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捉妖》 第1章 荷花妖 “阿姊?” “阿姊!” 鹿聆随这声呼唤,意识逐渐回笼。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熟悉的荷花池,而她此刻身处荷花池的亭中,站在她身侧的是一位约莫十岁的小娘子。 身侧的小娘子见她看过来,猝然扬唇笑了起来,“阿姊怎么了?” 月色下,她仰起稚嫩的小脸,唇角近乎诡异翘起,让人不安。 鹿聆吓得连退几步,脑中记忆霎时浮现。 原本她此行来长安泠州的容府是为了见一人。 可偏偏不巧的,她没等来那人却等来一只荷花妖。 荷花妖道行不浅,一眼看出鹿聆是只半妖,还是一只没有妖丹的半妖。 说鹿聆命不久矣。 它撂下这句话,便大开杀戒,硬生生刨开鹿聆身体挖出血淋淋的心脏。 好在,鹿聆在她刨心前就预感它不简单,当时便打开回溯镜以防万一。 正是她的防备心救了她,使得她如今能鲜活地站在亭中。 “阿姊,我想去前院。”它轻扯鹿聆袖摆,拉回鹿聆思绪,指着前院的方向。 鹿聆抽回袖摆,提起襦裙,蹲下身,“不行。” 她可不想再死一次。 上一次就是带它去前院,它却突然消失,再看到它时。 它周身妖气四溢,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如今她想要活下来必须先发制人,早它一步,杀了它。 只是,鹿聆望着眼前只有她和荷花妖的小院,陷入沉思。 她要如何活下去。 猝然,她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法子。 鹿聆粲然一笑,柔声道: “想去前院吗?不如你将妖丹给我,我就带你去。” 荷花妖闻言露出错愕的神情,“妖丹?什么妖丹?” 鹿聆见它仍装懵,指着池中荷花,道:“是荷花妖吧。叫我去前院就是想杀了我,好让妖力大增,我说的是吧。” 鹿聆站起身,“要我带你去前院,只不过是想吸更多人的阳气罢了。” 荷花妖知道自己败露,收回那副错愕的表情,也不装了,“那又如何。半妖最能滋养我们这些妖的,早些死我手中更好。” 话音刚落,它四周变幻出无数荷花花瓣,花瓣似有意识般直逼鹿聆面门。 眼见快至身前,鹿聆迅速侧身躲开。 花瓣随着她的动作一并转弯,似要将她的头钻出一个洞来。 看来荷花妖是准备杀了她。 袖中回溯镜猝然发烫。回溯镜能逆转时间回到过去任意时间,但只能使用在别人身上,回到那人生命里的任意时间节点。 她没用相应的有一些代价,便是耗损阳气。 待到阳气耗尽,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今日她的命就赌在那人身上了,若是有意外只好再便用回溯镜。 鹿聆一退再退,眼见身后无路,她认命似的站定,握紧袖中回溯镜。 可是那花瓣却没有攻击,而是停在她的眼前,鼻尖花香萦绕。 “怎么?不跑了?”荷花妖心情极好,笑意盈盈,缓步到鹿聆身前。 鹿聆捻起一缕发丝绕至耳后,平复心绪,“因为没人救我,所以认命了。” 此话一出,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鹿聆余光瞥见去前院的小径隐约走来一人。 月光下,来人墨发高束,身着靛蓝色圆领袍,腰间佩剑,剑柄雕着一颗蓝玉石。 鹿聆认得那颗蓝玉石,她上一次去前院的途中与一人插肩而过,那人剑柄上也有蓝玉石。 而那颗剑柄的蓝玉石在长安只有一人有,那便是泠州捉妖司的人──裴徐行。 裴徐行年满十九便习得万卷书,杀得数百妖的人。也是鹿铃今日赌的人,赌他会不会来救自己,若他不来救她,就又得用回溯镜重来一次。 不过好在他来了。裴徐行指尖金光忽闪,顷刻间,金光闪过她的眼前。 花香随着那道金光而散,花瓣如枯萎般坠落在地。 和鹿聆料想的一样。 荷花妖妖气散出,裴徐行定会闻到,到时候不用她出手,自然有人替她解决。 裴徐行迈步至亭中,懒散地靠在亭柱旁,双眸微眯,似有不解,“后院什么时候也这么热闹了?” 随着他问出的话,地上的花瓣死灰复燃,飘至半空。 “热闹的话,那就让这再热闹一点!”荷花妖几乎咬牙切齿道。 花瓣霎时分成两个分支,其中一条朝鹿聆而来。 这次攻势比方才更猛。 为了躲过,鹿铃又是侧身又是仰头,堪堪与那花瓣擦身而过。 鹿铃如今没有妖丹的庇护,躲这些妖术着实费劲。 不过片刻时间,她已是筋疲力尽,开始喘气。 没有他法,只好用自学的一些蹩脚的捉妖术来对付。 白色阵法自手中变大几倍,阵法起身挡在身前。 鹿聆自知阵法撑不了多久,所以在阵法替她挡着时便抽身离开亭子,寻找裴徐行的身影。 亭外池边有人在地上画些什么。 鹿聆定睛一瞧,是裴徐行。他不知何时已将花瓣击落,地上枯萎的花瓣从亭下一路延伸到他脚边。 而他此时握剑在泥地上画着咒文,写的歪歪扭扭,难看极了。 荷花妖也注意到了,脸气得涨红,五官陡然爬出一条油绿色藤蔓。 眼见情况不妙,鹿聆提起裙摆快步跑向裴徐行。 说时迟那时快,藤蔓蹭着地挽住鹿聆到脚腕。鹿聆来不及收力,扑腾倒地。 另一侧的裴徐行注意到这边响动时已晚。藤蔓像蛇般在地上蜿蜒前行,不过片刻便勾住他手中剑身。 绿色汁液顺着剑身滑到剑锋,最后滴落在泥地上,晕染了地面的咒文。 “你想困住我?真以为一个咒文就能困住我?想得美!”荷花妖喊叫出声,近乎疯魔。 又一支藤蔓缠上鹿聆手腕,被缠的地方阵阵剧痛。 她身上没有刀剑,徒手根本不可能弄断藤蔓,只能求助裴徐行,“小郎君,借你宝剑一用。” 裴徐行循声望来,见她被缠的手腕轻微颤抖,旋即拔剑抽.离缠绕剑身的藤蔓。 他握着剑,脚尖轻点地面几步,飞身至鹿聆跟前。 剑光闪烁,束缚消失。 鹿聆爬起身,轻揉手腕,和裴徐行一并望着亭中荷花妖。 它此刻面目狰狞,五官间挤着藤蔓,汁液流了全身,恶心至极。 鹿聆垂首看了眼手腕,发现腕间青紫,压迫得指尖红肿。 裴徐行也注意到她的手腕,低声道:“一会你往东边池塘跑。” 鹿聆还想问为何,藤蔓却伸至她面前。 鹿聆眼疾手快抓住藤蔓,随之藤蔓在手中断开来。 她侧目一瞧,原来是裴徐行用剑斩断了。 鹿聆抬眸与他相视,点头明了,旋即提着裙摆奔向东边。 碎发随她跑动的幅度拍打脸颊,呼出的热气吹动鬓角碎发。 待到东边池塘,发觉这边塘中荷花开得十分茂盛,比其他地方的开得好。 鹿聆方才不知为何要来此处,但现在她约莫有些思绪了。 她抬头望向西面池塘,果不其然,裴徐行正站在西面。 东西两面之间是一座亭子,而荷花妖正在亭中 想来他是要吸引荷花注意,这样一来他便好施法布阵。 荷花妖驱使藤蔓朝东西两面展开。 眼见藤蔓将要穿面而过,远处的裴徐行却迟迟未有其他动向。 鹿铃捏紧袖中镜子以防万一。藤蔓破风而来,运劲朝鹿铃眉心来,在即将刺穿眉心时,它却停住了。 它似乎被什么物事控制住动不了身,鹿铃重了口气,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才看清眼前景象。 一座金塔散发着金光,一道金色亮光照射整个池塘,藤蔓受光所照,不再往前。 天上金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荷花娇艳欲滴。 那座塔开始迅速旋转,塔上的窗棂随着转动的幅度而发出亮光,有破开万妖之势。 想来半空的那座塔便是化妖塔了。 一种能收纳无数妖物的塔。将妖收入塔后,塔中灵气会腐蚀掉妖物的妖力,直至妖物不再是妖而是物。 回归万物原样的“物”,从塔中金门离开,重到世间。 在金光照耀下,鹿聆一时间有些心慌难耐。 妖塔投下一束强光,只照池中亭子。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后院。 荷花妖在金光照射下吐出一口油绿色汁液,而两侧延伸到藤蔓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抽回身,随后它的全身开始抽搐。 它抱紧身体试图停止抽搐,唇间抖出几字,“求,求,不要。” “不要?”裴徐行在另一头,双手结印,指尖灵力涌动,悠悠笑道:“妖就不该出现在世上。更何况还是只企图伤人的妖。” 说罢,那束金光灵力陡然增强。 只听得荷花妖一阵呜咽声,接着它如凋零的花褪去生机,轰然倒地。随之一缕嫣红色妖气飘至塔中。 荷花妖被收服,鹿聆也定下心神,眼下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便是留住裴徐行。 远处裴徐行指尖灵力源源不断的传入塔中,塔在灵力扶持下,由遮天般大的形态转为掌心大小。 裴徐行指尖朝塔微勾动,塔便自空中飘入他掌心。 他将塔揣入衣间,转身朝去前院小径的走。 鹿聆见他要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在他身后唤他名字。 裴徐行闻声,脚下步子一顿,旋即回身见是方才那名小娘子。刚刚在亭子里,他看到她使了捉妖术,不过都是些普通到难以自保的术法。 想来是名半吊子捉妖师。 鹿铃站在裴徐行身侧,从袖中拿出令牌,“我是新来的捉妖师,我叫鹿聆,聆听的聆。” 令牌上的“捉”字在月光照耀下似黄金,金灿灿的泛着光。 裴徐行颔首,“泠州妖物甚多,作为捉妖师还是得熟悉一些捉妖术法。别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 鹿聆听出他话中意思,点她不通捉妖术。可这又怎样,她本就不是捉妖师。 这块令牌是她来泠州途中拿的,倒也不能说拿,该说捡。 她途中遇到一名早已咽气的捉妖师,便从他身上搜刮出这块令牌。 本以为令牌无用,只是想当个幌子骗骗路上那些小妖,让它们不敢近身,更少了麻烦。却没想到在一处客栈遇到几名从泠州出发的捉妖师。 他们以为鹿铃是其他小地方来的捉妖师,就自顾自的介绍起捉妖司的由来。 捉妖司的司主前往泉州捉妖,且带着司里得力的两人一起前去。司里捉妖术法最厉害的一下子少了三人。 现如今司中术法最厉害的只剩两名,其中裴徐行一人维持着捉妖司,另一人则是外出除妖。 他们还说现在泠州街坊再传有半妖妖丹出没,能起死回生,现在泠州不太平。 听了他们的话,鹿铃本想去往泉州,当即改变想法。 民间传的半妖妖丹,或许是她丢失的那一颗。 并且捉妖司此时最厉害的人都抽走一半,正是她潜入捉妖司的好时候。到时借捉妖司的力量找寻妖丹,若是找不到,及时抽身离开便是。 想到此,鹿聆坚定要去捉妖司的想法,将令牌收回袖中,回道: “等进司中,我定会好好学习术法。” 他低头睨视鹿聆,俯身靠近她,“你是泠州人?” 鹿聆看着身前人靠过来的脸,他说话间下唇的小痣随之而动。 再细看他的双眸,眼睫投下影阴,倒是个俊俏少年。 鹿聆后退一步,拉回思绪,回道:“是。自少时阿爷和阿娘就弃我而去,我便一人活到十七岁,如今来捉妖司为了谋生活。” 其实不然,鹿聆为了身世听起来悲惨,博人怜惜,故意如此说。 鹿聆阿爷是捉妖师,阿娘是妖,二人相爱不久便诞下半妖鹿聆。 鹿聆也并未一人生活,反而是前十七年一直被养在府中。每日读书写作,便也就认得一些妖物和一些捉妖的术法,也时常受阿爷教诲,学了些捉妖术。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下去,然而就在这月,她妖丹离体,不知所踪,为了不让爹娘操心,她留下书信谎称要去游玩,自此便踏上一边“游玩”一边寻妖丹的旅途。 许是天神眷顾,她在“游玩”途中捡到一灵器,取名叫它──回溯镜。 裴徐行见她发呆,站回身,敛眸凛声道:“当真?可你身上有妖气。” 妖气?怎么可能,她如今没有妖丹,只有那一丝微弱的妖气,想来与常人无异。 她笑道:“或许是方才沾染上了荷花妖的气息。”说着她抬起胳膊,将之前手腕上那处青紫亮出,“你看。是妖的话伤口早就愈合了。” 果然,被勒的地方不见好转,还如之前一样。 裴徐行不置可否,转身往前走。 鹿聆见他不说话,认为他是相信了,一路跟在他身后往前院去。 小径中绿荫遮挡月光。隐约见有人一路小跑奔他们来。 待看清来人,他已跑至身前,俯身作缉,“聂娘子中邪了!” 第2章 梦妖 等捉妖司的人赶来聂府,见到的是聂佩杉侧躺在榻上,双眸紧闭,眉头微蹙,极其痛苦的一副模样。 她的一侧手臂垂在榻边,手臂上黑纹无数,黑纹依附在皮下,从指尖一直延伸往上直至脖颈。 鹿聆虽未捉过妖,但看过一些关于妖物介绍的书籍。 眼前聂佩杉的情况,恐怕是梦妖所为。 梦妖顾名思义,是造梦来吸食人的阳气。 让入梦的人永远沉醉在梦里,不愿醒来,直到最后黑纹蔓延全身,阳气衰竭而亡。 如今聂佩杉的黑纹还未蔓延全身,看来眼下还有得救。 鹿聆扫视屋内一周,最终视线落在桌边站立的婢女身上。 那婢女垂首而立,身子微微颤抖,指尖蜷缩在袖子里。 她身旁的桌上立着一个炉子。 炉中熏香穿过细孔,徐徐而升。 裴徐行也注意到香炉,问道:“这香炉是谁在添置?” 婢女红着眼圈,垂握的手止不住颤抖,“奴不知。奴本想进屋给娘子熄烛火,便突然见到娘子手上的纹路,看着像是妖物所为,当即就叫人到捉妖司传话。” 裴徐行闻言行至榻边,端详她手臂的黑纹,“今日可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婢女摇头。 他微微蹙眉,侧头看向塌边香炉。他打开香炉盖子,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香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味。 裴徐行猝然出声:“熏香中施有妖力。” 鹿聆恍然大悟,道:“因为熏香里施有妖力,所以聂娘子才会中妖术?可不对吧,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也该中了妖术啊。 除非这个香炉只是起了个辅助作用,维持聂娘子的梦,让她一直醒不过来。” 说罢,鹿聆吩咐道:“开门开窗,再把香炉扔了。” 婢女应言照做,拿起香炉时,胳膊却被人拉住。 裴徐行拉着丫鬟的手用力,语气里带了点不悦:“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那奴婢听后一怔,打翻香炉,脸上绽开笑容,笑得诡异阴森,“晚了。” 四周烛火熄灭,顷刻间屋子由亮转暗,只剩窗外透进的一丝月光。 裴徐行此刻出声,“能一直接触香炉只有房中婢女。但单凭这一点断定不了是你,所以方才的问话只是想炸你,没想到你倒是自曝身份。” “哦,所以呢?”那妖物不紧不慢地说,“你就不曾想过会被我带入梦中?” 黑暗中妖气渐浓,与香薰中的妖气不同,这股力量更加强大。 人若是闻了定然会受不住想昏睡。 果不其然,裴徐行喘着粗气,一只手撑在鹿聆的肩膀上。 他本就比她高一个头,如今把重心全放在她身上,让她有些站立不稳。 鹿聆推他,让他站直,借着月光发现裴徐行脖子上的黑色纹路,眼见快爬到脸庞。 下一瞬,他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直勾勾盯着鹿铃,“你果然是只妖。” 闻言,鹿聆才发觉自己体内并无异样。 妖和妖之间是互不被彼此的妖气所干扰。 鹿聆是半妖,即使现在没有妖丹,但体内还是带有一丝妖气,这一丝妖气能保护她不被妖术所干扰。 现如今被他发现身份,鹿聆后退到阴影处,躲过月光照耀。 他见鹿聆后退的步子,他双手结印,一道金色屏障将整个房间笼罩。 金色屏障的愈来愈亮,鹿聆眯着眼适应,须臾后再睁眼,身前人已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圆桌,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酒菜,看陈设应是酒楼的厢房。 “聂娘子,吉日选在什么时候?” 是裴徐行的声音。 鹿聆身侧坐着裴徐行,此刻他正和聂佩杉说话。 此刻如此梦幻的场景想来是在梦中了。 只是身侧坐着的裴徐行还是裴徐行吗? 鹿聆带着疑问,看向坐在身侧的裴徐行。 他此刻恍如无事人般,懒洋洋地把玩桌上茶盏。 聂佩杉注意到鹿聆的视线,笑道:“鹿娘子可会选吉日?” 鹿聆被问得一愣,问道:“什么吉日,为什么要选吉日?” “小妹这几日是怎么了,自然是选我的成亲日。” “小妹?”鹿铃蹙眉不解,看来在梦里自己成了她妹妹。 梦里一切皆有可能。看着身旁两人想来,他们都记不得自己梦外的身份了。 不过裴徐行真的不记得吗? 鹿铃莞尔一笑,“这一切来的太快,有些不真实,像是在梦里一样。说不定我们三人就在梦里。” 鹿聆观察他脸上表情,他神色如常,恍如认为鹿聆真的只是个不舍得阿姊出嫁,在一旁感慨的小妹。 裴徐行将茶盏放正,提茶壶倒水,过程中视线一直没放在她身上。 这倒有些的刻意不想让她注意。 鹿聆窜到聂佩杉身后,拉着聂佩杉手腕亲昵道:“那就我来选吉日。” 聂佩杉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转身抱住鹿聆。 “是啊。” 聂佩杉附在鹿聆耳畔,以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鹿娘子是怎么进梦的?” 鹿聆愣住。 是那名婢女,更准确地说是梦妖,它是怎会幻化成聂佩杉的样子?那真的聂佩杉又去哪了? 鹿聆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聂佩杉的手腕,不自觉用力。 聂佩杉轻“嘶”了声,“怎么了?” 裴徐行捏住鹿聆手腕,眸中愠色渐浓。他握着鹿聆手腕不断用劲,似要捏断她的手腕。 疼,几乎疼得鹿聆直冒眼泪。 鹿聆忍着疼抽回手,捂住发红的那块。 裴徐行虚握住聂佩杉的手腕,问:“可有事?” “无事。” 鹿聆见他护着聂佩杉 ,略微错愕。本以为他聪明,能看出是妖是人,怎么就只看出她,看不出聂佩杉是妖。 —— 自那日知晓聂佩杉可能是梦妖后,鹿聆一直在想办法怎么除掉它,她可不愿一直困死在梦里。 所以她找到了裴徐行。 同上次他们三人吃饭时一样的厢房里。 鹿聆推门而入,“你信了我的话了吗?” 裴徐行端坐着,手中举着一张信纸。 那便是前几日她传给他的信,信中写了聂佩杉是梦妖,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或许只有他和鹿聆是真的。 鹿聆身份是聂佩杉的小妹,自然是住进了聂府。却也造成进不了捉妖司,所以她只好有事没事在司前传话要见裴徐行,可次次去,他次次不在,像是故意不见她一般。 索性她就改为传信,约在这间房见面,细讲信中内容。 鹿聆关上房门,走到桌边坐下,“我这几日在聂府观察了聂佩杉的动向,并未有怪异举动。或许她没被梦妖附身。” 裴徐行撑着下巴看她,“那你觉得梦妖去哪了?” 他黢黑的瞳孔里似乎看不到她的的身影,如一滩死水,将人心思看得透彻。 鹿聆躲闪他的目光,讪笑道:“我若是知道是谁就不请你帮忙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先出梦再想怎么逃离裴徐行。 裴徐行听了她方才说的话,食指婆娑下唇,正在沉思。 鹿聆见状,倒了盏茶,递至他身前,想拉近和他的距离。 她托举着茶盏,等待裴徐行接过,可他却迟迟没有动向。视线没分给她一点,像是身侧没有坐人。 见他不理睬,鹿聆侧身将茶盏放到桌上。 就在她侧身的空隙,身侧人开口说话了:“好,我可以帮你。” 鹿聆顿时喜笑颜开,“你可有想法?” “有,那就是杀了聂佩杉。” 鹿聆闻言身形一怔。如果入梦的人在梦里死了,那么将永远醒不来,最终和死人无异。 鹿聆问:“没有其他法子吗?” “或许有,但要容我想几日。” 说罢,他站起身,瞧样子是要离开。 鹿聆这才想起来这除了找除妖法子,还有就是试探裴徐行在梦里是否醒了。 在裴徐行经过她身旁时,鹿聆站起身,挡住他的去路。 鹿聆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像捧着一朵白云,递给裴徐行。 对方接过手帕,展开帕子,盯着上面缝着的梅花出神。 看样不像梅花,像泥鳅,黑漆漆的泥鳅长了几条腿。 裴徐行嗤笑道:“被人敲了吧?哪买的,这么丑?” 鹿聆快步跟上他,“我绣的梅花啊,这不是很明显么?” 他轻笑,眼睫轻颤,“绣的是泥鳅吧。” 他止住笑,望着手帕边角处红色的“醒”字,好奇道:“而且你为何还要绣个醒字。” “自然是希望你能清醒。”她顿了顿,“这里的一切都是梦,希望你看到醒字时就能清醒过来。梦的外面我可是最要好的朋友。” 最后二次咬的极重。 在荷花妖那次鹿聆就感觉他讨厌妖物,不屑与妖物做朋友。 “不必。”他握着帕子的手探出窗外,旋即松手,帕子迎风而舞,飘向远处。 裴徐行收回手,缓步靠近鹿聆。 裴徐行进一步,她退一步。领着她一步步来到窗边,背靠在窗沿边,半截身子探出窗外。 他低头睨她,“这里就是现实。鹿娘子若是被妖附身,我可出力帮你除去你体内的妖。” “裴郎君不会是要杀了我吧?”鹿聆盯着他那双眸子,试图从中看出些许愤怒、嫌弃,然而都没有,只有平静。 他弯唇一笑,“杀你不就眨眼的事。” 鹿聆挣脱开他的桎梏,离开窗边,“你还是小心一下聂佩杉吧,想想怎么出梦吧。” 虽说方才没有看出他脸上有任何情绪起伏,看着像还在受梦妖控制。 但直觉告诉她,裴徐行是清醒的。 看来要一边除梦妖,一边注意裴徐行动向。 第3章 梦妖 是夜。 聂佩杉的出嫁日。 府内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替代弦月,照亮府内各个角落。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马驹绑着一朵红花。马车尾跟站着一连串的婢女等候指令。 想来车厢里坐着的就是聂佩杉了,鹿聆背靠石柱暗忖。 自那日约裴徐行出来见过一面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了。而他口中所说的其他法子,也不得而知。 但鹿聆也并未因此纠结,反倒更细致地观察聂佩杉的动向。 聂佩杉在房中梳妆时,鹿聆一直陪在身侧。 房中婢女为她扑粉,遮住她脸上的红晕,却遮不住眸中的羞涩。 鹿聆观察她许久,始终没见她有其他异动。 按理说妖物附身在人身上,是不可能放出被附身人的意识。 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梦妖在伪装,等待她松懈的时候。一种是梦妖已经附身在其他人身上。 为了测试梦妖是哪种可能,鹿聆送了一件礼物给她。 至于礼物,想来她应该一直带在身上的。 “新妇到——” 话音刚落,只见车厢内下来一人。聂佩杉持圆扇遮面,一袭墨绿色大袖连裳印着月光,折射出阵阵白光。 见人已下轿,鹿聆溜进府中,往西边院落赶。 穿过小径,来到一处湖边,边上还站着一人,那人正是裴徐行。 他靠在湖边柳树上,紧盯湖面。 鹿聆走近后,他才回神,侧身看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指引我来的吗?在府外我看见你往西边院子走,边走还边回头看我,我以为你是想让我来这里。” 裴徐行伸了个懒腰,视线越过鹿聆望向前院,“方才问你是想试探一下你是不是被妖附身了。” “那你现在觉得我被妖附身了吗?” “应该是没有。” 鹿聆笑了笑,又问:“你这几日可想出其他法子了?” “没有,还是和当初想法一样。”他用下巴点了点身侧的湖,“我在府中西面的湖中设下阵法,又在东面的竹林和南面的厢房各设下一处阵法。 半柱香后,三处阵法同时自发的启动,到时候只用我在她身上设下最后一个法阵即可。” 裴徐行说完这番话,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 鹿聆猝然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小心翼翼问他:“你是已经知道自己在梦里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相信我说的话?” “因为,”裴徐行微微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鹿聆,“那日在房中我闻到了聂佩杉身上的妖气,所以我不是在相信你的话,也不是在帮你。” 他突然的靠近让鹿聆有些不适应。 鹿聆往后退了一步,不和他对视,视线投向他身后,道:“原来是这样啊。” 说罢,她发现裴徐行身后来了一人。 那人看身形是位郎君,他穿着喜袍,抖了抖袖子,跨着大步往这边来。 鹿聆压低声音:“他怎么在这,新妇都都到了多久了,还在后院呆着。” 裴徐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人生的一副精明样,经过他们时点头微笑的模样,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他视线只在他们身上停了几秒,随后往前院去。 鹿聆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想起还有一件事等着她办,她要看看那件“礼物”是否生效了。 —— 前院曲声悦耳,新婚二人脚踩转席,缓步朝青庐而去。 鹿聆紧盯聂佩杉的袖口。 在聂佩杉出嫁前,她在聂佩杉袖子里贴了一张符,而她手中也有一张符纸。 一共两张符纸,贴在聂佩杉袖口的是能识别妖物的符纸,鹿聆手中是能操控符纸燃烧的。 待到她捏碎符纸,聂佩杉袖口的符纸便会感知附近是否有妖气,若是有便会燃烧,若是没有则一直是原样。 这符纸还是鹿聆在客栈时,那几名自称泠州捉妖师给的,还不晓得有没有效果。 鹿聆一鼓作气,捏碎符纸。 静待几秒后,对面却毫无动静。 鹿聆喃喃自语:“难道她不是妖吗?” “你怎么知道不是。”裴徐行双臂环抱在胸前,视线紧随对面二人,“结界开了就知道是不是了。” 鹿聆慌了,拉住他袖子,“若她不是妖,那你的阵法岂不是会取她性命!” 裴徐行抽开被牵住的袖子,道:“我何时说了那个阵法会取她性命?” 话音刚落,府中东、西、南面各朝天射·出一道光,光柱在半空汇聚成一个点,再由点变成面,笼罩整个府邸。 院中数人看着阵光惊呼道: “这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特别的天象吗?” 裴徐行歪头看鹿聆惊呆的表情,笑道:“害怕吗。” 闻言,鹿聆转头看他,只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盯着她。 鹿聆察觉不对,抬头望向天穹。 阵法自空中徐徐降落,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 “你是在想怎么和我方才说的计划不一样。”裴徐行语气轻快,“因为计划里的有一部分是骗你的。 这个阵法不需要我在人身上设下阵法,只要在阵法下的妖都会受压制,等到阵法落到地面,妖就会死去。” 鹿聆呵呵地干笑:“没想到还有这种阵法。” “你和我都是人,所以不用害怕这个阵法的。”他侧过头望着她,“是吧?” 鹿聆抿紧双唇不敢回应他,只尴尬地笑了笑,望着对面身穿喜服的二人。 聂佩杉看到光柱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旁的新郎官。 她颤着声音问:“阿俞,这是怎么回事?” 被唤作阿俞的人扶着她胳膊,轻声安慰道:“或许是神降下的福泽。” 他望着天上异象,心情极好地捏了捏聂佩杉胳膊以示安慰,却发觉衣袍底下有些发烫。 定睛一瞧,她的袖口莫名燃烧起来。 那团火像是闻着味,缠上他的指尖。 火焰从指尖烧到掌心,见火势不减反增,他拼命地甩手试图熄灭火焰。 聂佩杉注意到动静,忙用袖子往带火的手扑去。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鹿聆,隐隐发觉不对劲。 被火缠绕的不是聂佩杉,而是他,说明他才是梦妖。 鹿聆指着他,示意裴徐行看那人的手,又将贴符纸的原委讲述给他听。 听完她的的解释,裴徐行却没回应她,反倒是望向西边。 裴徐行:“他一直都在分散我们的注意,现在才发现,晚了。” 话毕,府□□·出三道猩红色的光芒,如裴徐行当初设下的阵法一样,将整个府邸笼罩。 鹿聆恍然大悟,“现在这个阵法是对面那人设的吧,当时在湖边就遇见过他。” “嗯,他设下的阵法和我一样” “可他不是捉妖师,怎么会画出这个阵法?” “因为,”他抬手掐诀,“梦妖能提取人的记忆,它看到我记忆里的所学的捉妖术法。” 说罢,他掌心凝聚金色光芒。 那团光有意识般飞身至阿俞头顶,在顶上形成无数交错的线,最终幻化为一张金网,牢牢囚住他。 不知何时他手上的那团火焰已熄灭,一只烧得黢黑的手扒拉金网。 裴徐行又举手掐诀,这次扭头看着鹿聆,“一直计划怎么将你二人一网打尽,倒是忘了梦妖能看到我的记忆。。” 眼见他手中金光愈来愈亮,鹿聆跨步上前,双手握着他的手腕。 现在多说无益,只能拖延住他的行动,再想想办法让他先对付梦妖。 鹿聆握着他的手不禁发汗,掌心下隐约感受到他脉搏的鼓动。 她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道:“我们先对付梦妖怎样?” 裴徐行瞥了眼被握住的手腕,似是无奈般仰头轻叹口气。 他刚想开口说话,对面的梦妖猝然咧嘴笑。 他不知何时挣脱开金网,此刻正望着他,道:“猜猜是你的阵留到最后,还是我的。” 他手中的光逐渐暗淡,猜到他话中的意思。 两个相同的阵法,一个是能除妖,而梦妖设下的阵法约莫是除掉人。 若是两个阵法都不攻破,最终双方必死无疑。 鹿聆感觉到气氛不对,加之方才梦妖所说的话,当即便松手退到一边。 如今裴徐行注意力全在梦妖身上,没心思想如何对付她。她趁此机会悄然跑到宾客的身后,混入其中。 聂佩杉目睹了身侧人手上离奇出现的火焰和金网,心里产生了个可怕的想法。 她战战兢兢地拉住他的衣袍,试探着开口:“你……是我的阿俞吗。” 他垂眸瞧见她颤抖的手,突然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是啊。”他脖子前倾,咧开的嘴往她手靠近。 就在要碰到她手时,一个物事破风而来。 一柄镶着蓝玉石的长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着他脖颈处飞来。他略微侧头,还未来得及收起笑容就被长剑从脖颈处削断。 剑穿过他脖颈后,又转回裴徐行手中。 他握着剑柄晃了晃,鲜血沿着剑身加速坠落。 他抬眼望去,那人身子倒在地上,头颅骨碌碌滚到聂佩杉脚下。 见证自己爱人死去的聂佩杉,吓得双腿发颤,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此刻,余光瞥见脚边的东西,她瞪大的双眼猝然失焦,晕了过去。 地上那具无头尸猝然站起身,脖颈处又长出一颗头。不过这颗头和常人的不一样,他脸上没有五官,整颗头黑漆漆的,有如浸湿墨水的纸张包着脑袋。 “在你入梦时我就发现控制不了你的意识。”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正是从梦妖那传来。 “索性我就让你清醒着,以便……”话还未说完,裴徐行抢先开口。 “误导我,让我以为聂佩杉才是梦妖。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早己猜到了。” 梦妖摇摇头,“我没同你说话,我是在和她说。” 说话间梦妖生硬地转过头,看向人群中的鹿聆。 她躲在人群的最后头,突然发现身前几人做了和梦妖一样的动作,都转过头看她。 随后他们双眼翻白,张开大嘴朝她咬来。 她身上没有武器,除了逃还是逃。 眼见有一人便要咬上她颈侧,电光火石间,她突然蹲下躲过一劫。随后提着裙摆绕这块空地跑。 一边被人追,另一边打得火热。 裴徐行握剑横扫,对面下腰躲过,剑身贴着鼻尖而过。他又举剑自右上方斜劈向下,对面闪身躲过。 梦妖见招拆招,浑然不怕。 就这样斗下去恐怕要打到天荒地老。 梦妖看了裴徐行的回忆,对他练习的剑法了如指掌,此刻刚躲过他一招就开口挑衅:“剑法真烂。我们就等这阵法降下来,一起死在梦里吧。” 话音刚落,裴徐行又递剑刺来,眼见将要穿过面门,梦妖正要偏头躲过,对面却收回长剑。 梦妖正纳闷,突然眼前白光闪过,短暂的眯眼后发觉脖颈一凉。 “嗵嗵”剑落地上发出的沉闷一声。 梦妖低头瞧见地上掉落的匕首勃然大怒。 “你玩阴的?!” 原来裴徐行举长剑刺过去却停手是想吸引梦妖注意,而后在梦妖愣神之际再用匕首削开脖颈。 梦妖捂着脖子,发觉妖力从指缝溢出。 普通匕首根本不可能使妖力消散,那么这个匕首极有可能是…… 梦妖垂眸看向匕首。它不是普通匕首,而是一把被诅咒过的铜钱剑。在月光下,铜钱剑的四周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妖凡是被此剑划出伤口,伤口处永远不会愈合。妖力会从伤口处跑出,直至妖力消散完全。 梦妖放下捂着脖子的手,扑上前准备和裴徐行鱼死网破。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鹿聆,脚下步子一变,朝着地上那柄铜钱剑去。 方才那剑能让梦妖妖力四溢,同样的可以发生在她身上。 鹿聆几步跑上前抓住那柄剑,藏在袖子底下。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群东西又来了。鹿聆抬脚准备跑,慌忙间踩到裙摆,趔趄倒地。 背后一凉,那些东西已经到了身后。 电光火石间,她握剑转身,递剑横扫出去。 那群东西已扑了过来,其中一个撞上她的剑锋,登时妖力四散跌倒在地。 这些东西都是受梦妖控制没了意识。既然这剑能伤梦妖,同样的能伤它们。 这样想着,又有一个张着嘴扑来。鹿聆用剑格挡,那东西咬上剑身却不再行动像是被定住,除了它还有其他几个也是一样。 下一刻它们眼睛变回正常,狰狞的面目也消失了。一切来的快去的也快。 鹿聆站起身整理披帛,突然脖颈被人掐住。 裴徐行早已将梦妖降服,它此刻已化作地上的一滩黑水,正缓缓的向半空散开妖气。 他降服梦妖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鹿聆,此时掐着她的脖颈。 鹿聆因窒息感脸颊发红。 鹿聆动了动手指,举起铜钱剑,划过举在脖前的的手肘。 裴徐行霎时松开手,血顺着划开的布料流出。 裴徐行瞧着伤口,眼皮愈来愈重。只觉困意大过疼痛。 鹿聆见他摇摇欲坠,料到是铜钱剑起了作用。 还未待她高兴几时,脚下晃动,天上乌云笼罩。 此刻裴徐行双手撑地,呼吸粗重,意识模糊。 下一刻,鹿聆也感觉到一丝丝困意,看来是要出梦了。 第4章 他失忆了! 她是在榻上醒来的。 在和裴徐行冲出梦境后,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那人来取妖丹,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妖丹离体。 后来有了回溯镜,她也曾用回溯镜重来试图阻止那人,却每次都改变不了那个结局。 鹿聆擦了擦因噩梦而出的汗,掀被下床,环顾屋内,才发现如今身处一间厢房中。 房中装饰虽朴素,但该有的陈设还是有。 鹿聆还在熟悉周围环境,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而在她门前停下。 “鹿娘子?你醒了吗?”门外人客气的问。 鹿聆眉头微蹙,这人声音陌生,应不是认识的人,心中防备不禁加深。 屋外人半天得不到回答,又道:“师兄唤你去前厅。” 鹿聆忙上前打开门,问道:“师兄是谁?” 屋外的人见门猝然打开,先是一惊,随后有些尴尬地低头回道:“裴徐行。” 听到这个名字,鹿聆只觉五雷轰顶。 她回想起梦境中,裴徐行杀她的场景不禁冷汗直冒。 她转念一想,有些不对劲,若是他先她一步醒来早该杀了她,为何又要唤人来找她。 鹿聆扫视一圈,大概猜到现在是身处在捉妖司中。 鹿聆神色凝重,捏了捏指尖,细想其间有什么漏掉的线索。 门外人见他紧张,道:“你不用担心,裴郎君只是想问你梦里发生的事。” “梦里发生的事?他不记得了。” “应该是,我也是只是在门外模糊听见他说忘记了一些事,我踩应该是忘了和你一起捉妖的记忆,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说罢,他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鹿聆去往前厅。 鹿聆一时间心情大起大落,跟着他穿行在长廊间往前厅走。 在走过一处长廊时,鹿聆发现远处有一座形似化妖塔的建筑。 长得和化妖塔近乎一样,只是不同与化妖塔的是眼前这个没有灵气,总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 走在的那人发现鹿聆没跟上,回头便见她正盯着对面的塔看。 “这事锁妖塔,锁的都是化妖塔不能化解的妖物。一般这里锁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妖,我们尽量不要靠近。” 说罢,他眼神示意鹿聆该走了。二人离开长廊来到前厅。 前厅内坐着两人,一位是裴徐行,他此刻手撑脑袋,似乎在极力回想着什么。 另一位穿着紫袍,腰间挂着个玉葫芦,正嘲笑裴徐行:“你真记不得了?我就没见你捉妖时失过手,怎么这次就栽了?” 裴徐行轻揉眉心,没好气道:“我为什么不能有失手的时候?!” “哎!你别说了,人来了,问问她就知道来龙去脉。”说着,于松指着刚进门的鹿聆。 见座上二人齐齐看来,她莞尔一笑,“唤我来是想知道梦境里发生的事?” 裴徐行看她时眸中没有杀意,看来真的忘记了。 那这样便好办,只要鹿聆把梦里她是妖这件事掩盖就成。 想到此,鹿聆将对自己有利的说出来,不利的绝口不提。 重点说他和鹿聆一起并肩作战杀掉梦妖,但在关键时刻梦妖给了他脑袋一击,所以才导致现在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事。 说完后还上前关心他,“裴郎君真的不记得了?我这样说,你还记得吗?” 裴徐行看着她满脸关心自己的模样,只觉有些虚伪。 而更让他觉得虚伪的是她方才说的话,他总觉得那些话中真假参半。 裴徐行敛眸,脸色稍冷,问鹿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鹿聆。”说话间她盯着裴徐行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最终那双眸子里有探究有戒备,就是没有杀意。 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鹿聆呼出口气,放松下来。 裴徐行见她一副闯过鬼门关的模样,笑道:“别站着了,到旁边去坐,我还有很多话问你呢。” 鹿聆闻言感觉到不对劲,抬眸看向裴徐行,只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看她像是在看猎物,鹿聆被盯久了有些不舒服,便找了一处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 裴徐行见她坐好,便又问道:“你说我是被梦妖打中脑袋而失去记忆,我手肘处的上是怎么来的?” 鹿聆:“和妖相斗难免会受伤。” “是吗?可这伤口一看便知是被铜钱剑所伤,” 鹿聆闻言一怔,这也看得出来。 “忘说了,你用铜钱剑击杀它后,它凭借最后一丝力气握剑划伤了你。”她顿了顿,试探地问: ”可是有什么问题?” “哎呀,没有。”于松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铜钱剑是被诅咒过的,用在人身上的话,那人就会忘记最近几日的记忆。” 说罢,他捏了捏肩膀,“你啊,好好休养,伤口恢复得快,记忆就恢复得快。” 鹿聆心情一上一下,原以为他会忘干净,没想到只是暂时忘记。 看来捉妖司是不能呆了。 鹿聆收回思绪,朝座上二人作辑,道:“还得多谢裴郎君帮……” 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冲进堂中,来人腰挂令牌,是捉妖司的人。 本想道谢离开的鹿聆此时噤了声。 他垂首作揖,“城西郊外发现一具尸身。” 他又道:“经过查验猜测是妖所为。死者脾脏被刨,从伤口处能看出是被人生刨出来的。死者生前去过姚台楼,而后在城西郊外死的。” 座上三人闻言面露难色,都知晓此事绝不简单。 裴徐行问道:“姚台楼在何处?” 那人回道:“在城西,是一家刚开没多久的酒楼。” 裴徐行:“楼主是谁?” “楼主是段景同。而且他近日说要开典拍会,但具体拍什么只有内部人员才知。” 闻言,坐在一旁沉默不言的于松急了,“那他岂不是贩卖任何东西都可以?要是卖妖丹,那全长安岂不是乱套了!” 鹿聆觉得于松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若是妖丹经这样卖出去,寻常人家用了确是能起死回生,但难保不会有副作用,而且用了妖丹活过来的人怎么确定是人是妖。 更重要的是妖丹在民间会引来更多妖物前来,到时候整个泠州将会大乱。 裴徐行也是这样觉得,沉思片刻后,道:“先去城西的郊外,再去姚台楼。” 第5章 石妖 马车内,鹿聆一左一右各坐一人。 裴徐行坐在左侧,环抱手臂闭目养神。 而右侧的于松滔滔不绝,打趣裴徐行道:“怎么?捉梦妖捉出内伤,这么想睡觉?” “嗯,铜钱剑的邪气入体。” 听到对话的鹿聆,端茶盏的手一顿。 她放下茶盏,眨巴着双眼,佯装关心他的模样,“困的话,要不喝喝茶?或许能解困。”说着,她重新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鹿聆端着茶盏,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睁开眼,眉头微蹙,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你不想我伤好?” 鹿聆一时尴尬收回手,这才想起他手上还有伤。 她将茶盏放在他面前桌上,“怎么会,我看你不理我,才想着叫你,没想到会碰到到伤口。” 闻言,睨她一眼,轻笑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 坐在一边的于松察觉到二人气氛奇怪,心下陡然而生一个想法,问道:“鹿娘子可有喜欢的人。” 突然被问这种问题,鹿聆开始回想喜欢是什么感觉。 久久没听到回答的于松像是知道了答案,换了种问法:“你觉得裴徐行如何?” 此话一出,车厢陷入一片安静。 鹿聆左思右想怎么完美回答这个问题。既然都一起捉妖了,总不能说讨厌他吧。 “我挺喜欢裴郎君的。” 于松本以为她不会回答,突然听到她说话先是一愣,随后看好戏般的望着裴徐行。 裴徐行瞥了眼于松,猜到他又在乱诓人,这问题明显就是想坑她,她却傻气地回答了。 于松心虚地挠挠脸,嘟着嘴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裴徐行眸中毫无情绪波动,扬唇懒懒地道:“是吗?之前还以为鹿娘子是讨厌我呢?” 末了,他似乎有心逗他,道:“那么作为回礼,我是不是也该喜欢鹿娘子呢?” 鹿聆尬笑道: “那倒不必,遵循自己的心最重要。” 他挑眉,来了兴趣,“是吗?真是受教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车内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于松望了眼车外,见已到郊外,示意车内二人下车。 鹿聆见已到,便站起身要跨出去,偏就在这时脚下脚下一滑,面朝裴徐行腿间而去。 眼见要撞上他腿,鹿聆眼疾手快扶住一侧茶案,堪堪稳住身体。 “你摸哪呢?”裴徐行语气不善道。 鹿聆这才注意到另一只手是撑在他脖颈处。皮肤下脉搏在掌心起伏,感觉太奇怪了,她急忙站回身,摆手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他眉头微蹙,“嗯,知道了。” 说罢,他掀开帘子,弯腰出去。 马车停在一座破旧的寺庙旁,周围杂草丛生,已是许久未有人打扫的模样。 鹿聆下车后,跟着前面二人跨过杂草,来到庙前,只见寺庙外围站了一排捉妖司的人。 庙堂中央有两人,看服饰猜是普通百姓。 一人躺在地上,一人跪在旁边。跪在旁边的人在低声哭泣。 三人行至堂中,那地上跪着的娘子听到动静,抬起哭红的双眼瞧他们。 她声音嘶哑道:“终于来了……你们唤我丁夫人吧。” 她擦了泪,又道:“求求你们帮我找出这妖物,不能让我的相公冤死啊。” 地上躺着的人,看年纪约莫三十岁。 他面色苍白,想来死了有段时间到现在才发现。 从脸往下看,脖子没有伤痕,胸口没有穿刺伤。 再往下看,便是左腰处被刨开,隐约能看到里面内脏。 伤口看着像是被动物一掌刨开,快准狠,一击致命。 而且伤口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妖气? 鹿聆上前蹲在尸身旁,低头观察伤口。 见上面血液干涸,伤口表面留有一丝妖气。 看来真是妖所为。 但是,鹿聆发现不对。 若是被取了内脏,倒地后血应该流得满地。 而此刻地面干净,只有一层薄薄的灰附着。 “鹿娘子不害怕?”裴徐行见她脸快要探到豁口,不禁问道。 闻言,鹿聆这才发现离得近了,赶忙站起身走到裴徐行身旁。 裴徐行在鹿聆面前晃了晃手,吸引她的注意力,道:“没想到你胆识过人啊。” 鹿聆被他一搅和思绪全乱,没好气地道:“真是多谢夸奖。” 裴徐行见她憋着一股气的模样,有些好笑道:“你也发现了尸身不对劲?” 鹿聆眼睛荡着细碎的光,看向裴徐行,“对,这地上没有血迹,我猜他是死后许久才被搬来庙里的。” 于夫人听她这么说,颤抖着唇道:“几位可有把握逮到妖物?” 鹿聆安抚道:“有把握,你须将他生前具体干了些什么说出来,这样我们才好知晓从哪下手找妖物。” 那娘子点头道好,“我自幼便患重病,相公就四处寻医为我治病。巧的是有一日,他听闻姚台楼中有半妖妖丹,又听闻半妖的妖丹能起死回生,为了拿到妖丹,他每日前去求那楼主。” “那楼主也知道我的难处,竟真的给他妖丹。他拿着妖丹交给我,但他想起忘问楼主妖丹怎么用。” “便跑去问,他这一去便没有消息。我担心他,就四处找四处问,过了四天后,我就在这里找到他,而他已成一具尸体。” 说罢,抬袖擦泪。 鹿聆听完她的话心中大起大落,起是知道妖丹下落,落是她的妖丹成了杀人的凶器。 她曾想过找到妖丹的欢喜场面,但没想过妖丹也会害人之深,引起人和妖的**。 鹿聆问裴徐行:“我们现在去姚台楼吗?” 裴徐行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地上两人。 随即他眼底眸光微转,问:“你几时见到他的?” “卯时。” 裴徐行闻言,挑眉笑道:“记得这么清楚?” 那娘子面上无惊慌之色,仍镇定自若,“我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刚亮,猜是卯时。” 裴徐行点头,绕到她身前,端详她面上神色,“你可曾去找过那楼主?” “找过。”她避开裴徐行目光,不自在道:“但他们不再让我进去。” 鹿聆不解,一家酒楼为什么不让进,问道:“为什么不让进去?” “因为姚台楼见我模样也没钱,便不让我进去,更别说见楼主了。” 鹿聆又问:“那他当初怎么见到楼主的?” “可能他当时每日去求见楼主,时间久了店家见他每日都来,拗不过便让他去见楼主。” 听了她说的,鹿聆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便看向裴徐行和于松等他们知道的线索。 于松撑着下巴看堂中的佛像。 裴徐行则是绕着庙内走了一圈,其间停在丁夫人身后片刻,最后在佛像下站定。 佛像雕得粗糙,不同于其他寺庙精心雕刻,这尊像是其他人所做的残次品,随意丢弃在此。 他仰头望着佛像,双眼微眯,猜到是哪里不对了。 眼前佛像周身围绕着一丝黑色的妖力,若是不细瞧,还真蒙混过去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掷向半空,随后纸像是有所指引,径直朝佛像面上飞去。 符纸在贴上佛像额头时,猝然燃烧起来,火焰蔓延至佛像全身。 本以为是石头雕成的佛像不会被火引燃,可总是出人意料,眼前佛像真的在一点点燃烧殆尽。 只是那火不是正常的火光,而是发着白光的火。 屋内于松见了最为震惊,大叫:“这是妖物的原身。” 燃烧的火发着白光意味着被燃的物事里有妖气。 而此刻佛像被火引燃,开始慢慢瓦解、掉落,最终只剩一堆灰烬。 眼前这尊假佛像是妖的原身,可能刚化形没多久,不能掩藏自己妖气所以才被发现。 于松又道:“这尊佛像本身是个石头,它无意识与感情,但时间久了它吸收人的怨念便会化妖。刚化妖的他们,是善是恶全凭一念之间。” 于松看向丁夫人,“石妖原身被灭,但魂应是还附身在别人身上。” 庙里几人心下一沉,猜到庙中的这尊石妖,伤人吃脾,便是极恶。 如今它褪下皮囊,幻成他人模样,定然是在民间招摇撞骗。 丁夫人坐在地上,见此场景,不知是吓的还是害怕一个劲的哭。 裴徐行只是淡淡扫一眼,吩咐门外人,“带着丁夫人去捉妖司,我没回来之前不能放人。”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三个人,他们作揖应好,随后两人上前架起尸身,另一人扶起地上坐着的娘子。 丁夫人听到要去捉妖司,哭得更厉害,连叫道不去。 裴徐行见她挣扎,道:“庙中的妖物脱了原皮,极有可能附身在他身上。”说着指了指泪眼婆娑的丁夫人,“还有你身上。” 那丁夫人随他这一指愣住,心知此行必要去一趟捉妖司,便停下哭闹,任由人搀扶着离开。 第6章 石妖 姚台楼内摆设精贵,来人众多。 楼中央的琵琶手在信手弹奏,乐声清脆,引人纷纷注目。 来此的客人皆是衣着华丽的有钱人家。 鹿聆几人穿过人群,跟随店家走到一处空桌前落座。 鹿聆坐下前便观察了楼内一番,不像是要办典拍会的样子。 典拍会是一场价高者得的比赛,只要出价高,且没人叫价,那东西就是他的了。 这样一看,倒像是普通喝酒的酒楼。 看来单看酒楼表象是没有进展,只能问店家:“你们典拍会何时办?” 店家见她这么问,似有顾虑般扫了眼三人的服饰,最后视线定在裴徐行身上,心中暗忖三人都是有钱的主,道:“今夜。” 鹿聆又问店家:“典拍会上可有在拍卖半妖妖丹?” 店家见她如此直白的问出来,猜到几人来此的目的,忙赔笑道:“是的是的,今夜就有。” 鹿聆:“如何进典拍会。” 店家闻言笑意更盛,“几位……”话未说完,有人打断。 “完了完了!”那人穿过人群直奔店家而来。 原来是名身着麻布衣的货郎,他气喘吁吁的停在店家身侧,“还是你去看守那些箱子吧,那些木、木箱被撞坏了。” 店家一惊,气道:“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被撞坏的是不是要搬到后堂的?” “是。”那人知道自己要被骂,遂低下头。 本还想骂他几句的店家见他自觉低头,气焰消了些,“晚上还有几箱你们小心些。还有坏了的木箱在哪,带我去。” 他说完这话准备迈步离开,猝然想起身后还有客人等着,旋即转身奉承道:“我叫人来为几位细讲典拍会,如何?” 鹿聆原本想参加,但在方才听到他们的对话,突然转变想法。 能另辟蹊径,不用参加典拍会,就能接触到典拍会上将要拍卖的东西。 便是和方才来的人一样,去搬木箱到后堂,这样也算是进典拍会。 而且店家说晚上还有几箱要搬,到时候伪装成货郎,潜入典拍会内部。 这样想着,鹿聆拒绝他:“不必了,家中还有事。” 店家见她拒绝,转面向其他两位,希望这两位能参加。 然而,靛蓝衣袍的郎君在喝茶,像是毫不关心这边。 另一位郎君手撑着脑袋在放空。 看来都不愿参加,那就没有法子了,他只好欠身离开。 鹿聆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二人。 从方才开始他们两人就不说话,就连她拒绝参加典拍会,二人都没有出言打断。 或许他们的想法和她一样,等到入夜潜入后堂。 入夜后,三人换上灰色麻布衣,扮作姚台楼的货郎潜入后堂。 后堂门前有一处空地是用来放置刚到的货物。 此刻三人混在队伍中,正抬着箱子朝空地搬。 于松在队伍前面,和一人抬着箱子进门。鹿聆和裴徐行一起架着箱子,走在队伍最后。 就在此时,门内走出来一名身着黑衣的郎君,正是白日见到的那位店家。 他出来后环视一圈,视线停在于松身上。 他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于松,道:“等等,你别动。” 于松搬箱子的手一顿,埋下脸不让对方看请自己脸,道:“是有其他吩咐吗?” 店家不甚在意他的低头的举动,手指向前院,“你去前院,前院人手不够。” 说罢,他接过于松手里的箱子。 于松见此情形,猜是拒绝不了,只好点头答应,利落地跑去前院。 他离开后,店家侧目扫了一眼身后抬箱子的人们,最终视线落在鹿聆身上。 他眯眼瞧了会,随后招手示意鹿聆上前。 鹿聆见状抬箱子的手猝然抓紧,咬紧下唇踟蹰该不该前去。 店家见她犹豫不前,不耐烦道:“快些上来,你来抬这个箱子。” 闻言,鹿聆松了口气,原以为他是发觉不对劲才叫她。她小跑上前替他抬箱子。 店家空了手便悠哉地指挥其他人,“快些抬进去!” 一行人依言加快速度,一个劲的往里抬箱子。 鹿聆刚把箱子搬进院便又来一箱。 就这么一箱接一箱,鹿聆累得直喘气。 实在受不住了,她拍拍满手的灰,望着院外堆成小山的箱子,心想这么搬下去也不是个事,要想法子打开箱子。 她一边想一边跨出门槛朝箱子堆去。箱子多成堆该要如何找出妖丹也是个事。 心里想着事,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 “干什么?”那人问道。 鹿聆这才抬头发现对面人正是先前那名店家。 他不帮忙搬箱子,一直在空地上闲逛,适才与鹿聆差点撞上。 他见鹿聆莽莽撞撞,不住打量了她一番,正是这一打量,他才发现鹿聆身形不对。 他左右看鹿聆都觉得像位小娘子。一双杏眼荡漾水光,望着他。 因这一看,店家反应过来她不是姚台楼的人,不该留在此处,喝道:“你混进来做甚!” 他这一嗓子吼出,四周人纷纷警惕地看向这边。 店家已看出她不是楼中人,眼神示意其他人上前围住鹿聆,“我们院中十个兄弟,我还能记不住他们的模样?!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鹿聆见人来势汹汹,心想干脆说自己是捉妖师,来此是为了探查楼中是否在拍卖妖丹。 但转念一想,若太早说出,只怕会有人暗中将货物运走。西来想去,寻不到最佳的法子。 “我们是捉妖司的。”在鹿聆苦恼时,裴徐行出声打破僵局。 他举着令牌,展示给在场的几人看。 店家听到“捉妖司”三字,身形一愣,面上露出惊恐之色。 裴徐行行至店家身侧,将手中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瞧见令牌的店家心中更慌了,但很快他收敛面上惊慌之色,强壮镇静地道:“ 二位有何事要来我们后堂呐?” 裴徐行将令牌塞回衣襟内,“ 自然是来勘查有无妖物出没。” “这里怎会有。 ” 裴徐行不语,而是将木箱一个个踢开扣,里面装的东西霎时明了。 木箱中装的皆是木质的物事。 鹿聆跑上前将箱子翻了个底朝空,始终没有在里面看到带有妖气的物事。 见无结果,鹿聆心知这次一闹,下一次便是更难潜入一旦究竟,干脆用威胁还来的快些。 “ 姚台楼内拍卖妖丹,经捉妖司核实确有其事,若现在如实招来,便免得等会被压捉妖司内一个个审问。”鹿聆扫了众人一眼。 众人闻言,心道惹不得捉妖司的人,纷纷摇头说不知。 唯有那店家沉默不言。 鹿聆问庄尚:“店家可有事要说? ” 他咽了口唾沫,心跳如鼓,“ 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不隐情的。 ”有位郎君出言盖过他的声音。 顺着声音来处看,来人身着青衣,温润儒雅,正缓步从前院走来。再一细瞧,他脖颈处架着一柄匕首,握剑之人站在他身后。 随着他走近,身后人也逐渐露出脸来,正是于松。 店家也看清于松架着匕首的手,他倒吸一口凉气,惊叫出声:“ 楼主!” 于松架着人往前走,停在鹿聆身侧。迎着鹿聆疑惑的目光,他简单解释了一番。 原来,于松到了前院不久便遇到姚台楼楼主。他本想逞着楼主还在,上前询问妖丹的事是真是假。 但是奈何前院实在太忙,每当他要去找楼主时就有人叫他去端茶擦桌。 经过他这一忙活,不知何时能问到事情的真相。 无奈之下于松摔抹布不干,在众人目光下,用匕首架着楼主来后堂。 …… 楼主没好气道:“你们是什么人?”他看向店家,“你去叫人来把他们抓起来。” 店家连连摆手,“这多半是抓不住了,他们是捉妖司的。” 楼主身形一怔,抿唇沉思。 末了,他笑道;“对不住了,方才没想到你们会是捉妖司的。几位前来可有事?” 鹿聆道:“典拍会是真的在拍卖妖丹?” 楼主知现在隐藏无用,坦白道:“楼中并无妖丹,对外说有妖丹只不过是个幌子,是想要更多人能参加典拍会。” 鹿聆看着他的模样不像是说谎,又问道:“ 你前些日子可有赠予丁夫人一颗妖丹?” “谁?”楼主眯眼回想一须臾,“要说赠妖丹的话,确实有一人来找我要妖丹。不过我没有妖丹,自然也没有给她。” “你真的没有给她?可她说是你给了她妖丹才导致她相公死 ” 楼主一听,心道冤枉,将原先的优雅都抛之脑后,双手一摊,两眼微含泪水,“ 不是啊,你们不要听她胡说。 她前些日子确实来找我要过妖丹,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东西,我就真能打发她走。 可她后来又来找我要妖丹,我当时看到她也恼了,便叫人赶走,自那之后她就没有出现过。” 他一口气说完,生怕遭人误会他杀人了。 经他这么一说,鹿聆回想丁夫人在庙中的言行,越觉得异常。 裴徐行见鹿聆沉思,心知她可能猜到其中不对之处,道:“丁夫人是妖。” 于松恍然,撤下架在肩膀的匕首,“所以你才叫人将她带回捉妖司。” 说罢,他顿了顿,疑惑道:“那为什么她不跑,而是在庙里等着我们来?” “我知道。”鹿聆婆娑指尖,将心中猜测的答案说出,“她是没来得及跑,我猜是有人阻止了她逃跑。” “嗯。”裴徐行和她想法一样,“当初在庙里,她精确的说出那人死的时间,我提出疑问后,她却躲开我的视线,正是那时我看到她耳后有一枚黑色印记。” 于松收起匕首,正色道:“那就说得通了。刚化形的石妖,控制不了妖力,就会在耳后定会留有黑印。 想来丁夫人身上的妖,是庙里那尊才化形没多久的石妖。” 末了,于松一拍手,赞许地看向裴徐行,“还是你细心。石妖化形没多久,若强行收它,它会重回石像内,这样就无计将它收入塔中。只能先毁了石像,再将它带回捉妖司。” 鹿聆闻言,却觉后背发凉。 裴徐行竟细心于此,她是妖的身份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他是真的没看出,还是像在梦境中一样,表面装作掉入陷阱,实际内里是设陷阱的人。 鹿聆抬眼看去,裴徐行也望向这边,二人对上视线,只一瞬鹿聆便先挪开视线,看向于松。 于松见她看过来,道:“别看我,我要留下来再探查一番。” 他知道有裴徐行在什么妖都逃不过,此刻正是偷懒的好时候。 他此刻一摊手,无奈道:“合理分配,你们去收妖,我在这替你们再探查一下。” 第7章 石妖 捉妖司内,鹿聆跟在裴徐行身后,穿过长廊,拾级而上,往丁夫人厢房而去。 丁夫人在进捉妖司后,便被安排到厢房歇息。 鹿聆推开房门,进屋瞧见塌边坐着个人,那人正是丁夫人。 她此刻兀自哭丧着脸,紧握着塌上人的手。 忽闻开门声,回头见是鹿聆他们,突然哽咽道:“快杀了我,我被妖附身了。” 说着,她爬到鹿聆脚边,扯着鹿聆裙摆,“快啊快啊!”近乎疯魔般叫出声。 鹿聆抽回被她攥紧的裙摆,问道:“你是石妖,还是丁夫人?” 丁夫人掩面而泣,“我是丁夫人。” 她放下手,止住眼泪,狠狠道:“那妖物附我身,杀了我的夫君!” 说罢,她没等鹿聆问话,自行将被妖附身的前因后果说出。 她确实向楼主求妖丹,而楼主自始至终没有给她。她见此无果,便去了城西庙里,祈求佛像能保佑她的夫君。 可偏不巧,庙里的不是佛像而是妖。在她祈祷完,那妖物便附身于她。 自此,她意识行动被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妖物以她的模样,在家中杀害了卧病在塌的夫君。 妖物见人已死,便带人来到庙里,想用五脏供奉庙里它的那尊原身。 但不巧了,它刚挖出脾脏,就有人前来庙中。 来人正是捉妖司的,它为了不暴露,只好先回到原身里。 妖物离体后,她的意识行动又能自如,便立时跑出庙,求那人到捉妖司禀报城西庙里有妖。 她交代完后回了庙里,守着她的夫君,防妖物再刨其他脏器。 她一直守着,却不见妖物现身,以为它有所忌惮,遂松了口气,颓然地坐于地上。 一直在石像里的妖物看穿她的心思,又一次附身。 这次它张开爪子朝地上人心口去,在即将触碰到布料时,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它猜测是捉妖司的来了,慌忙用妖力净化手上血污,再装作一副可怜模样需求他们帮助。 …… 鹿聆撸了一遍,细细回想照她说的话,是有几分可信。 可是丁夫人如今没被妖所附,那么石妖又附身在谁身上? 丁夫人竟能看到石妖在她身体内,做的一举一动,相必也知道石妖现在附身在何人。 “如今石妖又附身在谁身上?”鹿聆问道。 “附身的那人应该还在捉妖司。”丁夫人回想当时场景,又道:“我有些记不得模样了,但依稀记得那位郎君脸上有刀疤。” 鹿聆看向裴徐行,她才来捉妖司,对内部的人还不熟悉,而他从小生活在这里,应当更为熟悉。 裴徐行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下,道:“无关紧要的人,我怎么记得住。” 说罢,他绕到丁夫人身后,看了眼她耳后,“石妖确实已附身在其他人身体里。若是想找出它,我有个法子,但是要看你可愿做诱饵引它出来。”他后半句话看着鹿聆说。 闻言,鹿聆有些犹豫,这般冒险,唯恐受伤。 裴徐行见她犹豫,猜到她是怕有性命之忧,道:“手伸出来,我画个阵法给你。到时候遇到它,就用手中阵法打入对方身体。” 闻言,鹿聆心道:有阵法也不一定安全。当初梦境里和他合作,最后还不是被他算计。 鹿聆摇头拒绝,“我才入捉妖司,有许多不懂之处,恐怕还不能胜任你给的任务。” “鹿娘子是怕了?”裴徐行半开玩笑道。 鹿聆学着他的语气,回道:“裴郎君不去,也是怕了?” 裴徐行见她不愿,便难得强求,道:“我去当诱饵,你跟在我身后,替我注意妖物动向。” 鹿聆点头答应,只要不是作诱饵,一切好商量。 但和他一起对付妖物,鹿聆还是心有芥蒂。 之前在梦境中就算计她,难保如今不会。 “裴郎君方才说要交于我的阵法,还作数吗?” 裴徐行沉吟片刻,“若鹿娘子能做诱饵,我就将阵法交于你。若是不能,那恕我不能给你。” 看来是行不通了,想着多说无益,鹿聆转移话题,问他:“你既知道石妖附身于丁夫人,为何当时不除了它。” 她盯着裴徐行,不错过他脸上任何神情。 他面无表情道:“不过一只小妖,晚点杀也无妨。” 鹿聆接着他的话说:“索性去瞧瞧姚台楼是否真如她所说的有妖丹。” 妖丹不是所有妖都能有。 妖是由世间万物的念想而生意识。 石妖最开始不过是一颗普通石头,后经人的念想,慢慢有了意识,有了妖力。 想来是因为丁夫人长此以往的去石像前祷告,才使它变成妖的。 也正因只有丁夫人一人的祷告,没能让它生出妖丹,只是只普通小妖。 倘若祈祷的人多了,欲念也多了,它便会生出妖丹,长出血肉。 鹿聆吁出一口气,暗忖裴徐行不好对付,明日离开此处为好。 裴徐行用剑划破掌心,又从袖中拿出符纸,以鲜血滴在符纸上。 纸的半边变得鲜红。 染了血的符纸周身泛着金光,接着无风自动,似是在招引什么物事来。 他捏着符纸靠在门框旁,望着寂静无人的院子,唇角微翘,轻嗤道:“像狗一样来了。” 原来无人的院子,此刻陡然出现一个人。 那人正是丁夫人所说的刀疤脸。 他脸上刀疤自右额延伸到左下颌,将原本清隽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 刀疤脸此刻死死盯着裴徐行,嘴角留下了馋水,脚下步子生风,活似一条饥渴已久的狗。 裴徐行见人已到,立时拔剑上前。 而在屋里的鹿聆带丁夫人到角落躲藏好,随后贴着窗棂,模糊地看外面情形。 一人举剑急攻对面,想来握剑的人是裴徐行。 被打得节节败退的,看来是那只石妖。 鹿聆松了口,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浑然不觉屋内动向。 身后有一只手正悄然伸向她右肩。 —— “于郎君可要吃枇杷?” 店家站在于松身后,举着枇杷从他右肩递来。 于松本来仰头赏月,突然因他这一举动吓得一激灵,没好气道:“不吃不吃不吃。” 被回绝的店家悻悻然地转身,朝楼主摇了摇头。 原来于松在裴徐行他们走后,便命店家把以往搬进后堂的物事全搬出来。 院子里几人依言照做,费了好大劲才将后堂的箱子搬到院子里。本是一座山高的的箱子,此刻变成两座。 于松被店家这一扰乱,转看向堆成山的箱子。 他优哉游哉地上前,一一打开箱子查验。 有些箱子里是陶瓷玉器,有的是几幅画卷,还有一箱是把琵琶。 于松停在装琵琶的箱子前,问道:“琵琶哪里来的?” 店家回道:“城西郊外有一处镇子,这把琵琶就是从那得来的。” 于松蹲在箱子前,伸手轻抚琵琶面板。 月色下的琴身像罩了层白纱,朦胧而神秘,引人探究它的来历。 他对琵琶没兴趣,若不是它周身有黑气萦绕,他还未必会为它停留。 它身上的黑气不是诅咒,而是妖气。 妖物只要在一样物事上使用妖力,那物事便会染上妖气,届时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掩藏不了。 但眼前的琴身上的妖气不是染上的,而像是从妖舞身上截下来的一段。 比用妖力染上的气味更浓。 于松站起身,侧首问店家:“那座镇子叫什么?” 店家回想了一瞬,尬笑道:“我们好像一直都不知道镇子的名字。我猜应该是没有名字。” “没名字?”于松不解,“那你们用什么法子拿到的琵琶,总得有人和你们做交易吧?” 店家此刻不敢隐瞒,将来龙去脉全盘推出。他垂首回道:“是这样的,我们就拿到了三把琵琶。 第一把两个月前得的,现在在楼中歌伎手里。第二把和第三把是一个月前得的,其中一把被人买走,剩下这一把就在这里。” 他咽了口唾沫,“典拍会上拍卖的是奇珍异宝,所以我们也会到处找寻,正巧那日经过城西,遇见一郎君……” 他那日吃坏了肚子,想如厕,就命车夫找处隐秘点的林子停下。 车夫点头道是,驾着马车驶入一小径,穿过小径,便来到一处镇子上。 店家下了马车后,看到镇子里的景象呆住了。 镇子上的人都在打磨木材。 有几户人在削木头,造一样物事,看形状应是乐器。 另外几户造的物事,看形状就叫人后背发凉。 店家腹痛难忍,找了一户制作乐器琵琶的人家,向他们问好并借茅厕。 上完出来后的他注意到屋内摆放的琵琶。 琵琶置于博古架的高处,它在烛光照亮下微泛着光,神圣高洁。 鬼使神差下,他给了那户人家钱,买下了琵琶。 店家抱着琵琶出屋,余光又一次见到那令人后背发凉的物事。 镇子的里边的几户人造了几座棺材,棺材停在路中央,这幅模样叫谁看了不害怕。 店家赶紧抱着琵琶出了镇子。 就在他爬上马车之际,有人叫住了他。 来人是位郎君,手握木刻刀,眼神空洞,正朝他这边走来。 那人边走边笑道:“郎君可愿留宿一夜?” 店家当即摆手回绝,飞也似的进了车厢。 车夫见对面人模样奇怪,心下有些害怕,无需店家吩咐走,立时勒马跑走。 …… 听完他的一番话,于松好奇道:“你当时买下第一把琵琶都害怕,怎么买下后面两把的?” 店家挠挠头,嘿嘿一笑,“实不相瞒,第一把琵琶在歌伎手中时,有人相中。对方出价高,可我实在害怕,就给楼中货郎加了些工钱,换他们去。” 于松轻哼一声,“那你还挺聪明呐。” 店家笑了一下没说话,随后瞥了眼琵琶,又看了眼于松,问:“琵琶可是有问题?” “问题可大了。” 店家一惊,说出心中猜测,“可、可是妖物所做?” 于松点头。 这下店家慌了,“我叫了楼中五个兄弟去镇子。” 说罢,他脸色发白,心跳加快。 他早先去镇子也猜到可能是有妖,但猜是猜,终归有不确定因素在内。如今听到捉妖师说有妖,心里开始害怕,怕自己真的害人死了。 于松回头见店家正发愣,安抚道:“无需担心,我今夜将他们带回。” 闻言,店家紧张的情绪稍缓,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于松却摇头,“不,你去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现在为我准备一匹马,早些去能多些胜算。” 店家觉得所言甚是,不一会拉来一匹黑马。 于松勒绳上马,往城西而去。 店家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下又不住担心。 他叹了口气,望向天穹。今夜的月比以往美,可他怎么都提不起兴致观赏, 第8章 他失忆了吗? 鹿聆背靠墙坐着,透过窗棂看月。 今夜的月比以往的漂亮,可她不敢停下观赏,远处还有人等着要她命。 远处那人顶着腹部的窟窿,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着看她们。 他抬起右手,吸吮指尖的鲜血。 鹿聆瞧着他的动作,这才低下头查看右肩的伤势。 肩膀处有一道血淋淋的抓痕,但好在伤口不深,没见骨头。 鹿聆松了口气,转看丁夫人的状态。 丁夫人惊恐地看着对面人,眼底含泪,身子微抖。 普通人见此情景怎会不惊,自己的夫君突然死而复生不说,还像疯了一样抓人。 不过丁夫人又与普通人不同。 鹿聆原以为她会害怕得躲起来,但她吸了吸鼻子,收拾情绪后,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丁夫人道:“你这个妖孽快从我夫君身体里出来。” 说着,她冲向对面,像是这样便能把他体内的妖物给撞出。 它见丁夫人奔来,伸出右手,准备一把掐住丁夫人脖颈。 就在快要碰上丁夫人时,某处白光一晃,一根簪子竟插在腕间。 它微蹙眉,缩回了手,看向簪子来处。 原来,鹿聆方才看到妖物的动作,当即便取下发间簪子,掷向它手腕。 它收回视线,低眸看向丁夫人,一脚踹上她腹部。 丁夫人被它这一脚踹得撞上桌子,身子随着桌子往后移,发出呲啦声。 她痛呼出声,捂着肚子,仰靠着桌沿。 此刻丁夫人与妖物拉开距离,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鹿聆一刻不敢停留,跑上前拉住丁夫人,往屋外跑。二人将将跨过门槛时,身后袭一阵风,那风中带了力,一把将她二人推翻在地。 鹿聆反应过来是那妖物使的妖术,立时扶起丁夫人,准备离开此处。 但下一瞬她意识到不对。 她扫了眼四周,没见到裴徐行的身影。 他方才还在捉妖,即便是收妖成功也该来找她们汇合,而此刻院子里却没见他和那妖物身影。 他究竟是去了何处? 但眼下不是纠结他去哪了,是该想想怎么对付妖物,鹿聆这样想的。 她又取下一根簪子,护在丁夫人身前,道:“你去找其他捉妖师来,这里我守着。” 丁夫人犹豫地看了眼对面,那人张着血淋淋的手,已不是她认识的人,她毅然决然地转身往院外跑去。 鹿聆感觉到人离开,心里不住祈祷,希望丁夫人能多找些帮手来。 她深知自己的实力,恐怕是打不过这个妖的,只能另寻他法来对付它。 她握紧簪子,护在身前。 鹿聆怎么也没有想到,了无生机的人竟活了,只是这个“活”是假活。 石妖能附身在活人身上,也能附身在死人身上。 不过为何一只石妖可以附身两人? 她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它知道打不过裴徐行,所以从刀疤脸身上出来,而后附身在他身上。 可其中又有不对之处,那就是她当时在窗边看到裴徐行与刀疤脸打斗,石妖没机会从中跑出来。 石妖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它掌中汇聚一道黑色妖力。 鹿聆瞥了眼它的手,飞速地用嘴叼住簪子。空出的双手,十指交叉,掌间出现一道阵法,挡在身前。 她列好阵法,抬眸往前看,却发现原本站在对面的石妖,此刻已不见踪影,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略微低头看地面。 地上除了她的影子,还有一道多出来的影子,想来多出来的那道影子便是石妖。 她当即松开护阵的手,拿下嘴边的簪子,侧过身来,举手捅了过去。 但没碰到它,就被一道强风弹开。 她随着风的力道,推着往后退,直至撞上墙壁。 之前的那道风加上此刻的猛撞,鹿聆呕出一滩鲜血。 她握紧簪子,抬手想擦嘴角的血,可石妖已至身前,她抬起的手猝然一转,簪尾对准来人。 石妖没料到她有此举,伸出的手掌没来得及收回。 簪子直接从他的掌心插.入,一直进到簪头处才停止。 石妖虽是附身于他人,但还是会感觉到疼。它呲着牙,颤抖着收回手。 鹿聆见它没空反击,抬脚踹开它。 她的力道太小,只能拉开一些距离,只要石妖再跨一大步便能牵制住她。 鹿聆无法,抬手想再取一根簪子,然而头上的簪子已经被她摘完了。 她心道:该多带些簪子。 现在没了簪子,她没有什么可傍身的东西了。 若是丁夫人还不来,她今日或许要死在这里了。 鹿聆环视了院子一圈,心中有个疑问,为何妖物在捉妖司如此猖狂,而司里的人却毫无警觉。 她所处的地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鹿聆想着,缓缓地往院子外移。 石妖咬着咬将簪子抽.出,甩在一边,抬头见鹿聆正试图离开。 它几步上前,挥出一掌。 —— 于松到店家所说的地方,却没看见镇子,只见一片望不到头的林子。 他下了马,没急着进林子,而是其中有什么不对之处。 为什么石妖和镇子都在城西的郊外?这其中是有什么联系? 于松越想越觉得烦躁,摇摇脑袋,索性不去想这些。 他从鞍囊中取出一捆绳子,将绳子一头绑在树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 准备工作做完,他拍拍手望向林子深处。 他虽身为捉妖师,但没捉过几只妖,其余时间都用来玩了,此时真让他独自一人去捉妖,还是有些害怕的。 他蹑手蹑脚地往前走,途中没遇到一只活物。他抬头望了眼林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来此处。 这里枝叶茂盛,遮天蔽月,使得林子黑压压一片,正因此看起来阴森森的。 越往里走越是诡异,里面竟连一点月光都没有,像是要进入一间房子般。 他掏出火折子,用那一点火光往前进。火光下,他隐约见到远处树下有一人。 对方靠着树站,只露出半个身影,而那半个身影也够于松心里发毛的。 对方像是没注意有人来,靠在树旁一动不动。 于松哪敢上前,试探着问对方:“你有事吗?” 说完这句话,他有些后悔了。真有事要办的人怎么会选在半夜来这,而且远处的或许不是人,至于是什么,于松也不好说。 于松收回思绪,为了看清对面人,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那人好像动了。 原本垂下的手,此刻竟抬了起来。 于松心道不妙,伸手摸上绑在腰间的绳子,想着打不过就跑,沿着绳子来处一路回去。 他解开绳子,用力拉绳,却发现愈拉愈长,像是另一头根本没绑在树上。 他暗骂了声,自己怎会如此粗心,连绳子松了都不知道。 他扔下绳子,拔腿就往林子外跑。 原本寂静无声的林子,此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他略感不妙,鬼使神差地回头去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让他腿直发软。 —— 鹿聆没能躲过石妖的一掌,被它拍开几丈远,骨碌碌滚出院子。 她支起上半身,忍着似断骨般的痛,尝试站起身,可每一次都跌了回去。 她咬咬牙,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来找裴徐行。 裴徐行不是她能对付的人,不管他有没有失忆,都能看出她是妖。一个捉妖无数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身边人是不是妖。 鹿聆想着,手摸索进袖间,握紧回溯镜。 正当她要拿出镜子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鹿聆收回握镜子的手,回头见是丁夫人前来,她身后跟着几名捉妖师,正匆忙赶来。 丁夫人见鹿聆瘫坐在地,上前搀扶起她,关心道:“没事吧?” 说罢,丁夫人看向远处围住石妖的捉妖师们,自嘲道:“我真是蠢。寻人帮助,都花了这么久时间,害得你还受伤了。” 鹿聆抽回被她扶着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多谢。” 话毕,鹿聆越过丁夫人,朝捉妖司大门而去。 她走得急,丁夫人反应过来时,只看到她绯红的裙角,接着完全消失在长廊尽头。 鹿聆脚下步子不敢停,几乎是跑着穿梭于长廊间。 今夜她必须离开,裴徐行定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像在梦境里一样,让她自己掉入陷阱。 鹿聆不禁开始慌张,心下猜测此时的行为是否在他计划当中。 这一路走下来,鹿聆没遇到其他人,一直畅通无阻的到捉妖司大门。 云层完全遮住月影,罡风突起。 她站在门前没有动,任风刮过,披帛飘飖,鬓发飞扬。 从她站在来了此处后,便觉得身后跟了一个人。 “这么晚了,你准备去哪?”身后人道。 闻言,鹿聆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她更希望身后人是石妖,而不是裴徐行。 可事实是身后人就是裴徐行。 鹿聆硬着头皮转身,嫣然一笑道:“我随处看看。” 他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要离开。”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鹿聆,“石妖如此厉害,你没事吧?” 他这句话的语气不像关心,像是看了场好戏后,有些意犹未尽的兴奋。 鹿聆回道:“没事……”话还未说完,喉头一阵腥甜。 原来,方才石妖那一掌打出了内伤,当时觉得无事,可等片刻后那一掌的威力就显现出来了。 她开始站立不稳,左右摇摆,最终她双腿发软,靠向裴徐行肩膀,随着靠在他肩膀那一刹,喉头的鲜血涌出,尽数吐在裴徐行衣袍上。 裴徐行却没有嫌弃的拉开她,而是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出神。 梦境中鹿聆用的铜钱剑其实对他无效,他并未失忆。 于松所说的他失忆了,其实是他有意叫于松这么说的。 他这么做是想看鹿聆挣扎的模样,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往前走,叫人想看她接下来的行动。 后来,他和石妖相斗时故意放走它,它慌忙间附身到丁夫人的相公身上。 才有了鹿聆跑着离开捉妖司的场面。 裴徐行回过神,提着鹿聆后衣襟拉开距离。 他垂眸看了眼衣袍,胸前的金线绣纹染了血,传来丝丝血腥气。 他看了眼鹿聆,伸手探向她颈侧,下一瞬,又收回手,看向身后跑来的那人。 来人正是去捉石妖的其中之一,他站在裴徐行身后,道:“已将石妖收伏,已有人领丁夫人从后门离开。” 裴徐行颔首,看了眼鹿聆苍白的脸 ,“你带她回厢房,再喂她吃下还魂丹。” 那人扶住鹿聆,听到后半句话时神情一愣,暗忖裴徐行做事古怪,方才叫他们晚些去救人,如今又救她。 他想着抬头看了眼裴徐行,却没想到本要走的裴徐行停下脚步,又道:“在她住的的屋外布下锁妖阵。” “是。” 待裴徐行走远,他看着鹿聆,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自顾自道:“居然是妖?!” 锁妖阵顾名思义,是将妖物锁在阵中,若妖物跑出来,阵法便会化作一把利刃穿过妖物的心脏。 第9章 逃跑 鹿聆吃下还魂丹后,便沉沉睡去。不过,她发现经历梦妖一事后,每夜都会做梦,换做以前,她几乎十天半月才做一个梦。 这次梦里又是那株桂花树。 是她亲手所植在家中的树。 她梦到自己站在树下,和阿爷笑着说:“以后我要将桂花树种满整个院子。” 阿听后眼底含笑道:“真的?那我可等着的。” 只是他说完这句话后,眼里的笑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心的情绪。 鹿聆看着他的神情,十分不解,她问出了以前想问他的话,“阿爷在担心什么?” 他却恍若未闻,望着桂花树出神。 鹿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桂花树,下一瞬,周边场景像是蒙上一层白雾,她没有站在树下,而是在自己房中,端坐在榻上。 房中未燃烛火,黑黢黢一片,只看得到窗外的桂花树,还有身前的人。 鹿聆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感觉到他在探进自己胸口,在找寻妖丹。 不管是现实里还是梦里,鹿聆依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拿着妖丹离去。 至此,鹿聆醒了,无一次不是到这里梦醒。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之前那间熟悉的厢房,她还在捉妖司中。 她吁出口气,拭去额前汗珠,旋即踢开锦衾,翻身下塌,颤巍巍地行至房门处准备逃离此处。 她摸上房门,却是一愣,她被石妖重伤,按理说该气血亏虚,此刻全身有如无事人一般,还可自行走动。 就在鹿聆愣神之际,门外有人道:“醒了就随我去一个地方。” 听声音是裴徐行。 鹿聆摸上房门的手刹时缩回,心道要疯了,她昨夜没逃得出去,此时怕是走不掉了。 想到此,她认命似的推开门,只见裴徐行换了身行头。他看人时眼底了无无波澜,且总爱直勾勾盯着人看,叫人觉得他神秘,此时他身着玄黑衣袍,莫名感到他会是那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中的人。 他也确实是那种人。 鹿聆看着他,暗忖此后定要将他踩在脚下。 她想是如此想,但面上还是笑着问他:“去哪?” 裴徐行道:“昨日姚台楼的店家来找我,让我去城西郊外的镇子找于松,于松昨夜去了镇子,到今早还未归,店家担心镇子里的妖他对付不了,遂来告诉我。” 裴徐行大致解释了一下,不过鹿聆哪敢听他的话去镇子里,谁知他会不会又设陷阱来逗人。 但不去又不行,这里是捉妖司,不听他的话保不齐会被他收伏。 如今只能先依他的,去镇子上,再寻其他时间悄悄溜走。 鹿聆点点后,道:“走吧。” 说着,走出屋子。裴徐行也转身往前走,可没走几步,他骤然停下,道:“等等。” 他后退几步,站在鹿聆身侧,随后脚下运劲,只闻一声琉璃破碎声,他脚下显现一道金光,随后金光消失不见。 鹿聆这才发现,原来他用阵法将屋子框住,若她自行离开屋子便会当场身亡。 她看了眼脚下,后背冷汗涔涔,不敢往前一步。 裴徐行侧头见她素白的脸上闪过惊讶、害怕,最后她收敛情绪笑着看过来,道:“走吧。” —— 二人坐上马车,出了城门,抵达城西的郊外,而后驰马车又行几里路,最终停下。 二人下了车厢,见周围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完全不像有一座镇子的模样。 鹿聆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远处镇子的布置,镇子比想象中的大得多,每家每户屋角挂有红灯笼,镇上人有的在削木头,有的在搬木材。 如今看着镇子没有异样,只是远处那人有些不对劲。 那人是位约莫三十左右的郎君,站在镇子大门下,手持木刻刀,眼神空洞地看向这边。 裴徐行也注意到对面人异常,不等鹿聆往前走,便先行前往。 那人见鹿聆二人下了马车后,直直朝他来,他握着刻刀的手一顿,旋即挤出一个自认为正常的笑,道:“二位可要留宿?” 鹿聆看着他,直觉此人有问题,先不说其他的,他的笑容就不像常人。他脸上肌肉如同僵硬了般,两颊的肉将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见了他这副模样,鹿聆揉了揉脸颊,想着正好能留下来探查镇子内的情况,便回道:“好啊,你带路吧。” 那人闻言有一瞬间的愣神,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快,旋即领着二人往镇子深处去,边走边说:“我叫尚德润。在镇子里生活了几十年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可鹿聆即使有不懂,如今不想多问,因为入了夜她便会悄悄离开此地。 她正想着,准备回绝他,一旁的裴徐行却出声了。 裴徐行道:“你昨日可见到一位腰间挂玉葫芦的郎君?” 尚德润蹙眉回想,道:“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能来此的人我都记得很清楚。你所说的那个人,我没有印象。” 说罢,他瞧了眼裴徐行,见他身着不凡,丰神俊朗,长身玉立,是个厉害的人。再看向鹿聆,一袭桃红色绫襦,一双似泣非泣目,看着柔弱,却带着一股子韧劲。 尚德润迅速收回视线,微一沉思,道:“二位在我家住下,有一点要记住,三更后切莫出屋子。” 鹿聆没料到有这回事,竟不让人夜间出行,她这下还怎么逃离。 她眸光流转,细想下,且听他为什么不能出去,便问道:“怎么不能出去?” 尚德润神秘道:“’据说以前有人二更时还在镇子上闲逛,结果第二天发现他时,他便失了神智,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人说他是在闲逛时,撞上了鬼,所以才变成这副模样。” 这番话听完,鹿聆觉得不是鬼,这世上没有鬼,多半是妖作祟。 不过,她现在不是纠结是妖是鬼的时候,因为附近有无数眼睛正看着她和裴徐行。 原来在跟尚德润进镇子时,镇子里的人都在看他们,仿佛在用视线来切分她的身体,直叫人胆寒。 从镇上人的表现看,怕是没有人会愿意住着这里。 至于现在有没有镇外人住,问尚的润便知。 鹿聆上前几步,离尚德润近些,道:“你家中可有像我们一样,留宿在镇上的?” 尚德润瞧了眼上前几步的鹿聆,而后往前跨了一大步,回答:“没有,家中就我一人。” 说罢,他停在一户院子前,想来是尚德润的家。 他站在门前,好一会没有动静,就在鹿聆想询问如何了时,他转过身来,又挤出僵硬的笑,“二位稍等片刻。我才想起厢房许久未打扫,等我清理完,二位再进去。” 说罢,没等二人回应,他便径直开门进去。 鹿聆二人便站在原地,等他出来。 就这样过了一会,有人先尚德润前来。 那人是位约莫二十岁的娘子,从鹿聆来的方向奔来,停在裴徐行身侧,悄声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切莫告诉尚德润。” 裴徐行哼笑一声,“好,你说。” 那人咽了口唾沫,道:“你们三更时分一定要离开这座院子。” 话音刚落,那人飞也似的跑开。 鹿聆听她一说,不知该信谁的话,到底是该留下还是离开。 这时,尚德润出来请二人进去,鹿聆回过神,跟着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有五间厢房,有两间房并排,另外两间房是对门,剩的一间看着比一般的小,门口堆满柴火,应该是庖屋。 尚德润引二人往前走,停在有两间并排的厢房处,示意这是他们的房间。 鹿聆笑着谢别了尚德润,走进厢房,然而刚往里走了几步,便听到屋外的不远处有一声响动。 听声音像是有人撞房门,且位置就在庖屋。 只这一下,鹿聆便感觉到不对,退出厢房,观察庖屋的动静。 一旁还未进屋的裴徐行也听到动静,询问尚德润:“庖屋有人?不是说家中就你一人吗?” 尚德润低下头,上齿紧咬下唇,半晌不作声。 没听到回答的裴徐行,抽出佩剑,剑身抵在尚德润颈侧,沉声道:“叫屋里人出来。” 尚德润身形一抖,低眸瞧了眼剑,见剑身通体黝黑,上面还刻有金色符文,料定是个捉妖师。 而他不是妖,对方绝对不敢要他性命。 尚德润抬眸看裴徐行,见他低眸瞧着自己,看自己如看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一般,眼底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就这般死死盯着他。 尚德润刚还笃定他不敢杀自己,这一下慌了神,开口欲解释。 可当他刚一开口,便见庖屋内走出来一人。 来人是位老妪,佝偻着背,她脸上的皱纹就如蹂·躏过后的绸缎,松松垮垮地挂在头骨上。 瞧模样已过鲐背之年,强撑着身子往外走,随着她的靠近,鹿聆发现她脖颈处有一道伤疤。 疤痕长三寸,横在脖子中央。 老妪感觉到鹿聆视线,含笑着解释道:“我这道疤是很久以前的。” 她又道:“你们是来借宿的吗?” 老妪这话是问鹿聆和裴徐行的,然而尚德润抢先一步替他们回答,“是,是,我带他们来的,你快些回房吧,别在庖屋里捯饬了。” 说着,他准备去拉老妪,奈何颈侧横着剑,动弹不得。 他谄笑看向裴徐行,裴徐行收剑入鞘,随后瞥了一眼鹿聆,走进自己厢房中。 尚德润见裴徐行离开,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跑到老妪身侧,搀扶她离开。 尚德润扶老妪行至厢房外,在老妪推门准备进屋之际,他侧头飞速看了眼疱屋,又看了眼站屋外沉思的鹿聆。 彼时鹿聆回过神,决定今夜二更时分离开镇子。 她全然没注意到身后视线,转身进屋,躺在榻上,想着既然一人让她三更时分留下,另一人让她三更时分离开,那她便二更时离开。 她一直躺在榻上到二更时分,中途尚德润叫她用晚膳,她没去,裴徐行也和她一样,没有去用膳,一直在屋子里呆着。 二更时分,夜色昏暗,万籁俱寂。 鹿聆翻身下榻,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站在屋外的鹿聆顿时松了口气,依着月光朝院子外走。 与此同时,裴徐行并未睡下,而是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化妖塔。 他察觉到鹿聆走远,便起身出了屋子,朝鹿聆离开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