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聆背靠墙坐着,透过窗棂看月。
今夜的月比以往的漂亮,可她不敢停下观赏,远处还有人等着要她命。
远处那人顶着腹部的窟窿,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着看她们。
他抬起右手,吸吮指尖的鲜血。
鹿聆瞧着他的动作,这才低下头查看右肩的伤势。
肩膀处有一道血淋淋的抓痕,但好在伤口不深,没见骨头。
鹿聆松了口气,转看丁夫人的状态。
丁夫人惊恐地看着对面人,眼底含泪,身子微抖。
普通人见此情景怎会不惊,自己的夫君突然死而复生不说,还像疯了一样抓人。
不过丁夫人又与普通人不同。
鹿聆原以为她会害怕得躲起来,但她吸了吸鼻子,收拾情绪后,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丁夫人道:“你这个妖孽快从我夫君身体里出来。”
说着,她冲向对面,像是这样便能把他体内的妖物给撞出。
它见丁夫人奔来,伸出右手,准备一把掐住丁夫人脖颈。
就在快要碰上丁夫人时,某处白光一晃,一根簪子竟插在腕间。
它微蹙眉,缩回了手,看向簪子来处。
原来,鹿聆方才看到妖物的动作,当即便取下发间簪子,掷向它手腕。
它收回视线,低眸看向丁夫人,一脚踹上她腹部。
丁夫人被它这一脚踹得撞上桌子,身子随着桌子往后移,发出呲啦声。
她痛呼出声,捂着肚子,仰靠着桌沿。
此刻丁夫人与妖物拉开距离,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鹿聆一刻不敢停留,跑上前拉住丁夫人,往屋外跑。二人将将跨过门槛时,身后袭一阵风,那风中带了力,一把将她二人推翻在地。
鹿聆反应过来是那妖物使的妖术,立时扶起丁夫人,准备离开此处。
但下一瞬她意识到不对。
她扫了眼四周,没见到裴徐行的身影。
他方才还在捉妖,即便是收妖成功也该来找她们汇合,而此刻院子里却没见他和那妖物身影。
他究竟是去了何处?
但眼下不是纠结他去哪了,是该想想怎么对付妖物,鹿聆这样想的。
她又取下一根簪子,护在丁夫人身前,道:“你去找其他捉妖师来,这里我守着。”
丁夫人犹豫地看了眼对面,那人张着血淋淋的手,已不是她认识的人,她毅然决然地转身往院外跑去。
鹿聆感觉到人离开,心里不住祈祷,希望丁夫人能多找些帮手来。
她深知自己的实力,恐怕是打不过这个妖的,只能另寻他法来对付它。
她握紧簪子,护在身前。
鹿聆怎么也没有想到,了无生机的人竟活了,只是这个“活”是假活。
石妖能附身在活人身上,也能附身在死人身上。
不过为何一只石妖可以附身两人?
她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它知道打不过裴徐行,所以从刀疤脸身上出来,而后附身在他身上。
可其中又有不对之处,那就是她当时在窗边看到裴徐行与刀疤脸打斗,石妖没机会从中跑出来。
石妖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它掌中汇聚一道黑色妖力。
鹿聆瞥了眼它的手,飞速地用嘴叼住簪子。空出的双手,十指交叉,掌间出现一道阵法,挡在身前。
她列好阵法,抬眸往前看,却发现原本站在对面的石妖,此刻已不见踪影,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略微低头看地面。
地上除了她的影子,还有一道多出来的影子,想来多出来的那道影子便是石妖。
她当即松开护阵的手,拿下嘴边的簪子,侧过身来,举手捅了过去。
但没碰到它,就被一道强风弹开。
她随着风的力道,推着往后退,直至撞上墙壁。
之前的那道风加上此刻的猛撞,鹿聆呕出一滩鲜血。
她握紧簪子,抬手想擦嘴角的血,可石妖已至身前,她抬起的手猝然一转,簪尾对准来人。
石妖没料到她有此举,伸出的手掌没来得及收回。
簪子直接从他的掌心插.入,一直进到簪头处才停止。
石妖虽是附身于他人,但还是会感觉到疼。它呲着牙,颤抖着收回手。
鹿聆见它没空反击,抬脚踹开它。
她的力道太小,只能拉开一些距离,只要石妖再跨一大步便能牵制住她。
鹿聆无法,抬手想再取一根簪子,然而头上的簪子已经被她摘完了。
她心道:该多带些簪子。
现在没了簪子,她没有什么可傍身的东西了。
若是丁夫人还不来,她今日或许要死在这里了。
鹿聆环视了院子一圈,心中有个疑问,为何妖物在捉妖司如此猖狂,而司里的人却毫无警觉。
她所处的地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鹿聆想着,缓缓地往院子外移。
石妖咬着咬将簪子抽.出,甩在一边,抬头见鹿聆正试图离开。
它几步上前,挥出一掌。
——
于松到店家所说的地方,却没看见镇子,只见一片望不到头的林子。
他下了马,没急着进林子,而是其中有什么不对之处。
为什么石妖和镇子都在城西的郊外?这其中是有什么联系?
于松越想越觉得烦躁,摇摇脑袋,索性不去想这些。
他从鞍囊中取出一捆绳子,将绳子一头绑在树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
准备工作做完,他拍拍手望向林子深处。
他虽身为捉妖师,但没捉过几只妖,其余时间都用来玩了,此时真让他独自一人去捉妖,还是有些害怕的。
他蹑手蹑脚地往前走,途中没遇到一只活物。他抬头望了眼林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来此处。
这里枝叶茂盛,遮天蔽月,使得林子黑压压一片,正因此看起来阴森森的。
越往里走越是诡异,里面竟连一点月光都没有,像是要进入一间房子般。
他掏出火折子,用那一点火光往前进。火光下,他隐约见到远处树下有一人。
对方靠着树站,只露出半个身影,而那半个身影也够于松心里发毛的。
对方像是没注意有人来,靠在树旁一动不动。
于松哪敢上前,试探着问对方:“你有事吗?”
说完这句话,他有些后悔了。真有事要办的人怎么会选在半夜来这,而且远处的或许不是人,至于是什么,于松也不好说。
于松收回思绪,为了看清对面人,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那人好像动了。
原本垂下的手,此刻竟抬了起来。
于松心道不妙,伸手摸上绑在腰间的绳子,想着打不过就跑,沿着绳子来处一路回去。
他解开绳子,用力拉绳,却发现愈拉愈长,像是另一头根本没绑在树上。
他暗骂了声,自己怎会如此粗心,连绳子松了都不知道。
他扔下绳子,拔腿就往林子外跑。
原本寂静无声的林子,此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他略感不妙,鬼使神差地回头去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让他腿直发软。
——
鹿聆没能躲过石妖的一掌,被它拍开几丈远,骨碌碌滚出院子。
她支起上半身,忍着似断骨般的痛,尝试站起身,可每一次都跌了回去。
她咬咬牙,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来找裴徐行。
裴徐行不是她能对付的人,不管他有没有失忆,都能看出她是妖。一个捉妖无数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身边人是不是妖。
鹿聆想着,手摸索进袖间,握紧回溯镜。
正当她要拿出镜子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鹿聆收回握镜子的手,回头见是丁夫人前来,她身后跟着几名捉妖师,正匆忙赶来。
丁夫人见鹿聆瘫坐在地,上前搀扶起她,关心道:“没事吧?”
说罢,丁夫人看向远处围住石妖的捉妖师们,自嘲道:“我真是蠢。寻人帮助,都花了这么久时间,害得你还受伤了。”
鹿聆抽回被她扶着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多谢。”
话毕,鹿聆越过丁夫人,朝捉妖司大门而去。
她走得急,丁夫人反应过来时,只看到她绯红的裙角,接着完全消失在长廊尽头。
鹿聆脚下步子不敢停,几乎是跑着穿梭于长廊间。
今夜她必须离开,裴徐行定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像在梦境里一样,让她自己掉入陷阱。
鹿聆不禁开始慌张,心下猜测此时的行为是否在他计划当中。
这一路走下来,鹿聆没遇到其他人,一直畅通无阻的到捉妖司大门。
云层完全遮住月影,罡风突起。
她站在门前没有动,任风刮过,披帛飘飖,鬓发飞扬。
从她站在来了此处后,便觉得身后跟了一个人。
“这么晚了,你准备去哪?”身后人道。
闻言,鹿聆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她更希望身后人是石妖,而不是裴徐行。
可事实是身后人就是裴徐行。
鹿聆硬着头皮转身,嫣然一笑道:“我随处看看。”
他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要离开。”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鹿聆,“石妖如此厉害,你没事吧?”
他这句话的语气不像关心,像是看了场好戏后,有些意犹未尽的兴奋。
鹿聆回道:“没事……”话还未说完,喉头一阵腥甜。
原来,方才石妖那一掌打出了内伤,当时觉得无事,可等片刻后那一掌的威力就显现出来了。
她开始站立不稳,左右摇摆,最终她双腿发软,靠向裴徐行肩膀,随着靠在他肩膀那一刹,喉头的鲜血涌出,尽数吐在裴徐行衣袍上。
裴徐行却没有嫌弃的拉开她,而是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出神。
梦境中鹿聆用的铜钱剑其实对他无效,他并未失忆。
于松所说的他失忆了,其实是他有意叫于松这么说的。
他这么做是想看鹿聆挣扎的模样,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往前走,叫人想看她接下来的行动。
后来,他和石妖相斗时故意放走它,它慌忙间附身到丁夫人的相公身上。
才有了鹿聆跑着离开捉妖司的场面。
裴徐行回过神,提着鹿聆后衣襟拉开距离。
他垂眸看了眼衣袍,胸前的金线绣纹染了血,传来丝丝血腥气。
他看了眼鹿聆,伸手探向她颈侧,下一瞬,又收回手,看向身后跑来的那人。
来人正是去捉石妖的其中之一,他站在裴徐行身后,道:“已将石妖收伏,已有人领丁夫人从后门离开。”
裴徐行颔首,看了眼鹿聆苍白的脸 ,“你带她回厢房,再喂她吃下还魂丹。”
那人扶住鹿聆,听到后半句话时神情一愣,暗忖裴徐行做事古怪,方才叫他们晚些去救人,如今又救她。
他想着抬头看了眼裴徐行,却没想到本要走的裴徐行停下脚步,又道:“在她住的的屋外布下锁妖阵。”
“是。”
待裴徐行走远,他看着鹿聆,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自顾自道:“居然是妖?!”
锁妖阵顾名思义,是将妖物锁在阵中,若妖物跑出来,阵法便会化作一把利刃穿过妖物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