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司内,鹿聆跟在裴徐行身后,穿过长廊,拾级而上,往丁夫人厢房而去。
丁夫人在进捉妖司后,便被安排到厢房歇息。
鹿聆推开房门,进屋瞧见塌边坐着个人,那人正是丁夫人。
她此刻兀自哭丧着脸,紧握着塌上人的手。
忽闻开门声,回头见是鹿聆他们,突然哽咽道:“快杀了我,我被妖附身了。”
说着,她爬到鹿聆脚边,扯着鹿聆裙摆,“快啊快啊!”近乎疯魔般叫出声。
鹿聆抽回被她攥紧的裙摆,问道:“你是石妖,还是丁夫人?”
丁夫人掩面而泣,“我是丁夫人。”
她放下手,止住眼泪,狠狠道:“那妖物附我身,杀了我的夫君!”
说罢,她没等鹿聆问话,自行将被妖附身的前因后果说出。
她确实向楼主求妖丹,而楼主自始至终没有给她。她见此无果,便去了城西庙里,祈求佛像能保佑她的夫君。
可偏不巧,庙里的不是佛像而是妖。在她祈祷完,那妖物便附身于她。
自此,她意识行动被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妖物以她的模样,在家中杀害了卧病在塌的夫君。
妖物见人已死,便带人来到庙里,想用五脏供奉庙里它的那尊原身。
但不巧了,它刚挖出脾脏,就有人前来庙中。
来人正是捉妖司的,它为了不暴露,只好先回到原身里。
妖物离体后,她的意识行动又能自如,便立时跑出庙,求那人到捉妖司禀报城西庙里有妖。
她交代完后回了庙里,守着她的夫君,防妖物再刨其他脏器。
她一直守着,却不见妖物现身,以为它有所忌惮,遂松了口气,颓然地坐于地上。
一直在石像里的妖物看穿她的心思,又一次附身。
这次它张开爪子朝地上人心口去,在即将触碰到布料时,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它猜测是捉妖司的来了,慌忙用妖力净化手上血污,再装作一副可怜模样需求他们帮助。
……
鹿聆撸了一遍,细细回想照她说的话,是有几分可信。
可是丁夫人如今没被妖所附,那么石妖又附身在谁身上?
丁夫人竟能看到石妖在她身体内,做的一举一动,相必也知道石妖现在附身在何人。
“如今石妖又附身在谁身上?”鹿聆问道。
“附身的那人应该还在捉妖司。”丁夫人回想当时场景,又道:“我有些记不得模样了,但依稀记得那位郎君脸上有刀疤。”
鹿聆看向裴徐行,她才来捉妖司,对内部的人还不熟悉,而他从小生活在这里,应当更为熟悉。
裴徐行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下,道:“无关紧要的人,我怎么记得住。”
说罢,他绕到丁夫人身后,看了眼她耳后,“石妖确实已附身在其他人身体里。若是想找出它,我有个法子,但是要看你可愿做诱饵引它出来。”他后半句话看着鹿聆说。
闻言,鹿聆有些犹豫,这般冒险,唯恐受伤。
裴徐行见她犹豫,猜到她是怕有性命之忧,道:“手伸出来,我画个阵法给你。到时候遇到它,就用手中阵法打入对方身体。”
闻言,鹿聆心道:有阵法也不一定安全。当初梦境里和他合作,最后还不是被他算计。
鹿聆摇头拒绝,“我才入捉妖司,有许多不懂之处,恐怕还不能胜任你给的任务。”
“鹿娘子是怕了?”裴徐行半开玩笑道。
鹿聆学着他的语气,回道:“裴郎君不去,也是怕了?”
裴徐行见她不愿,便难得强求,道:“我去当诱饵,你跟在我身后,替我注意妖物动向。”
鹿聆点头答应,只要不是作诱饵,一切好商量。
但和他一起对付妖物,鹿聆还是心有芥蒂。
之前在梦境中就算计她,难保如今不会。
“裴郎君方才说要交于我的阵法,还作数吗?”
裴徐行沉吟片刻,“若鹿娘子能做诱饵,我就将阵法交于你。若是不能,那恕我不能给你。”
看来是行不通了,想着多说无益,鹿聆转移话题,问他:“你既知道石妖附身于丁夫人,为何当时不除了它。”
她盯着裴徐行,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神情。
他面无表情道:“不过一只小妖,晚点杀也无妨。”
鹿聆接着他的话说:“索性去瞧瞧姚台楼是否真如她所说的有妖丹。”
妖丹不是所有妖都能有。
妖是由世间万物的念想而生意识。
石妖最开始不过是一颗普通石头,后经人的念想,慢慢有了意识,有了妖力。
想来是因为丁夫人长此以往的去石像前祷告,才使它变成妖的。
也正因只有丁夫人一人的祷告,没能让它生出妖丹,只是只普通小妖。
倘若祈祷的人多了,欲念也多了,它便会生出妖丹,长出血肉。
鹿聆吁出一口气,暗忖裴徐行不好对付,明日离开此处为好。
裴徐行用剑划破掌心,又从袖中拿出符纸,以鲜血滴在符纸上。
纸的半边变得鲜红。
染了血的符纸周身泛着金光,接着无风自动,似是在招引什么物事来。
他捏着符纸靠在门框旁,望着寂静无人的院子,唇角微翘,轻嗤道:“像狗一样来了。”
原来无人的院子,此刻陡然出现一个人。
那人正是丁夫人所说的刀疤脸。
他脸上刀疤自右额延伸到左下颌,将原本清隽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
刀疤脸此刻死死盯着裴徐行,嘴角留下了馋水,脚下步子生风,活似一条饥渴已久的狗。
裴徐行见人已到,立时拔剑上前。
而在屋里的鹿聆带丁夫人到角落躲藏好,随后贴着窗棂,模糊地看外面情形。
一人举剑急攻对面,想来握剑的人是裴徐行。
被打得节节败退的,看来是那只石妖。
鹿聆松了口,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浑然不觉屋内动向。
身后有一只手正悄然伸向她右肩。
——
“于郎君可要吃枇杷?”
店家站在于松身后,举着枇杷从他右肩递来。
于松本来仰头赏月,突然因他这一举动吓得一激灵,没好气道:“不吃不吃不吃。”
被回绝的店家悻悻然地转身,朝楼主摇了摇头。
原来于松在裴徐行他们走后,便命店家把以往搬进后堂的物事全搬出来。
院子里几人依言照做,费了好大劲才将后堂的箱子搬到院子里。本是一座山高的的箱子,此刻变成两座。
于松被店家这一扰乱,转看向堆成山的箱子。
他优哉游哉地上前,一一打开箱子查验。
有些箱子里是陶瓷玉器,有的是几幅画卷,还有一箱是把琵琶。
于松停在装琵琶的箱子前,问道:“琵琶哪里来的?”
店家回道:“城西郊外有一处镇子,这把琵琶就是从那得来的。”
于松蹲在箱子前,伸手轻抚琵琶面板。
月色下的琴身像罩了层白纱,朦胧而神秘,引人探究它的来历。
他对琵琶没兴趣,若不是它周身有黑气萦绕,他还未必会为它停留。
它身上的黑气不是诅咒,而是妖气。
妖物只要在一样物事上使用妖力,那物事便会染上妖气,届时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掩藏不了。
但眼前的琴身上的妖气不是染上的,而像是从妖舞身上截下来的一段。
比用妖力染上的气味更浓。
于松站起身,侧首问店家:“那座镇子叫什么?”
店家回想了一瞬,尬笑道:“我们好像一直都不知道镇子的名字。我猜应该是没有名字。”
“没名字?”于松不解,“那你们用什么法子拿到的琵琶,总得有人和你们做交易吧?”
店家此刻不敢隐瞒,将来龙去脉全盘推出。他垂首回道:“是这样的,我们就拿到了三把琵琶。
第一把两个月前得的,现在在楼中歌伎手里。第二把和第三把是一个月前得的,其中一把被人买走,剩下这一把就在这里。”
他咽了口唾沫,“典拍会上拍卖的是奇珍异宝,所以我们也会到处找寻,正巧那日经过城西,遇见一郎君……”
他那日吃坏了肚子,想如厕,就命车夫找处隐秘点的林子停下。
车夫点头道是,驾着马车驶入一小径,穿过小径,便来到一处镇子上。
店家下了马车后,看到镇子里的景象呆住了。
镇子上的人都在打磨木材。
有几户人在削木头,造一样物事,看形状应是乐器。
另外几户造的物事,看形状就叫人后背发凉。
店家腹痛难忍,找了一户制作乐器琵琶的人家,向他们问好并借茅厕。
上完出来后的他注意到屋内摆放的琵琶。
琵琶置于博古架的高处,它在烛光照亮下微泛着光,神圣高洁。
鬼使神差下,他给了那户人家钱,买下了琵琶。
店家抱着琵琶出屋,余光又一次见到那令人后背发凉的物事。
镇子的里边的几户人造了几座棺材,棺材停在路中央,这幅模样叫谁看了不害怕。
店家赶紧抱着琵琶出了镇子。
就在他爬上马车之际,有人叫住了他。
来人是位郎君,手握木刻刀,眼神空洞,正朝他这边走来。
那人边走边笑道:“郎君可愿留宿一夜?”
店家当即摆手回绝,飞也似的进了车厢。
车夫见对面人模样奇怪,心下有些害怕,无需店家吩咐走,立时勒马跑走。
……
听完他的一番话,于松好奇道:“你当时买下第一把琵琶都害怕,怎么买下后面两把的?”
店家挠挠头,嘿嘿一笑,“实不相瞒,第一把琵琶在歌伎手中时,有人相中。对方出价高,可我实在害怕,就给楼中货郎加了些工钱,换他们去。”
于松轻哼一声,“那你还挺聪明呐。”
店家笑了一下没说话,随后瞥了眼琵琶,又看了眼于松,问:“琵琶可是有问题?”
“问题可大了。”
店家一惊,说出心中猜测,“可、可是妖物所做?”
于松点头。
这下店家慌了,“我叫了楼中五个兄弟去镇子。”
说罢,他脸色发白,心跳加快。
他早先去镇子也猜到可能是有妖,但猜是猜,终归有不确定因素在内。如今听到捉妖师说有妖,心里开始害怕,怕自己真的害人死了。
于松回头见店家正发愣,安抚道:“无需担心,我今夜将他们带回。”
闻言,店家紧张的情绪稍缓,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于松却摇头,“不,你去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现在为我准备一匹马,早些去能多些胜算。”
店家觉得所言甚是,不一会拉来一匹黑马。
于松勒绳上马,往城西而去。
店家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下又不住担心。
他叹了口气,望向天穹。今夜的月比以往美,可他怎么都提不起兴致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