皓拿了张餐巾纸在擦桌子,边擦边问:“对了,姐,你这个挂件是从哪儿买的啊?” “挂件?”江惊岁擡头,看到游皓正指着她包上的滚灯。 “这个。”游皓指着滚灯说,“我也想买个挂我床头,看着好漂亮。” “不是买的,连祈做的。”江惊岁咽下一口矿泉水,随手拧上瓶盖,“你要想要的话,你去问问他怎么做的。” 滚灯已经没电了,竹球里的小灯泡也不亮了,江惊岁就把它挂到了包上,当个小摆件装饰。 “那还是算了吧。”游皓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知之明,“我是手残党。” 在做手工活这一方面上,他跟江惊岁可谓是不相上下。 亲姐弟无疑。 吃完饭回家,路过步行街的时候,游皓惦记着他把玻璃瓶打碎的事,到饰品店里又买了个差不多的。 走到楼底下,江惊岁忽然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她轻眯了眯眸,随即把手里的玻璃瓶往游皓怀里一塞,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殷姨?” 殷湘应声回过头来,看清来人是谁之后,脸上不由得露出个笑来,温温柔柔地开口:“岁岁啊。” “您是来找连祈吗?他出差了。”江惊岁顿了顿,又有些疑惑地问了句,“他没跟您说吗?” 话说出口来,江惊岁在心里又反应过来,估计是没说。 连祈跟他爸爸这位新妻子的关系,怎么说呢。 不亲近,也不疏远。 平时很少联系,但逢年过节都会记得送礼物。 “这怪我。”殷湘有点局促不安,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我过来的时候没跟他说。” 江惊岁连忙说:“要不您先跟我上楼坐坐,我给他打个电话?” “我就不上去了。”殷湘连连摆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过来,“我就是送点吃的过来。” 是她自己做的汤圆,已经冷冻好了。 两份。 有江惊岁的一份。 临走之前,殷湘温温和和地又问她一句:“岁岁,什么时候过来吃个饭啊?” 这差不多就是见家长的意思了。 知道连祈跟他爸爸关系不好,江惊岁没有贸然地答应下来,只说看连祈什么时候有时间。 等殷湘离开,江惊岁才往楼上走。 游皓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好奇地问了句:“姐,这个阿姨是谁啊,连祈哥的妈妈吗?” “算是吧。”江惊岁说。 “算是?”游皓听得很懵。 这怎么还能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是他爸再婚的那个阿姨。”江惊岁说。 “他爸妈离婚了啊?” “不是,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噢。” 听到这里,游皓就没再往下继续问了。 他俩回来得晚,在夜市吃完饭,又在海边吹了会儿风,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 洗完澡,江惊岁坐到客厅里撸猫,一边看了眼墙上的挂表,一边给连祈发了那张星星折纸的照片过去。 九点半了,这会儿应该忙完了吧。 手机嗡嗡一震,连祈消息接着回复过来:【怎么想起来拆它了。】 江惊岁:【游皓把瓶子摔碎了。】 消息刚发送过去,手机屏幕上就弹了个视频通话的提醒出来,江惊岁下意识朝书房方向望了一眼,书房门没关,游皓挂着耳机,在噼里啪啦地打游戏。 听他那动静,键盘都快敲出火来了。 视频接通之后,手机屏幕黑了两秒钟,江惊岁等了会儿,感觉那边的光线还是暗:“你没开灯吗?” 手机摄像头一晃,屏幕终于明显起来,连祈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不是,我刚才在找手机支架。” 他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身上依旧是一条运动裤,上身没穿衣服,甚至身上的水珠都没怎么擦。 空调嗡嗡嗡地运转着,冷气一阵阵地往外吹。 桐州地理位置偏南,八月份正热得不行,气温比北安能高个十度出来,晚上也不凉快。 江惊岁正要问他桐州那边多少度了,连祈先开口了:“什么声音?” 江惊岁眨了眨眼:“啊?” 连祈侧耳听了一会儿,有点疑惑地问:“为什么我听到了敲木鱼的声音?” 一听这话,江惊岁就反应过来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连祈问了句:“你在寺庙吗?” “……” 不是。 是她亲爱的弟弟在敲键盘骂队友。 “是游皓在敲键盘。”江惊岁稍侧了侧手机。 书房正对着客厅,门又没关,里面传出来的键盘声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怪连祈会问她是不是在寺庙里,因为游皓的那键盘声真的很像在敲木鱼。 之前江惊岁就问过他怎么把键盘改成这样了。 游皓振振有词地说:“因为我要骂游戏队友,但骂人不好,键盘改成这样,骂人时就不会有损我的功德了。” 每次骂人,敲下一个字,就相当于敲了下木鱼,功德就会对应地加一。 你个菜鸡,功德加一。 你个废物,功德再加一。 你个垃圾,功德持续加一。 任谁听了,不都得夸他一句,真是个大聪明。 游皓太吵,江惊岁走过去关上了书房的门,笃笃笃的木鱼声减小两分。 江惊岁又坐回沙发上,拿起手边的平板,点开上面的电子日历看了眼,咬字不自觉软和一些:“你周几回来呀?” 连祈笑了下,眼帘挑了起来:“想我了?” 他离手机摄像头更近了一些,房间里似乎是只开了地灯,光线依旧黯淡,他的模样并不太清晰,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很亮。 一点昏黄的光影藏在他瞳仁深处,又被睫毛打下来的那片阴影遮住了。 酒店开的是双人房,汪子肖他们还在外面吃夜宵没回来,连祈没去,房间里只有他自己在。 江惊岁托着下颌看他,他身后是玻璃窗,窗帘没拉,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对面大厦上的Led巨幕广告牌,在夜幕中熠熠发光。 江惊岁另只手滑了滑平板屏幕,继续叹气,还是那个问题:“问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五吧。”连祈眼梢挂上了两分笑意,随手将毛巾搭到椅背上,靠在床头懒散地拖着尾调。 “江惊岁,我今天才发现,你只有在闲下来的时候才会黏我。” 也是巧了。 这段时间江惊岁休假,闲得没什么事干,要是换成上班,也就没这么无聊了。 估计一整天都想不起来跟他发个消息。 一心扑在工作上。 连祈换上了一副哄人的语气:“回去我给你带礼物。” “什么礼物?”江惊岁兴趣缺缺的样子。 连祈:“你想要什么?” “桐州有什么特产吗?” 连祈想了想,不确定地说:“茶叶?这里的青茶好像挺有名的。” “那算了,我不要。” 江惊岁只对养生茶感兴趣,其他的茶都不爱喝。 她喝了茶容易睡不着觉。 连祈也知道她这个体质,也没打算带青茶回去:“好像还有一个什么糕,等忙完我去看看。” “你别买了,那么麻烦。”南方的糕点口味偏甜,江惊岁觉得买回来也不一定合她的口味,还不够麻烦的。 “比起特产,我更想吃水煮鱼。”她诚实地说。 “行,回去给你做。” 水煮鱼,他女朋友视之如命的水煮鱼啊。 无论吃过多少美食,都撼动不了水煮鱼在江惊岁心中的地位。 挂电话之前,连祈不放心地多说两句:“你别老是在家里待着,多出去走走,少看手机,药贴记得按时贴。” “……知道了知道了。”江惊岁本来是有点小情绪的,但在连祈的念叨之下,那点莫名的小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 不想再听他反复说这些,江惊岁赶紧挂了电话:“好了好了你早点睡觉了,我也睡了,晚安。” - 游皓在这里待了三天,江惊岁也休完假,开始上班了。 总算有了事儿做,江惊岁一扫精神不振的样子。 这次休假回来,绝大部分的打工人都还没收回心来,不想上班的念头格外强烈。 于是在看江惊岁这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同事当即惊了,嘴里咬着袋速溶咖啡,靠在茶水间的吧台上,半死不活地看向她:“岁岁,你这么热爱工作的啊?” 江惊岁倒一杯热水,笑眯眯地点头:“当然,工作多好啊,人只有在努力工作的时候才不会感到空虚,才不会感到无聊。只有拼命工作,我们的生活才会充实快乐,生命才会有价值。” 惊呆了的一众同事:“……” 听听,快听听!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大佬就是大佬,卷生卷死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江惊岁又恢复了先前的生活节奏。 白天上班,晚上在公司食堂吃完饭再回家,然后牵着金毛出去逛一圈,睡前再跟连祈聊会儿天。 一天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去了。 周四这天,江惊岁没在公司吃饭,闻桐提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今晚要去相亲,让她时刻注意着点手机。 如果情况不对,记得过去解救她。 闻桐:【这个人还行,起码没让我全掏咖啡钱,我们AA的,他说等会儿一块吃个饭。】 江惊岁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边扶着楼梯护栏上楼。 越往楼上走,灯光越暗,昨天下大雨,小区里停了会儿电,之后这层的楼道灯泡就不亮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刚才路过五金店的时候,江惊岁特意买了个灯泡,想着等会儿换上。 走到六楼,离门口还有两三级楼梯的时候,江惊岁余光忽然瞥见地上一道模糊的影子,她下意识地擡起头看过去, 门口站了个身形很高的人,有大半影子都融进黑暗里,无声无息地也没半点动静。 江惊岁冷不丁地瞧见这一幕,顿时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扔出去,口中一声惊呼还没喊出来,手腕就被人扣住了。 下一瞬,熟悉的气息包围过来。 第61章 61 第61章她不听61 楼梯间里没亮灯,昏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熟悉的气息提醒着她眼前的人是谁。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江惊岁提起来的那颗心还没放下去,连祈已经将人扯进了怀里,一只手紧扣住她的腕骨,直接俯身过来亲她,另只手探到她身后,去按门锁上的密码。 “滴——”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江惊岁腰间横上一只手,她顺着连祈的力度后退两步,手搭在他小臂上勉强稳住身形,屋里同样没开灯,视野里是透不进光的黑暗。 连祈顺手带上了门。 外面的声音被全然隔绝,静谧的空间里,连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 连祈低头咬着江惊岁的唇角,单手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后面的玄关柜上,人向前靠了过来,一只手勾着她的腰,一只手贴在她后颈,垂眸俯下身去吻她。 玄关柜的高度大约一米二,江惊岁坐到上面,两条小腿悬在半空中,脚踩不到实地,这种姿势格外没有安全感。 她下意识地勾住他脖颈,揪着他衣服的手指收得更紧。 热气沉浮的黑暗中,暗潮隐秘汹涌流动,舌尖磕碰着牙齿,似有似无地扫过上颚,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度。 她的呼吸一寸寸地被吞没。 那种几乎有些灼热的温度,说不清是她自己的体温,还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江惊岁意识有些混沌,呼吸交缠中,她尝到了一点很淡的烟草味道。 刚才吸烟了么,她迷迷糊糊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刺痛让江惊岁回过神来,连祈最后轻咬了下她的舌尖,气息含混地笑一声,低低地问:“想我了么?” 喉结上下滑动,嗓音还带着两分哑。 江惊岁被他抱着,呼吸凌乱,诚实地点头:“想。”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剧烈跳动的心脏,连祈俯身埋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地扫在她皮肤上。 他身上那种冷雪松的味道,混着洗完澡之后那股湿漉漉的水汽,细密交缠着一并钻进她的鼻息之间。 江惊岁心脏又开始急促地跳。 两人谁都没说话,缓了好一会儿,江惊岁闭了闭眼,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啪嗒一声,客厅的吸顶灯亮了起来。 依旧是昏黄的暖光,并不刺眼。 舌尖残留着一点细微的疼,江惊岁不自觉地舔了舔唇,那种几乎让她呼吸不上来的心悸渐渐平复下去,她蜷了蜷手指说:“下次可以先进来。” 知道她家的密码,人却没进来。 又不是不让他进。 连祈懒懒地嗯了一声,将她从玄关柜上抱了下来。 江惊岁注意力都在连祈身上,也没看见底下蹲坐着的猫咪,一不小心直接踩到了它的尾巴上,大饼嗷呜一声炸起毛来,亮出爪子就给了连祈一巴掌。 “……”连祈低头看向自己被抓开线的裤腿,有点无奈,“怎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我?” 大饼直接瞪他一眼,扭头跑到猫爬架上舔毛去了。 “你就当代我受过了。”江惊岁弯腰换上室内拖鞋,问他,“不是说周五回来吗?” 连祈将她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工作提前结束了。” “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那就没惊喜了。” 江惊岁拿了瓶矿泉水给他:“你这惊喜差点成惊吓,在门口也不吱一声。” 要不是她反应快,认出来门口的人是他,不然肯定会把手机砸他头上的。 闻言,连祈很轻地挑了下眉:“吱一声的那是老鼠。” “……” 哇。 好冷的笑话。 江惊岁纠结半天:“你说我是笑呢,还是不笑呢?” “还是笑吧。”连祈说,“头一次讲笑话,你配合我,我也会有点成就感。” 说得也是。 江惊岁两根手指压在自己唇角,向上一托,手动给自己勾了个笑出来,干巴巴地配合道:“哈哈哈,好好笑啊。” “……” 好像更冷了一点。 连祈反倒是被她逗笑了,这个“哈哈哈”是什么啊? 看来冷笑话好不好笑,还得看听笑话的人。 “江惊岁,你能不能笑得真诚一点。” 江惊岁眨巴眨巴眼,无辜地摊手道:“我已经尽量笑得很真诚了。” 问题他这个笑话本来就不好笑。 她怎么真诚? “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连祈忽然想起来。 “不会是茶叶吧?” “不是。”他起身回去拿,“我去拿过来。” “行。”江惊岁点头,“那你先去拿,我去做饭。” 估计连祈也没吃饭,下了飞机到家,洗了个澡,就等她回来了。 连祈本来都站起来要走了,听到江惊岁这话,身形又停住:“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就煮点水饺。” 水饺还是殷湘送过来的,江惊岁平时很少在家吃饭,连祈这周又出差在外,冰箱里的水饺都还没吃。 江惊岁回房间先换了衣服,然后到厨房烧开水,准备下水饺,突然又想起来闻桐之前跟她说,让她时刻注意着点手机。 连忙把锅盖放到一边,到客厅里拿了手机过来,切到微信界面看了眼。 闻桐一直没给她发消息,看来相亲还算顺利。 出于关心,江惊岁还是问了句:【怎么样呀,还需不需要我过去找你?】 隔了两分钟,闻桐回复过来:【挺好的,不用来了。他喊我去吃了川菜,要是说去吃西餐,我就要找借口撤退了。】 江惊岁:【那行,我吃饭去了啊,有什么事再叫我。】 闻桐:【好嘞!】 煮水饺不费什么工夫,开水滚过三滚,再闷两分钟,盛出来就行了。 坐到餐桌前,江惊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殷姨来过一次。” “什么时候?” “就周一那天,我和游皓出去吃饭,回来的时候碰到她了。” 江惊岁本来那天晚上就想跟他说这事来着,结果被游皓的木鱼键盘一打岔,话题接着一歪,就把这事给忘了。 刚才煮水饺的时候又想起来了。 殷湘来这边,一般就是送点吃的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就在楼下等。 要是看到连祈家里亮灯,就会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下来拿。 看不到楼上亮灯,就会等个半小时,实在等不到人就自己回去了。 江惊岁看着连祈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又说:“殷姨问我什么时候去家里吃个饭,我说你还在外面出差呢,等你回来再说吧。” 连振成再婚之后就搬到锦绣城去了,殷湘也住在那边,连祈跟他爸关系不好,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去过。 连祈脸上没太多表情,眼神也很淡。 单从他表情里看,江惊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停了两秒钟,连祈才语气平静地说:“下周末吧,这周没时间,明天我给她打电话说一声。” 他跟连振成的关系确实是不好,但并不会因此而迁怒于殷湘,殷湘对他一直都不错,连祈也把殷湘当成长辈看待。 见家长的话,确实是要过去一趟。 江惊岁悄悄松了一口气,见连祈好像也不太在意去殷湘那边的事,就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了句:“你这周有什么事?” 出差回来之后,有三天的假期,他又不用去公司,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参加同学婚宴。”连祈擡起眼来,提醒的语气,“你忘了吗,刘旭要结婚了。” “啊?”江惊岁很是茫然,“刘旭是谁?” 他的同学,她怎么会认识嘛? 他俩又不是一个学校的。 “就是之前我们去看元宵灯会,路上遇到的那个。”连祈继续提醒,“他不是递了个请帖过来么?你当时还说,怎么有人提前半年送请帖啊。” 托这句话的福,江惊岁终于想起来了。 半年前,她和连祈去影视城看灯会,路上确实是碰到一个男生,直接从兜里掏抽出来一张大红邀请函,万分热情地塞到连祈手里了。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啊、 江惊岁早就把这事给忘了。 听连祈这意思,好像是让她跟他一起去,江惊岁试探着问了句:“我也要去吗?” “不想去?” 连祈本来也没打算去的。 他大学跟班里的同学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就和同寝室的同学关系比较好。 毕业之后,更是没联系过,互相在对方的联系人列表里安静躺尸。 同学结婚,送个礼金就完了。 酒宴没必要去。 但这次不同,刘旭不止邀请的是他,还有江惊岁。 要是他一个人,他就不去了。 江惊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句:“什么时候?” 连祈:“周六晚上。” 那不就巧了吗? 江惊岁跑到书房里,同样掏出来两张婚礼邀请函,回来拍到桌子上:“撞时间了,这是班长前天刚给的邀请函。” 也是周六晚上。 江惊岁五一被汪子肖和闻桐拖着,去参加了个他们高中同学的聚会,重新加上了班里的班级群。 之前读书那会儿,江惊岁也是班委,和班长关系一直不错。 班长前天就把请帖送到她这里来了。 “你不是在桐州嘛,班长就把你的请帖一块给我了,让我到时候给你。”江惊岁指尖在邀请函上敲了敲,“你说去谁的?” “你想去哪个?” “要不你去你同学那里,我去班长那里?” 江惊岁想的是一边去一个,但连祈拒绝了:“不行,我跟你一起。” “那我肯定要去班长那里。”江惊岁说。 毕竟班长才是她老同学。 “行。”连祈点头。 “那你那个同学那里怎么办。”江惊岁又问一句。 “送上礼金,人到不到都行。”连祈挺无所谓地说。 江惊岁想了想,也是。 吃完饭,连祈去洗碗,江惊岁到客厅里翻礼物去了。 沙发上放着四五个礼盒,包装盒上印着的图案花里胡哨的,感觉像是糕点之类的东西。 江惊岁挨个打开盒子看了眼。 果然是糕点。 应该是桐州的特色食物,四种口味的。 包装盒很大,里面还带着精致的刀叉,中间放着两个比麻将大不了多少的方饼。 江惊岁对此做出来点评:华而不实。 感觉这钱都花在包装盒上了。 这饼她一口吞一个,半分钟就能干完这四盒。 趴在茶几上的大饼跳了过来,翕动鼻尖嗅了嗅,歪着脑袋想要去咬一口。 江惊岁及时地把它抱到腿上,另一只手合上礼盒:“这个你应该不能吃。” “先放这里吧。”连祈过来将盒子收到了茶几上。 江惊岁正要跟他说,把盒子放到柜子里,大饼喜欢在茶几上打滚儿,头刚擡了起来,一个轻轻软软的吻落在她唇上。 江惊岁眨了眨睫毛,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看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连祈忍不住笑了下,擡手遮住她的眼睛,动作比刚才要温柔许多。 但被江惊岁抱在怀里的猫咪炸毛了。 不是,你接吻归接吻,把我夹在中间算怎么一回事儿? 大饼挥着爪子正要抗议,连祈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它,忽然偏头瞥它一眼:“哦,差点把你忘了。” 他一手轻按住猫的脑袋,让它换了个方向:“现在没你什么事。” 大饼:? 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 大饼怒不可遏,对着连祈连抓带咬起来,连祈“嘶”了一声,不得不松了手,低头看向手骨上的咬痕。 江惊岁还在一头雾水中,不知道他俩怎么突然又打起来了。 连祈“啧”了一声,索性提溜住大饼脖颈,另只手将江惊岁扯进卧室里,然后十分干脆地将猫关到了卧室外面。 大饼嗷呜一嗓子,气得扑过来挠门。 但房门已经关上了。 江惊岁被他按在门板上,腰际还贴着他的手,灼人的吻压了过来:“门、门要被抓坏了……” “别管。”他垂眼咬着她唇角,“明天给你换新的。” 第62章 62 第62章她不听62 房间里明明开着空调,江惊岁却感觉卧室里的温度在直线上升。 说不清是夏夜的燥热,还是她身上在发烫。 连祈微微侧过头,柔软的黑发贴上她脸侧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若即若离地蹭过她耳骨,薄唇沿着颈线一寸寸地吻下来。 江惊岁的呼吸彻底乱了节奏。 庆幸这会儿屋里没开灯,昏沉沉地什么都看不见。 “……你别咬我脖子。”江惊岁勉强分出神来,被他扣住的手腕微挣了挣,呼吸不稳地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夏天的衣服遮不住这些痕迹。 他顿了顿,顺从地换了个方向,由着她锁骨往下亲,另只手的指尖挑开衣摆,沿着她脊椎一节节地按过去。 “饭都吃哪里去了。”轻软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了点低哑的笑,“长的肉呢?” 她骨架本来就小,脊背上薄而细腻的一层皮肤,脊柱微凸的骨节格外明显。 力气倒是挺大。 轻轻松松掰个水龙头不成问题。 脊背上传来的触感十分陌生,江惊岁突然有些紧张,她呼吸很轻地停了片刻,而后慢慢擡起头来,眼睛湿漉漉地看向连祈。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感受到他灼热又滚烫的气息。 这让她的手都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 她轻轻吞咽一下,然后擡起胳膊勾上他脖颈。 距离再度拉近。 连祈在家都是穿运动裤,腰间的抽绳也懒得系,就这样松松散散地搭下来。 江惊岁手里拽着条抽绳,停顿一会儿之后,大着胆子沿着裤腰探出手去,她的手指微微有点抖。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心悸。 她咽了咽口水,整个掌心都贴了上去,微凉的指尖毫无隔阂地压在他腰腹上,能清楚地摸出来腹肌的线条。 连祈似乎是顿了一下,下颌线微微绷紧,停下来深吸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而后又睁开,勾着她腰肢的那只手骤然用力,将人按进自己怀里,另只手托着她下颌,重重地低头亲了下来。 动作完全不复刚才的温柔。 喉结微微滑动着,稍显锋利的虎牙齿尖咬着她下唇,牙印有深有浅,带着满满的掠夺气息。 江惊岁也不躲,只微皱了皱眉,手指勾着他腰间的抽绳又拽了两下。 夜风从窗边吹了进来,窗帘微微拂动着,停下来的时候,连祈伏在她颈间闷闷地笑:“江惊岁,我本来只想跟你接吻的,你再摸下去,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他的嗓音很哑,眼底明显涌起了情潮。 江惊岁抿了抿唇,感觉舌尖还在发麻,手贴着他腰腹没动。 他的话是这样说的,却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江惊岁眨了眨眼,指尖在他腰间很轻地一勾,连祈脊背一绷,立刻擡起头来,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她。 片刻之后,他勾唇笑了起来,舌尖轻舔了舔虎牙的齿尖,隔着衣服按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往下带。 “这是你允许的。” 他说。 江惊岁不说话,眼睛里还含着水汽,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 她忍不住别开眼去,有点不好意思看他。 指腹磨得透红,那种冷雪松的味道混着潮热的水汽,铺天盖地侵近过来,让人无处可躲,江惊岁忍不住叫他的名字:“……连祈。” 尾音有点颤。 连祈喉结滚着,眼眸黑漆漆地望过来,而后擡手捂住她的眼睛,睫毛垂下来,嗓音低哑地应:“嗯。” …… 卧室房门再打开的时候,江惊岁已经换了身衣服。 大饼非常记仇地蹲在门口,见门板终于打开了,直接一个飞扑过去,张牙舞爪地咬住了连祈的裤子。 连祈弯腰拎着它起来。 大饼仰着头看他,露在外面的爪子还没收回去,连祈勾了勾它的下巴,懒洋洋的语气:“宝贝,你之前抓坏我那么多衣服,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大饼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脸上满是不屑一顾,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不过没事,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还没绝育吧?没绝育脾气才会这么暴躁。” 连祈似笑非笑地往它尾巴下轻瞥一眼,而后以一种特别贴心的语气说道:“明天我带你去绝育。” 大饼:? 大饼悲愤:“喵!” 说去就去,连祈第二天就带着猫去了宠物医院。 这倒是省了江惊岁的事。 江惊岁本来去年就想带猫去做绝育手术的,就是一直没抽出来时间,又是搬家又是换工作的。 九点钟,到公司之后,江惊岁先打了个卡。 九点半,负责《夜行山海》的各组齐聚会议室,开始开会。 策划部和建模组照常拍桌子吵个不停。 其他人在 连祈在微信上给江惊岁实时直播大饼的绝育手术:【医生说猫有点胖了,以后得给它少吃点。】 江惊岁:【啊?必须要减肥吗?】 连祈:【应该得减吧。我刚才带大饼进来,医生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以为它怀孕了,问我是不是带猫来做孕检的。】 连祈:【然后另一个医生就接话说,看这肚子,起码怀了五个崽。】 连祈:【我说我家猫是公的,我是带它来做绝育手术的。】 江惊岁:“……” 大饼是江惊岁捡回来的,之前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吃饭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就养成了个看见食物就拔不动腿的毛病。 吃撑了也要硬吃。 江惊岁已经很注意控制它的饮食了,但被捡回家之后,除了吃饭就是睡觉,难免会发胖。 下午五点,江惊岁下班。 连祈带着已经恢复活力的大饼过去接她。 航空箱在后座放着,大饼脖子上还戴着伊丽莎白圈,江惊岁将猫抱过来,大饼窝在她怀里委屈地叫了两声。 连祈眼尾勾着点笑,手指碰了下它耳朵尖:“蔫了?” 没见过这么狗的人。 大饼气得一头扎进江惊岁怀里,拿屁股对着连祈。 江惊岁安慰它:“猫咪绝育了好,少生病,活得时间长。” “对了,医生还说猫绝育后食量会大涨,给它少吃点,太胖的猫容易得肥胖病。”连祈又说。 大饼气得都快说人话了。 把它嘎了还不行,现在还要控制它的饮食。 江惊岁还没答话,就听怀里的猫嗷呜一声,爪子蹬着她的手臂就想扑过去咬连祈,她眼疾手快地一捞。 猫是捞回来的,但猫脖颈间套着的伊丽莎白圈一下子撞到她下巴上。 江惊岁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哄它好一会儿,这才把猫放回了航空包里。 大饼恢复得很快,上午嘎了蛋,下午就活蹦乱跳了。 伊丽莎白圈戴着不舒服,江惊岁第二天给它撤了下来,又喂了它两根小鱼干。 安顿好猫之后,江惊岁才摸了邀请函,准备去参加晚上的婚宴。 婚宴地点定在了莱茵酒店。 江惊岁和连祈到的时候,正好在楼下遇到了闻桐和汪子肖,四个人一块往酒店里走,乘坐电梯上了十三楼。 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热热闹闹的样子,他们坐在高中同学那一桌上。 班长的人缘很好,这次举办婚宴,班里的人几乎都来了。 大厅布置得十分华丽,舞台中央是Led巨屏,上面循环播放着新郎新娘的婚纱照,t台上铺着厚厚的丝绒红地毯,透明的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几乎覆盖整个大厅。 绽放的粉玫瑰蔓延到每张酒桌。 闻桐忍不住感叹:“看起来好豪华的样子。” 汪子肖接话道:“光这个场地布置就花了小十万呢,能不豪华吗?” 汪子肖是副班长,上高中那会儿就跟班长关系很好,自然也打听来了一些内部消息,丝毫不吝啬地分享出来。 “前两天我跟班长聊天,就顺口问了一句,他说婚庆花了九万八,不包括餐饮和司仪之类的,就只有这个场地和布置搭建。” “好贵。”江惊岁同样发出感叹。 十万块钱,能买多少小鱼干和狗粮啊。 晚上的酒席正式开始前,还有固定的婚宴流程,新娘走红毯,新郎下跪求婚,双方互相交换戒指。 江惊岁托着下颌看了会儿。 婚宴酒席参加过不少了,也没什么新鲜感,只是处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情绪不免也被调动起来。 刚看到新娘投掷捧花这一环节,连祈忽然碰了碰江惊岁胳膊,倾身靠近过来:“江惊岁,你看你左边前面那桌。” “啊?”江惊岁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在众人身上转过一圈,没看到熟人,不解地回过头来。 以眼神询问连祈:你让我看谁? 那桌也是新郎的亲友,桌上的标牌写着“大学同学”这四个字。 “中间那个穿白t的。”连祈淡声又说。 江惊岁再度扭头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她搜遍脑中所有记忆,也没有印象。 她茫然地回过头来:“那是谁?” “你不认识?” “我应该认识?” 不说她大学压根就没在这里上,就说她跟班长,也那么多年没见过了,跟他的大学同学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怎么可能会认识。 “刘宣宇。”连祈语气淡冷地提醒道,“你高中的时候,不是有个挺喜欢的广播站的男生?” 江惊岁:“……” 这都隔了多少年了,他醋劲儿还能这么大? 再说了,她什么时候喜欢过别人了,她都不记得那人叫什么名字了。 “你说什么呢。”江惊岁哭笑不得,“哪有这事?” “有。”连祈语气很淡地说,“你当时还让我帮你给他要个联系方式。” “……” 都快八百年前的事了,江惊岁费劲地想了半天,终于回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茬。 但她那是帮闻桐要的。 闻桐是个声控,天天晚饭后准时守着广播,她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路过广播室几次,都没好意思跟人去要联系方式。 江惊岁记得当时是有个学姐问连祈,有没有兴趣去广播站。 江惊岁就顺口跟连祈说了一句,能不能给那个谁谁谁,要个联系方式啊。 江惊岁忍笑:“真没有,我那是帮闻桐要的。” 连祈偏头看她,也不说话。 “你别给我乱扣帽子好不好?”江惊岁又笑起来,藏在桌底的手勾住他指尖,稍微靠过去放小了声音说,“我喜欢过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隔了片刻,江惊岁搭在他掌心的手被握住。 好了好了,毛被顺好了。 江惊岁没忍住,无声又笑一下。 噫…… 也不知道他这吃的又是哪一年的飞醋。 最前面的t台上,婚礼流程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江惊岁歪头看着拥吻的新人,忽然说了一句:“夏天这个季节就自带着浪漫气息。” 这会儿大厅里掌声涌动,欢呼声和音乐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 连祈离江惊岁更近了些,垂眸听她说话。 “我很喜欢夏天,总觉得所有的相遇和分别都应该发生在夏天,所有的重逢也应该发生在夏天。” 连祈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忽然从兜里拿了个东西出来,说:“发生在任何一个季节的重逢都很浪漫。” 他的尾音将落,江惊岁就感觉到指骨间传来微微的凉意。 低头一看,手指上多了个戒指出来。 很简单的样式。 银色的指戒,线条冷淡又简洁,是她喜欢的那种风格。 跟她耳骨上的银钉很搭。 应该是铂金的,连祈知道她不喜欢黄金的颜色,就按她的喜好来买的。 江惊岁愣了下:“怎么突然送我这个了?” “早就想给你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连祈漫不经心地勾着她发丝,别到耳后,露出来她耳骨上的骨钉,“忽然觉得现在就挺合适的。” 他睫毛又擡起来,勾了勾唇角:“给你的夏天再多添一点浪漫。” 第63章 63 第63章她不听63 江惊岁左手边坐着的是体委。 上次五一班级老同学聚会,体委有事没能去成,这次趁着婚宴齐聚,跟江惊岁加了个微信。 时隔多年再见到老同学,无论以前熟不熟的,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在。 加上江惊岁的联系方式,体委又朝连祈晃了晃手机,示意跟他也加一个。 连祈虽然微信没换过,但当年学生们都用的企鹅,体委现在也没他的联系方式。 “你们俩名字还挺有意思,一个叫不听,一个叫Listen。”体委滑了滑手机屏幕,点了扫码添加,又说一句,“哎,我下个月也结婚,记得都来啊。” “……”江惊岁感觉她不像是来参加婚宴的,倒像是过来当散财童子的。 一场酒席下来,加了班里四五个老同学,都是快要结婚的,通知她记得要去。 加班费没落自己手里,全转成份子钱飞走了。 九点钟,酒席开始陆陆续续地散了。 回家路过超市的时候,江惊岁说想吃西瓜,连祈在超市附近停了车,跟她一块进去买。 走到水果区,江惊岁选了个比较顺眼的西瓜,屈起手指像模像样地敲了两下,侧头去听声响。 连祈推着购物车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问她:“听出什么来了么?” “没有。”江惊岁将西瓜抱进购物车里,“我就是走个固定的流程。” 她看卖瓜的那些师傅都是这样选的。 她也要有点仪式感。 推着购物车转到冷藏柜区,买了两瓶牛奶,连祈顺手又拿了包奶酪棒丢进去,侧头问江惊岁:“还有什么要买的么?” 江惊岁想了想,说:“抽纸。” 家里的抽纸好像快没了。 两人又往生活用品区走,走到卖纸巾的货物架前,江惊岁停住脚步,开始一排排地找自己常用的那个牌子。 找到之后,拿了两提,放进购物车里,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旁边站着的人不见了。 江惊岁擡头张望一下,看见连祈站在货物架最头上,不知道在看什么,表情若有所思的。 看什么呢这是? 江惊岁推着购物车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瞧了一眼,接着耳廓就红了。 包装盒上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她没看懂,但上面的中文字,她还是认识的。 余光注意到旁边靠过来的身影,连祈侧过头来看她,江惊岁强作镇定地咳了声,十分正人君子地说:“你要是拿就快点拿,不要老是站在这里。” 江惊岁觉得站在这里,压力实在是有点大,她转头又去前面的货物架上,打算再买两包湿巾。 结果她的湿巾都买完了,连祈还没过来,在那边研究半天。 江惊岁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这边的货物架前就他俩,没有别人在,这才磨磨蹭蹭地过去,压低头上的帽檐问他:“你在磨蹭什么呀?” “别急。”连祈用一种很贴心的语气说,“我研究一下。” “……”江惊岁一巴掌拍他胳膊上。 这有什么可研究的。 “随便拿一盒就完了。”江惊岁压低声音说。 “不行吧,每盒都不一样。”连祈有些诧异地擡手一指,“你看,还有水果味的。” “……” 我不想看好吗! 江惊岁很想跟他装不认识,他不要脸,她还是想要的。 江惊岁索性不管他了,自顾自地站远了点,装作心无旁骛地挑纸巾的样子。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没一会儿,连祈往购物车里丢了两盒东西。 江惊岁一顿,掩耳盗铃般地在上面叠了一提纸巾,严严实实地将东西遮住了。 连祈笑她:“等会儿到收银台,不是还要拿出来?” 江惊岁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那你去结账,我去外面等你。” 连祈倾身靠过来,单手松松散散地搭在她肩上,笑着低头看她:“江惊岁,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江惊岁一脸镇定地抖掉他的手,“你知道就可以了,不要问出来。” 连祈可能不知道适可而止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懒散地拖着尾调继续问:“为什么不好意思?” 江惊岁不说话。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脸皮薄,但现在才发现,脸皮薄厚的程度,要看跟谁比了。 连祈还在逗她:“怎么不说话?” 江惊岁继续将帽檐压低,试图把整张脸都遮住:“你——” “嗯?” “你收敛一点。”江惊岁摸了摸泛红的耳朵,整张脸有大半都在帽檐下,只露出一点白净的下颌,“让别人听见多不好。” “这哪有别人。” 超市十点钟关门,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收银台也只有两个还在营业中。 离收银台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江惊岁果断把购物车往连祈怀里一推,从他兜里摸了车钥匙出来:“我先去开车。” 随即目不斜视地朝无购物通道走了过去。 - 回到家,连祈本来要去切西瓜的,刚把西瓜拎到厨房,被江惊岁叫住了:“先吃葡萄吧。” 连祈放下水果刀:“不切西瓜了?” “太晚了,西瓜吃不完。”江惊岁从购物袋里拿了葡萄出来,“明天再吃。” 连祈顺手接过葡萄,打开水龙头用水冲洗了两遍,端着果盘出来的时候,看见江惊岁坐在沙发上,低头捣鼓投影仪。 他走过去,把果盘放到茶几上。 “你去把窗户关上。”江惊岁调着投影仪说。 他们回来的路上就在下雨,这会儿雨势更大了,风也猛烈地刮了起来,客厅的窗户没关,雨水被风斜斜地吹进来,窗台上都是水。 连祈过去关了窗户,顺便拿了两张纸巾,把窗台上的雨水抹干净了。 纸巾丢到垃圾桶里,连祈洗了手过来,看到幕布上显示出来的电影名字:《还魂之夜》。 大红色的、血淋淋的,四个字。 一看就是恐怖片。 江惊岁拍了拍沙发,示意他过来这里坐。 连祈走过来:“还不睡觉?” 这个点了,还要看电影。 又是个恐怖片。 这看完之后,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这才几点。”江惊岁擡头瞅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十点十分,“明天是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 说到这里,江惊岁又想起来连祈的那个健康作息:“你困了?” “还行。”连祈拍了拍沙发上的金毛,示意它给他让个位置,金毛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挪到地毯上继续打瞌睡去了。 江惊岁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话,正好外面滚过一声闷雷,连祈没听清楚,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 江惊岁眨了眨眼:“怎么了?” “刚才说的什么?”连祈问。 江惊岁歪了歪头看他,表情无辜:“我刚才说话了吗?” 连祈:“?” 还没开始看电影,他已经出现幻听了么? 江惊岁挑的是个老片子。 窗外大雨如瀑,每次云层里炸起一道闷雷,江惊岁就会跟着抖一下。 到最后,连祈按住她的肩膀:“你是怕打雷,还是怕电影?” “都不怕。”说话的同时,江惊岁又抖了一下。 这让她的话显得很没说服力。 客厅里没开灯,投影仪的光线明明灭灭的,恐怖片就是这样,主角都是晚上搞事情,幕布上也黑糊糊的一片。 连祈看不清楚江惊岁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还在抖,有点好笑地将人扯进怀里:“你说实话,我又不会笑你。” “真不怕。”江惊岁澄清道,“我就是被雷声惊到了。” 连祈不太相信她这话:“我记得你以前就怕鬼片。” “是僵尸片。”江惊岁再度申明,“我怕的是僵尸,不是鬼片。” 江惊岁胆子算是比较大的,恐怖片也看过一些,家里有金毛和猫在,冲淡了那种害怕的情绪。 电影放到尾声,江惊岁借着荧幕上黯淡的光线,悄悄转头瞧了连祈一眼。 他还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睫毛有些困倦地垂着,手环着她的腰,下巴懒洋洋地搁在她肩上,百无聊赖地注视着电影屏幕。 估计剧情都没进脑子。 属于看了,但又没完全看的那种程度。 注意到江惊岁投来的视线,连祈眼帘稍擡了擡,递过来一个带着询问意思的眼神。 江惊岁同他对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转了个方向,面对面地坐到他腿上。 连祈的手往下落了两分,顺势环在江惊岁的腰际,怕她黑灯瞎火地踩空沙发,再掉下去。 江惊岁伸手搭上他的肩,忽然说:“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连祈本来都要去开灯了,听到她这话,动作停顿一下,视线落到江惊岁脸上,眉梢轻挑一下:“刚才是谁铁骨铮铮地说自己不怕的?” “本来就不怕。”江惊岁别开眼睛,将脑袋埋在他颈间,声音有点含糊地说,“但我这不是得找个借口吗?” 看恐怖片是借口。 害怕也是借口。 干大事之前,总得给自己壮壮胆。 连祈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掌心贴在她后腰轻轻摩挲着:“怎么还要找借口?” “就是想壮壮胆。”江惊岁轻吸一口气,肺腑之间都是他身上的那种冷雪松的味道。 很淡,透着隐约的凉,就连喉咙里都是清透。 电影已经结束,屏幕定在蓝色的主界面上,客厅里很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窗外的闪电时不时亮起,夹杂着滚动的闷雷声。 江惊岁混混沌沌间猛然想到什么,伸手推了推连祈的肩,呼吸不稳地开口:“别在这里……” 金毛和猫都还在客厅里打瞌睡。 连祈没有说话,在她唇角咬了一口之后,单手将人抱了起来,另只手摁掉投影仪。 客厅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64章 64 第64章她不听64 北方的夏季,夜里常见暴雨,密密匝匝的雨点砸在窗户上,江惊岁的呼吸也跟着含混起伏。 “连祈,开灯。”她说。 床头的台灯亮起,昏昧混沌的光线里,江惊岁闭了闭眼,伸手拽下来连祈身上的白t。 冷白劲瘦的腰,薄而漂亮的腹肌,线条清晰又利落,透着两分少年感。 运动裤上的抽绳照常没系,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松松地垂下来,末端的金属扣搭到她大腿上,带来一种微微的凉意。 江惊岁感觉手指都在发麻。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心脏跳得很快,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密如鼓点般的声响,藏在雨夜轰隆隆的雷鸣中。 却仍然被他察觉出来。 连祈把手轻轻贴在她心口,感受着掌心下热烈的心跳声,眼眸黑漆漆地看过来:“岁岁,你很紧张?” 江惊岁舔了舔唇,没有说话。 不是紧张。 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她只是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摇头。 连祈俯身将她脸侧的头发拨开,低声问:“我把灯关掉?” “不要。”她的嗓音带了点黏糊糊的哑,缓了片刻之后又凑过去亲他。 卧室里的灯其实并不算亮,江惊岁眼睛不太能接受明光,家里的灯具都是暖色调的,这会儿台灯又开到了最暗一档,勉强照亮床头这一角。 连祈擡手将台灯压得更低,灯罩几乎伏压在桌面上,暖黄色的光线贴着桌面向四面八方延展开。 他在她视野里是模糊的。 轮廓是模糊的,眉眼也是模糊的,只有一线干净清瘦的下颌,在半明半暗的雨夜里看得清楚。 江惊岁眨去眸子上的雾气,手指拽着他裤腰的抽绳,视线也跟着一点点地下移,落在他肩侧那处陈旧的伤疤上。 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 勾着抽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连祈察觉到她的情绪,以为江惊岁是在害怕,擡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别看。” 江惊岁没有动,睫毛上下扑扇着刷过他的掌心,忽然问:“疼吗?” “早就不疼了。” “当时疼吗?” “忘记了。”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伤口早已痊愈,留下来的疤痕却永远印刻下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关上了,黑暗和阴影一并倾压过来。 窗帘没有拉上,安静地蛰伏在窗台两侧,从防盗窗里往外看去,视野里是支离破碎的夜幕。 伴着细瘦的、青白色的闪电。 虎牙的齿尖深陷进锁骨,薄薄的皮肤上牙印明显,江惊岁松开攥紧床单的手,呼吸有些颤地将头埋进被子里。 耳边的喘息声低哑又凌乱。 她完全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伸出来的手被他摁在床上。 他偏头吻了过来,从她的指尖到掌心,继续向下,唇舌贴着她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停留片刻,然后擡了擡眸,手复上她的手背,带着力度地按到自己心口。 砰砰的心跳声同样急促,有些失控。 他的眸子被□□浸染,低头时侧颈的青筋微微绷紧,乌黑睫毛同样被水汽浸润,江惊岁忍不住去亲他滚动的喉结。 一场潮湿闷热的大雨将她浇透。 …… 后半夜,雨势终于小了些,电闪雷鸣也渐渐停歇下去。 江惊岁嗓音有点发哑,含糊出来一句:“好累……” 连祈开了灯,伸手将她抱过来,有点好笑地掐她脸:“江惊岁,你动都没动,怎么就累了?” 江惊岁侧脸贴在他锁骨上,眼皮都不想睁开:“躺着也很累。” “那行。”他很好说话的样子,“下次你坐着。” “……”江惊岁不接他这话。 这会儿累得话都不想说了,只想睡觉,但身上又不舒服,空调已经关上了,房间里还热了。 江惊岁闭着眼睛拽他:“好热,去洗澡。” 连祈将她抱到了浴室里,一只手打开花洒,冒着腾腾热气的水兜头浇了下来。 水温烫得不行。 连祈肩颈的皮肤上接着红了一片,他回头瞥了眼恒温花洒,上面显示四十五度。 他人都愣了一下。 江惊岁平时用这个温度洗澡吗? 这洗完澡差不多就被烫熟了吧? 连祈稍调了下水温,江惊岁忍不住瑟缩一下,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好凉。” “……”连祈又把温度调了回去。 先帮江惊岁洗完澡,将人放到床上之后,连祈这才又回浴室简单冲洗一下。 江惊岁困得不行,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的床面微微陷了下去,紧接着被带进一个水汽很重的怀抱里。 连祈擡手,指尖轻轻摩挲过她锁骨上的牙印儿。 江惊岁被他闹得睁了睁眼,想拽下来他的手,又懒得动,索性随他去了,只问一句:“你说你是不是属狗的?” 连祈懒懒散散地笑了下,并不答话,勾着她手指又咬一口。 江惊岁嘶了一声,有点不满,偏了偏头推开他的脸:“说你是狗,你还咬上瘾了?” “如果不是怕你疼,就咬你这里了。”他的手向下点在柔软的轮廓上。 “……” 能不能,矜持一点! 江惊岁不理他了,直接越过他朝床头柜伸出手去,摁灭了台灯。 关灯,睡觉。 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躺回床上,江惊岁正要去拽卷到床尾的太空被,手刚碰到被子一角,人就被连祈拽了回去。 她啊了一声,重新跌回他怀里,后脑勺被他用手护了一下,没直接磕到他锁骨上。 “冷。”她带了点鼻音地说。 空调又打开了,出风口正对着床,江惊岁身上的那股热乎劲儿已经降了下去,被凉风一吹,后知后觉地开始冷了。 连祈扯过被子盖到她身上,另一只手臂又搭上她的腰。 江惊岁打了个哈欠,头往他颈间一埋,就要睡觉。 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江惊岁,有件事儿好像得跟你说一下。” “嗯?”她没睁眼,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隔了两秒钟,他说:“我爱你。” 江惊岁一顿,眼睛唰地睁开了,像是在消化这句话,片刻之后,她眨了眨眼,有意忽略如擂鼓般地心跳,强作镇定地点头:“哦。” 他尾音稍扬了起来:“就这样?” “啊?” “没别的反应了?” 江惊岁压了压自己的呼吸声,这才问他:“你还要什么反应?” “也没。”连祈笑了一下,低头又亲了下她脸,“睡吧。” 江惊岁有点睡不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成功让她乱了心思,隔了半分钟,她还是问出声来:“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了?” “这不是没正式跟你说过么?”连祈嗓音里也带了点困意,语气倦懒,“怕你看不出来,所以就说明白点。” …… 昨天睡得太晚,江惊岁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连祈正要过来叫她起床吃饭。 江惊岁还是困,饭也不想吃,没精打采地睁了睁眼睛,然后又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枕头里,继续睡。 连祈没吵她,让她又睡了一会儿 临近中午的时候才过来推门,江惊岁被他闹醒,蒙在脑袋上的被拉了下来。 连祈把手贴在她小腹上,靠过来垂眸问她:“还难受么?” 江惊岁有低血糖的毛病,睁眼之后得缓上好一会儿才能彻底清醒过来,她躺在床上也不说话,眼神没有聚焦地茫然地盯着他。 连祈俯下身来,靠近看她:“嗯?” 隔了两分钟,江惊岁眨了眨眼,眸子里的茫然逐渐退去,擡手勾住他脖颈,脑袋埋了进去,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连祈抱住她,手抵在她的颈后,没听清:“说的什么?” 江惊岁蹭了蹭他脖颈,黏糊糊地又重复一遍:“我想吃水煮鱼。” 连祈:“……” 人还没睡醒,菜单先安排上了。 连祈有点哭笑不得:“你没有别的要说的?” 疼不疼啊。 难不难受啊。 “有。”江惊岁想了一会儿,一脸真诚地补上,“还想吃毛血旺。” 连祈:“……” 知道了,这就去做。 连祈先去厨房里做饭了,江惊岁慢吞吞地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到卫生间里洗漱。 她站在洗手台前,咬着牙刷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睡衣是新换的,无袖t恤的样式,领口开在锁骨 江惊岁盯着自己颈间深浅不一的吻痕,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开始头疼这要怎么遮。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消一点。 实在不行就只能穿个带领子的衣服了,扣子直接系到锁骨。 吃完饭,江惊岁抱着猫窝到沙发上。 身上还在隐约的疼,昨天折腾得有点过了,连祈在□□上是一点都不温柔。 江惊岁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舒服,最后干脆躺倒在沙发上了,小腿搭在沙发扶手上,眯着眼睛朝窗外看。 今天是个阴天,看远处的天色,晚上可能还要下雨。 柔和的日光落在眼皮上,江惊岁有点犯困,一侧手臂圈着窝成毛球的猫,另一侧手臂横挡在眼睛上。 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除了平稳的呼吸声,只剩钟表指针跳动时发出来的规律的机械音。 连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雨季午后的阳光难得温和,客厅里气氛温馨又静谧,江惊岁抱着猫在打瞌睡,金毛趴在沙发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腿边。 她身上是件长t恤,被她当成睡衣穿了,下摆松散地卷到腰际,露出来一截白皙的细腰。 连祈靠在落地屏风架上看了一会儿,这才敛起脚步声走了过去,手刚碰到江惊岁腰间的衣服,江惊岁就有所察觉地睁开了眼睛。 她眼睛里还带着困意。 连祈挡住窗外投进来的日光,伸手把她卷起来的衣服拉了下去,低声问:“回卧室睡?” 客厅的窗帘不隔光,江惊岁有点光亮就睡不着。 她确实也困,吃完饭就更困了,想再去睡个午觉,但又想着自己一天都在睡觉,把男朋友单独撇到一边,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呢?”她揉了揉眼皮问。 “我去接个小麻烦。” 连祈捞过茶几上放着的手机,摁亮屏幕瞥了一眼时间。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江惊岁也知道一些连祈说话的习惯,比如他口中的这个小麻烦。 在连祈这里,蔺宇航的代名词,就是小麻烦。 小朋友挺黏连祈的,放假就喜欢过来找他。 “哦对。”江惊岁突然想起来,“要做手抄报来着。” 昨天连祈就提了一句,幼儿园里要办手抄报,蔺父蔺母平时本来就忙,当然没工夫陪小孩去画什么报。 蔺夏一个高中生,连双休都在补课,更没时间。 这个担子,自然就落在了连祈身上。 “你直接带他来我这里吧。”提起手抄报,江惊岁顿时来了点精神,“我去把画笔拿出来。” 她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画笔和美术纸之类的东西。 “你不是要睡午觉?” “睡。”江惊岁坐了起来,“你们在客厅里画,又不耽误我睡觉。” 材料她都有,那干嘛还要去买新的,多浪费。 “等我睡醒了,还能帮他参考参考。”她说。 据江惊岁的观察而言,连祈似乎没什么艺术细胞,他帮蔺宇航画手抄报,估计得拿个全班倒数第一回来。 江惊岁可以接受任何名次,但倒数第一不行。 连祈接了蔺宇航过来,江惊岁已经回卧室睡觉了,茶几上放着一沓素描纸。 旁边还有成套的各色蜡笔,丙烯笔,油彩笔和两大盒彩色铅笔。 画画的工具一应俱全。 江惊岁没睡多久,两点半就起来了。 从卧室里推门出来,先看到了摊开肚皮,生无可恋地躺在地板上思考猫生的大饼。 小朋友大多都喜欢跟猫咪玩,蔺宇航当然也不例外,他喜欢往江惊岁这边跑的一个原因,就是在这里可以摸到猫咪。 一开始,江惊岁还以为大饼会发脾气,没想到猫对孩子的容忍度还挺高的。 摸肚皮,捏耳朵,拽尾巴,都不生气。 顶多躲着他走。 连祈也乐得清静,把孩子直接托付给了大饼。 大饼忍着脾气陪蔺宇航玩了半个小时,这会儿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直接将四肢一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选择就地摆烂了。 江惊岁蹲在地板上看它。 发现大饼的眼神涣散,眼睛里都没光了,猫脸上就剩了俩大字:麻了。 江惊岁有点不可思议。 她竟然从一只猫的眼睛里看到了憔悴。 果然,不论是人,还是猫,带娃都容易变老。 地板上已经放了好几张画废的素描纸,航航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还握着一支蓝色的蜡笔,嫌弃地看向连祈的笔下:“哥哥,你画得太丑了。” “……”连祈撂下手里的彩色铅笔,没什么表情地挑起眼帘看他,“我现在在这里陪你画,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别找茬啊。” 航航也不怕他,像个小大人似的继续教育他:“哥哥,你脾气真是太差了,你要好好改改,不然岁岁姐姐是不会喜欢你的。” “……”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小孩都是跟谁学的? 连祈都气笑了,手里的铅笔压到素描纸上,没什么耐心啧了一声,抱臂说:“我就是脾气太好了,所以才花时间陪你画这玩意儿,不然你就等着老师挨骂吧。” 航航当没听见这句,兀自继续往下说:“哥哥,你要向我学习才行。” “学习什么?” “打不还口,骂不还口呀,这样岁岁姐姐才能一直喜欢你。” “……”连祈问他,“你这话都跟谁学的?” “跟我姐姐呀,姐姐说她男朋友就是这样的。” “少听蔺夏给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没告诉你她男朋友都是纸片人么?” 航航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纸片人,是什么?” “就是一种‘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的男朋友。”连祈敷衍地解释一句,“需要持续氪金才能得到的爱情。” “哥哥,氪金是什么?” “就是花钱,花钱买感情。” “……”眼瞧着话题越来越歪,江惊岁听不下去了,走过来拍连祈一下,“你别教坏小孩。” 她顺手拿起那张被航航点评为“太丑了”的素描纸,低头扫过一眼,然后在心里赞同了航航的评价。 这画得确实不行。 都说情侣需要互补,他们俩的艺术细胞大概都补她这里来了,连祈的绘画水平无限接近于零。 “你这画风跟我一个……”江惊岁停顿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之后才补上后半句,“朋友,很像。” ——你们俩都画的挺烂的。 江惊岁在心里默默补上这句。 但无论今天这手抄报画成什么样,江惊岁都要睁着眼睛硬夸。 连祈平时在厨艺上很给她面子,江惊岁同样在艺术上捧他场子,很宽容地说:“你画的这只野猪还挺好看的。” 连祈擡了擡眼:“这是鸭子。” 江惊岁:“?” 不是,男朋友,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谁家鸭子会长四条腿啊??? 江惊岁揉了揉眼睛,将手里的画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有问题。 或许是她记错了,鸭子真的是四条腿? 江惊岁十分不确定地问:“你确定?” 连祈十分确定地点头:“确定。” 江惊岁更怀疑自己的认知了,用手指着给他看:“鸭子,是四条腿吗?” “那是它的翅膀, “……” 行吧。 你是我男朋友,我给你这个面子,你说什么都对。 江惊岁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古有指鹿为马。 今就有她指猪为鸭。 第65章 65 第65章她不听65 当着小朋友的面,江惊岁觉得她必须要给连祈面子。 毕竟是个当哥哥的。 “其实画得挺好的,你看这猪……不是,这鸭子——”一不留神差点说漏嘴,话都涌到舌尖了,江惊岁硬是强行改了口,“这鸭子,居然有两条腿呢。” 她字正腔圆地惊叹起来。 “姐姐,鸭子本来就有两条腿。”航航认真地纠正道,“谁画鸭子,都是两条腿,这没什么可夸的。” 江惊岁:“。” 男朋友,你也看到了吧? 这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你亲弟弟在拆你台。 连祈啧了一声,一只手摁在航航头顶,弯下腰来看他:“友情提示,你岁岁姐姐跟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 随即又朝江惊岁扬了扬下巴:“你继续。” ……啊? 还要继续夸啊,江惊岁纠结半天,硬憋出来一句:“真挺好的,我没骗你,你看这鸭掌,还有这……呃,这前鸭掌和后鸭掌,如果做成麻辣鸭掌,一定很好吃——我们晚上去吃麻辣鸭掌吧?” 连祈:“?” 话题莫名其妙地绕到了晚上要吃什么上面。 江惊岁双手托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好久没吃麻辣鸭掌了,还有小龙虾,如果再加点孜然羊排,那就更好了。” 连祈:“……” 他女朋友夸的究竟是他的画,还是那令人期待的麻辣鸭掌啊? 敲定晚上的菜单,江惊岁咬着跟皮筋,三两下地绑好头发,开始着手干正事了。 无关人员一律让路。 连祈把蔺宇航连人带椅子地搬开,很快清出场地来,江惊岁随手抽了张4k白卡纸,胳膊压着纸面铺展到在茶几上。 各种类型的彩笔都在地板上放着,江惊岁只扫了一眼,没去碰,起身到书房里拿了笔刷和颜料盘出来。 她更喜欢水粉画的质感。 颜料盘放到手边,画板也支了起来,江惊岁调完颜色,捏着一支软毛笔突然想起来:“我可以画吗?”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蔺宇航自己画的。 江惊岁不确定这手抄报是家长全权代理,还是帮小朋友一块做。 “画吧。”连祈捏了捏鼻梁,显然被这种为难家长的家庭作业烦得不行,“这种作业就是安排给家长的。” 幼儿园也是闲,三天两头就会整个活动出来。 今天做手工,明天办板报,还得拉着这倒霉的家长一块参与进来,美名曰:加强亲子互动。 “那有什么要求吗?”江惊岁又问。 连祈拿了手机出来,点进去学生家长群,屏幕往上滑了滑,然后将手机丢到江惊岁怀里。 要求是中秋节主题。 还有几天就要到中秋了,幼儿园里趁着这个节日,鼓励小朋友们做个手抄报出来,还要评比。 群里已经有小朋友的家长在晒做完的手抄报,江惊岁向下拉着屏幕都瞧了一眼,基本上都画的月饼,旁边再写上一行字:中秋快乐。 还有特别敷衍的家长,直接打印了张彩印,就这样贴手抄报上了。 江惊岁开始沉思自己画点什么好。 航航很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只小狗似的眼巴巴地望着她。 江惊岁被他看笑了,胳膊肘戳了戳旁边坐着的连祈,说:“冰箱里有昨晚买的水果蛋糕,你去拿一下。” 连祈应了一声,顺手把用完的素描纸放起来,起身正要往厨房走,一团毛球冷不丁地滚到他脚下。 连祈没注意到,直接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 大饼嗷呜一声炸毛了。 江惊岁出于本能反应,伸手拽了一把连祈,养猫养得久了,几乎有了一种条件反射。 两人一块扑倒在沙发上。 手忙脚乱之间,江惊岁脑袋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她懵懵地擡起头来,这才看见连祈颈间的玉坠从领口滑了出来。 好重。 江惊岁忍不住伸手推他:“快起来。” 看着那么瘦,怎么压她身上那么沉。 连祈撑了下沙发,起身的时候顺手将江惊岁也拉了起来,回头看向看闯了祸的大饼。 大饼溜得很快,已经窝回猫爬架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江惊岁坐直身子揉了揉脑袋,眼角余光瞅见连祈领口的玉坠,她倾身过去,手指勾开他的衣领:“这个得放好,很值钱的。” 连祈配合地点头:“确实,这应该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闻言,江惊岁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抱臂直起腰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两遍,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了句:“你知道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吗?” 连祈猜了句:“这个玉坠” “不是。”江惊岁摇头,十分郑重地说,“是你这张脸。” 连祈:“?” 连祈没什么表情地擡头:“我靠脸吃饭的?” “你在我这里是靠脸吃饭的。”江惊岁手痒地揉一把他的头发,笑眯眯地说,“所以好好保护你的脸,别磕碰到了噢。” “……” 知道了,我的金主大人。 坐在板凳上的航航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哥哥,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吃上蛋糕?” 说要去拿蛋糕,磨蹭十分钟了,连个蛋糕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这就去拿。” 航航像个小尾巴似的颠颠地跟了过去。 连祈顺手递过来一个勺子:“你坐这里吃。” 他指了指茶几另一头。 航航听话地坐了过去。 江惊岁已经想好画什么了,一只手托着颜料盘开始落笔,她做一件事的时候很专注,不会再分出来精力给别人。 连祈也不让金毛过去吵她,随手搬了个板凳坐在航航旁边,一边揉着金毛软乎乎的肚皮,一边跟航航说话。 “不喜欢吃草莓啊?”连祈看到他把蛋糕上的草莓都留了出来。 “不是,我要把最喜欢吃的留到最后,先吃奶油——” 这话还没说完,趴在连祈腿边的金毛瞅准一个机会,直接探出脑袋,对着蛋糕就是吭哧一口。 直接把四颗草莓全给干没了。 航航:? 航航捏着勺子傻眼了。 连祈直接笑出声来,最后见航航一脸委屈到要哭的表情,这才好心地拍了拍他的头,懒声说:“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航航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什么?” 连祈说:“喜欢吃的东西,就要快点吃,不然留到最后,可能没得吃。” 虽然是句安慰人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航航听着这句大道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最后还是连祈点了个外卖。 又买了个水果蛋糕,小朋友这才高兴起来。 航航吃个蛋糕的工夫,江惊岁已经画得差不多了,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没随大流地画月饼,她画的是嫦娥奔月和玉兔捣药,特意用了鲜亮的色彩。 连祈过来看了一眼,照常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微信群里。 不是学生家长群,是跟汪子肖他们的四人群。 闻桐:【又来了又来了,卷王又开始了。】 汪子肖:【挺好,现在压力又给到了其他学生家长这边。】 闻桐:【不瞒你说,我现在就挺有压力的,我给我小侄女画的是个圆月饼。】 汪子肖:【会画月饼已经挺好了,我给我小外甥画的手抄报上,只有我写的歪歪扭扭的“中秋快乐”四个大字。】 连祈拿的是江惊岁的手机。 发完微信消息,要返回主界面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江惊岁给他的备注。 ——民间手艺人。 这是什么奇怪名字? 连祈将手机屏幕一转,指骨抵着手机边框,在江惊岁面前晃了晃:“你这什么备注?” 江惊岁百忙之中抽空看他一眼,注意力继续放回白卡纸上:“你没发现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吗?” “哪适合了?” “我收到的那些礼物,滚灯、永生花,还有那些折纸什么的,不都是你自己做的?” 这样说来,倒是也没错。 就是这名字怪怪的。 落下桂花树的最后一笔,江惊岁把水笔搭到颜料盘上,顺口问他一句:“你给我备注的是什么?” “没备注。” “那要是我换头像了,你不就找不到我了?”江惊岁说。 连祈看她一眼:“你在置顶。” 置顶联系人,用不着备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在最上面。 一眼就能看到。 手抄报全部画完,江惊岁习惯性地要添上自己名字,落笔时突然又想起来这是蔺宇航的家庭作业。 笔锋停顿一下,纸面上晕染开一团墨点。 江惊岁提了提笔尖,手腕很轻地一转,写上了蔺宇航的名字。 “诶。”江惊岁收了水彩笔,有点好奇地转头问连祈,“为什么给他起宇航这个名字啊?” “他出生那天,电视上正好在播放航天新闻。”连祈收拾掉其余的画纸,“我舅妈就说,那就叫宇航好了。” “……” 感觉起名字好随便的样子。 江惊岁又想起来他表妹的名字,猜测道:“那蔺夏的名字,是因为她出生在夏天吗?” “对。” “那你名字呢?” “随便起的吧,没什么特殊含义。” 连祈回答的同时,动作利落地将茶几收拾出来,画纸和画笔整齐地放在一边,这才擡头看向江惊岁,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名字是你妈妈起的?” “对哦,惊是惊喜,岁是岁岁平安的意思。”江惊岁向后仰了仰头,靠坐在沙发上,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颈椎有点酸。 “但其实我更喜欢江不听这个名字。”她说。 连祈发现江惊岁是真没什么起名的天赋。 比如,她的大饼猫。 比如,她的饭桶狗。 再比如,她自己的江不听。 往前还能追溯到上初中的时候,她经常喂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是只黑猫。 她给那只猫取名叫黑胖。 连祈当时沉默很久,最后问她:“你真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么?” 还不如叫煤球呢。 “好听呀。”江惊岁摸着黑胖珠圆玉润的脸,真诚地说,“黑色的猫,长得又胖,这就是名如其猫。” 在此之前,连祈只知道字如其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名如其猫这个说法。 收拾完客厅,连祈过来帮江惊岁捏了捏肩颈,继续说:“我觉得你以后不能给小孩起名。” 江惊岁仰脸看他:“为什么?” “太潮流了。”连祈冷静地说,“现在这个时代还跟不上你起的名字。” 听听,情商高的人是怎么说话的。 低情商:你起的名字太难听了。 高情商:你起的名字走在时代前沿。 江惊岁在心里惊叹完他的说话艺术,这才说:“我觉得你在名字上的造诣还不如我,要是让你起名的话——” 她伸手指了指金毛:“你肯定会说,这个是大黄。” 又指了指貍花猫:“这个是咪咪。” 最后指向坐在板凳上舔雪糕的蔺宇航:“哦,还有这个——小麻烦。” 连祈扬了扬眉:“这么了解我啊?” “当然,不过你先跟我说个实话,我起的名字真不好听吗?” “其实挺好的。” 也不是难听,就是会让人怀疑一下她的精神状态。 江惊岁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有点蔫地歪在沙发扶手上,说:“那以后你来起名。” 她顿了顿,又慢吞吞地补上一句:“但有一个问题。” “你说。” “小孩可以跟我姓吗?” “别说小孩跟你姓了,我跟你姓都行。”连祈很无所谓地表示,“你要是想的话,明天我就去改名。” “……” 这就不用了,她只是随口一说。 连祈甚至信手拈来两个名字:“江冬梅,江自强,你觉得怎么样?” 哇。 真是好有年代感的名字。 直接梦回上世纪八十年代了。 “好像不怎么样。”江惊岁显然不能接受,“就没个好听点的名字?” “那就叫江好听。”连祈说。 江惊岁:“……” 算了,这个话题还是以后再说吧。 第66章 66 第66章她不听66 天色将晚,江惊岁和连祈带小朋友出去吃饭。 外面的雨还在下,航航撑起小雨伞,兴高采烈地要去踩水,结果刚从单元门里出来,就被迎面刮来的风连人带伞地吹跑了。 还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 见状,江惊岁连忙上前两步过去捞他,拽着卫衣帽子把人提溜起来,又帮他把伞也收了起来。 雨不大,打不打伞都行。 但风太大了,吹得伞都翻了个面,小朋友打着伞就站不住。 连祈那个当哥哥的也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就单手插兜地站在原地,还在那里笑着看热闹。 江惊岁不得不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别笑了,赶紧过来。 噫…… 不是她说,这个哥哥是真不靠谱。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小区附近吃的饭。 对面的街道上餐厅菜馆一应俱全,江惊岁按一早定下来的菜单,找了一家菜馆,点了心心念念的麻辣鸭掌。 菜单又递给连祈,让他按蔺宇航的口味点一些小朋友喜欢吃的。 菜上得很快。 其中有一道柠檬无骨鸡爪,不知道是不是连祈特意给她点的。 江惊岁谨慎地尝了一口,然后就真实体验到了菜馆师傅和自己手艺的区别。 航航可能是想给她面子,特意夸了一句:“这道菜和姐姐做的一样好吃。” 江惊岁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一时有点接不上话来。 她自己厨艺怎么样,心里有数。 听这话时,连祈正低头剥着小龙虾,闻言,余光懒懒地瞥他一眼,提醒道:“蔺宇航,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我知道。”航航特意压低声音,小声地跟连祈咬了咬耳朵,“但是哥哥你也说过,善意的谎言可以。” “……” 江惊岁感觉自己膝盖突然中了一箭。 偏偏连祈还要点头,莞尔:“对,善意的谎言可以。” 江惊岁:“……” 请问你们俩说悄悄话的时候,可以不当着我的面吗?” 吃完晚饭,先开车送了航航回家。 回来的路上,雨就下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饭馆里的空调温度太低了,还是淋了雨,江惊岁到家之后就开始打喷嚏。 连祈去煮了姜汤,说驱寒的,江惊岁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灌了两碗,辣得直吐舌头。 这也没能阻止她发烧。 晚上睡觉前,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了。 连祈手背贴在江惊岁额头上,皱眉:“你这都快烧熟了。” 江惊岁咳了两声,感觉嗓子有点干。 感冒的症状。 连祈也不再说话,打开衣柜拿了外套过来,想直接带她去诊所里打针:“这样不行,你得去打个点滴。” 江惊岁裹着薄毯坐在沙发上,一边打喷嚏,一边蔫巴巴地表示:“我不想打针。” “这事没得商量。”连祈擡起她的手,利落地把外套给她穿上了。 江惊岁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由他摆弄,闻言叹了口气:“果然,男人在恋爱前和恋爱后是两个样子,以前你还能跟我商量,现在都直接单方面做决定了。” “因为我发现跟你商量之后,你会选择吃药,然后感冒更严重了。”连祈将她提溜起来,拿了钥匙往外走,“还不如我直接拽你过来打针。” 江惊岁被噎一下,找不出来反驳的话,最后无言以对地被连祈拎去了社区诊所。 手背上扎了针,挂了三瓶点滴。 高烧退得快,感冒不容易好,江惊岁嗓子疼了两天,又开始咳嗽个不停。 老朋友枇杷膏再度登场。 江惊岁看见这熟悉的包装眼皮就开始猛跳,捧着水杯铁骨铮铮地表示:“我就是咳死,我也不喝。” 连祈友好地给了她两个选择:“你是自己喝,还是让我灌?” 灌? 听到这个字,江惊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有你这样对待病号的吗?” 连祈拧开枇杷膏的瓶盖,放到面前的茶几上:“你还知道自己是病号啊?” 江惊岁皱巴着一张脸,几乎是杀气腾腾地瞪着眼前的那瓶枇杷膏,至死不屈的模样。 连祈捏住她的脸,向上擡了起来:“病号还不吃药?” 江惊岁顺着他的动作不由得仰了仰头,纠结许久还是跟他讨价还价起来:“非要吃吗?”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商量吗?”连祈温和地问。 “不像。”江惊岁诚实说。 更像是下达通知。 “那就吃药。”连祈说。 意识到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江惊岁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我要吃水煮鱼。” “行。”连祈答应得很干脆,随即又揉一把她脑袋,动作不太温柔,有点好笑地说,“江惊岁,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孩,我让蔺宇航吃药都没这么费劲儿。” 江惊岁拽下来他的胳膊,顺势抱住怀里,实话实说:“他那是不敢跟你讨价还价。” 连祈扬眉:“那你怎么就敢了?” “我恃宠而骄。”江惊岁扬起下巴,黏糊糊地抱着他胳膊晃了两下,难得撒娇,“要多一点水煮鱼,你金主大人今天很饿。” 连祈无奈地捏了捏她鼻尖,弯起唇角拖着腔地应:“行行行,知道了。” 每次感冒要吃这个,也吃不腻。 - 吃完水煮鱼,江惊岁的精神明显好了起来。 连祈还在疑惑,水煮鱼这是什么灵丹妙药,看起来比感冒药还要管用。 往杯子里丢了点消炎的金银花,江惊岁吹了吹杯口冒出来的热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擡头看向连祈:“对了,你跟殷姨说我们这周先不过去了吗?” 她感冒没好,暂时还是别乱跑了,别再把感冒从传染给别人。 连祈刚摁开投影仪,调了个动漫电影出来充当背景音,听到江惊岁问,回头开始找手机:“还没,这就跟她说。” 这会儿还不到八点钟,殷湘应该还没休息。 连祈给殷湘打了个电话,说这周先不过去了,江惊岁感冒了,还没好。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咳嗽声,殷湘担心地多问了两句,又说明天她熬点梨水,梨水的止咳效果很好。 最后问连祈几点下班,她到时候送过来,梨水一凉效果就不好了。 连祈看了一眼江惊岁,他手机放的是免提,殷湘说什么,江惊岁也能听见。 江惊岁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但殷湘坚持,连祈几次推脱不过,最后只能说自己过去拿,不用特意送过来。 江惊岁本想跟连祈一块过去的,但第二天下午,临下班之前突然接到通知,组里要开会,得晚点下班。 江惊岁只好给连祈发了个消息,说让他自己去,她得去开会。 连祈:【多长时间的会。】 江惊岁:【得半个多小时吧。】 连祈:【那我先去殷姨那里,然后再回来接你?】 江惊岁:【行。】 快到锦绣城的时候,连祈提前给殷湘打了个电话,不知道连振成是不是在家。 为了避免碰面,他没打算上楼。 殷湘接到电话就下来了,提着个保温桶站在楼道门口。 连祈下了车:“殷姨——” 却在尾音落下的那一瞬,看到她脸上遮不住的淤青。 伤处已经用化妆品遮掩过了,但依旧能看出来皮肤上的青色淤血,眼角甚至破了皮。 连祈瞬间收了话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定定地看她片刻,而后一字一顿地问:“他又打你了?” “没事。”殷湘勉强笑了笑,摇着头将手里提着的保温桶递过来,避而不答的样子,“你把这个给岁岁,让她趁热喝。” 连祈的眼神有些冷,慢慢擡头望向楼上的方向:“他在家么?” 殷湘犹豫一下,轻点了点头。 连祈越过她就要上楼,殷湘有些惊慌地拦住了他:“阿祈——!” 连祈被她拽住胳膊,停住,侧头看她。 殷湘很瘦,几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个子也不高,在连祈的记忆里,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没一点脾气,说话温温和和的,总是逆来顺受的样子。 连振成打她,她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忍着。 也从来不跟连祈说。 “别去,阿祈。”殷湘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点请求,“我真没事。” 连振成喝了酒,这会儿脾气正大,她怕连祈上了楼,再和他发生冲突。 看着连祈离开小区,殷湘才摸了摸脸上的伤,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外套转身上了楼。 - 江惊岁五点半从公司出来的。 建模组和策划部这次没再掐架,会议只开了半小时,部长简单安排了下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便草草地结束了会议。 江惊岁在路边的悬铃木下看到了熟悉的车。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一开门,江惊岁就闻到了很重的烟草味道,她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连祈。 连祈微微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一侧手肘搭在车窗窗框上,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烟。 他黑睫下的眼神很凉,眼底一片晦暗难辨的阴影。 有那么一瞬间,江惊岁好像回到了刚认识他的那时候。 骨子里都是压不住的戾气。 听到关车门的动静,连祈垂下去的睫毛动了动,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先掐了手里的烟。 江惊岁余光扫到座位中间的扶手箱,上面随意地放着打火机和半盒烟。 她其实很少见连祈吸烟,也摸出来了规律。 他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吸烟。 车窗降到最 很快车里的烟草气息就散得差不多了。 江惊岁还在歪头看他,连祈也不说话,从后座上拿了个保温桶出来。 江惊岁接了一下,等他要收回手的时候,她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浅色的眼瞳看着他,慢吞吞地问:“连祈,你是心情不好吗?” 刚才发消息的时候还没事,是在殷湘那边遇到什么事了吗? 连祈却说:“没有。” “有。”江惊岁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吸烟。” “真没什么。”连祈扯起唇角笑了下,随意地揉一把她脑袋,“我就是在想你咳嗽什么时候能好。” 见他不想说,江惊岁也不勉强,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跟我说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惊岁也不会刨根问底。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 今天下班晚了会儿,就没回去再做饭。 吃完饭到家,连祈牵着金毛出去逛了一圈,江惊岁窝在沙发上看手机。 回来之后,连祈沉默地坐到沙发这边,伸手将江惊岁抱到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也不说话。 江惊岁低头看了会儿漫画,突然有点不对劲。 他太安静了。 以前抱她的时候总喜欢捏她的脸,要么捏她的指尖,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江惊岁放下手机,转过头来。 看到连祈眼神有点茫然,正盯着虚空的一点出神。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手搭在他肩颈上很认真地问:“你去殷姨那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闻声,连祈回了回神:“嗯?” 江惊岁微蹙着眉看他,她知道连祈和他父亲关系不好,殷湘又是和连振成住在一起的,刚才不会是发生什么冲突了吧? 看他明显是情绪不好的样子。 想到这里,江惊岁突然有点紧张。 她也没说话,先伸手掀开了连祈的上衣,低着头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在他身上没看到受伤的痕迹之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提起来的心脏也跟着放了下去。 江惊岁又擡起头来,面对面地捧住他的脸,凑过去软声问了句:“你要不要跟我说说?” 第67章 67 第67章她不听67 江惊岁对连振成的印象还停留在总是打人的上面。 她小时候只见过他两三次,但每次都是醉醺醺的状态。 他总是在夜里过来,带着浑身的酒气,抓起什么就砸什么,连祈又不肯服软,父子俩的动静惊天动地。 邻居们明哲保身,谁也不愿意掺和进这种难缠的家庭纠纷里。 那段时间,江惊岁总能梦到这样一副画面。 满地狼藉的客厅里,酒意上头的男人手持腰带,嘴里喘着粗气骂骂咧咧,男孩子抹一把身上的血,冷漠倔强地站在原地。 黑漆漆的瞳仁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恨意。 连振成再婚之后,江惊岁就没见他再来过这边了。 倒是有个说话温温柔柔的阿姨,总是时不时地过来一趟,她那时好奇地问连祈,那是谁。 连祈说,连振成新婚的妻子。 他连爸爸都不愿意叫。 再婚后的连振成并没有改变什么。 还是喝酒。 喝醉了还是打人。 连祈有两次在殷湘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淤青。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不是连振成放过他了,而是连振成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在替他承受着这种暴力。 “他喜欢喝酒,喝醉了不是打我,就是打我妈。”连祈扯了扯唇角,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大概是时间过去太久了,连恨意都带着生锈的痕迹。 “每次酒醒之后,又会去跟我妈道歉,又是下跪,又是扇自己巴掌的,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动手了。” 结果呢。 下次还是这样。 一次次的暴力谩骂,一次次的道歉反省,连祈冷眼看着,从没相信过这些可笑的保证。 他知道,连振成是不可能改变的。 他只是不想离婚。 只是在做样子给亲戚长辈们看。 从母亲蔺絮,到现在的殷湘,又是二十年过去了。 连振成依旧是那个样子。 江惊岁没有打断连祈,一直安静地听他说完,摸了摸他的脸,这才问:“你有没有跟殷姨提过离婚的事?” “说过,她不肯。” 连祈很久之前就跟殷湘提过,但她不肯。 宁愿一直这样过下去。 殷湘是那种很传统的思想,觉得离婚丢人,她之前已经离过一次婚了,不想再离一次。 这有什么丢人的,连祈不明白,丢人的应该是连振成。 是他在家暴。 是他总是打人,所以才导致的离婚。 但殷湘不这么想。 连祈让她去做伤情鉴定,她都不肯去,惶惶然地怕事情闹大。 久而久之,连祈也不再提这事了。 陷在泥沼里的人,如果她自己不想起来,别人是拉不起来的。 - 夜深了,小区里一片寂静,草丛里偶有虫鸣。 入秋之后,北安的雨也温柔起来,淅淅沥沥地敲着窗。 连祈做了个梦,梦见了很久之前的那个秋夜。 雨也是这样下着。 他低头往手上看了一眼,破碎的细玻璃碴扎进肉里,掌心里血肉模糊。 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粘稠的血液顺着睫毛浸进眼睛里,视野里都是殷红。 但他好像是感觉不到痛。 连振成重重地喘着粗气,西装外套脱在一边,连祈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就觉得累了。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没意思。 日复一日。 无休无止。 如果非要有个结束,那么不是他死的那天,就是连振成死的那天。 他也累了,厌倦了,也不想再躲了。 就这样死了也好。 那时候连祈就是这样想的。 但那条皮带落下来的时候,一个身形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替他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然后拽着他扭头就跑。 直到跑回家里,反锁上了门,江惊岁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痛。 小姑娘眼眶都红了一圈,要哭不哭地倒吸着凉气,还不忘生气地骂他:“你傻吗?他打你,你就不会跑吗?” “干嘛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由他打?” 连祈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盯着她手臂上那道红肿起来的伤,低低地问:“疼么?” “当然疼。”江惊岁干脆把手臂往他眼前一伸,指着胳膊理直气壮地说,“你要好好看清楚哦,这可是我为你受的伤。” “所以你以后要对我态度好点,不然我胳膊就会一直疼。” 尾音落下的这一刻,连祈倏然从梦境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睛。 刚睡醒,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一时间有种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的茫然感,却是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的人。 他好像还困在那个梦里。 柔软温热的呼吸规律地打在他颈间,怀里萦绕着一股樱花沐浴露的清甜味道,连祈有些急促的心跳压了下去。 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他摁开床头灯,借着朦胧模糊的光线,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江惊岁睡觉不太老实,被子被蹬开大半,只有一角遮在肚皮上,睡衣也卷了起来,露着一截细白的腰。 连祈的视线最先落在江惊岁手臂上。 那上面不见任何往日的痕迹。 没有淤青。 也没有红肿的伤痕。 他微松了一口气,沉默地坐了起来,感觉衣服上有些凉意。 擡手碰了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脊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来。 - 江惊岁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太好,有时候是因为颈椎痛,有时候是因为腰疼,一夜总是会醒好几次。 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要翻身换个姿势。 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却摸了个空。 身侧的床铺是凉的,摸起来没有什么温度。 江惊岁一下子就清醒了。 卧室里没开灯,很黑,床头柜上放着个智能时钟,屏幕上亮着淡蓝的光。 凌晨三点十二分。 窗外的雨还在下,江惊岁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摁亮床头灯。 睡在床边的金毛被惊醒,警觉地仰起脑袋看她一眼,在发现没什么危险之后,又睡意朦胧地趴了回去。 江惊岁心里始终惦记着连祈,睡觉也没睡安稳,这下更是没了睡意。 她趿拉着拖鞋下床,从卧室里出来了。 房门刚打开到一半,江惊岁擡眼就是一愣,开门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住。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小夜灯。 那是她先前逛街时买的月球灯,说是磁悬浮的,发光的同时,月球灯也在无声地旋转。 灯光昏暗,光影隐隐约约。 连祈就这样安静地站在窗前,大半个身影都笼在支离破碎的光线里,苍白细瘦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他的眼神晦暗沉郁,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只有眼尾拉出锋锐的弧度。 挺直的脊骨里渗出一种疏冷。 雨夜的寒意笼罩下来,气氛幽暗静谧。 客厅里有些冷。 江惊岁的脚步很轻。 她走过去,伸出手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同样没有说话。 连祈怔了一下,感觉到了脊背上贴来的温度,眼底情绪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渐渐退去,归于暗涌般的沉寂。 他转过身来,垂下眼尾看她。 江惊岁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泛着凉意的指尖轻碰了碰他的脸,说话时带着软黏的鼻音:“去睡觉吧。” 客厅里的月球灯停止转动,黑暗重新覆盖下来。 连祈大概是嫌弃身上的烟味,又去冲了个澡。 江惊岁没睡,等他出来,仰了仰脸朝他伸手,被拉进一个带着水汽的怀抱里。 心里藏着事,江惊岁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心口堵得慌。 好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她想着连祈,也想着殷湘,更想着多年前的那些记忆。 这似乎是成了一件无解的事。 就如同缠绕成一团的毛线球,找不到解开的地方。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连祈。” 江惊岁在黑暗中叫他的名字。 “嗯。”连祈回应一句。 他也没睡。 江惊岁的手顺着他锁骨往上移,在碰到他肩膀时停了下来,掌心轻轻覆在他左肩的伤疤上,指腹下是不平整的皮肤。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他:“这里的伤,是怎么来的?” 江惊岁认识连祈的时候,他肩膀上就有这个伤痕了。 那天被送去医院急诊,在骨科打石膏的时候她听医生提了一句,说他肩膀上的那个瘢痕应该是烫伤后形成的。 医生当时还问他,这个伤是怎么弄的。 连祈没有回答。 “记不太清了。”连祈平静轻淡的语气,“好像是被水烫了一下。” 都说年龄太小的时候没有记忆,但连祈却都记得,五六岁,三四岁,甚至更久之前。 想忘也忘不掉。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不太记得的样子,其实那段记忆从没消失过。 那还是他四五岁的时候。 那天晚上,连振成照常喝完酒回来,蔺絮去厨房里煮醒酒汤,连振成嚷嚷着说要喝水。 连祈小心翼翼地端了杯水给他。 连振成喝水的时候被烫到舌头,勃然大怒,接着一脚就踹了过来。 连祈躲都来不及躲,撞到后面的桌子上,桌角的玻璃水壶被碰倒,滚烫的热水直接浇了下来。 伤好之后,肩上就留了一道手掌大小的疤。 江惊岁跟连祈认识了这么多年,他有什么情绪基本上瞒不过她,从他这个轻淡的语气里,她也能猜到,这道疤大概跟连振成有关。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既然不爱我,干嘛还要生我。”连祈带着点自嘲地说,“生下来小孩,就是为了给他出气的么。” 江惊岁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绵密的针,径直扎进她心脏里,五脏六腑连带着每一条脉络都跟着疼了起来。 “如果没出生,就好了。” 连祈用一种很轻的语气,自言自语般地说。 第68章 68 第68章她不听68 这是江惊岁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接触到他的情绪。 连祈从来不跟她说这些。 在她面前,他总是那副散散漫漫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上心。 那些不好的事情,那些糟糕的经历,那些沉重的记忆,都被他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自己独自消化。 无形的藤蔓束缚住心脏,荆棘尖刺扎进血肉之中,每一次呼吸都是锐痛。 江惊岁闭了闭眼,贴着连祈肩上的指尖不受控地发麻,她的嗓子有点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气氛沉寂片刻,她还是哑着声音开了口,带着很重的鼻音:“连祈,有些话我好像一直都没跟你说过。” 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仍旧是执着地望着他。 “我那段时间,其实过得不太好。” 那几年里,她毅然决然地远离故土,不见故人,近乎偏执地将自己封闭起来,心里始终有一种很强烈的、厌世的念头。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糟糕,也很无趣,一天天就这样枯燥无味地过着,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实在是很没意思。” “你知道人为什么想活着吗?” “因为他们心里有牵挂,有想要的东西,也有放不下的人。” “但我没有。” “我什么都不想要,也没什么可惦念的。”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但我现在,突然有一点想继续生活下去的念头了。” “我发现我也有了牵挂,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放不下的人。” “连祈,你就是那根拉扯住我的线。”她说。 “你说你如果没有出生就好了,可如果没有你,那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轻轻地沉下去,房间里很快重归静寂。 隔了很久,连祈才低哑开口:“江惊岁,你跟我说这些,是怕我会想不开么?” “不是。”江惊岁闭眼吻在他心口,一字一顿,“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爱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只要念着你的名字,好像就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冷漠。 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 这是大家共有的认知,但她只要一想到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有个人自始至终地都会陪在她身边,生活好像也就没那么糟糕了。 没想到江惊岁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连祈似乎是怔了怔。 一种兜兜转转的宿命感覆压过来。 连祈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可能大人们都觉得八九岁的孩子不懂痛苦,但那时候连祈确实很不想这样活着。 从他出生,到接触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秒,世界里都是灰沉沉的。 他的家庭里只有无休止的恐惧。 不得安宁的深夜。 脾气暴躁的父亲。 无助哭泣的母亲。 他眼睛里看到的,永远都是血,都是泪,都是尖叫和怒骂。 江惊岁跟他说,他是拉扯住她的那根线。 换到他这里,又何曾不是这样? 她也是他的线。 其实在江惊岁没回来之前,连祈就想过这些,一个人过也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对家庭没抱什么幻想。 他的家庭就已经够糟糕了。 他也从来没考虑过以后要怎么样。 舅舅和舅妈催他结婚催得紧,连祈对这事倒是不上心。 不是非得谈恋爱。 但谈恋爱的话,非得是她才行。 好在命运的天平也眷顾他一次。 拉扯着他的那根线,最终还是重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兜兜转转,一别经年。 他年少时的那束光,穿过漫长的、各自成长的岁月,还是站在了他面前,弯了弯眼睛,对他说: 好久不见。 - 立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 江惊岁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夏天都快过去了。 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了。 这场感冒好了之后,江惊岁和连祈挑了个时间,过去殷湘那里吃个饭。 殷湘特意选了个连振成不在家的时间。 周五晚上。 他要值夜班,凌晨两点才会回来。 定下来时间之后,江惊岁就开始琢磨该买点什么。 虽然殷湘一再叮嘱,什么都不用拿,就过来吃个饭。 但毕竟是见长辈,总不能真空着手过去。 那样不礼貌。 连祈这两天在忙,礼物的事就交由江惊岁全权负责, 江惊岁特意去问了问闻桐,闻桐给出来标准答案:“要不多多益善吧?就比如什么燕窝啊,阿胶啊,都买点,反正礼多人不怪嘛。” 江惊岁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来来回回地去了好几趟超市。 连祈看到被装满的车后备箱的时候,人都愣住了。 燕窝,阿胶,牛奶,水果,大闸蟹…… 甚至还有香水和护肤品。 从吃到用,一应俱全。 连祈:……? 这是去购物,还是去搞批发了? 东西多得都快溢出来了,车后备箱险些关不上。 江惊岁指着里面的东西,给连祈全部介绍一遍,最后非常严谨地说:“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吗?我们路上经过超市的时候,再去买。” 连祈:“。” 什么都不缺了,她都快把超市搬过来了。 烟酒没买。 按道理来说,见家长是要买烟酒的。 但江惊岁的心偏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她跟连祈的想法一样,见家长也只是去见殷湘。 跟连振成没关系。 所以她也就没买烟酒这些东西。 到锦绣城小区。 殷湘早早地就等在了楼下,看到熟悉的车牌号之后,笑着迎了过来。 在楼底停了车,江惊岁先下来跟殷湘打了个招呼,连祈到后备箱里拿东西。 殷湘连忙拦了一下:“哎呀都跟你们说了,就是过来吃个饭,不用买东西的,怎么还买了这么多过来?你们小孩挣钱又不容易的,给我买这些多浪费了。” 殷湘几次拒绝,不让连祈往楼上拿,要他们带回去自己吃。 你来我往地推拒了两三轮,最后还是江惊岁借口说自己饿了,殷湘这才赶忙带着他俩上楼。 礼物暂时放到客厅里,殷湘到厨房拿了碗筷出来,招呼着两人洗手吃饭。 她已经提前做好了饭,餐桌上摆着十几道菜,其中的大盘鱼格外引人注目。 水煮鱼、糖醋鱼、红烧鲫鱼、剁椒鱼头…… 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惊岁都快不认识鱼这种动物了,她默默地扭过头来看向连祈,问他:“……你怎么跟殷姨说的?” 连祈说:“她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说鱼。” 于是全鱼宴就出现了。 江惊岁数了数,餐桌上有六道菜都是鱼。 洗完手坐到餐桌前,殷湘招呼江惊岁多吃点,特意把水煮鱼的盘子拉到了她面前。 江惊岁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但跟殷湘聊了几句之后,那点紧张也跟着散去了。 一般见家长的话,长辈们都会问一下对方的家庭什么的,但殷湘什么都没问。 就是单纯地喊他俩过来吃个饭。 聊的话题也都很寻常,工作忙不忙啊,平时怎么吃饭啊。 殷湘没有孩子。 当初离婚,也是这个原因。 之后嫁给连振成,是把连祈当成自己亲生孩子来对待的。 只是她和连祈之间,毕竟隔着连振成在,父子俩关系又不好,连祈不愿意来这边,所以即便是她有心照顾孩子,她和连祈的关系也不算很亲近。 吃饭吃到一半,连振成突然回来了。 公司里的同事聚餐,换了别人去值夜班,连振成在饭局上又喝了酒,站在门口江惊岁就闻到了酒气。 殷湘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到桌子上,她愣了愣,站起身来匆匆地迎了上去,手足无措又忐忑不安地挡在玄关:“……你今天不是要值班?” 连振成眯着眼看向餐厅。 他大概是没想到会在家里碰到儿子,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停在玄关没往里面走。 江惊岁心脏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连祈的手,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气氛莫名有些紧绷。 其实江惊岁有很多年没见过连振成了。 但他没变多少。 好像还是她印象里的那个样子。 连振成身材高瘦,年过五十,也没像那些中年男人一样挺着个啤酒肚,还是很瘦。 常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衬衫扣子整齐干净地系到领口,眉眼间带着很重的书卷气。 单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会动手家暴的人。 任何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会是温文尔雅。 时钟秒针在一格一格地走,父子俩隔着客厅对视着,前者眯着眼睛辨认着模样,后者面无表情,眼瞳又深又沉。 前些年,连振成生过一场病,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爷爷过来找了连祈好几趟,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连祈去医院里看了一眼。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连振成意识到家里还需要有个孩子,开始跟儿子示好,也让殷湘时不时地打个电话过去。 或许是因为那场病,也或许是因为年纪也大了,想跟孩子培养感情了。 那次出院之后,连振成的脾气就收敛了很多,酒也喝得少了,偶尔还会给连祈打个电话。 只是连祈不接。 逢年过节,也只会给殷湘发个消息,送份礼物。 连振成似乎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对儿子造成的心理伤害,那些伤害是不可逆的,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再怎么粉饰太平,再怎么去弥补,都没办法把这一页平和的掀过去。 就像是一颗被钉进骨头里的钉子。 钉子是拔出来了,但骨头上留下的那个洞,则会永远在那里。 黑黢黢的,常年往里面灌进冷风。 “岁岁,你去厨房帮我倒杯水。” 连祈冷淡地看着连振成,话是对江惊岁说的。 江惊岁有点担心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闷闷地应了下来。 她知道连祈是有意把她支走的。 他们父子俩之间的事,太复杂了,她没办法参与进去。 厨房和餐厅隔着一段距离,房门没有关上,依稀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 流理台上放着台家用饮水机,旁边是托盘,倒扣着两排玻璃杯。 江惊岁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只杯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刚才也从殷湘那里听来了一些只言片语,殷湘说连振成平时性格还算温和,只是喝了酒,就会六亲不认,控制不住自己脾气。 江惊岁正分神想着这话,连振成倏然大发雷霆,音量一下提高上去:“是我生了你,你就是这样跟你爸说话的?!” 连祈冷漠地嗤道:“我倒情愿你没生我。”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旋即客厅里就是哗啦一道巨响,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江惊岁眼皮猛地一跳,立刻放下杯子跑了出去。 第69章 69 第69章她不听69 餐桌上的花瓶砸到墙面上,砰地一声碎裂开,陶瓷碎片四处迸溅,连祈鼻梁骨擦出两道细细的血痕。 地板上滴答答的一滩水迹,郁金香被鞋底踩着碾碎其中。 江惊岁的瞳孔微微一缩,看到了连振成扬起来的那条手臂。 她连呼吸都是急促地一顿。 曾经无数次梦见这种情景,酒意上涌的男人,满身血迹的孩子,绝望又黑暗的夜。 她好像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深秋。 江惊岁的脚步像是生根一样定在地板上,恍惚间几乎看到了男人手里高举的皮带,曾经受伤的胳膊都在隐隐作痛。 她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眸子上覆盖的那层雾气退去。 眼前不见旧日的那个只能挨打的小孩。 连祈径直挡在殷湘面前,一把攥住连振成的手腕,黑沉沉的眼眸擡了起来,看着他一字一顿:“你再打一下试试。” 他的嗓音低沉冷硬,裹挟着冰冷的戾气,明显是压着火。 江惊岁跑过去将摔在地上的殷湘扶了起来。 连振成还在醉醺醺地嚷:“她又不是你妈,你管这干什么?” 他声音很大,说话时带着浓郁的酒气,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酒。 连祈神色里是厌恶,是冷漠,是隐忍的情绪。 漆黑的瞳孔滚着起伏的戾气,他攥着连振成腕骨的那只手收得很紧,骨节甚至都在微微泛白,手背上绷出一道道凌厉的筋骨线条。 “你打谁都不行。”他哑声说。 江惊岁将殷湘扶进了卧室里,房门暂时隔绝了外面的争吵。 殷湘手足无措地给连家大哥打了个电话。 连振成大哥一家住得近,就在同一个小区里,前后楼的距离,很快连华茂和妻子杨燕就一块匆匆赶了过来 老爷子也被惊动了,给殷湘打来电话询问消息。 连华茂关上门和弟弟在吵,连祈也在外面,江惊岁和杨燕在卧室里陪着殷湘。 过了十来分钟,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连祈站在门口,冷淡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没心情跟大伯母打招呼,只喊了江惊岁的名字:“岁岁。” 连振成被大哥拽进了书房里,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老爷子焦急地在家等消息,两人把殷湘送到大伯母杨燕那里。 老爷子心脏不好,最忌讳着急上火,杨燕安抚老爷子两句,让殷湘先在客房里休息。 连华茂还没回来。 连祈被老爷子叫进书房,杨燕也跟着走了进去,似乎是在劝什么,连祈的表情一直很冷。 江惊岁在客房里陪了殷湘一会儿,走之前,殷湘拿了两个红包出来,有点局促地塞到江惊岁手里,让她收下。 说一个是她给的,一个是连祈他爸爸给的。 每个红包里都是一万一。 北安的习俗,第一次见家长,都会给红包。 一万一,取的就是“万里挑一”的寓意。 江惊岁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了。 都这样了,殷湘居然还想着要给连振成挽一点面子回来。 这个红包,一看就是殷湘准备的。 江惊岁捏着红包站在原地,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来:“殷姨,你不想离婚吗?” 殷湘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来无奈地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再离婚让人看笑话。” 她已经离过一次婚了。 再离婚,不知道会让别人怎么想。 江惊岁有点不理解。 生活是自己的,为什么要管别人的目光? 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反正日子是要自己过的。 再说了,就算是离了婚,连祈也不可能不管她。 生活方面不用殷湘操心,找不到工作可以在家,连祈也会给她生活费。 但殷湘就是绕不过这个弯来,不愿意离婚。 “那您要这样一直过下去吗?”江惊岁看着她胳膊上未消的淤青。 殷湘有点躲避地低头,轻声细语地说:“他现在脾气已经好很多了,除了喝醉酒的时候,偶尔会发火。” 还在给连振成找理由。 江惊岁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安顿好殷湘,江惊岁和连祈回了家。 已经是深夜时分。 江惊岁从柜子里翻了医药箱出来,拿了创可贴,在连祈眼尾和鼻梁上都贴各了一条。 伤在脸上,还是要注意,最好不要碰水。 贴完创可贴之后,江惊岁摸了摸连祈眼皮,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没伤到眼睛。” 就差一点。 在眼尾下半公分的位置。 一道细细的血痕。 连祈拿了盒烟过来,要点的时候忽然想起江惊岁感冒刚好,偶尔还是会咳嗽,手顿了顿,又把烟盒丢回桌子上。 他沉默地揉了揉头发,直起腰向后靠到沙发背上,后脖颈微微仰起,眸光望向天花板。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江惊岁从厨房倒了杯水出来,擡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连祈。 他很少这样沉默。 他的情绪一般不会带给她。 江惊岁看他片刻,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跪坐到沙发上,伸手抱住了他。 连祈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头埋在她颈间,脊背微微弓下来,像是卸下了浑身的力气。 唯有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很紧。 他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 疲惫又倦怠。 江惊岁低下头来,手指穿过他柔软的黑发,像是安抚,又像是劝慰。 颈间的皮肤有些潮湿,带着某种温热的水汽,江惊岁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不可查地一晃。 她的动作停住,而后抿紧了唇。 一切安慰的话语,在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说什么,都没有用。 “岁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连祈有点自嘲地开了口,“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不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 不论是曾经的蔺絮,还是现在的殷湘。 他仍旧是什么都做不了。 一种无法抵抗的无力感席卷而来,荒谬又无望。 “不。”江惊岁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跟他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那时候分明也还是个孩子。 个头还没有父亲的大腿高,一次次地被推开,却仍然固执地、努力地站在母亲面前。 江惊岁捧起连祈的脸,额头抵着额头,眼神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语气坚定地说:“你看,你今天保护了殷姨。” 连祈眸底仍是晦暗。 殷湘被推倒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被打的母亲。 那个时候,他没能保护住她。 等他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她了,蔺絮却早已不在了。 那是连祈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 深夜,外面又下起了雨。 两人躺在床上,连祈忽然说:“岁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妈妈?” 江惊岁摇了摇头。 连祈从来没提过他的母亲,江惊岁只知道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连祈在黑暗中低声说:“她是在我七岁时去世的。” 那天连振成在单位值班,家里只有母子俩人。 蔺絮带儿子去菜市场买菜,问连祈想吃什么,连祈指了指海鲜缸里的虾,说想吃柠檬虾。 于是蔺絮就买了虾回去。 刚到家没一会儿,原本说要值班的连振成回来了。 夏季的天热,防盗门也都敞开着。 连祈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写作业,装虾的塑料袋就搁在旁边。 蔺絮去换衣服了,还没来得及把菜拎进屋里。 连振成中午的酒劲儿还没醒,上来楼往家里走的时候,也没注意脚下,被搁在门口的塑料袋绊了一下。 连祈立刻把袋子拽到一旁,小心翼翼地躲着他。 却没躲开连振成踹来的一脚。 连人带板凳地翻倒在门框上,连祈额头被磕出了一道口子,血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 连振成还在骂骂咧咧。 他心情本就不顺,又喝了酒,借此大发雷霆。 蔺絮听到动静,匆匆地从卧室出来,看到满脸是血的孩子,当时就急了。 顾不上再跟连振成吵些什么,一把推开他,扶起儿子来就要去医院。 连振成被推了个踉跄,扶着门框勉强站稳之后,更是怒不可遏,暴跳如雷,抄起脚下的板凳就砸了过来。 蔺絮将儿子挡在身后。 争执中,两人一起摔下楼梯。 蔺絮当时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送进医院的时候大出血,没能抢救回来。 那成了连祈最后的记忆。 时至今日,连祈仍然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他说要吃柠檬虾,蔺絮就不会买,连振成就不会借此发脾气。 可能也就不会有那样一个结局。 “不是这样的。”江惊岁说。 她的侧脸贴在连祈的心口,咬字清晰地重复一遍:“这不是你的错。” 是连振成的错。 是动手的那个人的错。 跟连祈没关系,跟柠檬虾也没关系。 连振成想打人,只需要随便找个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是什么。 要道歉,也该是连振成道歉。 受害者,在终生不安。 施暴者,却没有半点反省和懊悔的心。 没道理这样。 - 第二天,连祈给殷湘打了个电话。 殷湘反复说着没事,又跟他俩道歉,说自己不知道连振成会突然回来,让他俩都没吃好饭,还跟着为自己的事操心。 连祈始终是不放心,又过去两趟。 江惊岁担心他和连振成再有什么冲突,每次连祈过去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去了。 没碰到过连振成。 殷湘这几天一直在杨燕和连华茂这边住着。 连祈又跟她提了离婚的事,江惊岁也跟着说了两句。 殷湘却只是摇头,讷讷地为连振成找着理由,说他已经跟她道过歉了,也在老爷子面前保证过以后不会再动手了。 熟悉的话。 熟悉的说辞。 几乎是旧事重演。 道歉有什么用,保证又有什么用。 连振成的保证,什么时候生效过。 但殷湘只是反复说着这句:“他已经很少动手了,偶尔喝醉酒的时候,我躲着他就是了。” 她还是不想离婚。 江惊岁很想问她一句,这样的婚姻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但毕竟是长辈,有些话也不适合江惊岁这个做小辈的说,她忍了忍,到底把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 劝不动就没办法了。 这个年纪的人可能也比较固执,有自己的想法,那就随她吧。 江惊岁起身看了连祈一眼,眼神里带着无奈。 连祈扯了扯唇角,便也不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房间。 老爷子在客厅里坐着,连华茂和杨燕也在。 还有连华茂的儿子——连祈的堂哥,以及堂哥的两个孩子。 老爷子拄了拄拐杖,叫了连祈去书房说话。 这种话题不适合在孩子面前谈。 但很快,谈话不欢而散。 老爷子替儿子道歉,又劝连祈放下,跟连振成和解。 说他已经知道错了,父子间没有隔夜的仇。 连祈只觉得荒唐又荒谬。 他难受的不是连振成曾经打过他,他已经习惯了连振成这样,所以也没对这个父亲再抱什么幻想。 他难受的是—— 时至今日,爷爷仍然是这个态度。 老爷子今年已经八十七了。 可怜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儿女操心。 连祈对老人家说不出重话来,又不可能答应老爷子的这个请求,只能是沉默。 “我跟他和解,就是对不起我妈。” 连祈最后扔下这一句,压着情绪转身下楼。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说服自己忘掉之前的记忆,但永远也不会忘掉母亲看他的最后一眼。 温柔,眷恋又带着抱歉。 对不起。 没能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 对不起。 还要留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 连祈擡头看向路边的悬铃木,嗓音很淡:“我不是原谅他了,我只是觉得无所谓了。” 就这样当陌生人,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知道的。”江惊岁轻轻牵住他的手。 她都懂。 连祈又低头看她,喉结动了动:“岁岁,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漠了?” “不会。”江惊岁望向他的眼神清透,“无论你什么想法,我都站会在你这边。” 连祈看着她,眼底情绪很深。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力度极重。 第70章 70 第70章她不听70 看连祈最近心情不太好,江惊岁说要出去旅游,换个环境散散心。 下周正好是十一,国庆七天长假。 江惊岁提前一天将金毛和猫,分别委托给了闻桐和汪子肖,猫粮和狗粮也一并送了过去。 其实家里养了宠物之后,江惊岁就很少出远门了,放宠物店寄养它俩也不适应,又不能带它俩一起去。 猫和狗都晕车,上车一会儿就开始吐,坐车是种折磨。 目的地定在了宜安。 是邻省的一个小镇,不算很远,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开车走高速四个小时左右。 江惊岁想着,旅游嘛,要么看山,要么看水。 北安是沿海城市,水是看够了,于是就挑了个山城小镇。 她问连祈的意见,连祈没什么想法,说哪都行。 江惊岁就定了宜安。 连祈提前半周订了酒店,顺便研究了下网上给出来的宜安旅游攻略。 江惊岁探头过去看了一眼。 行程安排得并不满,基本上都在下午,给她留出来了足够的睡眠时间。 这大概就是自由行的好处了。 跟团可没这待遇。 每天早五点起,晚十点回的,比上班还辛苦。 十月一,国庆节的第一天,路上就拿出了节假日该有的风貌。 从市区堵到外环,上了高速还是继续堵车。 交通状况实在令人堪忧。 今天起得早,江惊岁很困,坐车就更困了。 上车之后跟连祈聊了没两句,就放平座椅闷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了。 江惊岁闭着眼缓了会儿,这才慢吞吞地拉下眼罩,调整座椅坐了起来,眼角余光顺便瞥了一眼车载导航。 旋即就是一顿。 她这都睡醒一觉了,一看导航上的定位,还在北安外环。 高速都还没上。 前面在堵车,整条路上都堵得一动不动的。 江惊岁透过挡风玻璃往前面看,睡眼惺忪地问连祈:“这堵多长时间了?” 连祈擡腕看了眼手表,给出来精准报时:“四十二分钟零八秒。” 江惊岁的瞌睡虫飞了。 大半个小时了啊? 她降下车窗来,歪头往外看:“怎么这么长时间?” “前面好像是出事了,刚才看到过去一辆警车。”连祈说。 手机嗡嗡嗡地又震两下。 江惊岁一边升上车窗,一边滑开手机屏幕,低头看了一眼。 是游皓发来的消息。 游皓这个假期没出去玩,被勒令在家帮忙看店,许芸去外地进货了。 游皓:【姐,你们去哪儿玩了?】 游皓:【姐?】 江惊岁:【在高速路口前看车展呢。】 游皓:【啊?】 游皓:【堵车啊?】 江惊岁:【准确地来说,已经堵大半个小时了。】 游皓:【每年都是这样,一看你就是节假日没出过门。】 游皓:【假期出游嘛,路上看车,景区看人,酒店死贵,除了热闹,基本上没啥好处。】 江惊岁:【。】 确实挺热闹的。 几个等得不耐烦的车主,已经下了车,到前面去打听情况。 游皓:【平时自驾游比较好,但节假日期间,我还是建议你们使用公共交通工具。】 江惊岁深以为然,立刻打开手机开始看机票。 机票没了,节假日的机票提前抢都不好抢。 江惊岁又改换了铁路。 高铁票一样是供不应求,她对去宜安的车票也没报什么希望,买太晚了,现在不一样有。 本想看看附近的城市,看哪里有车票就去哪里。 结果点进去一看,宜安的高铁还有剩余。 大概是因为它不是旅游的热门城市。 江惊岁是个行动派,说换就换。 直接买了两张车票。 出票之后,她收起手机,伸出手指在导航仪上指了指,跟连祈说:“你从这里调头,走槐西路去高铁站,我们坐车去宜安,我买完车票了。” 大半个小时走了不到半公里。 照现在这个路况,要真走高速的话他们估计要在上面待一夜。 到高铁站。 他们在停车场停好了车,拉着行李箱往里面走。 车站里人山人海,空气都是浑浊的,扶手电梯上的游客肩挨着肩,脚抵着脚,江惊岁都在怀疑电梯会不会超重。 过完安检,江惊岁仰头看了一眼候车厅里的显示屏。 他们的检票口在二楼。 江惊岁上一次旅游,还是公司团建。 当然,不是鲸游。 是她宁川的老东家。 公司包的旅游大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江惊岁本来是不晕车的,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也开始晕头转向。 到地儿之后,导游连行李都没让他们放下,直接把人拉到景区门口,去玩什么激流勇进。 是一个大峡谷漂流的项目。 穿上救生衣,坐在皮筏子里,然后就顺着河道从山顶往下飘,期间要经过好几个溶洞。 有段河道还很陡,皮筏子转得跟陀螺似的,江惊岁坐上面,也跟着一阵天旋地转。 项目结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灵魂都开始出窍了。 那次旅游,江惊岁足足缓了大半个月,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自那之后,她就对旅游敬而远之了。 候车厅里的座位都满了,没有坐的地方,江惊岁干脆坐到了行李箱上。 连祈推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 “喝水?”他拧开矿泉水递过来。 江惊岁喝了两口,又递给他,连祈一手拿着矿泉水,一手搭着行李箱的拉杆,漫不经心地瞥着显示屏上的列车时刻表。 江惊岁下巴枕在他手背上,百无聊赖地拨了拨他手腕上的蝴蝶结皮筋,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十月份的北安已经属于深秋季节了,前天迎来了一次大幅度的降温,江惊岁早早地穿上了外套。 连祈还是一件薄卫衣。 大概是车站里热,他把袖子卷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来一截瘦削冷白的手臂,骨节分明的腕骨处套着一根皮筋。 浅粉色的蝴蝶结,很少女心。 跟他格格不入。 这还是连祈刚才下车之前,从扶手箱里拿的。 江惊岁平时不喜欢绑头发,说坠得头皮疼,每次吃饭的时候又到处开始找皮筋了。 想着这事,连祈就随手摸了一个拿上了。 江惊岁低头看了看坐着的行李箱,二十四寸的行李箱,感觉里面好像也没多少东西,她问:“你都带了什么?” 行李箱是连祈收拾的,她就往里面放了个平板和洗漱包。 “衣服。”连祈说。 “还有呢?” “没了。” “……”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行李箱轻飘飘的,坐着都不踏实。 十点四十,两人过检票口,上车。 北安到宜安,高铁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 十二点到宜安。 一下车,江惊岁就感受到了与北安全然不同的气候。 宜安是个南方小镇,十月初的气温还停在三十五度上,空气闷热又潮湿,像是一个大蒸笼。 江惊岁脱了外套,拿在手里。 宜安正在下雨。 雨倒是不大,像春雨一样细如牛毛,打在身上也只是有些潮意。 不像北安的雨,砸在地上能溅起一层泥点子。 连祈擡头看了眼天,还是摘下帽子,顺手扣到江惊岁头上了。 出来车站,先去酒店办理了入住。 江惊岁拉开床帘往外看,雨还在下,天色雾蒙蒙的,远处是苍翠的青台山,远山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下着雨,还要按行程去爬山么? 江惊岁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就听连祈问了她一句,还去不去爬山。 江惊岁站在阳台上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点头了。 去! 本来就是喊连祈出来散心的,不能来这里之后老是在酒店待着。 不然那跟换个地方睡觉有什么区别? 说去就去。 他们放下行李箱,只拿着手机出了门。 到青台山脚下,雨突然下大了,他们也没带伞,好在景区有卖伞的摊位。 江惊岁过去问了问价。 卖伞的大叔比划了两根手指头出来:“一百二,不还价。” 江惊岁:“?” 多少??? 像是没听清似的,江惊岁擡起胳膊肘碰了碰连祈,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他刚才说多少钱?” 连祈温和地重复一遍:“一百二。” 好,这回听清楚了。 一百二。 江惊岁深吸一口气,试图告诉自己,这是景区,物价高是正常现象,但最终还是没能对自己洗脑成功。 一、百、二、啊! 这老板怎么敢说这个价钱的,想钱想疯了吧,成本不到五块钱的一把小破伞,不带这样坐地起价的啊。 这伞柄上是镶了黄金吗? 江惊岁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不直接去抢呢? 江惊岁不想当冤大头,转身就走。 连祈在后面喊她:“诶,岁岁,怎么走了啊——” 江惊岁停住,非常冷静地说:“我知道景区东西贵,但这个真有点贵得离谱了,我不能接受这个价钱。” “那你要淋着啊?”连祈换了个角度,说,“要是生病了,打针吃药的钱可不止一百二。” “……” 是这个道理。 江惊岁又折回去了。 “回去我就把这伞供起来。”江惊岁举着“黄金伞”撑开,“我买过最贵的伞,也才三十块钱,还是可折叠的。” 连祈觉得这伞有点小:“我再去买一把伞吧。” “不用。”江惊岁一把拽住他,握紧拳头铿锵有力地说,“这个就够了,我绝对不可能再去当一次冤大头。” 钱花在吃上,花在喝上,都没问题。 金毛一袋狗粮就四五百块钱,江惊岁从来没心疼过。 但买这种明显就是在抢钱的东西,不行。 她还是不能接受。 冒雨来爬山的人还挺多,一眼看过去基本是都是大学生。 有穿雨衣的,有撑伞的,还有什么都不用,闷头就往山上莽的。 大学生可真不要命啊…… 江惊岁心想。 年轻就是好,活力十足。 像她这种老东西,迎着山雨走了没半小时,就开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连祈手里的雨伞倾斜过去,罩着江惊岁的大半个身子,江惊岁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这样打,你衣服会湿的。” 连祈应了一声,手里的伞却是纹丝不动。 江惊岁有点爬不动了,步子慢了下来,一边如蝗虫过境般闷头往山上冲的大学生们,一边跟连祈说着话:“这山是有什么说法吗?” 她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一座山啊。 怎么前仆后继地来了这么多人。 连祈说:“宜安的旅游宣传片上说这里很适合看日出。” 江惊岁:“?” 江惊岁不由得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天,乌云密布,黑云压成,哪有太阳的影子啊。 估计这雨得下一整夜。 江惊岁:“这种天气,看日出?” 连祈嗯了一声:“半夜爬到山顶,打地铺睡一觉,然后等第二天的日出。” 江惊岁听得叹为观止。 这也太拼了吧? 这是出来旅游的,还是出来锻炼身体的啊? “但是,下这么大雨,应该看不到日出了吧?”江惊岁说。 “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么?来都来了。” 也是。 来都来了。 能不能看到日出,那是其次的,先爬上去再说。 “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看日出,我们就不上山顶了,去半山腰上的庙里。”连祈稍擡了擡雨伞,朝不远处的一座庙宇示意了下,“听说那里有座财神庙。” 连祈果然了解她。 江惊岁立刻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那必须要去。” 半山腰也挺高,山路好像看不到头一样。 江惊岁仰脸往前面望过去,嘴里忽然冒出来一句:“你看这长长的阶梯,像不像我对你的爱,永无尽头?” 连祈直接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哄我啊?” 说出来散心也是。 作这首奇怪的情诗也是。 都是在哄他开心。 江惊岁最不喜欢假期出门了,也很少说这些黏黏糊糊的话。 “主要是哄你,其次还有表白的意思在。”江惊岁一本正经地说。 连祈笑得更明显了。 以为他喜欢听她说这些,江惊岁绞尽脑汁地、干巴巴地又来一句:“你看这好大的雨,也像我对你的爱,哗啦啦的。” 连祈:“……” 这大雨确实哗啦啦的。 “好了宝贝,可以了。”连祈擡手捂住她的嘴巴,配合地压低嗓音说,“我已经知道你对我的爱了,不用再为难自己作诗了。” 其实是可以去网上偷两句过来的。 总比自己作诗强点。 江惊岁眨巴眨巴眼,表情有点无辜。 这两句搜肠刮肚的情诗,就已经耗费掉了她大半的脑细胞。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她的文学造诣就一直处于稳定地逐年退步的阶段。 现在再让她去写作文,估计只能憋出来流水账了。 第71章 71 第71章她不听71 拜完财神,两人下山回到酒店。 江惊岁先去洗了个澡,出来浴室之后,连祈也拿起衣服,要去洗澡。 江惊岁一边擦头发,一边叫住他:“诶,连祈,我想用一下你手机。” 她手机放床头充电了,数据线太短,只能待在床边玩。 阳台这边通风,她想坐到这边的藤椅上。 连祈往浴室里走,随意地一点头:“你拿就行,不用跟我说。” “那不行。”江惊岁说,“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手机么?” 连祈的习惯她也清楚。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尤其是手机、电脑这种比较私密的东西,其实里面也没什么秘密,但就是不喜欢别人碰。 连祈停了停,回头看她一眼,扬眉:“你又不是别人。” 浴室里再度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 江惊岁潦草地擦了两下头发,将毛巾随手搭到了椅背上,然后拿过连祈丢在床头的手机,想登一下自己微博。 他手机没密码,屏幕向上一滑就打开了。 因为平时也不上网冲浪,连祈手机上的app也很少,一眼扫过去都数得清楚到底有几个。 江惊岁在手机屏幕的第二排看到看到了微博的app,还有点惊讶。 他这个与社会脱节的“老年人”,也会玩微博? 他不是不冲浪的嘛? 因为连祈说过,他手机她可以随便看,江惊岁大大方方地点了进去。 微博是登录状态。 他的头像是棵枝繁叶茂的老梧桐树,也没修图,也没加滤镜,像是随手一拍。 北安很多街道都是这种梧桐树。 江惊岁视线长久地停在头像旁边的名字上。 ——装聋作哑。 她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 江惊岁的微博开通得很早,大概是上大一的时候。 除了在微博上连载漫画和发插图来接稿之外,还会分享上色技巧和调制的笔刷,很多同样喜欢画画的粉丝也会私信她,问她一些作图时遇到的问题。 这个“装聋作哑”就是其中一个。 江惊岁之所以对他印象深,还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种,这么努力还毫无进步的人。 她当时每次跟他聊天,都会讲得很透彻,指出来他草图里存在的问题,也会推荐他去看哪些工具书。 说一句对其倾囊相授,也不为过。 但这个“装聋作哑”,就是毫无领悟力。 画出来的草图一次次地,挑战着江惊岁的审美底线。 江惊岁那时候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装聋作哑。 最后江惊岁也没办法了,委婉地问了他一句:【你是喜欢画画,还是打算毕业之后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装聋作哑说:【喜欢,也想把喜欢变成事业,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画家。】 江惊岁被这句话惊住了,她是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复这位怀揣着梦想,却毫无天赋的“大艺术家”。 她那时候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诚实地跟他说了一句:【我建议你还是换个梦想吧,你没有画画的天赋。】 这话之后,装聋作哑真的哑巴了。 可能是受到了打击。 窗外的雨沙沙地下着,房间里的地灯柔和。 江惊岁捏着手机,对着“装聋作哑”愣了会儿神,指尖悬停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没有其他动作。 上次连祈帮蔺宇航做手抄报,画的那只抽象的鸭子,怪不得她当时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看过一样。 原来在很久之前,她真的有见过。 过了会儿,江惊岁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帘,点进去了他的微博。 他只关注了她一个人。 列表里干干净净的,显示着唯一的关注人:江不听。 发的微博也很少,一共就十几条。 每条还都是一样的内容。 乍一看,像个机器人。 但时间的跨度很大。 从2015年到2022年,每一年都没间断过。 六一那天,是“生日快乐”。 除夕那天,是“新年快乐”。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只有简介那一栏字数稍多一些:【这世界荒诞,无趣,你仍是我唯一的热望。】 江惊岁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 如果不是今天再度看到这个名字,其实她已经不记得这个装聋作哑了。 给她发私信的人很多,她不可能全都记得,再之后兼职和学业都忙起来,就更没有时间了。 偶尔才会看一下私信。 连祈洗完澡出来,擡眼就见江惊岁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捏着个手机在低头发呆。 连祈走过去,单手捏着她颈骨,让她擡起头来:“医生怎么跟你说的,又忘了啊?别老是低着头。” 颈椎本来就不好,还在低头看手机。 手机已经熄屏,江惊岁慢吞吞地擡起头来,浅色的眼珠看着他,忽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装聋作哑?” 连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拿他手机可能是登微博。 所以看到他的微博名字了。 连祈也不介意,只用半是玩笑的、懒洋洋的语气说:“哎呀,忘记毁尸灭迹了。” 话是这样说着,他却没有要把手机拿回来的意思。 江惊岁侧过身来靠着椅背,歪了歪头问他:“为什么要毁尸灭迹?” “让你看到这些,很没面子的。”连祈说。 江惊岁把他这话整合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认同地说:“暗恋史被当事人看到,确实是有点没面子。” “嗯?我不是说这个。” 他俩的重点好像有了点偏差。 被江惊岁看到那些微博,连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对她的心思从来没有掩饰过。 无论她在不在,都一样。 “我是说我的画技。”他说。 马甲掉了,连祈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江惊岁知道那棵不可雕的朽木是他了。 “坦诚跟你说个事儿。”连祈单手扶住江惊岁坐着的藤椅,在她面前半俯身下来,漆黑瞳仁里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看向她。 “我当时真的有花时间练习画画,也看你说的那些工具书了,书都快翻烂了,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江惊岁点头。 她确实看到结果了,结果就是他完全没有画画的天赋。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江惊岁的重点其实不在这个上面。 “因为怕你误会。”他说。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水汽,沐浴露用得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一股清甜的樱花味道,混着洗发水清冽的薄荷香。 这个姿势,江惊岁几乎是半困在他怀里。 那种熟悉气息一点点地,混进她的呼吸里,他稍弯着腰,额前的头发随意又凌乱,微凉的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在她大腿上, 江惊岁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动了动,浅色的瞳仁忽闪两下:“误会什么?” 连祈垂眸看她:“误会我在敷衍你。” 江惊岁一开始确实是想过,他是不是在敷衍她,但后来看过他的练习图之后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天生就没艺术细胞。 他有认真地按照她说的去做,去改,去调整。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行。 江惊岁后来是真没办法了,所以才会真诚地劝他,要不换个梦想试试吧。 “我知道。”江惊岁擡手抹去他睫毛上的水珠,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嫌弃我的厨艺,那我也不嫌弃你的画技。” 反正这两种东西,家里只要有一个人会就可以了。 连祈这才直起腰来,随意地揉了把她的头发,说:“那行,去把你头发吹干了。” 宜安这个地方下雨也热。 房间里像个潮湿的蒸笼,只能开着空调,冷气呼呼地往外喷。 不吹干头发,容易感冒。 “知道了。”江惊岁应了一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要不要我帮忙?”连祈又问。 “不用,你把桌子收拾一下吧。” 这张不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东西,亮着屏幕的平板,两本插着书签的书,紧紧缠绕在一起数据线和耳机。 还有回来时在路上买的果茶和零食。 江惊岁拿着吹风机进了卫生间。 头发长,不好打理,吹也得吹好一会儿,每次洗澡都很麻烦。 想剪短,又舍不得。 剪短只是一瞬间的事,再想长到这个长度,那得好几年。 江惊岁吹完头发出来,正好看到连祈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她的触控笔,低头在平板上写了什么。 眼帘垂着,看模样还挺认真。 江惊岁放轻脚步过去,突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脖颈,歪过头去看:“偷偷摸摸的,在干嘛?” “我这可不是偷偷摸摸的,是光明正大。”连祈坦然又淡定的语气,甚至还稍偏了偏头,方便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平板还停留在她离开前的界面上。 只是多了三个字。 连祈和她的字迹不一样,江惊岁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上个月她在微博上连载的漫画已经到了尾声,一直合作的画社编辑发来出版合约,书名已经取好了,现在就差个文案了。 江惊岁就卡在了这个文案上面。 翻了很多书,也没找到合适的。 那是个治愈系漫画,讲得是一个小女孩和流浪狗的故事。 冬季的雨夜里,小女孩在垃圾桶里捡到了只瑟瑟发抖的小狗,将它带回了自己家。 编辑提出来的要求是要从小狗的角度,来写书封的文案。 江惊岁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只磕磕绊绊地磨出来前半句: ——大雨滂沱的夜里, 后面就卡住了。 一直卡到了现在。 因为这事,江惊岁出来旅游都没忘记在行李箱里塞了一本《浪漫诗歌合集》。 这会儿,她的字迹后面突然多出来三个字。 ——我爱你。 大雨滂沱的夜里,我爱你。 江惊岁趴在连祈肩上,将这句话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心底忽然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就像是一直飘在她眼前的雾,一下子被风吹开了。 最浪漫的告白,往往出自最平凡的话里。 江惊岁歪头看向连祈,眼睛都明亮起来:“你帮我解决了个大问题。” 连祈把她那本快翻烂了的《浪漫诗歌合集》合上,随手放到一边,偏头瞥过来的眼神里带了点懒劲儿,问她:“那有什么奖励么?” 江惊岁按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有点无语地居高临下瞧他:“这你也要奖励?” 连祈不答这话,只懒洋洋地反问她:“不是帮你解决了个大问题?” “……” 行吧。 江惊岁潦草地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那给你,奖励。” 连祈从她这动作里只读出来了两个字:敷衍。 “就这?”他扬眉。 “就这。”江惊岁单方面地把问号变成了句号,然后晃了晃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你换衣服,我们该去吃饭了。” 他们从山上下来,就回来酒店洗澡了,还没吃晚饭。 连祈换了衣服,跟江惊岁一块下楼。 酒店里有自助餐厅,江惊岁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有坐下,跟连祈提议:“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行。”连祈自然是没意见。 宜安是个不大的小镇,平时很安静,只有节假日才会热闹起来。 雨还在下,细雨蒙蒙的。 空气又闷又潮。 在雨中走了一会儿,身上又开始黏糊糊的。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衣服明明没有被淋湿,但就是很潮,像是被洗衣机甩干之后,没有晾晒就穿身上了。 北方人总是很难习惯这边的气候。 吃完饭回去之后,两人又去浴室里冲了个澡。 江惊岁先洗完出来,趴在床上跟游皓聊天。 游皓发来一张图,问她:【姐,你们去这里了吗?这是情人湖。】 江惊岁:【没,就去爬了个山。】 游皓:【那你们记得过去一趟啊。】 游皓:【据说这里很灵的,求什么都能实现,我上次就跟我舍友去了。】 江惊岁:【你和你舍友,去情人湖???】 游皓:【不要在意这个,这不是重点,虽然我俩一块去的,但我们求的又不一样。】 游皓:【重点是,那里很灵验。】 江惊岁:【有多灵验?】 游皓:【他求的爱情,我求的学业。】 游皓:【我们坐火车回去的路上,对面那妹妹就给他要了微信号,我也接到了辅导员发的班级群消息,奖学金有我。】 这样听来,确实很灵验。 江惊岁决定把这个情人湖提上行程。 她先拿手机搜了下宜安的情人湖景点,身侧的床面微微向下陷了一点,连祈坐了过来,漫不经心地侧头问她:“在看什么?” 江惊岁应声擡头,眼神随即一顿。 天气热,连祈洗完澡也懒得穿t恤,身上还是一条黑色运动裤,裤腰松松散散的,抽绳照常没系。 他欺身靠过来的时候,颈间的黑绳晃过一瞬。 在冷白的皮肤上十分晃眼。 第72章 72 第72章她不听72 他侧颈还有没散的水迹,水珠凝在深陷的锁骨里,说话间喉结上下滚动。 江惊岁扬了扬脸,浅色的眼珠盯着他看了片刻,索性丢开手机,一根手指朝他勾了勾。 这有点像要跟他说悄悄话的意思。 连祈配合地俯身下去。 下一瞬,却被她指尖勾住了颈间的黑绳,慢条斯理地拽了过去。 像是知道江惊岁要做什么,连祈轻擡了下眼帘,顺从地由着她的力度,继续压低身子靠近。 她的呼吸扑过来,带着属于她的热度。 身上是跟他一样的沐浴露的味道。 连祈垂下眼来,眸光专注地落在江惊岁脸上,眸色更深了一些。 小姑娘是个睫毛精,下睫毛尤其密,眼尾又有一道开扇的弧度,像是勾了条眼线。 昏暗的地灯笼着床头,映照出她鼻尖一颗浅色的痣。 江惊岁不太喜欢这颗痣,说不好看,跟他说过好几次想要弄掉。 只是怕疼,迟迟拖着没去医院。 连祈却觉得那颗痣生得好,和她很搭,江惊岁笑眼弯弯的时候,那颗浅色的痣被衬得更漂亮。 不笑的时候,又带出来两分冷淡的距离感。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专柜姐姐,会推荐我选黑色的编织绳了。” 她的气息在一点点迫近,连祈几乎要贴上她的唇角,却感觉到她在这时,停了下来。 唇,似有似无地碰着。 “嗯?”他的嗓音喑哑下来。 “因为感觉很欲。”她的呼吸就在他唇边,江惊岁吐气如兰地说,“会让人生出一种想睡你的欲望。” 他笑了,低问:“那我能不能多挂几条?” “挂那么多干嘛?” “多睡我几次。” 尾音将落,她的气息被轻而易举地吞没。 空气里只剩稍有凌乱的呼吸声。 长发散在床单上,是一种冷色调的蓝灰,连祈不了解女孩子的发色,这还是听江惊岁说的。 她说这叫什么人鱼蓝。 江惊岁闲得没事就喜欢折腾头发,上个月还不是这个发色。 身上的长款t恤卷了起来,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连祈顺着她腰线吻下去的时候,余光忽然留意到了她膝盖上的青紫。 他偏头去看,指尖停在她腿上:“这怎么弄的?” 昨天还没有。 今天也没见她磕碰到哪儿了。 “不知道。”江惊岁没觉得疼,是听他一说才发现膝盖上的淤青,“可能拜财神的时候磕出来的吧。”她说。 “……” 财神庙里有蒲团。 这是用了多大的劲儿,还能磕出来一腿的青紫。 连祈低叹一口气:“江惊岁,什么时候你对我,能有你对财神爷一半的上心,我就谢天谢地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带了点心虚地主动亲了过来。 房间里的空调关上了,空气闷热又黏稠。 汗湿的碎发黏在脸侧,江惊岁心脏跳得很快,她闭眼,有点重地咬上他肩颈。 很快反应过来触碰到的不太平整的皮肤,她又松了口,小心翼翼地在疤痕上亲了一下。 连祈动作停顿一瞬,而后倏然重了起来。 “岁岁……” 他偏头吻上她指骨的戒指。 江惊岁一声惊呼还没喊出来,所有的呼吸就被他吞进唇齿间。 …… “滴——”的一声,空调重新开始运转。 江惊岁困得有点蒙了,又想起来还没跟他说,明天上午要去情人湖的事,挣扎着睁开眼皮,拿了手机过来,挑出一张照片来,丢到连祈怀里。 “明天去这里吧?”她含糊不清地说。 连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情人湖?” 江惊岁闭着眼睛答:“嗯嗯。” “行。” 连祈知道这地方,之前做攻略的时候,就看到网上有人提了。 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湖,风景也一般,莫名就成了网红打卡点。 连祈觉得这里也没什么看头,就没把这个安排进行程里。 “那明天几点起床?”连祈问。 知道江惊岁喜欢睡懒觉,他们上午的行程都是空白的,没安排什么活动。 “六点。”江惊岁含糊地说。 连祈一顿:“你确定?” “嗯,我刚才看了眼景区的开放时间,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江惊岁的计划表已经安排好了,“六点起来吃个饭,然后打车过去,正好八点。” “那我六点叫你?” “嗯。”江惊岁又补一句,“如果我不起的话,你就把我拽起来。” 看来江惊岁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明确。 连祈伸手掐一把她的脸,有点好笑地问:“那我要拽你,你也不起呢?” “那你就再想别的招嘛。”江惊岁翻个身,头埋进他颈间,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不管用什么方法,把我弄醒就行。” 第二天一早。 不到六点钟,连祈的生物钟准时发挥作用,闹钟都没定,到点准时醒。 他先去卫生间里洗漱完,这才过来叫江惊岁起床。 江惊岁被他晃醒,有点茫然地睁开眼睛,眼神都没聚焦,一副呆呆的样子。 等她缓了会儿神,连祈伸手又捏了捏她的脸:“六点了,起床了。” 江惊岁没说话,眼珠缓缓转动了下,有点蒙地看他一眼,然后擡起一只手来,捂住耳朵,翻了个身,脑袋又埋进枕头里了。 当没听见,继续睡。 连祈扯了扯她手腕:“你这不是掩耳盗铃?” 江惊岁不理他。 “江惊岁?” “……” “岁岁?” “……” “你再不起,我回去就把你从财神殿里求来的那个香囊扔了。” “……” 江惊岁唰地睁开了眼。 “你这就过分了啊。”她哑着声音说。 连祈笑了,俯身下来,指尖轻勾了勾她的下巴:“这下醒了?” 江惊岁又不说话了,用手背揉了揉眼皮。 她没起床气,就是单纯地不喜欢早起。 睡不够就没精神。 又缓了会儿神,意识终于清醒了些,江惊岁没精打采地朝他伸手。 连祈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到卫生间里。 咬一根牙刷在嘴里,江惊岁抓了抓胳膊,发现手臂上被蚊子咬出来好几个包,有点痒:“连祈,有蚊子。” 她已经很久没被蚊子咬过了。 自从养了猫,家里别说蚊子了,连只小飞虫都没见过,全被大饼消灭掉了。 卫生间的门没关,连祈拿了瓶花露水走进来:“先涂一点花露水吧,下午回来我点蚊香。” 江惊岁擡了擡胳膊,让他帮忙涂上了花露水。 空气里一股清凉的薄荷味。 江惊岁吐掉口中的泡沫,直起腰来从镜子里看他,低头时侧颈的牙印格外明显。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自己颈侧,提醒道:“你这里。” 连祈收起花露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怎么?” “会被人看到的。” 这个地方,衣服有点遮不住。 “看到就看到吧。”连祈并不在意,很无所谓地揉一把她头发,“我们又不是在偷情。” “……” 外面还在下雨。 宜安接连三天都有雨,天色雾蒙蒙的,很有江南小镇的味道。 他们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往情人湖的方向走。 江惊岁打开车窗,偏头打量着这座睡在雨中的小镇。 跟北安完全不同的城市。 细雨霏霏,杨柳低垂,到处可见长街石桥和古老的巷子。 车开了半小时左右,到达情人湖。 说是湖,其实就跟池塘差不多大,江惊岁站在栈桥上,对比了下手机的照片,开始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是这里吗?”江惊岁举着手机给连祈看。 连祈看了一眼,点头:“是吧,那石头上不是写着情人湖?” “但我怎么感觉跟宣传照不一样呢?” “买家秀和卖家秀,你知道的。” “……” 好,明白了。 景色是没什么看头,江惊岁沿着栈桥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桥头,也随大流地买了一把锁。 栈桥上密密麻麻地挂的都是锁,一眼扫过去,锁上面的字都是xx爱xx,xx要和xx永远在一起。 江惊岁却不打算写这些。 她落笔。 祝连祈—— 笔尖顿了顿,正在想后面的话,手里握着的笔被连祈抽走了。 她回头看他一眼,见连祈补上后面的: ——永远不会被江惊岁甩。 江惊岁:“……” 这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这句永远不会被甩,在一众“天长地久”和“白首同心”中格外清新脱俗。 江惊岁把上面的字擦掉,水笔重新塞进他手里:“你好好写。” 连祈漫不经心地转了下笔:“我就是在好好写啊。” “不许写我,要写跟你自己相关的。” “那我没什么想写的。” “那也要写,这把锁花了我八十,你要是敢给我浪费了,你就完了。”江惊岁面无表情地擡手,在颈前比划了个杀头的手势。 威胁十分有效。 连祈笔尖在锁上点了点,再落笔时谨慎很多。 ——祝我暴富,然后赚的钱都给江惊岁。 江惊岁凑过去看了一眼。 嗯,这样也行吧。 起码前半句写的是他自己,八十块钱也没白花。 在宜安待了两天。 这个镇子很小,没太多景点,他们第三天上午回的北安。 到家的时候,十一点半。 江惊岁很困,吃完午饭就在家补觉,连祈去汪子肖和闻桐那里接了宠物回来。 下午三点多,汪子肖打了电话过来。 喊连祈去市体育馆打篮球,连祈关上卧室的门,到客厅的阳台接电话。 汪子肖喂喂两声,听不清他说话,扯着嗓门:“不是,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声?怎么跟做贼似的。” 连祈:“江惊岁在睡觉。” “得,是我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平白无故又塞一嘴狗粮,汪子肖翻了个白眼。 “那也正好啊,江惊岁现在又没空搭理你,你过来跟我们一块打球啊,小天儿他们都到了。” “知道了,这就过去。”连祈随口应一句。 午睡之前,江惊岁跟闻桐约好了,晚上要一块吃饭。 确实是没空搭理他。 连祈牵着金毛出去逛了一圈之后,就去了市体育馆。 江惊岁睡到下午五点,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跟闻桐碰面。 坐下之后,闻桐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恍悟:“你这穿的是连祈的衣服吧?” 江惊岁的穿衣风格和连祈很像,外套多是那种宽松的防风衣,又都是黑色的,这种衣服很中性风。 闻桐一开始没看出来,就觉得她这外套怎么越买越大了。 “下楼的时候拿错了。”江惊岁说。 她出门时也没细看,在玄关衣架上随手抓了件外套,就出来了。 走到楼下,抖开衣服要穿的时候,才发现是连祈的外套,但也懒得再回去换了,袖子一挽,凑合着穿了。 上了菜,闻桐先垫了垫肚子,终于有精力问她:“你们玩得怎么样。” 江惊岁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听我一句劝,假期安心在家睡觉,千万别出门。” 闻桐:“景区人很多吗?” “不止景区,车站和路上也都是人。”江惊岁实话实说,“出去一趟累得要死,还不如在家休息。” 简直比连续加半个月的班还要累。 国庆假放了七天,闻桐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去旅个游,听江惊岁这么一说,顿时打消了出门玩的心思。 “诶,怎么连祈没过来?”闻桐突然想起来,他不是喜欢走哪都跟着江惊岁吗? 居然没一起过来吃饭。 江惊岁倒了杯凉白开,放到一边晾着:“他和小王子去打球了。” “在哪?” “体育馆吧。” 闲着也是闲着,闻桐提议道:“我们等会儿要不要过去看?” “不去不去。”江惊岁拒绝得很坚决,“我一看打篮球的就困,肯定会坐着睡着的,到时候连祈又要不高兴。” “噢对。”闻桐也想起来了,“咱们高中开运动会那次,我记得你当时哄他好几天。” 十月初,三中开秋季运动会。 他们班和隔壁班打比赛,江惊岁对篮球没什么兴趣,她对篮球的认知,至今还停留在好多人追着一个球跑的阶段上。 但她答应了连祈要去看。 体育场里确实很热闹,坐满了各班各年级的学生,江惊岁去得早,特意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 但坐了没一会儿,就歪在闻桐肩膀上,睡着了。 裁判的吹哨声都没吵醒她。 最后比赛结束的时候,被人掐着脸喊醒了,睁眼就看到连祈弯着腰看她。 江惊岁立刻坐直身子,嘴巴比意识更快:“我没睡。” 连祈:“……” 你没睡,是我睡的。 这话出来,江惊岁随即又意识到了自己好像在欲盖弥彰,顿时闭上了嘴巴。 比赛刚散场,观众席的学生都还没走,江惊岁四周坐着的基本上都是本班的同学。 班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站在一边带头往他俩这边看。 班里学生也跟着一块看热闹。 江惊岁咳了一声,底气不太足地补充道:“我真没睡,我一直在看你呢。” 连祈冷淡地垂下眼帘:“你看到什么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以一种极其真挚的语气说:“看到你运球投篮,身姿挺拔,特别帅。” 连祈点了点头,平心静气地问她:“我是几号?” “……”江惊岁噎住了。 已经打完比赛了,连祈的校服外套穿在身上,拉链拉到锁骨的位置。 看不见里面的球衣。 连祈没什么表情地睨她一眼:“不是说特别帅?” “……” 江惊岁求救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一落。 站在后面的汪子肖,悄悄地朝她比划了个“8”的手势。 江惊岁立刻说:“8号,我看得清清楚楚,全程我就在盯着八号看,特别特别特别帅。” “挺好。”连祈冷淡地笑了一下,“那你去找你八号的帅哥吧。” 随后捏着手里的矿泉水,往体育场外面走。 江惊岁转头看向汪子肖。 汪子肖比她还疑惑:“我说的是十一啊,你怎么说八号?” 江惊岁头顶一个问号冒出来,睁大眼睛反问他:“这怎么就十一了,明明是八啊。” “两根手指头,竖着看。”汪子肖连说带比划的,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挨到一起,“这不就是十一吗?” 江惊岁:“……” 下次你说十一的时候,用两只手的食指并到一起,好吗? 自那之后,江惊岁就再也没进过体育场。 吃完饭,从餐馆出来。 闻桐拉着江惊岁去逛街,见江惊岁有点心不在焉的,闻桐问她:“同桌,你有心事啊?” “也不算是心事。”江惊岁晃了晃手里的果茶,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就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什么事啊?”闻桐问,“说来听听,我给你出出主意?”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江惊岁老实地说,“就是连祈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我就在想该怎么哄哄他。” 哄人这种事,闻桐也不太擅长。 她想了想,还是问江惊岁一句:“如果是你,你不开心了,你希望别人怎么哄你?” “打钱。”江惊岁毫不犹豫地说。 钱能让人心情愉悦。 多么简单又有效的方式啊。 “但是他又不财迷。”江惊岁有点困恼地又说,“这个方法对他没用。” “那色呢?”闻桐托着下巴。 “要不你细说?”江惊岁拿出上专业课的态度,洗耳恭听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要细说的,就很简单。”闻桐纸上谈兵地高谈阔论起来,“他喜欢什么,你给他什么嘛。” 江惊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考虑考虑。” 晚上,连祈回来。 江惊岁正窝在沙发里看平板,听到玄关传来的动静,她放下平板转头看了过去。 连祈走过来,还没开口跟她说话,就见江惊岁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勾了勾,然后说:“过来。” 白净纤细的手指一转,又指了指自己脚下:“跪下。” 连祈:“……?” 连祈身形一顿,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停在原地,眸子擡了起来:“什么?” “过来,跪下。”江惊岁耐心地重复一遍。 连祈:“……” 空气沉寂半晌,连祈笑了,慢条斯理地垂眸,指骨抵着她下巴让她擡起脸来,语气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宝贝,你再说一遍。” 出于某种直觉,江惊岁没敢再重复,而是缩了缩脖子,有点迟疑地问:“你……不是抖吗?” 连祈:“?” 这谁造的谣??? “你自己说的。”江惊岁看着他的表情,“你忘了?就是之前在小区门口,不是有一个女生跟你说话,然后你说你是抖。” 连祈:“……” 他真的只是随口扯了一句而已。 但江惊岁当真了,她勾着他腰带的手还没松,浅色的眸子擡了起来,语气认真地问:“如果我用这个抽你的话,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 第73章 73 第73章她不听73 江惊岁其实挺喜欢上班的。 假期闲在家里,她也没什么事要做,上班不但能带薪摸鱼,还能听八卦,看策划部和建模组拍桌子吵架。 最重要的是,公司有下午茶。 秦免是个很大方的老板,批给运营部的经费充足,公司的下午茶极其丰盛。 咖啡奶茶冰淇淋,蛋糕甜点小酥饼—— 就冲这员工待遇,大家都是心甘情愿地给大老板打工。 跟连祈说起这个的时候,连祈神来一句点评:“属于双向奔赴了这是。” 江惊岁带着问号斜他一眼。 双向奔赴,是你这个意思吗? 连祈弯腰捡起掉到地上的发绳,放到江惊岁面前的梳妆台上,江惊岁合上手里的眼影盘,稍仰了仰脸,问他:“看我眼妆,好看吗?” “好看。”连祈垂下眸来,盯着她笑眼弯弯的眸子,一只手撑在她椅背上,另只手的指尖在她眼皮上轻蹭了蹭,“就是这里,是不是没洗干净?” “哎呀你别碰别碰。”江惊岁连忙歪头避开他的手,“那是我的珠光闪粉眼影,什么没洗干净?” 连祈一顿:“我以为是你头绳上的亮片掉色了。” “……” 你才掉色了,江惊岁心说。 直男不懂时尚。 把他的手拍开,江惊岁正要补上口红,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又擡头看向斜倚在梳妆台上的连祈:“对了,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瓶没拆封的香水,眼梢倦懒地垂着,“怎么?” “那你要不要跟我去趟我小姨家?” 连祈手里的动作一顿,擡眼。 江惊岁正看着他,又说:“我姨夫明天正好也休假,想见见你。” 连祈把这句话的重点提炼一下,然后得出来三个字:见家长。 “明天?”他问。 “对。”江惊岁点头,“游皓也在。” “怎么没提前跟我说?”连祈不由得直起腰来,表情没刚才那种闲散淡定了。 江惊岁眨了眨眼:“我也是刚看到我小姨发的消息,这不是就过来问你了。” 连祈思考片刻,而后点头:“行,下楼。” 江惊岁愣了下:“干嘛去?” “去买礼物啊,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说话的同时,江惊岁被他从梳妆台前提溜起来,江惊岁手里的口红都没来得及放下:“诶!这都几点了,明天去的路上再买,也来得及。” “八点半。”连祈当没听见她后面那半句话,推着江惊岁出来卧室,走到玄关,然后从衣架上拿过来一件外套,就要出门。 江惊岁话都没说完,就被连祈塞了进副驾驶座。 她有点蒙地撇过头看他:“你知道要买什么吗?” “一般都是烟酒糖茶吧?”连祈还真不清楚,不过有人清楚,他给蔺毅发了条消息过去,手机又丢到扶手箱里。 “我问问我舅舅。” 车开到附近超市,停车时蔺毅也回了消息过来。 连祈瞥了一眼,按清单开始购物。 江惊岁眼睁睁地看着购物车被塞满,结完账,车后备箱都没放开,两箱茅台酒只能放到车后座上。 一共十样东西。 北安的风俗,十全十美的寓意。 江惊岁扶着车门,跟他不厌其烦地重复:“我小姨说,什么都不用拿,人过去就行。” 这是许芸的原话。 她就是开超市的,烟酒糖茶都不缺,主要是想把人叫过去,聊聊天什么的。 但连祈和江惊岁其实是同一个想法。 该有的礼节,必须到位。 当初殷湘也说不用拿东西过去,江惊岁还是坚持买了礼物。 第二天一早,江惊岁还在做梦,就迷迷糊糊地被连祈喊醒了。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半。 接着无语地把枕头摔到连祈身上,卷起被子蒙住脑袋,闭眼又睡了过去。 谁家上门,去这么早的啊?! 结果不到八点钟,连祈又过来了。 不是勾她头发,就是拽她被子的,叫魂似的在床边“岁岁、岁岁”的喊她,江惊岁被他磨得不行,只好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她靠在床头打哈欠:“这几点了?” “七点四十八。”连祈到床边拉开床帘,日光透了进来。 “哦,那我再睡会儿。” 江惊岁倒头就要睡,被连祈伸手托住了脑袋:“别睡了,起来吧,洗完脸吃个饭,我们就该走了。” 江惊岁终于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跟他申明道:“我跟我小姨说的是,十点过去。” “你起来收拾收拾,然后吃个饭,差不多就十点钟了。” 这差得有点多吧,哥哥? 她还能磨蹭到十点啊? 连祈已经出去过一趟了,遛完狗回来的时候,还买好了早饭。 就在餐桌上放着。 江惊岁洗漱完,困倦地坐餐桌前喝豆浆。 连祈剥了个水煮蛋给她:“要不要再去买点东西?” 江惊岁咬一口鸡蛋,腮帮子鼓了鼓,含混不清地应了声:“你还想买什么?” 他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连祈的原则是不知道买什么的时候,往贵里买就对了。 所以昨天买的东西,都是最贵的。 许芸看到之后肯定要说,别浪费钱了。 “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的。”连祈说。 “这些就够了。”江惊岁咽下去鸡蛋,又喝一口豆浆,终于腾出嘴巴来,回答他的话了,“你要是实在想再拿点东西,客厅里还有箱澳洲坚果,你要不一会儿搬车上去?” 连祈想了想:“不行,送礼不能送单数。” 江惊岁已经开始吃第二个鸡蛋了,空着的右手用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低头咬一口,咽下去之后才问:“这还有讲究吗?” 连祈看她一眼:“单数是丧葬,双数是喜事。” 江惊岁还真不清楚这些习俗:“你怎么知道的?” 连祈朝她晃了晃手机:“提前问的我舅舅。” 说到这里,连祈又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了,我舅舅今早跟我说,择日不如撞日,明天让我带你去他那边一趟。” 江惊岁咬小笼包的动作停住了,迟钝地擡头:“啊?” “明天晚上,说给你做水煮鱼吃。” “噢,行。”江惊岁又点头。 昨天才刚说完假期清闲,这会儿行程就安排满了。 要出门之前,游皓给江惊岁发来消息,问她家的猫会不会抓老鼠。 仓库里跑进去两只老鼠,咬坏了不少箱子。 老鼠夹和粘鼠板都没用。 游皓想起来江惊岁有养猫,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问了她这么一句。 只是那只猫被他姐姐养得油光水滑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发挥一下猫对老鼠的血统压制。 江惊岁抱上猫,一边下楼,一边回他:【当然会,我们饼饼可是貍花猫。】 猫中的战斗力天花板。 抓老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车开进老城区南街,江惊岁远远地看到了许芸店门口的那棵梧桐树,游皓正在树底下站着,探头探脑地往四周张望。 江惊岁抱着猫看向连祈,突然问他一句:“紧张吗?” “有点。”连祈诚实说。 他以前其实见过许芸两次。 一次是被他舅舅拽去相亲那次。 一次是江惊岁刚搬家过来,把他撞成手肘骨折的那天。 当时许芸也在,在帮忙搬家。 急匆匆地送了他和江惊岁去医院,挂了骨科急诊。 不过许芸应该不记得他了。 毕竟都过去将近二十年了。 “哥!”游皓先跑过来打了个招呼,随即又跟着江惊岁绕到从车尾,帮忙搬后备箱里的东西。 “你们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我妈不是说,就过来吃个饭嘛。” “你先别说话了。”江惊岁又往他手里放了一提茶叶,示意他少说话,多干活。 游樟和许芸都在家,店里有客人在买东西,许芸在收银台前结账。 游樟听见动静,先从店里迎了出来,江惊岁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姨夫!” “哎,我们岁岁来啦。”游樟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游樟几乎是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外甥女儿长大的,心里也是把江惊岁当成亲女儿来疼的。 那时候家里的生活条件还不太好,但在吃喝上,游樟从来都没亏待过她,硬是戒了烟,省下烟钱给她买零食吃。 江惊岁对小时候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一手冰棍,一手羊肉串,看对面的街道上放映的老电影。 后来游皓出生,搬着小板凳啃羊肉串的人,就变成了一大一小姐弟俩。 许芸很快也跟了出来,夫妻俩都是好说话的和善性子,叫连祈过来吃饭,也没问东问西。 聊天话题大多围绕在日常生活上。 但在听到连祈说他是北安大毕业的之后,许芸没忍住惊讶,问了一句:“你不是只会howareyou吗?” “……” 空气里静了一瞬。 连祈擡头。 江惊岁也跟着擡头。 旁边的游皓也放下手里的薯片,一头雾水地看了过来。 北安大学是重本,分数线可不低,只会“howareyou”的话,应该考不上这学校吧? 许芸是这样想的。 游樟咳了一声,在偷偷给自己妻子使眼色。 让她别这么直白地问。 万一人小孩偏科呢? 游樟觉得虽然现在已经毕业了,但还是不要问孩子的成绩比较好,免得给人造成心理压力。 江惊岁忍着笑,替连祈回答:“不是,他开玩笑的。” 高三之后连祈英语就没下过一百三。 怎么可能只会一句“howareyou”。 聊了会儿天,游樟去前面看店,许芸到后面厨房准备做饭。 连祈想进去帮忙,被许芸推出来了:“不用不用,我来做就行,岁岁那边喊你呢。” 江惊岁喊他过去,让他把堆在门口的礼品搬进仓库里。 游皓突然想起来:“姐,你的猫呢?” 仓库里有老鼠。 得先抓一下老鼠,再往里面搬东西。 “那不是在椅子上窝着呢?”江惊岁说。 大饼不怕生,进店之后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了,椅子上正好放着张软坐垫,它将自己团成一团,在那里打瞌睡。 游皓被大饼捶怕了,也不敢过去抱它,只好去戳江惊岁:“姐,你让它干点活儿呗?” 他指了指仓库的方向。 江惊岁走过去抱起猫,然后跟着游皓往仓库里走:“老鼠很多吗?” “应该还有一只。早晨我过来看的时候,粘鼠板上黏住了一只,不过剩下的那只很大。”游皓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反复强调,“特别特别大。” 进来之后,游皓就把仓库的门关上了。 江惊岁抱着猫站在中间,连祈和游皓一左一右地挨着她,严阵以待的模样。 仓库里是黄色的老灯泡,光线不太明显,游皓特意拿了个手电筒过来。 他刚打开手电筒,一只灰色大老鼠就“蹭”地一下从他面前蹿了过去,吓得游皓一蹦三尺高,一把抱住了连祈的胳膊,嗓门差点喊破音:“我的妈呀!” 连祈冷静地按住他的肩膀:“你这个时候抱大饼,比抱我可靠。” 话是这样说,但关键是大饼不让他抱啊。 游皓委屈地想道。 捉老鼠是猫的老本行。 大饼捶人的时候厉害,抓老鼠的时候更是当仁不让。 没五分钟,貍花猫像个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嘴里叼着只灰色的大肥耗子,翘着尾巴从纸箱缝隙里钻出来了。 江惊岁朝它招了招手,貍花猫甩了甩尾巴,轻巧地从叠起来的箱子上跳了下来,把嘴里咬着的灰皮耗子放到江惊岁面前。 耗子还是活的,吱哇乱叫。 游皓的鸡皮疙瘩从手臂起到头皮,默默地搓了搓双手往后挪去 江惊岁一脚踩住老鼠的尾巴,低头去看:“你说得没错,真的是好大一只老鼠啊。” “……” 游皓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要贴到连祈身上了。 知道他姐姐胆子大,不知道她胆子这么大。 怎么还敢用脚踩的啊? 那可是耗子! 连祈不轻不重地把这位弟弟的脑袋推开,再度冷静地建议道:“你要不还是去抱大饼吧?” 别老是往他身上贴啊。 他只能接受江惊岁这样抱他。 成功端掉灰皮耗子,要从仓库里出去时,江惊岁忽然瞥见了门口的两个半米高的青花瓷大花瓶,好奇地上手戳了一下:“这什么时候多了俩花瓶?” 游皓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拦:“哎哎哎姐,你可别碰这个啊——要是碰碎了,我爸得骂死我。” “这是什么呀?”江惊岁好奇地问。 “酒。”游皓说。 “用花瓶装酒?” “昂,这是我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来的,我记得买好些年了。我爸说等你结婚的时候拆一瓶当喜酒,我结婚的时候拆另一瓶。” 游皓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推了出去,顺手关上了仓库的门。 吃完午饭,连祈主动去帮忙洗碗,许芸没让,很坚决地把他推出了厨房。 游皓不出所料地又挨一顿骂。 他抓了抓头发,很是深沉地叹了口气:“哥,你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勤劳?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懒。” 江惊岁撕开一包瓜子,倒进果盘里:“你本来就很懒。” “那是以前的我,我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你也去甘露寺修行回来了?” “我去新东方修行回来了。”游皓自信地说,“等有时间,看我给你小露一手,我也会做水煮鱼了。” 游皓这话的可信度还是挺高的,上次他那牛肉面就做得很不错的,有大厨的潜质。 江惊岁应下他这个小露一手:“那等你下次放假,再去我那里躲骂的时候,给我小露一手吧。” “行。”游皓一口应下。 下午两点多,连祈和江惊岁准备回去。 上车之前,江惊岁看见游皓把连祈拉走了,神神秘秘地说了会儿话。 等连祈过来上了车,江惊岁好奇地问他:“游皓都跟你说什么了?” “主要是夸你好呢。”连祈单手扣上安全带,侧头扫了眼倒车镜,自己说着也笑了,“然后让我不要欺负你,说他现在肱二头肌已经练出来了。” 江惊岁扑哧笑出声来。 还肱二头肌呢,她弟弟瘦的胳膊上全是骨头,还是多吃点饭,先长点肉再练肌肉吧。 “诶,这个给你。”连祈看着前面的路况,单手搭着方向盘,另只手递过来两个红包。 “给我?” “嗯。”他说,“刚才叔叔阿姨给的。” 看这红包厚度,估计应该也是两个一万一。 北安这边的习俗就是这样,第一次见家长,长辈要给小辈红包,数额从六百六到一万一不等。 各有各的说法。 什么六六大顺,九九同心,万里挑一的。 许芸和殷湘都是按最高标准给的。 江惊岁没接:“这是我小姨他们给你的,你就拿着嘛。” “我的,不就是你的?”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 江惊岁右侧胳膊肘抵在车窗窗框上,微微歪着头托着脸看他,另只手的指间捏着厚鼓鼓的红包,上下晃过两下:“感觉光靠收红包,都能发家致富了啊。” 连祈好笑地撇头看她一眼:“明天还会有,我舅舅和舅妈也会给你的。”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要买点什么东西过去。”江惊岁不由得坐直身子,先上网搜了搜,除了给连祈他舅舅和舅妈的,也得给蔺夏和蔺宇航准备个礼物。 “夏夏喜欢什么呀?”江惊岁滑着手机屏幕问。 “纸片人。”连祈随口答道。 “除了纸片人呢?” “纸片宠物。” “……” 江惊岁收起手机,无语地瞪着他。 你就不能说点跟纸片不相关的东西? - 十一之后,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冬天要到了。 北安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 秋雨过后,便是初冬,江惊岁每天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空调。 只是空调吹得久了,嗓子会很干,江惊岁又把先前买的小太阳暖风扇拖了出来。 屋里气温低,江惊岁穿着睡衣有点冷,连祈正要给她去拿绒毯,金毛已经先一步跳下沙发,很贴心地拖了藤椅上的绒毯过来。 连祈动作一顿,随有点无奈地弯下腰来:“诶,桶桶。”他懒洋洋地揉了把金毛脑袋,“跟你商量一下,下次也给我留个献殷勤的机会呗?” 这么贴心,让他这个男朋友有点无用武之地啊。 “汪!” 金毛摇了摇尾巴,乌溜溜的眼珠无辜地看着他。 连祈笑了,又揉一把狗子毛茸茸的脑袋,跟江惊岁说一句“我去把水果洗一下”之后,便转身去了厨房。 江惊岁按开小太阳,裹着毛毯坐在地板上看手机。 客厅里早早地铺上了厚地毯,这样坐在地板上面也不凉,江惊岁又拿了平板过来,趴在茶几上看宠物食品测评视频。 快到双十一了,她打算囤点猫粮和狗粮,这几天都在忙着看测评。 每次买宠物食品都很费劲儿,要看测评对比,再看成分安不安全,有没有添加剂,一个一个地在网上搜。 江惊岁自己吃东西的时候就随意多了。 不管成分,不管食物添加剂,有添加剂就有吧,反正小时候吃那么多垃圾食品,也没死掉。 江惊岁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测评,鼻子忽然闻到了一点很淡的糊味。 她擡头往小太阳的方向看了眼,金毛和猫都窝在小太阳面前,也怕冷,在烤暖。 “别靠那么近。”江惊岁把小太阳稍微挪了挪,跟脚底下的大饼和饭桶说,“一会儿你俩的毛要烤糊了。” 然后又坐回去继续看测评。 隔了一会儿,空气的糊味好像更明显了一些。 江惊岁擡头又看过去,怀疑它俩的毛是不是真烤糊了。 正好连祈端着果盘过来,眼神在她身上的某处停顿了下,开口叫她:“岁岁——” “嗯?”江惊岁一边应着,一边抱起猫,反复看了两遍,没看见糊的地方。 “我想跟你说个事。”他说。 “你先等会儿。” 江惊岁头也不擡,又伸手抱过狗,开始前后左右地检查它身上的毛,连尾巴都提起来看了一眼。 还是没发现糊的地方。 江惊岁这样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就是没找到糊味的来源,不由得纳闷起来。 不会是电线烧了吧? 这时,又听连祈说了句:“等不了了,我现在就想说。” “好好好。”她的心思不在对话上面,敷衍地点头,“你说。” 于是,连祈平静地提醒她道:“你要糊了。” 啊? 江惊岁没听明白,有点茫然地擡起头来看他:“什么要糊了?” “你。”他平心静气地说。 “我?”江惊岁还是很茫然。 “对。”连祈点头,手指着她身上裹着的绒毯,好心地重复一遍,“你身上的毯子,要烤糊了。” 江惊岁:“?” 江惊岁:“…………” 下次,能不能直接说重点! 第74章 74 第74章她不听74 十一月中旬,北安开始供暖。 又到了出门穿羽绒服,在家穿短袖的季节,江惊岁也终于活了过来。 临近月底,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闻桐说,初雪这天要吃火锅庆祝。 正好是个周六,闻桐和汪子肖买了食材,一块来了连祈家里。 江惊岁把猫和狗都带了过来。 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连祈斜倚在玄关柜上,以一种离奇的眼神不住地打量着汪子肖。 汪子肖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新买的帽子,咽了咽口水问他:“不是,你看什么呢?” 连祈终于收起了打量的目光,不太能理解地点评一句:“你这造型,像东厂出来的。” 汪子肖:“……?” 我他妈有一句脏话不知该不该讲。 “东厂出来的?”江惊岁也是个实在人,看着汪子肖很实在地问道,“那不是太监吗?” 汪子肖表情麻了一下。 你知道就好了,干嘛还要说出来? “我说怎么总觉得小王子这个造型眼熟呢。”旁边闻桐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到点子上了,原来是公公同款啊。” “……” 汪子肖咬牙切齿地含泪摘下了自己斥巨资买的明星同款时尚帽子。 这时,大饼探头探脑地过来,伸出爪子扒拉两下帽子,然后将自己团成一个毛球,心安理得地窝到了帽子里。 汪子肖敢怒不敢言,怕挨上一套猫爪连环拳。 江惊岁看不过去地将它提溜起来:“你可不能往这里坐,这是新帽子。” 大饼打个滚儿的工夫,汪子肖的明星同款时尚小花帽上,就已经粘了一圈的猫毛。 猫被江惊岁放到沙发上。 大饼伸了伸懒腰,撒娇般地用前爪抱着江惊岁的手,江惊岁笑着逗它两下。 闻桐眼红得不行,恨不得过去将大饼撸上三百遍:“呜呜呜我也好想养猫啊,这也太可爱了吧!” “你还是冷静点吧。”汪子肖拍了拍帽子上的猫毛,很有经验地道,“猫只能看别人养,可爱的猫都在别人家里,我每次想摸我家猫的时候,它都会嫌我太烦,邦邦给我两拳。” “……” 谢谢你的劝告,好像冷静下来了呢。 餐桌上架起了鸳鸯锅,锅底咕嘟咕嘟地煮开之后,浓郁的火锅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调完火锅蘸料,闻桐去阳台薅了两把新鲜香菜,洗干净剪碎放进了蘸料碗里。 阳台上的香菜是江惊岁种的。 说是种,其实就是在楼下挖了点土,随便找了两个花盆,种子埋进去,就完事了。 而且还只有埋进去的当天,浇过一次水,其他时候都忘了它的存在。 但这两盆香菜,就是非常神奇地长大了。 长势还非常喜人,郁郁葱葱的模样。 闻桐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香菜叶子,非常不解:“我同桌不是说,香菜种子丢到土里就能活吗?为什么我按照她说的那样弄,我那种子到现在都没发芽?” 连祈从厨房里出来,将提着的大瓶可乐放到餐桌上,正好听见闻桐这句嘀咕,随口替她解了惑:“那是因为她的种子有我在照顾。” 香菜这玩意儿又不像苍耳一样,随便丢到哪儿都能活。 闻桐恍然大悟,决定回去就把那盆不发芽的香菜收拾出来:“我说呢,我那种子都埋土里俩月了,还没一点动静。” “你种那东西干啥?”汪子肖去客厅里拿了杯子过来,边倒可乐边插了句嘴,“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去超市买啊,那样多方便了。” “主要是看我那花盆闲着,想着种点好养活的东西。” “那你应该种仙人掌。” “有道理,改天我去我爷爷那里挖一棵。” 餐厅里的三人正说着话,厨房里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听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 江惊岁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勺子,左手端着蛋糕,先关上了冰箱门,这才弯腰去捡。 蛋糕是上午做的,江惊岁参与了打发奶油的流程,还往里面加了黄油和蜂蜜。 出于对自己厨艺的怀疑,在把蛋糕端出去给闻桐他俩吃之前,江惊岁先尝了尝味道。 味道还可以。 就是可能蜂蜜加多了,吃着有点甜。 前面传来开门的动静,江惊岁寻声擡起头来,顺手把勺子放到流理台上,习惯性地朝连祈举了举蛋糕,示意他过来捏一颗蓝莓吃:“你也尝尝?” 她唇边粘着一点奶油,自己却毫无察觉。 看向他时还是那种惯有的、纯良温驯如同小动物般的眼神。 连祈眸光微不可见地一凝,然后不紧不慢地带上推拉门,神情自然地越过横在两人之间的蛋糕,欺身过去亲在她唇上。 江惊岁一顿,浓密的睫毛上下扑扇起来。 汪子肖正好要过来拿筷子,冷不防地瞧见这一幕,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杵在了门口。 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很认真地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原地消失比较好。 余光注意到某只正在持续发光的人形大灯泡,江惊岁不由得向后躲了一下,耳骨顿时染上了两分薄红:“……有人在看。” 她私底下跟连祈黏糊,倒没什么。 当着朋友的面,江惊岁还是很要脸面的。 但连祈好像不打算要。 他头也没回,只轻捏了捏她泛红的耳朵,语气懒散浑不在意:“就让他看着,我看他好不好意思。” 汪子肖:“……?” 那我走??? - 吃完火锅,汪子肖又说想吃烧烤,软磨硬泡地拖着连祈下楼去买羊排了。 出门之前,连祈问江惊岁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一块给她带回来。 江惊岁说鱿鱼须。 连祈顺便问闻桐一句:“那你呢。” 闻桐简直感动得要热泪盈眶了:“谢谢你还记得我,我也要鱿鱼须。” 然后撇过头来,十分惆怅地跟江惊岁感叹:“同桌你看到没,当初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是在沾你的光。现在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在沾你的光,不然我就是那个无人在意的路人甲。” 江惊岁被她的话逗笑了:“那要不然你也去找个男朋友?” “不行吧。”闻桐托着下巴,很有经验地道,“恋爱这种东西,还是看别人谈的好,自己去谈那就很没意思了。” 说着,她又惆怅地叹了口气:“哎,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青梅竹马呢?” 江惊岁:“小王子不是?” 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从高中到大学,又到现在,数来都快十年了。 四舍五入的话,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他?”闻桐直接用一个白眼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那还是算了吧,有这种竹马哥哥,那还不如没有呢。” “怎么?” “我想要的是那种即便你不在,他也能坚贞不渝地喜欢你的竹马,而不是那种一天到晚就知道气你的竹马。” 顿了顿,她又不无吐槽地补充:“就小王子那性格,别说我离开六七年了,我离开六七个月,他都不记得我是哪号人了。” 江惊岁只笑眼弯弯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吐槽完小王子,闻桐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冷不丁地说:“其实每次我看到你俩的时候,我就感觉我的恋爱脑好像长出来了,但是要我真的去谈吧,我又不想。” 江惊岁很能理解她:“你是不是被前男友和相亲男给伤到了? “是吧。”闻桐点头,“所以现在有点近乡情怯。” 江惊岁没能抓住重点:“诶,这成语是这样用的吗?” “别管它,这不是重点。”闻桐用一句话把她的重点拉了回来,“我感觉他们都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搞得我现在都分不清什么才是爱。” “他对我好,是爱吗?他为我花钱,是爱吗?他送我礼物,是爱吗?这只是一种单纯地追求人的手段,还是因为喜欢我?” 江惊岁认真地想了想,隔了会儿才回答道:“能感受到的,那就是爱吧。” 闻桐更困惑了:“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感受到的爱呢?” “日常生活中的点滴?”江惊岁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普通人的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证明爱意的大起大落事件。那种车来了,他把你推开的剧情,只存在于电视剧里。” 她说:“大部分人的爱意,应该就藏在最平凡的月升日落中吧。” 私奔,逃亡,末路,听着确实浪漫。 但普通人的生活里,其实没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又不是在上演爱情电影。 江惊岁觉得她最能直观感受到的爱意,大概就是连祈去超市,回来时给她买了奶酪包。 他也不说什么多余的话,就简单的一句:“看到超市里有卖这个的了,感觉你应该会喜欢吃。” 这大概就是最平凡、又最赤诚坦荡的爱意吧。 她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誓言。 她想的是她能够抓住的东西。 - 凌晨一点,电影终于放映到尾声。 连祈困得已经不想说话了,眼皮没精神地耷拉着,气压很低。 每次汪子肖和闻桐过来蹭饭,他就得被迫跟着熬夜。 闻桐先拎了包要走,汪子肖还在沙发上坐着,在跟江惊岁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连祈困得不耐烦了,开门之后擡手敲了敲门板,示意汪子肖可以滚了:“走吧,兄弟,熬夜容易秃头,你不想带着假发上班吧?” 嘶,这人说话怎么每次都一针见血? 简直就是哪痛就往哪戳。 汪子肖瞪他一眼,终于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了。 送走汪子肖和闻桐,江惊岁也困了,她今天起得很早,七点钟就爬起来做蛋糕了。 餐桌上还有盘子没收拾完,江惊岁实在不想动,想着明天再说吧。 连祈让她先去睡觉,他去收拾。 洗完澡,吹干头发,江惊岁先钻进被窝,习惯性地在睡前刷了下微信。 看见游皓发了条朋友圈。 又是一箱泡面,附带着元旦的旅游计划表。 这离元旦还有一个月呢,提前就吃上泡面了? 江惊岁点开他的计划表看了眼。 三十一号下午五点,坐公交去火车站,十个小时的硬座到洛阳。 在洛阳玩一天,晚上继续坐车凌晨五点到西安,第三天再坐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回学校。 江惊岁震惊得无以复加。 现在大学生的身体素质这么强吗? 极限运动都没这么拼吧。 江惊岁看着那么长时间的车程都头疼,她点开聊天对话框,给游皓转了五千块钱过去。 游皓还没睡,接着就是一个问号扣过来:【?】 游皓:【姐,你给我钱干嘛?】 江惊岁:【你元旦不是要出去玩?】 游皓:【对,但我有钱,我已经在节省了,你不用再给我了。】 江惊岁不可思议地问:【吃一个月的泡面节省?】 游皓:【对啊,可以省两千呢。】 江惊岁都要叹气了,语重心长地点着屏幕键盘:【弟弟,你能不能吃点好的?你不是要练你那肱二头肌吗?天天啃方便面,你那肱二头肌什么时候能练出来?】 游皓:【我寒假再练!】 游皓非常乐观:【而且我吃得已经够好啦,泡面里还加了两根火腿肠呢。】 江惊岁:“。” 还挺好养活。 江惊岁再度叹气:【你拿着钱,出去玩坐火车就坐火车吧,饭还是要吃的吧?以后我还指望你帮我干活儿呢。你这天天啃泡面的,我还能指望上你吗?】 游皓想了想,把钱收了:【那行!我从明天开始,一日三餐,顿顿不落,每天下课就去学校健身房里疯狂举铁,寒假过去给你搬东西。】 “说着困了要睡觉,在还玩手机呢?” 去洗澡之前,连祈就见江惊岁抱着手机在打字。 他这都从浴室出来了,她手机还没放下。 “这不是看到游皓发的朋友圈了吗?就跟他聊了两句,”江惊岁退出来微信,顺便熄了屏,把手机放床头柜上,“他说元旦要出去玩。” “他要去哪。” “说是先去洛阳,再去西安。” “元旦也就三天假吧?”连祈诧异,“去这么远,还两个地方,来得及?”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出去玩,主打的就是一个折腾。” 确实是够折腾的。 连祈也是很佩服这位弟弟的这个旺盛的活力。 但凡分一点给江惊岁,她也不会一放假都窝在家里睡大觉了。 江惊岁扯了扯被子,又说:“我看他又开始吃泡面攒钱了,刚给他转了五千。” “五千够么?”连祈说,“节假日机票和酒店都挺贵了吧?” 上次他们去宜安,酒店就直接涨到了一千五。 “够吧。”江惊岁缩进被窝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说,“他又不住酒店,也不坐飞机的。” “那他怎么去?” “坐火车硬座。”江惊岁揉了揉眼皮,示意连祈关灯睡觉,“我看他那计划表,来回路程加起来,差不多得坐一天半的火车吧。” “……”连祈又问,“那睡觉呢,总不能睡大街吧?” “睡车上。”江惊岁应对如流地答,“他买的都是夜里的火车票。” “……” 似曾相识的情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弟弟上次出去旅游,也是这样安排的。 看来这位弟弟,以后可能是打算去当特种兵。 关了灯,江惊岁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了一下。 江惊岁没管。 明天再看吧,困了。 估计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事就给她打电话了。 连祈从身后抱住她:“岁岁——” 江惊岁抢先截住他的话:“好了,我知道你爱我了,今天就不用再说了,你爱我就让我睡觉。” 连祈的手在她腰间捏了下:“你听腻了啊?” “不是。”江惊岁被他闹得有点痒,抓着他的手腕转过身来,困到说话都有点含混,“我就是困了,想睡觉。” 每天都会听到这么一句,她也知道连祈要说什么了。 江惊岁之前一直以为,他是那种不擅长去直白地表达自己情感的人。 但实际上,连祈有在认真表达,会很直白地跟她说我爱你。 江惊岁自己都不太能做到这一点,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好意思说。 “那你睡。”他的手松散地搭在她腰间,不再闹她了,隔着薄薄的睡衣,皮肤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 江惊岁又睁开眼睛,呼吸扑在他下颌上:“连祈。” “嗯?” “你怎么想起来每天都跟我说一遍的?” 江惊岁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他每晚的这句表白。 隔了一会儿,江惊岁才听到他说:“因为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没跟你说这句话。” 他说得不清楚,但江惊岁听懂了。 他是在说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江惊岁怔了怔,她没想到他会一直记着这事。 明明,这事跟他没关系。 是她自己的问题。 江惊岁咬了咬唇,忽然仰起下巴很轻地亲他一下,小声地说:“我也爱你。” 连祈安静了下,环着她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嗓音轻而低地开口:“江惊岁,再说一遍。” “我爱你。” 他笑了:“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说这个。” 江惊岁不是那种喜欢说这些的人。 江惊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妥协似的说:“你要是喜欢听的话,我也可以每天说给你听。” “你不是不喜欢说这些?”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习惯,但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好像能克服一下。” “那你再多克服一下。”连祈思考一下,又提了个要求,“每天一遍不够,三遍吧,早中晚饭之前。” “……” 这怎么跟定时打卡一样? 江惊岁有点哭笑不得:“你就不会听腻吗?” “不会啊,我还想设置成手机铃声,让所有人都知道。” “不行。”江惊岁面无表情地将这个想法扼杀在了萌芽状态,“这事你想想就行了,不许付诸于实践。” 第75章 75 第75章她不听75 十二月又下过两场雪。 每到年末,时间总会过得格外快。 冬至那天,许芸提前打了电话来,让江惊岁和连祈过去,跟他们一块包水饺。 周六下午,游樟照常要值班,许芸出去买菜了。 游皓没精打采地趴在收银台上,一边看店,一边复习功课。 过完元旦就是考试周了,游皓又开始临时抱佛脚,试图用半个月的时间,把一学期的知识强行装进脑子里。 江惊岁倚靠在收银台上,边嗑瓜子边提醒他:“弟弟,你书拿倒了。” 游皓的课本在他胳膊肘下压着,他手里举着一面镜子,正在照自己额头上的“犄角”,完全不关心自己放反了的书。 上下左右地照半天之后,他有些烦躁地抱怨起来:“好烦啊,为什么我突然长了个痘?” 江惊岁寻声瞧他一眼:“没关系,过了青春期这几年就好了。” 游皓有点无语,咬着重音喊她:“姐姐,我已经过青春期了,我都快到更年期了。” 连祈挑了下眉梢:“没听过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 所以这话的意思就是,他要顶一辈子这个“犄角”呗? 游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犄角”,不出意料地疼得嘶了一声,索性把镜子反扣到桌子上,眼不见为净。 他去货物架上拿了一盒车厘子过来,边吃边翻开了书。 江惊岁看他洗都没洗,忍不住说道:“你吃这个之前都不用盐水泡一下吗?”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游皓继续一口一个。 “但这里面有虫子啊。” 游皓咀嚼的动作停顿住了,捏着一颗车厘子擡头:“……啊?” “果虫,车厘子和樱桃里面都有,所以吃之前得泡一下,会泡出来很多白花花的小虫子。” “……” 游皓嘴里的那颗车厘子还没咽下去,被江惊岁说得头皮发麻。 “我都吃好几个了,我、的、姐、姐。”他终于憋出来一句。 “吃了也没事,果虫它属于蛋白质。”江惊岁语言苍白地安慰他。 但游皓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安慰到,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不想相信事实地再度开口:“姐姐,你确定里面真的有虫子吗?” “不信你自己看咯。”江惊岁朝他手里捏着的那颗大车厘子擡了擡下巴。 然后游皓就看到了车厘子里,钻出来的半截虫子。 游皓的脸成功绿了。 看到一只虫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看到半只。 另外半只还在自己嘴里。 游皓慌忙地抽了张纸巾,低头把嘴里的车厘子吐了出来,脸色都又青又绿的。 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游皓就莫名憔悴了一圈。 连祈饶有兴致地端详他片刻,然后撇头跟江惊岁说:“诶,岁岁,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男人的破碎感?” “……” 游皓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 哥,看热闹可以,禁止发弹幕。 下午四点多,许芸买了菜回来。 她先去厨房和好了面,外面的小桌子也支了起来,江惊岁又搬来了板凳。 水饺馅子已经调好了。 两种馅,三鲜和羊肉的。 许芸在厨房忙活晚上的菜,包水饺的活儿就留给了江惊岁他们三个,游皓负责擀饺子皮,连祈和江惊岁负责包饺子,分工明确。 “姐,你包的饺子好丑啊,感觉像个面团。”游皓不说话会死的毛病又犯了。 但很快就被江惊岁治好了。 江惊岁温和亲切地劝告他:“如果你不想我把这张饺子皮糊你脸上,你最好少说话。” 游皓立刻识趣地转移话题:“哥,你刚才说什么?” “嗯?”连祈随口应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以前也没怎么包过饺子,手艺只能说比江惊岁强点,但也强不到哪去。 许芸倒是完全不介意这些奇形怪状的水饺。 她把江惊岁和连祈叫过来,主要是想着一家人过节,要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至于包的到底怎么样,那都无所谓。 反正能吃就行了。 “你刚才说什么元旦演出?”游皓也在继续干活,擀出来的饺子皮大的大,小的小,厚薄不一。 同样手艺不精的样子。 “我说我表弟,幼儿园里的元旦晚会。”连祈半分钟之前接到了学校家长群里的消息,蔺宇航的老师发的。 说元旦那天,园里要举办元旦晚会,希望各位家长和孩子一起积极参与。 “家长也要表演节目?”游皓很震惊地问。 幼儿园毕业太久,他已经跟不上现在的幼儿园活动了。 “嗯,说是孩子表演一个节目,家长也要表演一个节目。”连祈潦草地扫了眼班级通知。 每次都这样。 上次六一儿童节,园里举办学生运动会,也要家长积极参与。 那次是蔺毅去的。 回来之后,腰就给闪了,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种晚会,到底是在为难小孩,还是在为难家长啊?”游皓不由得发出感叹来。 论起惨来,还是他们这一代人惨。 小时候就被家长要求“来,给大姑大姨们背首唐诗”,结果长大了还是没逃脱当众当猴表演的命运。 江惊岁注意到了连祈投过来的视线,当即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你别看我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音不全。” 于是连祈又看向游皓。 游皓也摊手:“哥,不瞒你说,我还不如我姐呢。我要是上去唱歌的话,容易给小朋友造成心理阴影。” 连祈唱歌倒是还可以,但他不想上台。 单纯地,不想上台。 对着一教室的家长和小孩,连祈想想都觉得这气氛很奇怪。 “不然请外援吧。”江惊岁出了个主意。 “请谁?” “小王子啊。” 汪子肖最爱凑热闹了,哪里人多他往哪钻,肯定不会拒绝这个展示自己才艺的机会。 连祈在手机上给汪子肖发了个消息过去,问他能不能来。 汪子肖不愧是社牛,连细节都没问,很痛快地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连祈:【我先提前问一句,你会什么才艺?】 汪子肖:【我会唱京剧啊。】 连祈:【?】 连祈:【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汪子肖:【最近刚学的,感觉学得不错。】 连祈对这话很是怀疑。 他总觉得汪子肖是自我感觉良好。 汪子肖:【要不我先给你唱一段?】 连祈:【你唱。】 隔了两分钟,汪子肖发了一段二十秒的语音过来。 连祈没拿耳机,直接用扬声器点开了。 听完这段京剧之后,正在包水饺的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江惊岁最先开口:“小王子唱得这是什么呀?” 连祈:“京剧。” 江惊岁:“?” 不是,能不能别侮辱京剧? 但汪子肖自我感觉良好:【你觉得怎么样?】 连祈:【这很难评。】 连祈:【隔行如隔山,我祝你成功。】 江惊岁瞧见他的回复,连忙擡起胳膊肘碰他一下:“别这样说呀,你不是想让小王子过来当外援吗?你这样打击他,万一他不想来了呢?” 连祈又把上两句话撤回了,很配合地换成了另一句:【挺好的,感觉你未来可期。】 于是,未来可期的小王子在连祈的无脑吹捧之下,欢天喜地地接下了元旦晚会的任务。 - 元旦那天,连祈先去花店接了航航过来。 吃完午饭再去学校。 百家汇商场里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江惊岁提前预约好了位置。 车开到商场附近,航航说想上厕所,连祈扫了眼对面的停车场,没有空位,先靠边停了车,让江惊岁和航航下了车。 他去找地方停车,江惊岁先带航航进了商场。 商场二楼的拐角处就是卫生间。 江惊岁接过航航的水壶,弯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在门口等你。” 航航点了点头,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等了大约五分钟,迟迟不见航航出来。 江惊岁先是看了眼手表,然后又往洗手间的门口瞧。 连祈还没上来。 男洗手间,她又不能进去 担心小朋友别再出什么事,江惊岁往四周看了一圈,正好一个年轻男人从她面前经过,她连忙伸手拦了一下,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弟弟在洗手间里一直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可以帮我进去看一下吗?” 男人倒是挺好说话,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江惊岁又比划一下:“四五岁,大概这么高,穿着件黑外套。” 男人很快将小朋友带了出来。 江惊岁正要道谢,身后忽然传来连祈的声音:“——陈青寅?” 陈青寅神情一顿,寻声擡眼望了过去,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又低头看了眼蔺宇航,饶有兴致地问:“这你儿子啊?” “……”他哪来这么大的儿子?连祈说话简洁,“不是,我表弟。” 卫生间里的洗手台都是按成年人的身高来设计的,航航个子矮,踮脚也够不到洗手台,在里面就耽误了点时间。 还是陈青寅把他抱起来,让他洗了个手。 航航把手上的水珠蹭到衣服上,仰脸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叔叔。” ……谢谢什么? 连祈没好气捏航航的脸:“喊哥哥。” 这是他大学同学。 结果航航这一开口,就平白无故地给他降了辈分。 陈青寅笑得有点吊儿郎当的:“没事,喊叔叔就行。” 想得倒挺好。 连祈懒得再搭理他。 在四楼吃过午饭,下午两点钟,连祈送蔺宇航去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已经扯上了庆祝元旦的彩旗。 两个老师在门口迎接,着装正式的家长领着孩子往里面走。 他们在门口停了会儿,等汪子肖这个外援过来。 快放寒假了,幼儿园门口有不少补习班的老师在打广告,连祈刚往那一站,手里就被塞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 招生老师口若悬河:“幼升小,孩子成长的关键阶段,优思教育,为您助力孩子每一个梦想,让孩子赢在人生的起跑线上——” “用不着。”连祈径直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擡手随意地一拍航航的头,说,“他这里不太好。” 招生办老师:“——啊?” 没听明白? 连祈说得更直白了些:“他是个傻子。” “……” 蔺宇航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忍辱负重地做了个龇牙傻乐的表情出来。 招生办老师有点凌乱地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讷讷地停止了推销。 汪子肖来晚了两分钟,说准备演出服装去了。 连祈为他的敬业精神毫无感情地鼓了个掌,然后和他一块往幼儿园里面走。 “江惊岁没来啊?”汪子肖问。 “没,她有点事。” “那一会儿我上台表演的时候,你记得拍下来,发给她看啊。”汪子肖想得很周到,“免得她再觉得遗憾。” “……” 连祈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到底是谁给汪子肖的这个自信啊,会让他觉得别人看不到他的演出,这会是一种遗憾? “不用了吧?”连祈不太委婉地说,“我觉得她也不是很想看。” “那是你觉得,是你在想当然。”汪子肖振振有词,“你又不是江惊岁,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呢?万一她想看呢。” “……” 行行行,知道了。 与此同时,江惊岁到了江南壹号小区门口。 是江文宪喊她过来的。 她平时很少来这边,跟江文宪的联系也不多,基本上就是每个月例行公事地打个电话,然后就没有再多的接触了。 江惊岁大概能猜到他是因为什么事,叫她过来的。 江帆七岁了,要上小学。 去年因为生病住院,已经推迟一年入学了,最迟到今年九月份,也要上一年级了。 江文宪想卖掉蓝山苑的房子,在育才小学附近买学区房。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谁都没有动筷子。 江惊岁从江南壹号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 车轮碾过,雪花很快融化成水,看不出原本洁白的模样。 江惊岁停在路口的红绿灯前,身侧的行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只有她望着远处晦暗的天,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雪花轻飘飘地压在她的肩上,明明没什么重量,却好似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连吹过的风,都是那般沉重。 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 路灯的光笼罩下来。 江惊岁仰头长久地注视着悬铃木枝头的积雪,浅色的眼珠里是比雪更凉的情绪。 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两下。 露在外面的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江惊岁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指骨,慢半拍地低头去摸手机。 是连祈发过来的消息。 两条语音。 依旧是那种轻软懒倦的语调。 “江惊岁,怎么还不回家?” “你的水煮鱼要凉了。” 第76章 76 第76章她不听76 下周末,老爷子忽然打来了电话。 话里话外都在打亲情牌,江惊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最后答应下来回去一趟。 到老爷子那里的时候,江惊岁才发现家里的长辈几乎都来齐了。 她知道老爷子叫她回来,是因为什么事,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架势,看起来颇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意思。 客厅里坐着的是曾经看着她长大,如今却格外陌生的亲戚,大伯,三叔,小姑—— 江惊岁的视线平静地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却只看到了谴责。 他们站在江文宪的立场上,居高临下地指责她的时候,仿佛带上了一种天然的正义感。 好像她不同意卖房子这事,就是天大的过错一般。 是她自私。 是她不为父亲的新家庭着想。 是她霸占着原本属于弟弟的东西。 所有人在这时候,都默契地忘记了,她也是江家的孩子。 或者说,他们知道,只是在选择性地失忆。 因为她只是一个,他前妻留下来的,不重要的女儿。 随着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再婚。 所以—— 她这个女儿,也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的家没有了。 好像她也就不存在了。 隔着短短两三米远的距离,江惊岁越过面前喋喋不休的大伯,安静地望向不远处的江文宪。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没有她的位置。 江惊岁忽然就觉得厌倦了。 算了。 就到此为止吧。 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死心了。 江惊岁眼神里带了点轻讽,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没再看不远处的父亲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天昏沉沉的,又下起雨来。 年末的雨,一改夏季的滂沱,下得缠绵悱恻。 冬日的寒意顺着被打湿的衣服,一点点地蔓延上来。 江惊岁坐下小区楼下的秋千上,平静漠然地望着远处的天,城市上空积云密布,还不到黄昏,天色已经浓郁得发黑。 她微仰起脸来,眸光没有焦距地望着那一抹靛黑,表情怔怔地出神。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或许是过了十几分钟,或许是过了大半个小时,又或许是更久—— 头顶上的雨,突然停了。 江惊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茫茫然地擡起头来。 连祈只是垂眼看着她,手中的伞面倾斜过来,也不说话,神情有些冷淡。 江惊岁愣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跟他上楼。 到家之后,她先去洗了个澡。 头发草草地擦过之后,便卷着被子躺到了床上,台灯没开,卧室的房门也没关,能听到客厅里的动静。 江惊岁知道连祈在生她的气,气她不爱惜自己身体,但情绪上来的时候,江惊岁不想说话,也不想花时间去哄他。 太累了。 心也累,身体也累。 浑身的骨头都很沉,疲惫感像是从骨缝里漫出来的。 客厅里,连祈给金毛添上了狗粮,半蹲在窗台边跟金毛说话。 “我还没生气呢,她就先跟我生起气来。” “知道自己一淋雨就感冒,还不注意,我这都提醒过她几遍了?” “诶,桶,你先别吃了,你来评评理,这事是谁不对?” 这几句话明显是在说给她听的。 江惊岁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耳朵里听着连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声,心情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 那种倦厌情绪一点点地散去。 江惊岁眨了眨眼,终于抱着被子坐起来,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连祈?”她带着点鼻音地叫他一声。 连祈不回应。 还在自顾自地跟金毛说话。 江惊岁又叫他一声。 他还是不答。 江惊岁换了个姿势,小臂环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门口慢吞吞地说:“你再不理我,我就丢了你的杯子,让你以后用碗喝水。” “……” 连祈终于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水。 江惊岁莫名有点心虚,揉了揉发痒的鼻尖,一声不吭地把热水喝掉了。 连祈还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从没见过他生气,江惊岁顿时被他弄得心里毛毛的,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讨好地仰脸望向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生气了么?没吧,你看错了吧。”连祈眼皮一挑,不冷不淡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挺开心的?” 江惊岁:“……” 那什么,要不你还是别笑了吧? 江惊岁哑然地同他对视一会儿,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往床上一躺,一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模样:“你要不就骂我一顿吧,骂完了这事就翻篇了。” 老是这样憋着,她也难受。 还不如直接把这口气,吐出来。 连祈欺身过来:“江惊岁——” 头顶笼罩下来一片不太明显的阴影。 江惊岁闭上眼睛,心一横:“你打。” 下一秒,却听他像是叹了口气,手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说话语气又柔软下来:“说吧。” 她睁开眼睛,对上他垂下来的眸光。 “说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连祈把她拉了起来,轻捏住她的脸,向上一擡,视线低下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上周说有事,不知道干嘛去了。 问她也不说。 这周还是说有事,也不知道去哪了。 回来之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连祈坐到床边,身子朝江惊岁侧着,手还没收回来,捏着她的脸上下晃了晃。 江惊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浅色的眼珠一转不转的,隔了足足半分钟,她才轻轻挣开他的手。 人又倒回床上,仰躺着看向天花板。 连祈也不催她,只是侧头看着他。 气氛安静片刻,江惊岁擡起手来,将手臂横挡在眼睛上,开口说话时语气很平静:“他还是想卖掉这个房子。” 一个没头没尾的他。 但连祈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江惊岁说话一向简明扼要,从上周跟江文宪的不愉快见面,到这周的“三堂会审”,竖起来其实只有寥寥几句话。 她本来是有很多想说的,但从她死心的那一刻起,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没必要了。 她已经不想再为这事烦心了,就到此为止吧。 手心里忽然被放了几张有些硬的东西,像是卡片一样,棱角抵着指腹柔软的皮肤,江惊岁横在眼睛上的那只手的指尖微动了动。 手臂放了下来,睁眼一看,手里抓着的东西是银行卡。 先前她跟连祈开玩笑,说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连祈就把银行卡给她了。 江惊岁没要,找了个时间又把卡放了回去。 转了一圈,银行卡又回到了她手里。 连祈稍稍向前倾身,指尖挑开她缠在耳骨钉上的碎发:“不想卖就买下来。” 他没说那些多余的、安慰人的话,那都没用。 而是直接给出了解决办法。 房产证上写的是江文宪和许茹的名字,属于夫妻俩共有财产。 许茹离世之后,按规定这算是遗产,配偶和孩子各持一半。 江惊岁不同意的话,江文宪也没办法越过她去卖房子,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地来找她。 连祈给出来的方法直接解决了这个问题,江文宪之所以执着于卖房子,是因为他想要卖房子的钱。 那就给他钱,然后把房子过户到江惊岁名下。 江惊岁却摇了摇头,有点无所谓地说:“我想通了,他想卖就卖吧。” 先前她选择搬回这里,是因为她觉得这里有她妈妈的气息。 但事实上。 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之前总觉得只要这里的房子还在,我妈妈就也会在,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是我在自欺欺人。” 江惊岁环着双腿,偏头看向窗外暗下来的天,“这里只是一个空房子,人走了就走了,什么都不存在了。” 以前在宁川工作的时候,许芸总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回家上班不好吗? 可许芸不知道。 自从她母亲离世,父亲再婚之后,她就没有家了。 她是一个被忘记的人。 江惊岁也是在那一刻,陡然意识到这一点的。 曾经的家庭里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只有她,不肯忘记这段记忆。 固执地停在原地。 哪有什么家? 家,都是梦醒的地方。 江惊岁眼眶红红的,却不肯哭出来,她只是用力地睁大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头埋进双膝之间,声音又轻又哑地说:“连祈,我没有家了。” 隔了两秒钟,头顶上多了一只温热干燥的手。 “江惊岁,我也没有家。” “但你跟我一起,我觉得我好像就找到了家。” 其实连祈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也不想住在这里,这里对他来说都是连振成留给他的阴影,毕业之后一直没搬走,是因为他知道,江惊岁某一天会回来。 她割舍不下这里。 江惊岁睫毛动了动,动作有点迟缓地擡起头来,在他黑漆漆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的手还在她头顶放着,带着属于他的温度和力度。 连祈又叫她的名字:“江惊岁。” 江惊岁还没应声,就听他兀自说:“我有点后悔了。” 连祈眼珠看着她,眼瞳里藏着很深的情绪,嗓音低下来:“如果知道你一直抱着这种想法,我当时一定会跟上你。” 江惊岁怔了怔,而后有些释然地摇了摇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是说真的。” 那些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的,自己都没太多记忆,也不愿意去过多回忆。 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将那一页掀过去了。 学会了信任,也恢复了去爱的能力。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是那时候的她遇见连祈,反倒不一定会有现在的这种结果。 大概是淋了雨,后半夜,江惊岁果然开始发烧。 吃了退烧药,第二天烧退了一些,但一量体温,还是有点低烧。 这段时间工作也不忙,江惊岁就请了个病假。 下午,闻桐过来了一趟。 “听小王子说,你和连祈吵架了啊?我是特意过来劝架的。”闻桐正准备展开长篇大论,“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 江惊岁打断她:“已经和好了。” 闻桐:“……” 请给我一个发挥的机会好吗? 闻桐一直都想去居委会工作,去帮忙解决邻里纠纷,但奈何听她妈妈的话,考到了中学里当老师。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劝架的机会摆在她面前,结果她兴冲冲地来了,还没开口,就得到一句“已经和好了”。 闻桐失魂落魄地坐下了。 五点钟,连祈发来微信消息:【吃药了吗?】 江惊岁苦大仇深地瞥一眼茶几上的枇杷膏,很想装看不见。 但两分钟之后,手机又震了下。 连祈:【吃药。】 江惊岁:【。】 连祈:【句号是什么意思,吃还是没吃啊?】 江惊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聊了,我要去洗澡了。】 连祈:【?】 连祈:【这个点洗澡?】 江惊岁:【嗯,我要准备睡觉了。】 连祈:【?】 连祈:【才五点,你睡什么觉?】 江惊岁:【困。】 连祈:【行,半小时到家,你当着我的面睡,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睡不睡得着。】 江惊岁:“……” 江惊岁收了手机,开始认真琢磨起了装睡的事。 闻桐又是一番感叹:“这也就是连祈,换成我男朋友,我说我要去睡觉了,他肯定会说,哦,那你睡吧,我打游戏去了。” 江惊岁重点又歪了一下:“你谈男朋友了?” “哎呀,前男友嘛。”闻桐说着,站了起来,“我走了啊,就不留在你们这里吃狗粮了。” “你不吃了饭再走?” “不吃了,我就是过来送水煎包的。”闻桐指了指茶几上放着的水煎包,那是她妈妈做的,江惊岁喜欢吃,闻妈妈就让女儿送点过来,“趁热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连祈回来的时候带了蛋糕。 江惊岁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一边咬着蛋糕上的草莓,一边看他开始煮梨水:“其实我可以吃生梨的。” 她不喜欢喝梨水,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连祈很民主地给她两个选项:“枇杷膏和梨水,你选吧。” 那算了。 还是梨水吧。 梨水能忍,枇杷膏是真的难以下咽了。 锅里加了两勺蜂蜜,江惊岁闻着空气里弥漫开的甜味,皱了皱鼻子,抱着蛋糕躲到客厅里去了。 汪子肖打过来电话,连祈直接开了免提,随手将手机放到流理台上。 “出来吃饭啊!”汪子肖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我请客,这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 “不去。”连祈头也不擡地拒绝了。 “怎么?” “江惊岁感冒了,有点咳嗽,我得在家煮梨水。” “巧了不是?我也感冒了,还在咳嗽,我去你那里蹭个梨水。”说话间,汪子肖被风灌了一口凉气,顿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听,我咳得肋骨都快断了。” 连祈没有同情心地提议道:“你断的那截肋骨,可以去做个鼻子了。” 汪子肖:“?” 连祈推开厨房的窗户:“你不是一直说鼻梁骨低,想去做美容手术么?你这骨头来得挺是时候。” “……”汪子肖由衷地夸叹道,“你可真是个商业奇才,以后的商战剧没有你当编剧,我不看。” 连祈:“这不是想着不能浪费么?把断掉的肋骨用到刀刃上。” 汪子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我的肋骨我用,自产自销了属于是。” “那不然呢?”连祈低头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说话懒洋洋的,“你还想倒手卖啊?” 汪子肖越聊越觉得不对劲儿。 哎不是,这区别对待要不要太明显? 江惊岁咳嗽,他就煮梨水。 他咳嗽,就建议他用咳断的那截肋骨做鼻子去? 合着他们的兄弟情,就这么脆弱的啊? 第77章 77 第77章她不听77 下个周末,江惊岁空出时间来,给江文宪打了个电话, 让他拿上证件去不动产权登记中心,在登记处做完公证之后,去变更了房产证上的登记人。 大概是江惊岁这种冷淡干脆的态度勾起了江文宪的一点愧疚之心,办理完产权变更要走的时候,江文宪犹豫一下,还是在门口叫住了她:“岁岁。” 江惊岁停住,只是没有回头。 “你……把银行卡号跟我说一下,到时候卖房子的钱,我给你打一部分过去。” “不需要。”江惊岁冷淡地拒绝。 或许是有了江帆的缘故,江文宪心里也有了别的打算,他总觉得江惊岁是在惦念着这套房子,所以才在卖房子的这个问题上始终不肯松口。 如今事情已经得到了解决,江文宪的态度也缓和下来:“房子是你妈妈和我一块买的,自然也有你的份。” 江惊岁搭在旋转门横栏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停顿片刻,她终于转过身来,浅色的眸子擡了起来,眸光直白到似乎能看进人的心底。 定定地看他一会儿,江惊岁轻扯了扯唇:“我说过了,我不想卖房子,不是因为我想要这个钱。” 她有工作,有能力赚钱,攒攒钱自己也买得起房子。 真没想过惦念这个。 这套房子江文宪自己养老也好,以后留给江帆也好,江惊岁就没打算要过问这些。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卖掉。 至少,给她留个念想。 她想许茹的时候,还能过来看一眼。 如今,连个念想也没了。 大厅里人来人往,父女俩之间隔着短短两三米的距离,江文宪却无法向前再走动半步,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一抹异样的情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江文宪皱了皱眉却没能抓住,下意识地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你别赌气——”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江惊岁想笑笑,但笑不出来。 还在提这笔钱的事。 大厅里的大理石地砖干净明亮,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支离破碎的纹理也爬满了她的影子。 “爸爸,妈妈走了之后,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那时候就一直在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呢,我要报个本地的学校,以后再找个离家近的工作——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垂着头又说。 “但你好像不需要我了。” 江文宪的心被这句话揪紧了,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喉咙一阵阵地发紧,涩然的情绪堵在嗓子眼里,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她自言自语般地说,“你有自己的打算,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包袱罢了……” 江惊岁忽然笑了下,那笑容很浅淡,稍纵即逝,脸颊上的酒窝都没露出来。 带着释然和坦然。 “这笔钱,你不用给我,就当是我留给你的。”她擡起头来,看向江文宪的眼睛,说的话虽轻,却带着力量感。 “你养了我十八年,将来你退休了,如果需要我养老,我一定会出钱,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岁岁——” 身后传来江文宪干涩的声音。 江惊岁推门出去,没有回头。 已近黄昏,深橘色的晚霞盘踞在天际,热烈明艳地烧红了半边天,整座城市好像笼罩在火光里。 江惊岁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着一辆黑色轿车驶离视野。 她沉默地垂下头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别的动作。 江惊岁是个独立决绝的性子,从她能够放弃一切,毅然决然地离开北安,孤身一人远走他乡就能看出来。 她有自己的想法,谁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但亲人,始终是她的软肋。 理智上,她将江文宪划离了亲人的范围,但也没办法做到从此就对他真的视而不见。 她童年的那些温馨记忆,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这没办法去否认。 江文宪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好吃的,去学校给她开家长会,远在国外出差时也会隔三差五地打来电话。 问她钱够不够用,说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礼物。 一幕幕,都是回忆。 如果江文宪一直对她不好,江惊岁反倒是能说服自己,和他彻彻底底地断绝关系。 但曾经的付出,又是真的。 这些无法割舍掉。 江惊岁有点茫然地闭了闭眼。 现在的这种结局,是好,还是坏呢?。 她也不知道。 - 接下来的几天里,江惊岁在忙着看房子,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她本来打算现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住的,这样上班也方便,但巧得是,正好有个同事的房子要卖。 同事说,这房子本来是要当婚前财产的,但男朋友家里一直在作妖,死活不同意,要求她把房子卖掉,钱用来装修婚房。 这打的主意也太好了,男方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来了,同事忽然之间就想通了,结婚有什么好的? 一对作妖的公公婆婆。 一个长不大的巨婴男朋友。 这领了结婚证,就是过去当牛做马的。 人生苦短,快乐至上,她彻底想通了,火速跟男方分了手,以后也不打算结婚了,干脆卖了房子辞职,全国旅游去了。 江惊岁过去看了看。 房子在桐花路商圈里,地理位置很好,交通方便,附近商场餐厅一应俱全。 是个小户型,六十平的高层,除去公摊面积,室内四十四平。 和闻桐小区离得不远。 就隔了两条街,走路过去十分钟就到了。 江惊岁很满意,打算就定这套了,但买房毕竟是大事,签合同之前,她还是跟许芸和游樟说了一声。 知道江文宪要卖房子的事之后,许芸气得火冒三丈,要不游樟拦着,当场就要开车过去上门骂架去了。 当初结婚时,许茹没嫌他一穷二白, 没要彩礼,没提要求,连婚房都是用嫁妆的钱买的。 到头来,许茹走了,他连女儿都不要了。 还为了儿子上学的事,要赶前妻的女儿出门。 这是人能办出来的事儿? 许芸窝了一肚子的火,为姐姐感到不值,但在外甥女儿面前,又不好再说些什么,到底是长辈,不能在小孩面前骂人。 许芸压了压火气,去房间里拿了存折:“这里面是三十万,你拿着。这些年我和你姨夫也没能攒多少钱,但你们姐弟俩都是一样的,一人三十万。” 许芸将存折递过来:“本来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再给的,现在既然要用钱,那就先给你吧。” 江惊岁愣了下,立刻摇头:“我不要,小姨,我有钱。” 江惊岁从大学就在接商稿,毕业工作之后又有工资,她也没什么物欲,平时唯一的花销就是养猫养狗。 这些年的钱都存起来了,买房的首付肯定是够的。 江惊岁不想再麻烦许芸了。 当年她上大学,江文宪没想起来要给她学费,她也赌气不去跟他要,本来是打算去办助学贷款的,走绿色通道可以缓交学费。 但后来许芸知道这事之后,是她出了钱。 许芸每年都会给她生活费和学费,她也不跟江惊岁说,知道说了她不会要,每次都是直接打到她卡里。 这些钱,江惊岁一分没动,全都攒了起来。 大学毕业的时候给了游皓,让游皓转交给许芸。 为此,游皓还被骂了一顿。 作为小姨,许芸已经做得够多了,江惊岁不想再让她操心了。 许芸坚持要给,游皓看着她俩推拒半天,最后江惊岁说了句:“那等我结婚的时候,小姨你再给我吧,我现在钱够用。” 许芸想了想,说也行。 游皓终于有机会凑过来了,见缝插针地插了一句:“姐,你干脆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呗?” 许芸这里一直都留着江惊岁的房间。 “你不是不喜欢做饭刷碗嘛,你在这里住,也不用你动手了,我妈做饭,我刷碗,你等着吃就行。” “你这说得我好吃懒做一样。” “我勤快就行了呗。”游皓笑嘻嘻地递过来一杯果茶,“给,刚才在对面买的。” 江惊岁举高手里的果茶,又往游皓手里看一眼:“买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这杯四块钱,你那杯二十六呢。” 游皓咬着吸管靠在门框上,另只手比了个数字出来,非常心痛地说,“现在奶茶也太贵了吧,我舍不得把钱花在这上面,还是喝便宜的吧,这柠檬水就挺好的。” “……” 苦自己,甜他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隔天,游樟特意请了个假,去四季花园小区实地勘察了一下。 确认没问题之后,江惊岁就去跟同事签了合同,办完过户手续,然后准备搬家。 连祈已经帮她收拾好几天了。 江惊岁的东西说多不多,衣柜和壁橱都是空的,走的时候记得带上猫和狗就行了。 但说少也不少,主要都是书。 连祈把书一本本地拿出来放到箱子里,用胶带封好,最后一数。 嚯,二十七个箱子。 沉得要命,搬家公司的师傅差点把命交代到这里,弯腰呼哧呼哧喘得像个快要报废的老风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寒冬腊月天里,师傅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顶都在往外冒白色的热气。 江惊岁不好意思地连连道谢,最后又多给了师傅五百块钱。 送走搬家师傅,江惊岁乘坐电梯又上来。 电梯在十六层停下。 一层四户,江惊岁在1603,对面的那家房子刚租出去。 租户是个小姑娘,也在搬家。 出来电梯的时候,江惊岁见那小姑娘拖着一个很重的箱子,费劲地往家里走,下意识地过去帮了一把。 小姑娘感激地连声道谢。 没隔一会儿,蹬蹬蹬地送了两盒草莓过来。 关上房门,江惊岁顺手把草莓放到箱子上,开始打量乱糟糟的客厅。 房子是精装修的,热水器和空调、洗衣机之类的家电都安装好了,同事把这些东西全都留了下来,潇潇洒洒地拿着合同走人了。 看她朋友圈,现在到了长白山,正在星级酒店里泡温泉。 阳台上传来叮叮咣咣的动静,连祈正在阳台上捣鼓江惊岁的那些假花。 花架子是拆开搬过来的,还需要重新用钉子钉好。 江惊岁环视一圈,正在琢磨从哪入手收拾,突然看见满屋子的收纳箱里,格格不入地多出来了一个行李箱。 24寸的,银灰色的,行李箱。 不是她的。 连祈捣鼓完花架子,从阳台上过来了,手里还拿着小锤子,江惊岁寻声回头看他,指尖在行李箱上敲了敲:“你的?”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一声,长腿跨过地上凌乱的箱子。 “你不回家吗?”江惊岁问。 连祈放下小锤子,擡手随意地揉了一把她脑袋,尾音也带出两分懒劲儿:“江惊岁,我说过了啊,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不然那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江惊岁眨了眨眼,她本来还在想怎么跟连祈说这事,蓝山苑她是不会再回去了,不想碰到陈岚和江文宪。 但总不能要求连祈一直迁就她,总是往这边跑吧。 这边离蓝山苑也不算近。 他的手还在她头顶搁着,江惊岁迟半拍地想起来:“哎不对,等会儿,你摸我头发之前是不是没洗手?” 连祈稍顿,旋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来:“是吗。” 江惊岁扑过去按住他肩膀,使劲摇晃起来:“你手上全是灰,居然还敢摸我头发——” 连祈挑了下眉,没忍住伸手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着逗她:“那怎么办呢,要不你报警吧,让警察把我抓走好了。” “……” 第78章 78 第78章她不听78 一月份就在搬家和收拾新房中度过,很快到了月末。 距离除夕,还有一星期的时间。 江惊岁是在埋头写年终总结的时候,收到工资卡余额变动的短信通知的,放下鼠标点开短信一看,发现是年终奖发下来了。 【北安商业银行:您尾号0601账户在1月31日15:27汇入人民币150000,活期余额183431.27。】 江惊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看电脑屏幕上的年终总结都顺眼了许多。 钱,能让人心情愉悦。 她把没写完的年终总结一放,点开电脑右下角的微信,轻快地给连祈发了条信息过去:【晚上,请你吃饭!】 江惊岁说话很少用到感叹号,隔着屏幕,连祈都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低头回信息时也跟着勾起唇角来。 连祈:【捡钱了这是?】 江惊岁发了个原地转圈的表情包过来:【差不多,我们的年终奖今天发下来了。】 连祈:【多少啊?】 江惊岁:【十五个!w!】 连祈:【哎呀我们岁岁出息了,今年是岁总了。】 连祈:【岁总,我不想努力了,求包养啊,会暖床,会做饭,赏我口软饭呗?】 江惊岁:【好说好说。】 江惊岁:【那你下班过来找我,晚上岁总带你去吃帝王蟹海鲜大餐。】 连祈还没回消息过去,搭在桌沿儿的手臂就被旁边的汪子肖撞了一下,他擡头,汪子肖正伸着脑袋往他手机上看。 “跟我们岁岁聊天呢?”汪子肖挤眉弄眼地调侃。 连祈把手机熄了屏,倒扣在会议桌上,擡起眉梢斜他一眼:“非礼勿视,懂不懂?” 汪子肖一边捧着脸,一边贱贱地学他说话:“哎呀我们岁岁又不介意,不信你问我们岁岁啦,我们岁岁肯定会说——” 邦邦—— 两拳头过去,汪子老实地消停了。 连祈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衣袖,啧,你说这人哪,非得犯个贱才舒坦。 汪子肖只能老实一会儿,他是个话痨,旁边的杨天正和邱明宇开黑打游戏,没工夫搭理他,他只能又过来骚扰连祈。 汪子肖擡头往前面投影仪上看,摸着下巴跟连祈说话:“不知道今年咱们部门又要折腾个什么节目。” 会议厅里,行政部负责人老王正对着麦克风慷慨陈词,动员各部门积极参加公司年会活动,主动去报名节目汇演。 但效果不大,大家都在底下摸鱼开小差,没几个人在认真听。 大家对公司年会的热情仅限于抽奖活动上,至于演出,只有文案部在期待。 据说,文案部的妹妹们今年合力写了一部话剧,叫什么《不会过去的冬天》,还是什么《不会到来的冬天》来着。 剧情跌宕起伏,情节匪夷所思,深深震惊一干人等。 同样深受震撼的行政部老王在深思熟虑之下,决定尝试点年轻人的新东西,把这部话剧搬上了公司年会。 各部门抽签来决定话剧参演人员,非常公平公正。 测试组和美工部,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的内部,还要抽各自的角色。 连祈打开折纸的时候,眉心就是一跳,直觉这个角色不太妙。 折纸上清清楚楚的两个手写字:小花。 连祈茫然一下,话剧里有这个角色吗? 刚才老王在上面介绍剧情的时候,他没怎么细听,只知道好像是一个书生和狐妖的故事。 汪子肖同样捏着一张折纸,探头过来:“你抽的是啥?” 连祈:“小花。” 同样没仔细看剧情的杨天:“小花是谁?” “一个身世凄惨,家境贫穷,幼年丧母,继而丧父,不得不卖身葬父母的,十六岁,少女——”邱明宇同情地看向连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连祈:“?” 连祈:“……” 文案部编出来的剧情敢不敢再离谱一点? “不是说这部剧讲得是书生和狐妖的故事吗?”汪子肖适时地提出疑问来,“这个身世凄惨的小花和狐妖有什么关系吗?她是狐妖转世啊?” “不是。”邱明宇看向连祈的眼神更同情了,“她被狐妖吸干了精气。” 连祈:“???” 连祈:“…………” 草,刚才那句话说早了。 连祈是真服气了。 放飞想象力可以,但你不能太放肆吧? 能不能写点阳间的剧情? 大概是看连祈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了下来,杨天捏着自己的折纸过来,问他:“哎,祈哥,你要是不喜欢你那角色的话,要不要跟我换啊?” 连祈擡了擡眼:“你抽的是什么?” 杨天摊手展开纸条:“白布盖着的那具尸体,也就是你卖身葬父的那个父。” 连祈:“……” 那算了。 被狐貍精吸干精气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江惊岁公司也有年会活动,正好跟连祈那边赶在同一天了,都是四号晚上,之后就开始放年假了。 鲸游这边没为难自己人,秦免大手一挥,请了国内大热的男团女团过来,又蹦又跳了大半天。 公司气氛比开演唱会的还热闹。 江惊岁给汪子肖发了个视频过去,汪子肖是个追星族,追的女神正好被秦免请过来了,江惊岁给他录了一段跳舞视频。 汪子肖一连发了三排感叹号过来,然后又说:【我投桃报李,也给你看一段。】 汪子肖发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江惊岁拿出耳机来,然后点了接通。 大会议厅里,各位临时演员正在紧张地整理道具,还没上台。 江惊岁一早就知道天逾年会要搞什么话剧表演,但连祈没有细说,也没说他要演什么,只一言难尽地跟她说了句“你还是别看了”。 这话勾得江惊岁的好奇心更重了。 汪子肖这个视频通话打来的正是时候。 摄像头在台下转过一圈,然后准确地对准了连祈,汪子肖贱兮兮地喊他一声:“兄弟,擡头,我们岁岁要看你。” “……”连祈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 江惊岁愣了愣,眼睛盯着他头上的玩意儿看,半天才有点蒙地问了句:“他演的什么呀?” “卖身葬父的……”在连祈的眼风之下,汪子肖生硬地改了口,“——小可怜。” 对,小可怜。 不是十六岁,少女。 “我说呢。”江惊岁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看他头上的那个东西,就很像披麻戴孝的那块白布。” 旁边还有杨天在说话:“哎,这块白布从哪弄来的啊?” “跟餐厅要的,厨房里不是要蒸包子吗?就他们用的那块布。” “那能用吗?上面那么多油。” “新的,人家给拿的没用过的白布。” “哎不是,哥,你能笑笑吗?你这不太像卖身葬父的,倒是像被逼良为娼的。” “你看哪个卖身葬父的,能笑得出来?” “噢,也是。” “我终于意识到我被‘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骗得多惨了,衣服完全不重要,主要还是看脸。” “确实,长得好看的人随便披个白布,都那么帅。” “甚至这玩意儿上还有线头。” 可能是会议厅里的人太多,网不太好,汪子肖那边开始卡了,江惊岁等了会儿,他还是在卡,就先把视频通话摁掉了。 鲸游这边正好演出结束,男团女团谢幕退场,万众瞩目的抽奖活动要开始了。 舞台两侧立着个很大的立牌,上面写着年会奖品。 特等奖(1份):奥迪q5。 一等奖(3份):年终奖x2。 二等奖(10份):北欧五国游旅行券。 三等奖(50份):手机平板电脑三件套。 幸运奖(不限):幸运大礼盒。 年会奖品是秦免定的。 这位少爷从小家境优渥,对钱也不怎么在意,出手十分阔绰,对旗下员工也很大方,年会奖品都是往贵了定。 奖品人人都有,最差也是个幸运奖。 不过幸运奖就很随机了,跟开盲盒一样,什么奖品都有,这是由行政部负责采办的。 江惊岁运气一般,不是传说中的锦鲤体质,果不其然地抽了个人人都有的幸运奖。 拆开一看,里面是个扫地机器人。 这奖品倒是很实用,家里养宠物的,就离不开这个。 猫狗都掉毛。 正好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坏了,江惊岁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旁边座位上的同事也是幸运奖。 里面是个智能音箱。 同事有点失望,一脸羡慕地看着前面的奖品立牌:“我也没肖想过中什么特等奖一等奖的,起码给我个三等奖吧。五年了,每次都是幸运奖。” “幸运奖才是常态吧。”江惊岁对自己的奖品很是知足,“能中前面那些奖的,都是锦鲤体质。” 鲸游旗下员工将近两千人,特等奖那些加起来,也才六十来份。 三十分之一的中奖概率,能中的那都是天选之子。 晚上到家,江惊岁先把扫地机器人充上了电,又问连祈天逾的年会奖品都有什么。 连祈就知道她会问,提前拍了张照片。 天逾也很大方,轿车和欧洲旅游券都安排上了,看来游戏公司的大老板们都不抠门。 “那你抽中的这是什么呀?”江惊岁看向茶几上多出来的那个纸箱子。 那箱子花里胡哨的,上面还贴着天逾的logo。 连祈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东西。” 江惊岁一个问号冒出来。 连祈示意她自己去看。 江惊岁放下手里的充电器,走过去将纸箱子拆开了,撕掉防撞泡沫,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像锅,造型又比锅复杂很多的东西。 “这是什么?”江惊岁将它搬了出来,“电炒锅吗?” “确切地说,应该是炒菜机。” 江惊岁:“?” 炒什么机??? “哇,科技进步得好快,现在炒菜机都有了啊。”江惊岁露出了没见识的表情,“是把菜直接放进去,它就会自己炒好吗?” “好像不是。”连祈捡起说明书看了一眼,“说明书上说,要把菜洗好,切好,热油下锅,然后加上水和食盐等各种佐料——” “好了,我就问一句话。”江惊岁打断他的话,“它可以帮我干什么?” “你知道颠勺么?”连祈说,“它的功能跟颠勺差不多,整个锅左右摇摆,把佐料和食材混到一起。” “……”江惊岁人都麻了,很直白地问出来一个灵魂问题,“我都把菜洗好、切好了,也热油下锅炒了,佐料我也自己动手加了,我差它那一个颠勺啊?” 她拿个铲子,在锅里上下铲两下,也就几秒钟的工夫而已。 “问得好。”连祈合上手里的说明书,“所以我才说它是一个很鸡肋的东西。” 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说是多功能炒菜机,其实就是一个会转动的锅。 江惊岁很是嫌弃,这东西留在家里都占地方,又不知道该送给谁。 “对了,小王子抽中的是什么啊?”江惊岁又问。 “无叶电风扇。”连祈说。 这个听起来就比炒菜机要好很多的样子,江惊岁刚要夸汪子肖一句“小王子这个盲盒开得不错啊”,就听连祈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他正打算送人呢。” “为什么?” “风力小,声音吵,又费电,也是个很鸡肋的东西。” “……” 看来他俩运气都不怎么样。 难兄难弟,谁也别说谁了。 江惊岁最后做了总结:“你俩这运气,真是绝了。”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连祈说。 江惊岁已经把幸运奖收了起来,正在琢磨到底该往哪放:“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除了中了个炒菜机之外,还额外中了个三等奖?” “那有点难。”连祈擡手在她脑袋上一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运气不好。” “那好消息是什么?” 连祈也不回答,只点开手机,不知道在上面捣鼓了什么,然后将手机丢了过来,示意她自己去看。 江惊岁不明所以地低头瞧了一眼,接着就来了精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哇,这是年终奖吗?” 连祈还没回答,就看见江惊岁站了起来,欢呼雀跃地扑了过来:“这么多啊,天逾那里还缺不缺人,我忽然想跳槽了。” 连祈稳稳当当地接住她,被她情绪带动地也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财迷。” 江惊岁扬起下巴来,理直气壮地道:“人不爱财,天诛地灭。” 连祈轻敲了下她脑袋,有点好笑:“年终奖没这么多,这里面有一半是项目提成。” “什么项目提成?” 没听过天逾有新游戏上市啊。 “不清楚,财务部是这样说的,说是之前的项目提成发下来了。” “那就不管了,反正给钱就拿着。”江惊岁不在意地说,随后又想起来另一件事,“看来那个情人湖是真很灵验啊,这不是一笔巨款就来了吗?” “情人湖?”连祈明显已经忘了这是哪。 “就之前国庆去的那个呀,宜安的那个。”江惊岁提醒道,“你不是在上面许愿来着?” 噢,连祈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江惊岁还花八十买了把破锁,三令五申地勒令他要好好写。 “感觉这个目的地可以再次安排上了。”江惊岁拿起挂历翻了翻,想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再去一趟情人湖。 这时,沙发上的手机“叮——”一声轻响。 是来短信的提醒。 江惊岁一边翻着日历,一边分出余光瞟了眼,接着就愣住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连祈:“你干嘛?” 那是银行卡余额变动的通知短信。 连祈随手揪了下金毛的尾巴:“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写了什么?” 江惊岁当然记得。 ——祝我暴富,然后赚的钱都给江惊岁。 因为连祈第一遍写得过于离谱,她还把上面的字擦掉了,让他重新写的。 连祈单手撑着下颌看她,稍勾了勾唇角:“前半句已经灵验了,那我把后半句也给你补上。” 第79章 79 第79章她不听79 除夕之前,家里照常要做一次大扫除。 虽然平时有扫地机器人在不停工作,但它清理的速度,远赶不上大饼和饭桶的掉毛速度。 沙发缝里,茶几底下,藤椅坐垫上,还是能看到这两只的毛。 一大早,江惊岁就把沙发罩全拆了下来,连同藤椅上的垫子一块塞到了洗衣机里,要回卧室里继续去拆床单的时候,听到连祈喊她先去吃早饭。 餐桌上,放着两杯热腾腾的豆浆,盘子里是水煮鸡蛋和被煮得糯糯软软的玉米。 江惊岁坐在餐桌前,盯着玉米和水煮蛋看了一会儿,没有伸手去碰,而是擡头看向连祈,问他:“就这些吗?” “哦,差点忘了,还有个烤地瓜。”连祈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回到厨房里打开烤箱,从里面拿出来一块烤得焦黄的红薯。 江惊岁还是问:“没别的了吗?” 连祈又去客厅里拿来了昨天买的吐司面包。 江惊岁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不死心地再度追问一句:“只有这些啊?” 连祈诧异地看她:“这些还不够你吃的?” “不是。”江惊岁皱巴起一张脸来,“我是想说,怎么全是素的啊?” 小笼包呢? 水晶虾饺呢? 怎么今天的伙食这么绿色健康啊? “你昨天不是说,这两天老是在吃火锅,看到肉就想吐了?还三令五申地跟我讲,最近一点肉都不想吃了。” 江惊岁瞬间蔫巴下去了:“那是昨天的我,不是今天的我,昨天的我不想吃肉,跟今天的我有什么关系?” 连祈听笑了,缓声说:“小笼包已经没了啊,这个点早餐店早就卖完了。” 他敲了个鸡蛋剥开,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尾音稍勾了勾:“再说了,这是素的啊?” “虽然不是素的,但也不能说成肉吧。”江惊岁没精打采地咬了大半个,腮帮子鼓了鼓,一边喝豆浆,一边往下咽。 连祈看她一副仿佛受到虐待的样子,有点好笑地问:“有这么难以下咽?” “万万没想到,新的一年——”江惊岁两口解决一个鸡蛋,叹着气继续吃第二个,“要从吃糠咽菜开始。” “这也没到吃糠咽菜的程度吧?”连祈指了指盘子里的奶油玉米,眉尾一扬,“你知道这个多贵吗?十五一个。” 都能买一屉小笼包了。 江惊岁伸手拿起第三个鸡蛋,继续叹气:“所以它是又贵又不好吃啊,你看我都没什么胃口了。” 连祈:“?” 吃三个鸡蛋,还没什么胃口? “明天还是吃小笼包吧。”江惊岁解决完三个鸡蛋,又咬了一口奶油玉米,皱了皱鼻子说,“我这么辛辛苦苦地工作挣钱,不是为了吃草的。” “……” 知道了,明天他早点去买。 吃完早饭,江惊岁又从果盘里摸了个苹果,掂量了下重量问连祈:“分你一半?太大了,我吃不完。” “行。”连祈收了盘子,正要去厨房里拿水果刀。 江惊岁喊住他:“不用这么麻烦,我掰开就行。” 尾音还未落下,连祈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他顿了顿,回头看过去,江惊岁已经轻轻松松地将苹果掰成了两半。 “……” 连祈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一直都知道江惊岁劲儿大,之前上学那会儿,她手里的笔经常就是转着转着,就咔吧被她掰断了。 但是真不知道她还能徒手掰苹果。 江惊岁三口两口地吃完苹果,洗完手之后,又回卧室里继续收拾东西,她打算把柜子里的衣服按季节来整理一下。 但整理到一半,忽然发现 她拉了两下,没拉开柜门。 正好连祈过来帮忙,江惊岁回头看他,指了指面前的柜子:“这个是你锁上的?” “嗯。” “里面是什么东西?” 连祈从床头柜里拿了钥匙过来:“礼物。” “什么礼物?”江惊岁又问。 “送你的新年礼物。”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柜门,“本来想明天晚上再给你的,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现在拿出来吧。” 是泰坦尼克号的乐高积木。 已经拼好了。 这是江惊岁很久之前就想买的,已经在购物车里躺很久了,但九千多块积木,全部拼完得半个月。 江惊岁实在没有那个耐心。 “你什么时候买的?”江惊岁一脸震惊。 比起他买这个东西,她更震惊地是连祈这么没耐心的一个人,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游轮给拼好了。 怪不得这段时间他总是神神秘秘的,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背着她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原来是在拼这个。 “上个月买的。”连祈索性把积木模型挪到了客厅里。 一米三的巨型游轮,衬得茶几都小了一圈,金毛好奇地过来碰了碰,江惊岁小心翼翼地把它脑袋推开。 这个可不经碰,很可能就直接碰塌了。 这东西放客厅里有点危险,大饼喜欢在茶几上趴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碰倒了,江惊岁拍了张照片,发完朋友圈之后,就把游轮封到了书房的陈列柜里。 五分钟的工夫,朋友圈 闻桐:【哇!这肯定是连祈拼的吧?恕我眼拙,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他居然这么有耐心。】 汪子肖:【他有个屁的耐心。】 汪子肖:【他的耐心是这样的:江惊岁,江惊岁的猫和狗——然后就没了。】 “你这个礼物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江惊岁放下手机,忽然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连祈扬了扬眉:“这话怎么说?” 主要是江惊岁没什么仪式感,不怎么在意这种节日,所以就没想起来买礼物。 结果连祈突然送了她新年礼物。 她两手空空的,不太好。 “你想要什么礼物呀?”江惊岁决定单刀直入地问他。 “你送的,我都喜欢。”连祈想也没想地说。 “这个答案,很敷衍。” “但这是真心话。” 他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那我要是什么都不送呢?” “礼轻情意重。”连祈这样说,“心意到了就可以了,礼物有没有无所谓。” “……” 很好,她男朋友现在已经学会自我洗脑了。 被对象pua的,有很多,自己pua自己的,是真很少见。 “哦,我突然想起来,好像还真有个要给你的东西。” 前几天跟闻桐一块逛街,买了两件衣服,想着晚上给连祈看来着,结果回来往柜子里一放,就把这事给忘了。 江惊岁打开衣柜,从最了两下。 购物袋里面掉出来两件卫衣。 江惊岁拎起粉色的那件卫衣,递给连祈,让他试穿一下:“这是给你买的。” 情侣装,一样的款式,就是颜色不一样。 一件白的,一件粉的。 连祈没动,看向她手里的另一件,顿了顿才问:“是不是买反了?” 她那件反而是白的。 “没有呀。”江惊岁说,“就是给你买的浅粉。” “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这个颜色挺好看啊,我看你衣服除了黑色,就是白色,缺点鲜亮的颜色。” “……” 行吧。 连祈微微拧着眉,心里有点纠结,他总觉得这是小女孩才喜欢的颜色。 蔺夏小时候的公主裙就都是这种浅粉的。 “你先试试看。”江惊岁又说。 连祈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换上了这件卫衣。 江惊岁又拉他到试衣镜前:“你看好看吗?” 连祈擡了擡眼,视线落在镜子里的女孩子的身上,缓声点头:“好看。” “哎呀你往哪看呢?”江惊岁拽他胳膊一把,手动将他的头转过去,“我让你看的是你自己。” 连祈掀了掀眼皮,兴致缺缺地扫一眼:“在看了。” 江惊岁期期待待:“好看吧?” 连祈看她一眼,无声地点头。 唉。 你说好看那就好看吧。 试完卫衣,江惊岁又把衣服收了起来,说要等初一去她外婆那里的时候再穿。 连祈在持续说服自己。 浅粉也挺好的。 哪个男人没穿过粉色啊? 还是女朋友给买的。 有得穿就不错了,挑三拣四地,像什么样子。 做完心理建设,连祈看粉色终于顺眼了许多。 “连祈连祈,你看我有没有长高?”江惊岁又在书房门口叫他一声。 连祈放下手里的水杯走了过去。 江惊岁在书房门框上贴了个刻度尺,隔三差五地就去喜欢去那里量一量。 “你看我多高了?”江惊岁脊背贴着门框站直,让连祈帮忙看一看刻度尺。 连祈擡眸散漫地扫过一眼,而后笃定地道:“一米七。” 江惊岁:“?” 哄她开心可以,但是不要太离谱。 她断骨重生,也没一米七吧? “我要听实话。”江惊岁有点无语地横他一眼。 “差六厘米,到一米七。”连祈顿了顿,接着又补上一句,“这已经挺高了,你跳起来,也能到一米七。” “……” 江惊岁再一次从她男朋友这里,体验到了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但我想再长高一点。” “其实长那么高也没什么用吧,你看小王子一米八多,还不是被你邦地一拳头给抡地上了。” “……” 你举的这个例子,真的合适吗? 远在家里的汪子肖:“阿嚏!” 他纳闷地揉了揉鼻子,嘀咕一句,谁在背后骂我? 连祈低眸思考片刻,然后把江惊岁抱了起来:“这样算不算长高了?” 江惊岁短暂地体验到了高个子的视角。 “再高一点。”她要求道。 结果下一秒,咚—— 嘶,撞头了。 第80章 80 第80章她不听80 举太高,直接磕门框上了。 江惊岁“啊”了一声,惨兮兮地捂住脑袋:“嘶,好疼。” 连祈当然也听到了那一道结实的“咚——”,动作本能地一顿,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把人放了下来,去看江惊岁被撞到的地方。 额头上红了一片。 还好没起包,应该撞得不重。 连祈微松一口气,闷笑着给她揉了两下:“看到没,长得高容易撞头。” 江惊岁连忙抱住他的胳膊,歪头要躲:“别碰别碰,越碰越疼。” 本来缓一会儿就好了,他这样揉下去,等会儿就得起个大包。 “岁岁,你听没听过一句话?”见江惊岁没什么大事的样子,连祈也跟着放下心来,不轻不重地又揉一把她脑袋,懒洋洋地拖起尾音,“玫瑰不用长高,长高容易被薅。” “……” 江惊岁眨了眨眼,额头被撞疼的那一块皮肤依旧很有存在感:“可我还是想高一点。” 连祈想了想,而后很贴心地提议:“你要是觉得现在这个视野太低的话,那我给你买个高跷?” ……买什么? 江惊岁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 “你喜欢多高的?”连祈又问。 “……” 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江惊岁睁大眼睛,嘴里的话都磕绊了一下:“啊、啊?” “一米的会不会有点太高了?”连祈先是看了一眼门框,又打量了下客厅的天花板,“我记得居民楼的标准层高应该是两米八,卧室里要矮一点,你踩上高跷可能会碰头诶。” “……” 还真是认真的啊? 江惊岁连忙制止了连祈的这个危险想法:“不用了,我忽然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干巴巴的一句“不用了”没有说服力,江惊岁停顿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咬着重音,分外诚恳地又补上一句:“我不喜欢太高的视角,我怕高处不胜寒。” 技巧生硬地撇开这个话题,江惊岁塞过来一把除尘刷,然后从背后推着连祈往书房里走:“你帮我把书架清理一下,我去楼下丢个垃圾。” 午饭他们打算出去吃。 年货还没买,正好回来路上可以顺便逛一逛商场。 十一点半,江惊岁喊上连祈,刚要下楼,手机上就接到了闻桐的消息。 闻桐:【聚仙食府,速来。】 江惊岁一边换鞋,一边回她消息:【怎么啦?】 昨天晚上江惊岁就听闻桐说,她今天要去相亲,还是学校领导给介绍的,本来闻桐不想去的,但没好意思推脱。 看来相亲相得不算顺利? 闻桐:【我不是在相亲吗?】 闻桐:【就我领导介绍的这个小杨,他带朋友过来也就算了,还一口气带了三个,叫了一大桌子菜,然后还要跟我AA,我是长得很像冤大头吗?】 闻桐:【你快来,叫连祈也来,再叫上小王子,都过来吃饭,我请客,别让我亏了这个AA的钱。】 下来楼,江惊岁就让连祈给汪子肖打了个电话。 汪子肖一听,有免费的饭吃,还能顺便凑个热闹,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聚仙食府离小区比较近,江惊岁和连祈他们先到的。 他俩没进去,远远地看到马路对面往这边走的汪子肖,连祈视线定格在汪子肖身上,表情有点微妙,微侧头跟江惊岁说:“他怎么穿得跟个黄金矿工似的?” “……” 江惊岁赶紧捂住连祈的嘴巴,另只手的食指竖起来,冲他连“嘘”了两声,压低声音道:“这话你跟我说说就行了,你可别当着小王子的面说啊。” 不然是要挨揍的。 汪子肖过来马路,跟他俩打过招呼之后,然后三人并肩往餐厅里走。 注意到连祈频频投过来的眼神,汪子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头雾水地问:“你老是看我干吗?” 江惊岁抢先回答道:“因为他觉得你今天打扮得很别致。” 这话出来,连祈垂着的眼帘一擡,意味深长地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惊岁一眼。 别致。 这个用词就很高情商了。 汪子肖这个低情商的当然听出来,被江惊岁夸得很高兴,眉飞色舞地整理了下领口:“是吧,我觉得也是,这是我新买的衣服,据说是本年度最流行的法式驼色皮夹克。” ……法式? 江惊岁欲言又止,数次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什么都没说。 挺好的。 你说是法式,那就是吧。 汪子肖每次都买衣服,都说是本年度最流行的,但他买的那些衣服,江惊岁除了在他身上见过,就没见别人穿过。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流行的。 可能是国外吧。 三个人进来餐厅。 在南边靠窗的位置处看到了闻桐。 一张挺大的长桌,闻桐单独坐在一侧,相亲男和过来蹭饭的朋友坐在另一侧。 这架势看起来不像相亲,倒像是在面试。 坐在闻桐正对面的那位小杨正在卖弄自己的学识:“你知道王宝钏吧?就《红楼梦》里的那个,她——” 被迫当了半小时学生的闻桐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红楼梦》那是薛宝钗吧?你说的王宝钏,是不是跟薛平贵的那个?” “哦是吗?”小杨没半分不好意思,谦逊又低调地表示,“哎呀不好意思,平时看书看得太杂,一时间记混了。” “……” 闻桐人已经麻了。 江惊岁只在她脸上看到了三个绝望的大字:救救我。 小王子大踏步地走了过去,他是社牛,又是自来熟,轻而易举地就将这里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闻桐终于有了个得以喘息的机会,侧过头去跟江惊岁说话。 江惊岁刚才也听到了小杨的高谈阔论,有些好奇地问:“这个小杨,是语文老师吗?” 话这么多,还老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高深知识。 “不是,教体育的,但据他说平时很爱读书。”闻桐压低声音,忍不住吐槽起来,“语文老师能分不清王宝钏和薛宝钗啊?” 江惊岁忍着笑:“我看这位小杨朋友还挺健谈的,你不是说就喜欢这种开朗活泼的吗?” “他不行。”闻桐坚决摇头,“这人不诚实,谎报身高。” 江惊岁往斜对面的方向瞟了一眼。 现在都坐着,也看不出来到底有多高。 闻桐轻跺了跺脚下的细高跟鞋,继续吐槽:“就见面之前吧,他跟我说他一米八,结果我俩站一块,他还没我高呢。” “一般来说,男人只要是有腿,就敢说自己一米八。”江惊岁说出来一句真理。 闻桐:“但我又不是眼瞎,差那么多,我还能看不出来吗?” 说什么,就来什么。 也不知道汪子肖这个社牛都跟小杨聊了什么,江惊岁擡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汪子肖一手拉着小杨,一手拽着连祈。 三个人就像三棵小白杨,高低起伏地立在那里。 小杨擡头瞅了一眼连祈,悄悄地同他拉开一点距离:“兄弟,看你挺高的啊,得有一米九了吧?” 连祈:“哦,没,我一米八。” 小杨:“?” 两个同样自称一米八的人站在一块,连祈肉眼可见地高出大半个头还不止。 不止江惊岁和闻桐,桌上的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小杨的脸都憋红了:“你绝对不止一米八。” 连祈不惯着他,漫不经心地一挑眼皮,说话还是那种平静淡定的语气:“我就是一米八啊。” “……” 汪子肖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地笑了两声,悄悄跟闻桐说:“看,这就尴尬了吧?” 一米八七的说自己一米八,一米七的也说自己一米八。 这身高差一下子就出来了。 小杨要是诚实点,也不至于这么打脸。 闻桐忍着笑:“不是,连祈这也太损了吧?” “啧啧,真是缺德啊。”汪子肖嘴里说着缺德,却是夸赞般的语气,似乎觉得这一句话并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夸完之后他又加一句,“真是缺了大德啊。” 他原本只是想拽连祈出来,跟这位一米八的小杨比量比量。 结果这厮更损,直接咬定了自己就是一米八。 打脸效果翻倍。 一米八的小杨尴尬地脚趾抠地,脸都快被打肿了,饭也吃不下去了,钱都没付,就说有事,匆匆地跟朋友一块撤了。 闻桐让服务员把一些凉的菜撤了下去,又点了几道菜。 桌上只剩下熟悉的朋友,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汪子肖:“哎,桐姐,你怎么老是找这种奇奇怪怪的男人相亲啊?” “是我找的吗?”闻桐闹心地揉了揉眉头,“是我们徐主任介绍的,他是我上级领导,我又不能直接拒绝,这不就过来了吗?” 汪子肖:“嚯,那你这高低都得算个工伤了。” 闻桐有点郁闷:“徐主任之前还跟我说,这次给我介绍的是个绝顶大帅哥呢。” 连祈倒了杯凉白开,茶杯放到江惊岁手边,懒声接了一句:“绝顶看出来了,帅哥暂时没看出来。” 那位小杨朋友的发际线,有点危险啊。 连祈平时话不多,但每次开口,说的话都很一针见血。 “我也觉得不帅啊。”江惊岁赞同地点头,这位徐主任的眼光是真不太行,“相亲的话,还是朋友介绍的比较靠谱吧。” 最起码眼光不会差得太多。 “那我可以帮忙介绍啊。”汪子肖来了精神,“我们公司的单身帅哥可多了,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用很帅,帅哥我也拿捏不住,就长相干干净净的那种就行。”闻桐要求不高,“最好眼睛亮亮的,眼里有光的那种。” “眼里有光?”汪子肖扒拉开眼皮,插科打诨一句,“我眼里也有光啊。” 连祈瞥他一眼,轻嗤:“你那是散光吧。” “……” 汪子肖忍辱负重地深吸一口气。 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他自己选的朋友,他就该担着,他活该。 平心而论,江惊岁倒是挺看好汪子肖和闻桐的,如果他俩能在一块,那就再好不过了。 都是多年的朋友了,也互相了解。 汪子肖虽然有时候表现得不太靠谱,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但听连祈说,汪子肖好像在追人。 江惊岁特意向当事人打听了一下,汪子肖是个心里不藏事的人,听江惊岁一问,立刻倒豆子似的全抖了出来。 江惊岁很快就听明白了。 他在追她,她又在追另一个他。 总结:这是个三角恋的故事。 汪子肖越说越eo,最后以茶代酒地干掉了一杯菊花茶。 “挺好的。”连祈在剥小龙虾,不太走心地安慰他一句,“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同理可得,三角恋也具有稳定性。” “……” 汪子肖eo不下去了,杀气腾腾地瞪向连祈。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合着三角形的稳定性就是让你这样用的啊? 第81章 81 第81章她不听81 除夕这天一早,天边还悬着半轮月亮。 江惊岁就被连祈晃醒了,说要去商场买年货,去晚了人就太多了。 江惊岁眼皮都没睁一下,全然当他的话是耳旁风,迷迷瞪瞪地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蒙头睡自己的。 她早就知道连祈这毛病了。 连祈有点强迫症,但凡是放上计划表的事,每次都会提前大半天就开始忙活。 去年除夕也是这样。 前一天说了要去买年货,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过来敲门了。 江惊岁困得很,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他,背对着连祈继续睡。 头上的被子被人拽了下来。 “江惊岁,你还睡啊?十点了,再不起商场都关门了。” “……” 吹牛逼呢十点? 外头的天都还没亮,她只是困,又不是瞎。 睡衣下摆被掀了起来,一只手似有似无地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有点痒,江惊岁终于被连祈闹醒了。 她磨了磨牙,恨恨地睁开眼睛。 又来这一招! 明知道她最怕痒了。 江惊岁把连祈的手拽了出来,而后用力将他拉了过来,拖着困倦的软音问他:“你能不能也换点新鲜的招啊?” “不能。”连祈顺势俯身下来,单手撑在床面上,垂眸看她,另只手又掐上她的脸,懒洋洋地轻扯两下,“这招最有用。” “现在几点了?” “十点。” “少来。”江惊岁没好气地推他一把,“你当我瞎啊?” 连祈笑了,终于正儿八经地回答:“差二十分钟,到——” 他顿了顿,拖长了尾音。 “到七点?”江惊岁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 “不是,到六点。”他说。 江惊岁:“……?” 江惊岁打哈欠的动作停住了,手动合上下巴,面无表情地瞪向连祈。 你就说你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有病! 江惊岁以为怎么着也得过六点了,万万没想到,这才五点半。 江惊岁强忍着想把他蹬下床的心,颇为无语地问:“这个点,你要上哪买年货去?” 谁家商场,开门开这么早啊。 “早市。”连祈应答如流,“城西早市四点半就开张了。” 江惊岁:“……” 你看我像是喜欢逛早市的样子吗? 江惊岁被他这样一闹,困劲儿倒是消了,但还是懒,赖在床上不想起。 连祈拉她两下,没拉动:“起了,你不是想吃西市的小馄饨?起晚了可没得吃了。” 江惊岁在心里叹了口气,黏在床上不动如山:“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吃小馄饨了。” 连祈改口:“那就去买年货吧。” 江惊岁纳闷地瞧他一眼。 也不知道连祈怎么突然间就对年货起了这么大的热情,去年他俩去买年货,在商场逛了两圈就出来了。 他什么都没买,就她买了点给许芸的东西。 楼下的早餐铺子还开着,江惊岁懒得去西市,太远了,开车过去都得半个小时,连祈就去楼下买了小笼包和水煎饺。 吃完早饭,江惊岁先让连祈牵着金毛出去走了一圈,等遛完狗回来再出门。 下午他俩要去她外婆那里,没时间遛狗了。 八点半,两人出门去商场。 先去地下超市逛一逛,江惊岁特意推了辆购物车:“要买什么呀?” 连祈下巴点了点前面:“牛奶?” 冰箱里的牛奶昨天喝完了。 江惊岁跟着连祈过去,看他在冷藏柜里拿了两瓶鲜牛奶,是她常喝的那个牌子。 江惊岁一只手搭在购物车上,漫不经心地擡头往不远处扫了一眼,说:“再买点水果吧。” 连祈:“行。” 超市里人头攒动,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尤其是蔬菜肉食区,顾客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江惊岁远远地看着,很自觉地没有往里面挤。 算了算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没必要囤什么菜,菜市场初三就开门营业了。 冰箱里的食材还够吃的。 最后只拿了两盒草莓就出来了。 这边人多,连空气都在持续升温,江惊岁拉着连祈往另一个方向走。 说是出来买年货,其实也没什么要买的,他俩在超市里转了两圈,购物车里还是那些东西,唯独多了几盒安全套。 江惊岁到底脸皮没厚到连祈那种程度,顺手拿了两提抽纸把套遮住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他一句:“这就是你要买的年货?” 连祈很淡定地应声:“嗯。” “……” 那你直接说出来买这个就完了呗,还说要买年货。 结完账,要出来超市的时候,连祈忽然顿住脚步,问了句:“礼品是不是还没买?” 江惊岁:“什么礼品?” “你去你外婆和小姨那里,总不能空着手吧?” 老太太提前半个月就打来了电话,让江惊岁去那边过年,带着男朋友一块,说家里的亲戚都来。 许芸他们一家,许鸿他们一家,还有表妹和表妹夫什么的,都会过来。 江惊岁突发奇想:“要不我把那个炒菜机带过去吧?” “……”连祈眉头一跳,直觉不太妙,表情微妙地问道,“哪个炒菜机?” 不会是他年会抽奖抽中的那个吧? “还有哪个炒菜机?”江惊岁奇怪地说,“家里不就只有一个吗?” “……” 还真是那个鸡肋的东西啊? 连祈沉默了下,然后委婉地建议:“这不太好吧?” “这是给游皓的。”江惊岁说,“给我外婆小姨、舅舅他们的,路上再买吧,反正小区门口就是商店,直接就放车后备箱里了。” 啊,炒菜机是给游皓的啊。 那行。 连祈没有意见了。 买完年货,两人回到家。 连祈先把牛奶和水果放进了冰箱里,江惊岁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去拆甲方那边送来的新年礼盒了。 合作的漫画社,每年都会送。 沙发上还放着卷起来的窗花和春联,连祈把压在上面的双面胶挪开:“春联是要现在贴么?” “初一吧。”江惊岁没擡头,撕开快递盒子上的胶带,“不过可以先贴上窗花。” 连祈拿起窗花剪纸来,抖开才发现这是个“囍”字,中间一颗大红心,囍字就在最中央。 这个,应该是结婚用的窗花吧? 一般过年贴的都是“福”字。 总觉得这东西贴上有点怪怪的,连祈顿了一下之后,还是先放下了窗花,又拿起了卷在一起的对联。 这对联一看就是江惊岁自己写的。 她的字迹很好认。 写的内容也很具有江惊岁的风格。 上联是年年都暴富。 下联是岁岁发大财。 横批是钱途无量。 说实话,这真写得挺不错的,尤其是“岁岁发大财”这一句,一语双关的效果。 唯一的缺点,就是—— “岁岁,你要不要换个颜色写春联?”连祈拎着那副春联问她。 红色的宣纸,江惊岁用的也是红色的颜料笔,笔迹干了之后,上面的字就不太明显了。 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 江惊岁擡头一看,春联上的字融在大红底图里,确实不好辨认。 她放下手头上拆快递的工作,单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换成什么颜色好呢?” 她当时是觉得红色大吉大利,也没想其他的。 “黑色,或者是金色吧?”连祈说。 “行。”江惊岁点头,往书房里走,“我去找找宣纸。” 这副对联她写很好几天了,写完她就把宣纸收了起来,也不知道塞到哪个角落里了,书房里的东西又多,边边角角地都得翻个遍。 翻了大半个小时,宣纸没翻到,倒是让江惊岁翻出来一本相册。 就夹在她用来放世界名著的那个书架格子里,左边是《百年孤独》,右边是《安娜卡列尼娜》。 这个格子里的书塑封都没拆,是江惊岁买来填充书架的。 别说翻开看了,平时她连想都想不起来。 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一摞书。 江惊岁把夹在中间的相册抽了出来,深褐色的牛皮封面,边缘露出破损的地方,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这应该不是她的东西。 她对这个相册很陌生,没什么印象,她收藏起来的东西,一般都能回想起来。 在哪买的,谁给的,什么时候。 门口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书房的门没关。 连祈端着杯水走了进来,金毛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看到江惊岁手里的东西,他也没惊讶,只把杯子放到了书桌上。 江惊岁歪过头来,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相册:“你的?” 连祈随口应了声“嗯”。 这是当时从家里带回来的,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就随手插在书柜里了。 “我能看吗?”江惊岁问。 “可以啊。”连祈答得很随意。 其实也不用问他,早就跟她说过了,他又没什么秘密,他的所有东西都能随便看。 打开相册,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张小孩子的百天照。 右下角写着日期。 ——一九九六年五月份。 蓝色的钢笔字,字迹晕染开,有些模糊不清。 老照片,因为时代久远,照片边缘都泛着一层浅黄,透着明显的岁月痕迹。 江惊岁第一眼没认出来这是连祈。 她感觉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再加上刚出生的小孩子,长相会变化很大。 江惊岁跟连祈认识的时候,她八岁,他九岁。 在零五年的那个夏天。 那个年龄他们已经是半大孩子了。 她对连祈的记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相册再往后面翻,看到连祈两三岁的样子,五官渐渐长开了些,江惊岁终于找到了点熟悉感。 其实连祈模样没怎么变过,跟小时候还是挺像的。 但性格变了很多。 照片上的小孩穿着件宽松的t恤,看向镜头时也不笑,冷淡地擡着眼皮。 黑漆漆的瞳仁里只有沉寂的冷。 相册翻到最后,江惊岁看到了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女人长得很漂亮,眉眼和连祈有些相像。 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长发用发夹松松地挽起来,露出耳垂上的珍珠耳坠,端庄地侧坐在沙发上。 望向镜头的眼神温婉又柔软。 江惊岁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肯定是连祈的妈妈。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妈妈。 当年蔺絮去世之后,没有立碑,骨灰依着她的遗愿撒到了海里,跟连振成死生都不复相见。 连祈每逢清明都会在海边放一束花。 这还是小时候江惊岁听他外婆说的。 江惊岁心口莫名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连祈。 他低低地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照片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安静地看着。 所有情绪尽数收拢在浓密的睫毛之下。 书房安静片刻,江惊岁抿了抿唇,把手里的相册慢慢放下了:“你在想什么?” 感受到手背上覆过来的温度,连祈终于回过神来,散出去的思绪慢慢回笼,他很慢地转了下手腕,轻扣住江惊岁的指尖,这才低声说:“我是在想,她本来会有很好,很幸福的一生。” 如果没有跟连振成结婚的话。 蔺絮有自己的工作,有幸福的家庭,她可以选择不结婚生子,自己一个人独自生活。 或许她也会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像这个世界上无数的普通女孩子一样,和爱人生个小孩,过着平凡温馨的生活。 而不是现在这种结局。 已经过这么多年了,连祈仍然会做梦。 无数次地梦到蔺絮。 梦到她总是对他道歉,说对不起,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他只是懵懵懂懂地摇头。 他还是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等他长大一些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连祈想,如果他能回到过去,一定要跟蔺絮说,不要跟爸爸结婚,也不要跟他道歉,因为他从来没后悔过当她的孩子。 但比起当她的孩子,连祈更希望她自己能幸福。 只要她过得好,他不出生也可以。 第82章 82 第82章她不听82 “阿姨好,我是江惊岁——” 小姑娘甜软温糯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是那种少见的、郑重其事的语气。 日光透过落地窗斜投进来,映出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的细微尘埃,江惊岁就坐在那道日光里,身上罩着一层蓬松柔软的光线。 连祈的眸光很深,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听江惊岁像个小老太太似的絮絮叨叨半天,东拉西扯地什么都说了一遍。 末了,她直起腰来,对着照片极其正式地落了尾音:“有些话,我跟他说不出口,那就偷偷跟您说了。” “我很喜欢他,是想跟他一直走下去的那种喜欢。” 想了想,她又补上:“噢,他也是。” 连祈被她最后补上的那半句话触笑,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眼神已经柔软下来。 “江惊岁,我听见了,这就不算偷偷说了。” “本来也是说给你听的。”江惊岁将相册放回书架里,这才转头瞧他一眼,从地板上站起来朝他伸手,“走了,该吃饭了。” “吃完饭,带你回家。” - 下午两点钟,江惊岁还在睡午觉,游皓的电话就打到了连祈手机上。 打她电话她没接,手机放到静音模式上了。 游皓在电话里一直在催她和连祈早点过去,说下午还要包水饺。 江惊岁脑瓜被他吵得嗡嗡的,嗯嗯地胡乱应付了两句,挂断电话,也没了睡意,看一眼时间,也差不多该出门了,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们先开车去了许芸店里。 年末这两天,正是店里生意最忙的时候。 许芸要六七点钟才能关门,游樟也还在单位值班,就让他们三个先过去,她等游樟下班一起。 江惊岁知道今天店里忙,放下东西之后就没多做停留,稍带上眼巴巴地等了大半天的游皓,一同先去了她外婆那里。 老太太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 老伴走得早,大女儿离世之后更是一病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是两个孩子在轮流照顾,女儿家住一阵,儿子家住一阵的。 现阶段在江惊岁她舅舅那里。 车开进来家属大院,顺着水泥主路拐过两道,远远地就能看见家门口的那棵老榕树。 只是时值寒冬,老榕树掉没了叶子,枝桠上光秃秃的。 老太太就等在门口,旁边还站了个很年轻的男人,一只手搀着她的胳膊,低头在跟她说话。 应该是说天冷风大,让她进屋里去等。 老太太只摇了摇头,还在往路口处看。 江惊岁都没等车停稳,单手摁开安全带,另只手推开车门就跑下去了。 “外婆——” 远远地一声喊。 老太太立时笑了起来,被男人搀扶着往前走了两步,江惊岁态度亲昵地握住了外婆的手。 祖孙俩简单聊了两句,江惊岁惦记着外面风大,她外婆身子骨又不太好,于是搀着老太太往院子走。 余光这才注意到老太太身旁的男人。 眼熟。 江惊岁有个囫囵的印象。 确定自己见过他,但估计不熟,因为她不记得在哪见过了。 尤其是男人还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直接把江惊岁给叫懵了。 她哪来这么大的弟弟? 游皓提着大包小包过来,见江惊岁这副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忘了这是谁,赶紧小声提醒她:“姐,这是姐夫啊。” “姐夫?”江惊岁茫然。 “就是你妹夫。”游皓又说。 江惊岁被弄糊涂了:“那到底是姐夫,还是妹夫?” “哎呀这是薇薇姐的对象啊。”游皓干脆换了种更直白的说法,“我喊姐夫,你喊妹夫。” 哦哦,想起来了。 江惊岁有了点印象,怪不得觉得眼熟呢。 前段时间,她去参加她表妹女儿的满月宴,在酒席上跟这位表妹夫有过一面之缘。 之前许薇结婚的时候她在宁川上大学,没时间回来,也确实是一直不知道她这表妹夫长什么样。 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惊岁回忆了下满月宴上的那块介绍牌。 好像是姓梁。 叫梁胜,还是梁胜利来着。 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进来小院的时候,正厅里出来不少人,江惊岁一眼扫过去,除了她舅舅家的表弟许阳,剩下的人里居然没几个认识的。 游皓一一介绍过去。 许薇的公公婆婆,老公的妹妹,趁着老太太八十二大寿,两家人难得这么整齐地聚在一起。 别说本来就不认识这些亲戚的连祈了,连江惊岁自己都是懵懵的。 结束寒暄,一行人终于进了正厅,连祈被舅舅和舅妈拉去说话了,江惊岁扶着外婆先回了里屋。 老太太神神秘秘地关上门,然后从枕头br/> 江惊岁哭笑不得,连忙说:“外婆,我有钱的,你不用给我,留着自己花嘛。” 老太太只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红包强硬地塞进她手里,压低声音笑眯眯地说:“快收起来,别让他们看到了啊,这是只给我们岁岁的,其他人都没有。” 江惊岁愣了愣,下意识地捏紧了沉甸甸的红包。 她已经很多年没收过压岁钱了。 毕业了,上班了,就默认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了。 但在她外婆眼里,她永远都是个小孩。 游皓没隔一会儿就过来敲门:“姐,姐?先别聊啦,我哥找你呢!” “知道了知道了。” 江惊岁应了一声,跟老太太一块出来了。 人都在正厅里坐着,连祈正在陪几个长辈说话。 江惊岁过去,连祈在沙发上让了个位置给她,侧头低声跟她说了句:“红包好像不太够。” 来之前准备了四个红包。 给老太太的,给表弟许阳的,给表妹许薇两个女儿的。 但没想到会少一个,许薇老公的妹妹也来了,小姑娘今年高三,按北安这边的习俗,只要是还在上学,就能拿压岁钱。 “我们应该不用给她吧。”江惊岁想了想,很务实地说,“是我表妹的亲戚,应该我表妹给才对。” “那就只给外婆和小孩了?” “嗯。” “那游皓呢?”连祈又问了句,“其他人都有红包,就他没有,不太好吧?” “他有炒菜机了。”江惊岁说。 “……” 或许,游皓也不是很想要那个炒菜机呢。 许薇出来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卧室里,她要照顾孩子,小女儿才九个月大,身边离不开人。 连祈不方便进去,就把红包给了梁胜,说是给小孩的。 江惊岁看着他俩一阵推拒拉扯。 心里先叹了口气,中国人的家庭里,就是少不了这种人情往来。 过个年,比平时还累心。 晚上还要一块吃年夜饭。 许鸿和梁胜出去买菜去了,舅妈在厨房里炸麻叶和蔬菜丸子,剩下的人准备搬桌子包水饺。 江惊岁和游皓说要掰手腕,输的人负责包,赢的人负责擀饺子皮。 连祈把面盆先端了起来,省得他俩一不小心再把盆子给打了。 旁边还有表弟许阳抱着外甥女晨晨在围观,三岁半的晨晨举着个棒棒糖,奶声奶气地喊着:“小姨,加油——” 战斗结束得很快。 江惊岁花了半秒钟的时间,“咣当”一下就把游皓的手砸桌子上了,游皓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游皓嗷一声,捂着爪子嘶嘶地倒吸着凉气:“我靠,姐,你也太狠了吧?骨头都差点给我干碎了。” “这就是实力。”江惊岁云淡风轻地抓了转手腕,低调地表示道,“没两把刷子我都不出来行走江湖的。” “……”游皓龇牙咧嘴地又看向连祈,“哥,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挺好啊。”连祈偏心都偏到喜马拉雅山去了,“吾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 游皓:“……” 哥,这首诗是这样背的吗? 饺子还没包几个,舅妈从厨房里端过来一盘刚炸好的春卷,游皓顺口拿了一个尝味道。 “噫,这里面的豆沙好甜啊。”他咬了一口,就要放下,“我还是等紫薯的春卷吧。” 许阳手里也捏了一个,闻言擡头看他:“哥,你别浪费啊。” 游皓皱着脸:“这也太甜了,我吃不下去。” 江惊岁手上擀饺子皮的动作没停,只用余光斜瞥他一眼,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吃。” 游皓一顿,立刻乖乖地张开嘴,二话不说就将剩下的半截春卷吞了下去。 还乐颠颠地邀了个功:“姐,你看我吃了,吃得干干净净。” 见状,连祈笑了:“姐姐的威严啊。” 传说中的血脉压制。 江惊岁去洗了手,也捏了个豆沙春卷吃,舅妈干脆把那盘春卷塞进她手里,顺势把他们几个都撵了出去:“你们要不把灯笼挂大门上去吧,这水饺包得不行啊,下锅一煮就全都开口了。” “……” 被嫌弃的一行人捧着春卷去找灯笼了。 大红灯笼在储藏室里放着,游皓又在到处找梯子,没找到,最后搬了把椅子。 江惊岁饶有兴致地靠在门口看他扑腾。 家里是那种老式的大门,门框很高,灯笼挑得更高,游皓试了好几次,总是差那么两三厘米。 最后累得满头大汗,灯笼还是没挂上,只好求助他万能的姐姐:“姐,要不你来?” 江惊岁咬着春卷,有点无语地递过去一个“你说啥”的眼神。 他都够不到,难道她就可以吗? 她这弟弟是想让她在椅子上蹦起来吗? “给我吧。”连祈也不跟着江惊岁看热闹了,伸手接过游皓抱着的灯笼,轻轻松松地挂上了大门。 大人们这会儿还都在忙,就他们几个挂完灯笼之后,无所事事地在院子里晒太阳。 舅妈又过来安排了个活——杀鸡。 许鸿不在,出去买鱼还没回来,杀鸡的活儿就落到了连祈和游皓的身上。 两人面面相觑半天,最后游皓先开了口:“哥,你行吗?” 男人,不可以说不行。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于是连祈点头:“应该行吧。” 许阳抱着小外甥女站远了些,江惊岁嫌站着累,干脆找了个板凳坐下来,看着他俩在折腾。 连祈和游皓各自扯住了一只鸡翅膀,现将公鸡提了起来。 大公鸡徒劳地蹬了蹬腿,扑腾着挣扎起来。 游皓冷不丁被公鸡啄了这么一下子,吃痛地松开了手,大公鸡立刻扑腾两下翅膀,连飞带跳地跑远了。 游皓慌乱起来:“哥!哥!鸡跑了!” 面前刀锋一闪,连祈反应很快地偏头一避,险险地躲了过去:“……你别拿着刀乱晃。” 这是在杀鸡吗? 这分明是在添乱。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游皓脑袋上插着两根鸡毛,满院子地去追大公鸡,好不容易追到了,又被大公鸡在脑门儿上狠啄了两下。 江惊岁终于看不下去了,瓜子一放:“刀给我。” 手起刀落。 公鸡顿时没了声息。 游皓擡手捂住自己脖颈,总觉得颈间一凉。 江惊岁提着刀,熟练地给公鸡放完血,头也不擡:“愣着干嘛,再去拿个碗啊,这个碗太小了。” 游皓咽了下口水:“我我我、我去拿!” 一溜烟跑了。 连祈看江惊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江师傅,您以前是干嘛的?” “良民。”鸡血放得差不多了,江惊岁接过游皓递过来的另一只碗,“大大滴良民。” 连祈:“那你动作这么熟练?” 江惊岁:“看得多了,就会了。” 以前都是她舅舅杀鸡。 江惊岁就蹲在旁边看,几次下来,流程就记熟了,上手并不难。 关键是要克服心理那一关。 她从小胆子就大。 游皓适时地补充:“我姐,除了僵尸,什么都不怕。” 江惊岁心平气和地又提着刀来,依然是温吞软甜的语气:“那只鸭子,也一块杀了吧,省得舅舅回来再弄。” “……” 杀完鸡,宰完鸭,江惊岁一手的血,黏腻腻的,打算去洗个手。 游皓怂兮兮的,不敢碰那把菜刀,抢先一步端起了盛着鸡血和鸭血的碗,把捡刀的重任留给了连祈。 舅妈提着壶水过来,准备放热水烫鸡毛。 游皓的手还在抖,他姐姐挥刀斩鸡鸭的那副画面,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有点胆小地嘟囔:“感觉这场面有一点点的血腥啊。” 江惊岁洗着手瞥他一眼,亲切地说:“那你一会儿别吃。” “……”游皓立刻改了口,如果他屁股后面长了尾巴,那尾巴一定摇出来残影了,“我姐姐真是风姿绰约英姿飒爽啊!” 他笑嘻嘻地凑过来:“我等会儿一定要多啃几块鸡肉,必然不能辜负你的这般辛苦付出。” 第83章 83 第83章她不听83 晚上的年夜饭很丰盛,餐桌上聊得都是家长里短的事。 许芸这次终于不提相亲的话题了,改问什么时候结婚了,江惊岁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 电视上在播放地方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背景音热闹又嘈杂,长辈们都还在喝酒,游皓很快吃完饭,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院子里放烟花了。 江惊岁在屋里又坐了会儿,也拽着连祈一块出去了。 他俩也不喝酒,在桌上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去吹吹风。 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其中夹着游皓着急忙慌的声音:“我靠我靠,都躲开点!这玩意儿好像要炸啊——” 这道尾音将落,空气里就是“砰——”的一声。 院子里瞬间火星四溅。 弟弟妹妹们惊呼起来,惊慌失措地向四处散开。 江惊岁还没下来台阶,就被连祈单手摁在了怀里,熟悉的气息顷刻间将她包裹住。 她的视野一暗,耳边只剩了游皓大呼小叫的声音:“哇哇哇,烫死我了!” 椅子上的烟花没绑好,歪了。 火花连珠炮似的一阵猛喷,引得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拴在墙角的大黄狗受了惊吓,“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江惊岁没什么事,连祈第一反应就是把她给护在了怀里,但他衣服遭殃了。 领口靠近颈椎骨的地方,有好几处被火星燎出来的痕迹。 江惊岁站在台阶上踮脚看半天,确定他身上没受伤的地方,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接着没好气地把连祈拽到一边,暂时离那堆烟花远了一些。 “你拽我那么快干嘛?我自己会躲,那烟花要是伤你脸上怎么办?” 但凡那火星再偏一点,他现在就该去医院了。 连祈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江惊岁抿了抿唇,咬字着重地叫他的名字:“连祈。” 江惊岁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连祈听出来她有些不高兴了,顿了顿之后就改口了:“我知道了,下次会躲的。” 说话的同时,他不太温柔地揉了一把她脑袋,尾音里带了点哄。 “岁岁,你要记得给我买新衣服啊。” - 年夜饭吃得早,散场也早。 路上还有未融的积雪,许鸿担心他们晚上开车不太安全,就早早地吃完了饭,让他们也早点回去。 八点钟,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城市灯火通明,街头街尾都是连绵不绝的霓虹彩灯,道路两侧的悬铃木上都挂着红灯笼,年味十分浓郁。 到家洗完澡,江惊岁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白天睡得太多了,这会儿她也不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视上的相声,一边刷着手机微信。 连祈难得发了条朋友圈。 看发表时间,应该是他们在院子里放烟花的那会儿。 还是简单的一句:【岁岁平安。】 配图是她的一张背影,她正仰头望向夜空的烟花。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 连祈每年的朋友圈都是这一句。 半个字都不改。 江惊岁以前没去想过,但今天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她的照片,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岁岁平安,原来是这个岁岁平安。 江惊岁平安。 江惊岁年年岁岁都平安。 这时候,手机嗡嗡地又震了两下。 闻桐的消息弹了出来:【同桌,你看到班长的结婚请贴了吗?】 江惊岁一下就愣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不久前才参加了班长的喜宴。 江惊岁返回主消息界面,向下滑了滑屏幕。 这两天的拜年信息太多了,很多消息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看,很快在屏幕 江惊岁很蒙:【他不是去年刚结婚吗?】 闻桐:【离了,现在是二婚。】 江惊岁:“……”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大过年的,聊这个话题好像不太好,江惊岁决定过两天再回班长的消息。 刚把手机放下,连祈洗完澡从卧室里出来了,一边用毛巾揉着头发,一边跟江惊岁说话:“对了,岁岁,过两天我们去看看房子吧?” “啊?”江惊岁擡头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看什么房子?” “新房子。”连祈说。 蓝山苑他不打算回去了,把那边的房子卖掉,在江惊岁公司附近,或者这个小区附近,再买套大点的房子。 江惊岁弄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不解地问:“这里住着不好吗?” 连祈说:“太小了。” “……”江惊岁说,“你又不在家里跑步。” 其实江惊岁对住处没太大的要求,小区干净安全就行了。 而且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这个面积正好,不大不小,打扫起来还方便,要那么大面积的房子干嘛? “我想在这里放一棵圣诞树。”连祈走到客厅里,在电视柜旁边比划了一下,“两米高的那种,现在家里放不开。” 江惊岁:“?” 不是你先停一停,刚才没听清,要在家里放哥什么玩意儿? 江惊岁完全不能理解连祈的想法,一脸懵然地睁大眼睛问他:“你放圣诞树干嘛?” 连祈给出来的理由很任性:“因为它好看。” 江惊岁:“……” 江惊岁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似乎很想对他说一句,你能不能想个稍微正常一点的理由? 连祈随手把毛巾搭到椅背上,朝她走了过来,他照旧没有穿t恤,裤腰两侧的细绳晃呀晃,身上的水珠顺着腰腹的线条往下滚。 他的头发已经擦得半干了,黑发凌乱随意地耷拉下来,一靠过来,就是沐浴露的味道。 他也没往沙发上坐,就站在她面前,指腹蹭了蹭她的下巴,嗓音犯规地下压:“岁岁啊——” “……” 说话就说话,拖着声音说话算什么回事。 这是在跟她撒娇啊? “去不去啊,岁岁?”他又说。 江惊岁起了要逗他的心思,装模作样地思索半天:“我要是说不去呢?” 连祈答得很快:“那不行的话,我先给你磕一个?” “……” 江惊岁张了张嘴,硬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他这话。 好半天,她终于开口:“磕一个,你不要面子的吗?” “在你面前,我要什么面子?”连祈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又懒洋洋地问她,“要不要啊,要的话我现在给你磕也行。” “……” 不用了。 还没到这个份上。 江惊岁低头踢掉拖鞋,然后踩着沙发站了起来,朝连祈伸出手来,一副好说话的语气:“这样吧,你抱我回卧室,我就考虑考虑。” “行。” 连祈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卧室床上,伸手摁开了床头灯,接着又问:“考虑得怎么样。” “批准了。” 连祈扬眉:“不用我给你磕一个了?” “……”江惊岁说,“先留着吧,哪天等我死了,你去我坟头前磕也不迟——” 话还没说完,连祈就掐住了她的脸,直接让她把后半句话收了回去:“大过年的,你这乱说什么呢?” 江惊岁被他捏得说不出话来,后半句话给憋回去了。 连祈这才松开她的脸。 江惊岁胡乱地揉了揉脸颊:“你不是不信这些?” “那你也不能乱说。”连祈有心让她长个记性,手上用了半分力,捏得江惊岁脸有点红,“人孔子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呢。” 江惊岁不说这个了,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单手托着脑袋,下巴朝床头柜的方向点了点:“差点忘了,那里——” 连祈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嗯?” “中间第二个抽屉里,有给你的新年礼物。”江惊岁示意他自己去拿。 哗啦—— 床头柜的抽屉被拉开,这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就空调遥控器和几根数据线。 唯一多出来的东西是个玻璃瓶。 很小的玻璃瓶,也就手指那么大,里面塞着三颗纸折的星星,瓶口用木塞子堵着。 连祈捏着玻璃瓶晃了晃:“这个?” “对。”江惊岁点点头,朝他伸出来手指头晃了晃,“一颗星星,换一个愿望。” 好熟悉的台词。 电视剧里经常会听到这句。 通常用于渣男骗女生的时候。 连祈将折纸星星倒在手心里,似笑非笑地轻瞥她一眼:“新年第一天,就开始给我画大饼了啊?” “我画饼,你吃饼,这就是专属于我们的双向奔赴的爱。”江惊岁一本正经地忽悠起来,“你难道就不感动吗?这可是双向奔赴诶。” “……” 你说感动,那我就浅浅感动一个吧。 不过江惊岁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这星星折得歪歪扭扭的,边边角角还往外翘着,连祈都怀疑碰它一下就会散架。 事实上,它也真的散架了。 从玻璃瓶里倒出来之后,三颗星星就一前一后地散在了他掌心里。 连祈也在这时候,发现了星星上的字。 ——绝望和欢愉同时在我的身体里生长。 ——祝我永坠爱河。 ——祝你的爱永远炽热。 是江惊岁的笔迹。 “咦?”江惊岁凑了过来,嘀咕一句,“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还以为得等连祈拿着星星过来换愿望的时候,才能发现里面的字。 结果美好的计划,败在了她的手工活上。 连祈很细致地将星星重新折好,一颗颗地丢回玻璃瓶里,封好瓶口木塞子,这才将江惊岁抱到自己腿上,晃着玻璃瓶问她:“江惊岁,这是告白么?” 江惊岁指尖在玻璃瓶上碰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是告白,也是祈愿。” 连祈:“祈愿应该就不用了吧。” 江惊岁:“怎么?” 他慢条斯理地拉过她的手,向上亲密地贴在自己心口,她掌心下感受到起伏跳动的心脏。 江惊岁听到了他未曾说出口的答案。 因为这里一直炽热。 墙上的挂钟发出有规律的机械音,指针一格格地跳动着,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开着,春节联欢晚会上正在上演小品,观众席上欢声笑语。 只是隔着厚厚的门板,声音传不进来。 “连祈……” 江惊岁呼吸都是破碎的,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连祈扣住她的手,指缝亲密贴合,偏头过来吻她,吻得粗鲁,说话却温柔:“还好么?” “嗯。”她闷闷的一声。 连祈笑了,又亲了亲她眼睛:“可以重一点么?” 江惊岁不说话,只勾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窝间,气息不稳地咬他的侧颈。 …… 十二点半,随着熟悉的《难忘今宵》的旋律,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也落下了帷幕。 连祈出来关了电视。 要关客厅灯的时候,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大饼和饭桶的位置,一只窝在地毯上,一只趴在沙发里,各自睡得四仰八叉。 客厅的灯关上了,秒针的走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更清晰。 卧室里的灯也暗了下来。 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了点,江惊岁又闻到了那种很淡的冷雪松味道,混着一点清冽的薄荷水汽,是她最熟悉的气息。 她凭着直觉朝他伸出手去,很快被连祈抱进怀里。 “睡吧。” 她眼尾落下来一个很轻的吻。 窗外的雪沙沙地下着,不远处的夜空,有人还在放烟火,居民楼里亮着灯,有人围在电视机前打牌守岁。 同千千万万座北方小城一样,北安也在漫天大雪里迎来了新的一年。 在这一刻,江惊岁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个除夕。 也是这样一个雪夜。 她站在积雪未融的梧桐树下,心灰意冷地接受现实,生命那么长,人是不是没有办法只爱一个人。 她说。 但是,这个世界上,也会有只为你而生的爱意。 连祈这样回答她。 江惊岁想,他说的那种只为她而生的爱意,她已经找到了。 第83章她不听83 晚上的年夜饭很丰盛,餐桌上聊得都是家长里短的事。 许芸这次终于不提相亲的话题了,改问什么时候结婚了,江惊岁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 电视上在播放地方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背景音热闹又嘈杂,长辈们都还在喝酒,游皓很快吃完饭,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院子里放烟花了。 江惊岁在屋里又坐了会儿,也拽着连祈一块出去了。 他俩也不喝酒,在桌上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去吹吹风。 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其中夹着游皓着急忙慌的声音:“我靠我靠,都躲开点!这玩意儿好像要炸啊——” 这道尾音将落,空气里就是“砰——”的一声。 院子里瞬间火星四溅。 弟弟妹妹们惊呼起来,惊慌失措地向四处散开。 江惊岁还没下来台阶,就被连祈单手摁在了怀里,熟悉的气息顷刻间将她包裹住。 她的视野一暗,耳边只剩了游皓大呼小叫的声音:“哇哇哇,烫死我了!” 椅子上的烟花没绑好,歪了。 火花连珠炮似的一阵猛喷,引得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拴在墙角的大黄狗受了惊吓,“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江惊岁没什么事,连祈第一反应就是把她给护在了怀里,但他衣服遭殃了。 领口靠近颈椎骨的地方,有好几处被火星燎出来的痕迹。 江惊岁站在台阶上踮脚看半天,确定他身上没受伤的地方,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接着没好气地把连祈拽到一边,暂时离那堆烟花远了一些。 “你拽我那么快干嘛?我自己会躲,那烟花要是伤你脸上怎么办?” 但凡那火星再偏一点,他现在就该去医院了。 连祈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江惊岁抿了抿唇,咬字着重地叫他的名字:“连祈。” 江惊岁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连祈听出来她有些不高兴了,顿了顿之后就改口了:“我知道了,下次会躲的。” 说话的同时,他不太温柔地揉了一把她脑袋,尾音里带了点哄。 “岁岁,你要记得给我买新衣服啊。” - 年夜饭吃得早,散场也早。 路上还有未融的积雪,许鸿担心他们晚上开车不太安全,就早早地吃完了饭,让他们也早点回去。 八点钟,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城市灯火通明,街头街尾都是连绵不绝的霓虹彩灯,道路两侧的悬铃木上都挂着红灯笼,年味十分浓郁。 到家洗完澡,江惊岁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白天睡得太多了,这会儿她也不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视上的相声,一边刷着手机微信。 连祈难得发了条朋友圈。 看发表时间,应该是他们在院子里放烟花的那会儿。 还是简单的一句:【岁岁平安。】 配图是她的一张背影,她正仰头望向夜空的烟花。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 连祈每年的朋友圈都是这一句。 半个字都不改。 江惊岁以前没去想过,但今天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她的照片,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岁岁平安,原来是这个岁岁平安。 江惊岁平安。 江惊岁年年岁岁都平安。 这时候,手机嗡嗡地又震了两下。 闻桐的消息弹了出来:【同桌,你看到班长的结婚请贴了吗?】 江惊岁一下就愣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不久前才参加了班长的喜宴。 江惊岁返回主消息界面,向下滑了滑屏幕。 这两天的拜年信息太多了,很多消息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看,很快在屏幕 江惊岁很蒙:【他不是去年刚结婚吗?】 闻桐:【离了,现在是二婚。】 江惊岁:“……”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大过年的,聊这个话题好像不太好,江惊岁决定过两天再回班长的消息。 刚把手机放下,连祈洗完澡从卧室里出来了,一边用毛巾揉着头发,一边跟江惊岁说话:“对了,岁岁,过两天我们去看看房子吧?” “啊?”江惊岁擡头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看什么房子?” “新房子。”连祈说。 蓝山苑他不打算回去了,把那边的房子卖掉,在江惊岁公司附近,或者这个小区附近,再买套大点的房子。 江惊岁弄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不解地问:“这里住着不好吗?” 连祈说:“太小了。” “……”江惊岁说,“你又不在家里跑步。” 其实江惊岁对住处没太大的要求,小区干净安全就行了。 而且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这个面积正好,不大不小,打扫起来还方便,要那么大面积的房子干嘛? “我想在这里放一棵圣诞树。”连祈走到客厅里,在电视柜旁边比划了一下,“两米高的那种,现在家里放不开。” 江惊岁:“?” 不是你先停一停,刚才没听清,要在家里放哥什么玩意儿? 江惊岁完全不能理解连祈的想法,一脸懵然地睁大眼睛问他:“你放圣诞树干嘛?” 连祈给出来的理由很任性:“因为它好看。” 江惊岁:“……” 江惊岁的表情有点难以言喻,似乎很想对他说一句,你能不能想个稍微正常一点的理由? 连祈随手把毛巾搭到椅背上,朝她走了过来,他照旧没有穿t恤,裤腰两侧的细绳晃呀晃,身上的水珠顺着腰腹的线条往下滚。 他的头发已经擦得半干了,黑发凌乱随意地耷拉下来,一靠过来,就是沐浴露的味道。 他也没往沙发上坐,就站在她面前,指腹蹭了蹭她的下巴,嗓音犯规地下压:“岁岁啊——” “……” 说话就说话,拖着声音说话算什么回事。 这是在跟她撒娇啊? “去不去啊,岁岁?”他又说。 江惊岁起了要逗他的心思,装模作样地思索半天:“我要是说不去呢?” 连祈答得很快:“那不行的话,我先给你磕一个?” “……” 江惊岁张了张嘴,硬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他这话。 好半天,她终于开口:“磕一个,你不要面子的吗?” “在你面前,我要什么面子?”连祈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又懒洋洋地问她,“要不要啊,要的话我现在给你磕也行。” “……” 不用了。 还没到这个份上。 江惊岁低头踢掉拖鞋,然后踩着沙发站了起来,朝连祈伸出手来,一副好说话的语气:“这样吧,你抱我回卧室,我就考虑考虑。” “行。” 连祈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卧室床上,伸手摁开了床头灯,接着又问:“考虑得怎么样。” “批准了。” 连祈扬眉:“不用我给你磕一个了?” “……”江惊岁说,“先留着吧,哪天等我死了,你去我坟头前磕也不迟——” 话还没说完,连祈就掐住了她的脸,直接让她把后半句话收了回去:“大过年的,你这乱说什么呢?” 江惊岁被他捏得说不出话来,后半句话给憋回去了。 连祈这才松开她的脸。 江惊岁胡乱地揉了揉脸颊:“你不是不信这些?” “那你也不能乱说。”连祈有心让她长个记性,手上用了半分力,捏得江惊岁脸有点红,“人孔子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呢。” 江惊岁不说这个了,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单手托着脑袋,下巴朝床头柜的方向点了点:“差点忘了,那里——” 连祈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嗯?” “中间第二个抽屉里,有给你的新年礼物。”江惊岁示意他自己去拿。 哗啦—— 床头柜的抽屉被拉开,这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就空调遥控器和几根数据线。 唯一多出来的东西是个玻璃瓶。 很小的玻璃瓶,也就手指那么大,里面塞着三颗纸折的星星,瓶口用木塞子堵着。 连祈捏着玻璃瓶晃了晃:“这个?” “对。”江惊岁点点头,朝他伸出来手指头晃了晃,“一颗星星,换一个愿望。” 好熟悉的台词。 电视剧里经常会听到这句。 通常用于渣男骗女生的时候。 连祈将折纸星星倒在手心里,似笑非笑地轻瞥她一眼:“新年第一天,就开始给我画大饼了啊?” “我画饼,你吃饼,这就是专属于我们的双向奔赴的爱。”江惊岁一本正经地忽悠起来,“你难道就不感动吗?这可是双向奔赴诶。” “……” 你说感动,那我就浅浅感动一个吧。 不过江惊岁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这星星折得歪歪扭扭的,边边角角还往外翘着,连祈都怀疑碰它一下就会散架。 事实上,它也真的散架了。 从玻璃瓶里倒出来之后,三颗星星就一前一后地散在了他掌心里。 连祈也在这时候,发现了星星上的字。 ——绝望和欢愉同时在我的身体里生长。 ——祝我永坠爱河。 ——祝你的爱永远炽热。 是江惊岁的笔迹。 “咦?”江惊岁凑了过来,嘀咕一句,“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还以为得等连祈拿着星星过来换愿望的时候,才能发现里面的字。 结果美好的计划,败在了她的手工活上。 连祈很细致地将星星重新折好,一颗颗地丢回玻璃瓶里,封好瓶口木塞子,这才将江惊岁抱到自己腿上,晃着玻璃瓶问她:“江惊岁,这是告白么?” 江惊岁指尖在玻璃瓶上碰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是告白,也是祈愿。” 连祈:“祈愿应该就不用了吧。” 江惊岁:“怎么?” 他慢条斯理地拉过她的手,向上亲密地贴在自己心口,她掌心下感受到起伏跳动的心脏。 江惊岁听到了他未曾说出口的答案。 因为这里一直炽热。 墙上的挂钟发出有规律的机械音,指针一格格地跳动着,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开着,春节联欢晚会上正在上演小品,观众席上欢声笑语。 只是隔着厚厚的门板,声音传不进来。 “连祈……” 江惊岁呼吸都是破碎的,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连祈扣住她的手,指缝亲密贴合,偏头过来吻她,吻得粗鲁,说话却温柔:“还好么?” “嗯。”她闷闷的一声。 连祈笑了,又亲了亲她眼睛:“可以重一点么?” 江惊岁不说话,只勾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窝间,气息不稳地咬他的侧颈。 …… 十二点半,随着熟悉的《难忘今宵》的旋律,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也落下了帷幕。 连祈出来关了电视。 要关客厅灯的时候,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大饼和饭桶的位置,一只窝在地毯上,一只趴在沙发里,各自睡得四仰八叉。 客厅的灯关上了,秒针的走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更清晰。 卧室里的灯也暗了下来。 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了点,江惊岁又闻到了那种很淡的冷雪松味道,混着一点清冽的薄荷水汽,是她最熟悉的气息。 她凭着直觉朝他伸出手去,很快被连祈抱进怀里。 “睡吧。” 她眼尾落下来一个很轻的吻。 窗外的雪沙沙地下着,不远处的夜空,有人还在放烟火,居民楼里亮着灯,有人围在电视机前打牌守岁。 同千千万万座北方小城一样,北安也在漫天大雪里迎来了新的一年。 在这一刻,江惊岁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个除夕。 也是这样一个雪夜。 她站在积雪未融的梧桐树下,心灰意冷地接受现实,生命那么长,人是不是没有办法只爱一个人。 她说。 但是,这个世界上,也会有只为你而生的爱意。 连祈这样回答她。 江惊岁想,他说的那种只为她而生的爱意,她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