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聆吃下还魂丹后,便沉沉睡去。不过,她发现经历梦妖一事后,每夜都会做梦,换做以前,她几乎十天半月才做一个梦。
这次梦里又是那株桂花树。
是她亲手所植在家中的树。
她梦到自己站在树下,和阿爷笑着说:“以后我要将桂花树种满整个院子。”
阿听后眼底含笑道:“真的?那我可等着的。”
只是他说完这句话后,眼里的笑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心的情绪。
鹿聆看着他的神情,十分不解,她问出了以前想问他的话,“阿爷在担心什么?”
他却恍若未闻,望着桂花树出神。
鹿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桂花树,下一瞬,周边场景像是蒙上一层白雾,她没有站在树下,而是在自己房中,端坐在榻上。
房中未燃烛火,黑黢黢一片,只看得到窗外的桂花树,还有身前的人。
鹿聆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感觉到他在探进自己胸口,在找寻妖丹。
不管是现实里还是梦里,鹿聆依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拿着妖丹离去。
至此,鹿聆醒了,无一次不是到这里梦醒。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之前那间熟悉的厢房,她还在捉妖司中。
她吁出口气,拭去额前汗珠,旋即踢开锦衾,翻身下塌,颤巍巍地行至房门处准备逃离此处。
她摸上房门,却是一愣,她被石妖重伤,按理说该气血亏虚,此刻全身有如无事人一般,还可自行走动。
就在鹿聆愣神之际,门外有人道:“醒了就随我去一个地方。”
听声音是裴徐行。
鹿聆摸上房门的手刹时缩回,心道要疯了,她昨夜没逃得出去,此时怕是走不掉了。
想到此,她认命似的推开门,只见裴徐行换了身行头。他看人时眼底了无无波澜,且总爱直勾勾盯着人看,叫人觉得他神秘,此时他身着玄黑衣袍,莫名感到他会是那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中的人。
他也确实是那种人。
鹿聆看着他,暗忖此后定要将他踩在脚下。
她想是如此想,但面上还是笑着问他:“去哪?”
裴徐行道:“昨日姚台楼的店家来找我,让我去城西郊外的镇子找于松,于松昨夜去了镇子,到今早还未归,店家担心镇子里的妖他对付不了,遂来告诉我。”
裴徐行大致解释了一下,不过鹿聆哪敢听他的话去镇子里,谁知他会不会又设陷阱来逗人。
但不去又不行,这里是捉妖司,不听他的话保不齐会被他收伏。
如今只能先依他的,去镇子上,再寻其他时间悄悄溜走。
鹿聆点点后,道:“走吧。”
说着,走出屋子。裴徐行也转身往前走,可没走几步,他骤然停下,道:“等等。”
他后退几步,站在鹿聆身侧,随后脚下运劲,只闻一声琉璃破碎声,他脚下显现一道金光,随后金光消失不见。
鹿聆这才发现,原来他用阵法将屋子框住,若她自行离开屋子便会当场身亡。
她看了眼脚下,后背冷汗涔涔,不敢往前一步。
裴徐行侧头见她素白的脸上闪过惊讶、害怕,最后她收敛情绪笑着看过来,道:“走吧。”
——
二人坐上马车,出了城门,抵达城西的郊外,而后驰马车又行几里路,最终停下。
二人下了车厢,见周围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完全不像有一座镇子的模样。
鹿聆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远处镇子的布置,镇子比想象中的大得多,每家每户屋角挂有红灯笼,镇上人有的在削木头,有的在搬木材。
如今看着镇子没有异样,只是远处那人有些不对劲。
那人是位约莫三十左右的郎君,站在镇子大门下,手持木刻刀,眼神空洞地看向这边。
裴徐行也注意到对面人异常,不等鹿聆往前走,便先行前往。
那人见鹿聆二人下了马车后,直直朝他来,他握着刻刀的手一顿,旋即挤出一个自认为正常的笑,道:“二位可要留宿?”
鹿聆看着他,直觉此人有问题,先不说其他的,他的笑容就不像常人。他脸上肌肉如同僵硬了般,两颊的肉将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见了他这副模样,鹿聆揉了揉脸颊,想着正好能留下来探查镇子内的情况,便回道:“好啊,你带路吧。”
那人闻言有一瞬间的愣神,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快,旋即领着二人往镇子深处去,边走边说:“我叫尚德润。在镇子里生活了几十年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可鹿聆即使有不懂,如今不想多问,因为入了夜她便会悄悄离开此地。
她正想着,准备回绝他,一旁的裴徐行却出声了。
裴徐行道:“你昨日可见到一位腰间挂玉葫芦的郎君?”
尚德润蹙眉回想,道:“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能来此的人我都记得很清楚。你所说的那个人,我没有印象。”
说罢,他瞧了眼裴徐行,见他身着不凡,丰神俊朗,长身玉立,是个厉害的人。再看向鹿聆,一袭桃红色绫襦,一双似泣非泣目,看着柔弱,却带着一股子韧劲。
尚德润迅速收回视线,微一沉思,道:“二位在我家住下,有一点要记住,三更后切莫出屋子。”
鹿聆没料到有这回事,竟不让人夜间出行,她这下还怎么逃离。
她眸光流转,细想下,且听他为什么不能出去,便问道:“怎么不能出去?”
尚德润神秘道:“’据说以前有人二更时还在镇子上闲逛,结果第二天发现他时,他便失了神智,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人说他是在闲逛时,撞上了鬼,所以才变成这副模样。”
这番话听完,鹿聆觉得不是鬼,这世上没有鬼,多半是妖作祟。
不过,她现在不是纠结是妖是鬼的时候,因为附近有无数眼睛正看着她和裴徐行。
原来在跟尚德润进镇子时,镇子里的人都在看他们,仿佛在用视线来切分她的身体,直叫人胆寒。
从镇上人的表现看,怕是没有人会愿意住着这里。
至于现在有没有镇外人住,问尚的润便知。
鹿聆上前几步,离尚德润近些,道:“你家中可有像我们一样,留宿在镇上的?”
尚德润瞧了眼上前几步的鹿聆,而后往前跨了一大步,回答:“没有,家中就我一人。”
说罢,他停在一户院子前,想来是尚德润的家。
他站在门前,好一会没有动静,就在鹿聆想询问如何了时,他转过身来,又挤出僵硬的笑,“二位稍等片刻。我才想起厢房许久未打扫,等我清理完,二位再进去。”
说罢,没等二人回应,他便径直开门进去。
鹿聆二人便站在原地,等他出来。
就这样过了一会,有人先尚德润前来。
那人是位约莫二十岁的娘子,从鹿聆来的方向奔来,停在裴徐行身侧,悄声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切莫告诉尚德润。”
裴徐行哼笑一声,“好,你说。”
那人咽了口唾沫,道:“你们三更时分一定要离开这座院子。”
话音刚落,那人飞也似的跑开。
鹿聆听她一说,不知该信谁的话,到底是该留下还是离开。
这时,尚德润出来请二人进去,鹿聆回过神,跟着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有五间厢房,有两间房并排,另外两间房是对门,剩的一间看着比一般的小,门口堆满柴火,应该是庖屋。
尚德润引二人往前走,停在有两间并排的厢房处,示意这是他们的房间。
鹿聆笑着谢别了尚德润,走进厢房,然而刚往里走了几步,便听到屋外的不远处有一声响动。
听声音像是有人撞房门,且位置就在庖屋。
只这一下,鹿聆便感觉到不对,退出厢房,观察庖屋的动静。
一旁还未进屋的裴徐行也听到动静,询问尚德润:“庖屋有人?不是说家中就你一人吗?”
尚德润低下头,上齿紧咬下唇,半晌不作声。
没听到回答的裴徐行,抽出佩剑,剑身抵在尚德润颈侧,沉声道:“叫屋里人出来。”
尚德润身形一抖,低眸瞧了眼剑,见剑身通体黝黑,上面还刻有金色符文,料定是个捉妖师。
而他不是妖,对方绝对不敢要他性命。
尚德润抬眸看裴徐行,见他低眸瞧着自己,看自己如看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一般,眼底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就这般死死盯着他。
尚德润刚还笃定他不敢杀自己,这一下慌了神,开口欲解释。
可当他刚一开口,便见庖屋内走出来一人。
来人是位老妪,佝偻着背,她脸上的皱纹就如蹂·躏过后的绸缎,松松垮垮地挂在头骨上。
瞧模样已过鲐背之年,强撑着身子往外走,随着她的靠近,鹿聆发现她脖颈处有一道伤疤。
疤痕长三寸,横在脖子中央。
老妪感觉到鹿聆视线,含笑着解释道:“我这道疤是很久以前的。”
她又道:“你们是来借宿的吗?”
老妪这话是问鹿聆和裴徐行的,然而尚德润抢先一步替他们回答,“是,是,我带他们来的,你快些回房吧,别在庖屋里捯饬了。”
说着,他准备去拉老妪,奈何颈侧横着剑,动弹不得。
他谄笑看向裴徐行,裴徐行收剑入鞘,随后瞥了一眼鹿聆,走进自己厢房中。
尚德润见裴徐行离开,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跑到老妪身侧,搀扶她离开。
尚德润扶老妪行至厢房外,在老妪推门准备进屋之际,他侧头飞速看了眼疱屋,又看了眼站屋外沉思的鹿聆。
彼时鹿聆回过神,决定今夜二更时分离开镇子。
她全然没注意到身后视线,转身进屋,躺在榻上,想着既然一人让她三更时分留下,另一人让她三更时分离开,那她便二更时离开。
她一直躺在榻上到二更时分,中途尚德润叫她用晚膳,她没去,裴徐行也和她一样,没有去用膳,一直在屋子里呆着。
二更时分,夜色昏暗,万籁俱寂。
鹿聆翻身下榻,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站在屋外的鹿聆顿时松了口气,依着月光朝院子外走。
与此同时,裴徐行并未睡下,而是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化妖塔。
他察觉到鹿聆走远,便起身出了屋子,朝鹿聆离开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