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那场疯狂的余烬,如同冰冷的灰烬粘附在我的皮肤上,每一寸都残留着耻辱的焦糊味。被江屿那句“脾气还是这么差”钉在原地的狼狈感,比砸碎的咖啡杯残渣更刺人。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在保洁阿姨惊惶又带着隐秘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亲手清理了那片狼藉。每一片碎纸,每一滴干涸的咖啡渍,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失控。指尖被文件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在冷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当最后一块镇纸的碎片被丢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时,办公室恢复了虚假的、死寂的整洁。墙壁上那个凹坑像一只丑陋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我瘫坐在椅子里,精疲力竭,胃里空荡荡的,却翻搅着冰冷的酸液。窗外的城市早已沉入霓虹的深海,只有我这方寸之地,还亮着一盏孤灯,如同风暴过后搁浅的破船。
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江屿那封抄送全公司的邮件,如同最恶毒的讣告,悬挂在邮箱最顶端。附件里那个被批注得面目全非的PDF,像一张被解剖过的、血淋淋的皮囊——那曾是我引以为傲的“星耀计划”的灵魂。
“核心逻辑缺陷”?“华而不实”?“主观臆测”?
每一个被他用刺眼红笔划掉、批注、甚至直接删除的段落,都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已经伤痕累累的自尊心上反复切割。他删掉了我呕心沥血设计的“沉浸式体验”模块,那个整合了最新VR技术和深度用户心理洞察的核心引擎,是整个方案区别于市场同质化产品的灵魂所在!他替换上去的是什么?一份充斥着陈词滥调、流程僵化、恨不得把十年前教科书里的东西原封不动搬过来的“标准化推广流程”!他甚至在批注里轻描淡写地写道:“创新需建立在可控风险之上,过于激进的尝试是资源浪费。”
“资源浪费”?我几乎要冷笑出声。他懂什么?他懂那些在用户访谈中捕捉到的细微情绪波动吗?懂那些隐藏在枯燥数据背后的真实渴望吗?懂我和团队为了打磨一个体验细节熬过的无数个通宵吗?不,他不懂。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用他高高在上的权力,用这封抄送全公司的邮件,当众扒光我的专业尊严,将我钉死在“无能”和“冲动”的耻辱柱上,作为对我洗手间里反抗的报复!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一场用权力碾压个体的公开处刑!
愤怒的余烬还在胸腔里阴燃,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砸办公室的冲动宣泄之后,留下的是更加**的现实:他是副总,我是他手下必须服从命令的总监。无论多么荒谬,多么屈辱,他的“意见”就是命令。我必须在明天日落之前,按照他的要求,把这坨被他强行塞进来的垃圾,重新包装成一个“合格”的方案交上去。
“呕……”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我冲到办公室自带的洗手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水再次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股灼烧感,但镜子里那张苍白、眼底布满红血丝的脸,写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这一夜,注定无眠。我像一个被套上无形枷锁的囚徒,被强行按在电脑前,对着那份被江屿凌辱过的方案,进行一场自我凌迟般的“修改”。每一次敲打键盘,按照他那愚蠢的批注进行删改,都像是在亲手肢解自己孕育的孩子。那些曾经鲜活、充满激情的构想,被一点点阉割、替换成平庸、僵硬的文字和流程图。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干涩发胀。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苦涩的液体在冰冷的胃里翻腾,却丝毫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屈辱感。
窗外,天光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死鱼肚般的灰白。又一个黎明,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降临了。
走进公司大门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气氛的异样。那些平日里或热情、或客套、或带着敬畏的招呼声,此刻都变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前台小妹的笑容僵硬得像面具,电梯里原本闲聊的同事在我踏入的瞬间噤若寒蝉,只有眼神在无声地交流,里面充满了探究、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江屿那封抄送全公司的邮件,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已经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办公海洋里掀起了汹涌的暗流。所有人都知道了,市场部那位以强硬和专业著称的林总监,被新来的江副总当众“修理”了,而且修理得相当难看。
市场部的开放办公区,更是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我的团队成员,那些昨天还和我一起为方案冲刺的伙伴们,此刻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敲击键盘的声音都透着一种沉闷和压抑。小唐,我的助理,端着咖啡走过来,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呐:“林总,您的咖啡……还有,江副总那边……刚让秘书来问,‘星耀计划’修改版的进度……”
“知道了。”我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接过咖啡杯时,指尖冰凉。我能看到她眼底的担忧,还有一丝……失望?是对我这个突然“失能”的领导者的失望吗?这比江屿的羞辱更让我心头一刺。我强迫自己挺直脊背,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些无形的目光,我才允许自己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办公室里残留的淡淡清洁剂气味,也无法掩盖昨夜疯狂留下的、无形的焦灼气息。墙上那个凹坑,依旧在无声地嘲笑着我。
时间像是被灌了铅,沉重而缓慢地流逝。我强迫自己盯着屏幕,对着那份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散发着平庸气息的文档,做最后的“润色”。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砂砾。胃部的抽痛一直没有停止,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反复揉捏。
下午三点,离江屿规定的死线还有两小时。邮箱图标再次闪烁。又是他。
发件人:[江屿]
主题:关于“星耀计划”修改版提交的提醒及补充要求
邮件正文依旧简洁得令人发指:
“林总监:请于今日17:00前将最终修改版发送至我邮箱。另,附件为需要补充的市场竞品深度分析报告,需嵌入方案第三章。此报告需包含近三个月核心竞品动态及用户舆情关键变化点。一并提交。此邮件抄送:项目核心成员。”
附件里,又是一个新的、要求苛刻的分析报告模板。
我盯着屏幕,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近三个月的核心竞品动态和用户舆情关键点?还要深度分析?嵌入方案?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在两小时内完成的任务!他就是故意的!他在不断地收紧套在我脖子上的绞索,一点一点,欣赏着我挣扎窒息的模样!
“砰!”我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鼠标都跳了起来。指关节传来剧痛,却远不及胸腔里那股被反复碾压的屈辱和愤怒。抄送项目核心成员?他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林深是如何被他像提线木偶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如何在他设定的死线前疲于奔命、狼狈不堪!
我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冰冷的愤怒在血管里奔流,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冲进他办公室质问?把这份垃圾甩在他脸上?不,那正中他下怀。他会用更优雅、更冷酷的方式,把我彻底钉死在“情绪失控、不堪大用”的标签上。我只能忍。像吞下烧红的刀子一样,把这口血咽下去。
我抓起内线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小唐!立刻!马上!把所有人叫进小会议室!紧急会议!现在!”
五分钟后,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我的团队成员们围坐在桌边,脸上都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我将江屿的最新邮件和要求投影在屏幕上。
“情况就是这样。”我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未褪的红血丝泄露了真实的情绪,“竞品分析部分,我需要你们所有人,放下手头一切非紧急事务,立刻、马上开始搜集整理!重点盯死‘锐锋’、‘启点’、‘蓝海’这三家!社交媒体、行业报告、爬虫数据……所有能找到的信息源,全部过一遍!舆情变化点要抓关键,抓痛点!小唐负责统筹信息整合,张工你带技术组抓数据,李姐你负责用户反馈和口碑分析……两小时!我只有两小时!我要看到一份能用的东西!听懂了吗?!”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一个人。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命令。我看到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和压力,但没有人提出异议。短暂的死寂后,是椅子拖动的声音和键盘鼠标骤然急促起来的敲击声。整个小会议室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微型战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汗水和一种背水一战的焦灼气息。
我坐回主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那该死的方案修改稿上。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敲打,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同时处理着方案细节和不断涌入的竞品信息碎片。小唐像个陀螺一样在我身边旋转,低声汇报着初步汇总的信息点,声音又快又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沙漏里飞速下坠的沙子,带着令人心慌的声响。
下午四点四十分。离死线还有二十分钟。
一份勉强成型的、还带着粗糙毛边的竞品分析报告终于汇总到了我的电脑上。我几乎是闭着眼,以最快的速度将它粗暴地嵌入到方案的第三章,替换掉原来更精炼的部分。整个方案文档,像一件被强行打了无数丑陋补丁的破衣服,臃肿而别扭。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发!”我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17:00,声音嘶哑地命令小唐。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那一刻,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进椅背里。冷汗浸湿了衬衫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椅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如同虚脱一般,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种完成了不可能任务的麻木和深深的屈辱感。我们像一群被驱赶着完成了滑稽表演的提线木偶。
“大家……辛苦了。”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今天……都早点回去吧。”
团队成员们默默地收拾东西,陆续离开会议室。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小唐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死寂如同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刺目的金红,像凝固的鲜血。胃部的抽痛加剧了,伴随着一阵阵尖锐的恶心感。
我瘫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江屿的脸——会议室里冰冷的审视,洗手间里带着嘲弄的质问,邮件里残酷的批注,还有昨夜办公室门口那句如同淬毒冰针的评价……七年。整整七年。我以为时间早已将那些痛楚磨平,将那个人埋葬。可当他再次出现,只用了一天!仅仅一天!就用他手中的权柄,轻而易举地将我打回原形,让我重新尝到了那种被彻底掌控、被肆意羞辱、被碾入尘埃的滋味!
比七年前更甚!
七年前,他只是消失,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和不解的谜团。而七年后,他带着答案回来了——一个用权力书写的、更加残酷的答案!他就是回来报复的!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一点点地摧毁我的事业,我的骄傲,我仅存的一切!
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连愤怒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我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会议室映照得光怪陆离。胃部的绞痛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提醒着我从昨天到现在粒米未进的事实。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直接昏倒在这里。
我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会议室。办公区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我走向电梯间,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我苍白憔悴的影子。
电梯下行。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我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闭着眼,试图平复胃里的翻江倒海。电梯门在底层无声滑开。
走出大楼,深秋夜晚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让我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胃部的疼痛在冷风的刺激下反而更加尖锐地叫嚣起来。我裹紧了单薄的西装外套,下意识地朝着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走去。我需要一点热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杯滚烫的关东煮汤,来温暖一下这具快要冻僵的躯壳。
推开便利店的门,温暖的空气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店里只有两个值夜班的店员,显得空荡荡的。我径直走向热食区,机械地拿起纸杯,夹了几串鱼豆腐、魔芋丝和萝卜,又拿了一瓶热牛奶。
“一共27块。”店员的声音带着熬夜的倦意。
我掏出手机扫码支付。就在等待支付成功的滴声响起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店外街边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我的心跳猛地一滞!
猛地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街对面,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车旁,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正斜倚着车门,指尖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是江屿!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隔着便利店明亮的玻璃窗,他正静静地望着这边。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深刻而冷峻的侧脸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缭绕的淡青色烟雾后,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猛兽,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
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是那样看着。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胃部的剧痛被一种更尖锐的、毛骨悚然的寒意取代!他是在跟踪我?还是……这该死的“偶遇”?
便利店的暖气仿佛瞬间失效,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我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猎物,僵立在收银台前,手里还捧着那杯刚付完钱、散发着微弱热气的关东煮。店员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先生?您的关东煮……”
我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抢过店员递来的袋子,指尖冰凉。我不敢再看向窗外,低着头,像逃避瘟疫一样,快步冲出便利店的大门!冷风瞬间灌入衣领,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我甚至不敢回头确认他是否还在看,只是凭借着本能,朝着与那辆宾利相反的方向,加快脚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身后,那无声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冰锥,紧紧钉在我的背脊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胃里的绞痛和翻搅的恶心感,在这极致的惊惶和冰冷的屈辱中,骤然达到了顶峰!
“唔……”我猛地捂住嘴,冲进路边一个昏暗的小巷口,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火辣辣的刺痛。除了苦涩的胆汁,什么也吐不出来。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眼前肮脏的地面和远处城市冰冷的霓虹光影。
巷口外,车流声遥远而模糊。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因为剧烈的呕吐和寒冷而微微发抖。脑海里只剩下路灯下那个倚着豪车、如同暗夜帝王般沉默注视的身影,和他指间那一点猩红的、如同鬼火般明灭的烟头。
他在看什么?看我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窜?看我被胃痛折磨得狼狈不堪?还是……在欣赏他亲手为我打造的这座名为“江屿”的囚笼里,我这只困兽徒劳的挣扎?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深秋的夜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仅存的一点清醒和力气也彻底吞噬。我靠在墙上,缓缓滑坐下去,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手里的关东煮早已凉透,散发着油腻而令人作呕的气味。胃部的疼痛依旧在肆虐,但比起心口那片被反复碾压、早已血肉模糊的地方,似乎已经微不足道。
我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黑暗降临。只有江屿那双在烟雾后注视我的眼睛,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这一夜,没有月光。只有无边的囚笼,和绞索收紧的、令人窒息的回响。
我要做到日更[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绞索下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