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邪灵首座!快!围住她!别让她跑了!”
刚从西北策马赶回的一支队伍,在近城的郊外林地边被围得水泄不通。本以为人们会敲锣打鼓地迎接凯旋的他们,根本想不通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情景。
“杨婉笙恶贯满盈,罪无可恕,当依江湖规矩,去其物灵,永世囚禁。”
“以上乃江湖各大门派共同商定的决议,有各门派宗主的联名签字,可有什么异议?”人群最前的一位,双手展着卷轴,正义凛然地念着上面的字句,卷轴末尾处清晰可见十几个姓名和手印,象征着它的权威。
那支队伍里有人怒声质问,想冲开人群。然而包围的人群似是有备而来,不乏有高手在其中,使得队伍无法突破他们。
这番争执变得愈演愈烈,从口舌拳脚,到刀剑相向。
一道剑光袭来,冰凉地划在队伍为首之人的右眼侧,鲜血从她眼角滑落。
……
昏暗的地牢里,一个女子蜷缩在角落,沉重的锁链在她苍白的肌肤上印下紫红淤痕。在日照下流光溢彩的鎏金战袍,如今沾满血污。她的右眼被一片血污蒙着,混着泪痕早已干涸,她很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冰冷的砖墙上。
地牢一处有渗水沿着石壁滑落,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滴落在她混沌的脑海深处。那剑光划过右眼的一瞬,她似乎能感觉到一段段记忆被抽离,她拼命地去抓,却抓不住一丝一缕。
朦胧间,听见锈蚀的铁链发出尖锐的长鸣,她微微睁眼,昏黄的烛光下拉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她没有力气抬头看那人的脸,只得嘶哑地问道:“你是谁。”来人动作迅捷,解开了她的锁链后便将她从地上抱起,跃过铁门,穿梭在阴冷的窄道中。
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庞——他面容俊俏,眉眼深邃,凌厉中带着少年的明媚。她那被抽离了很远很远的记忆,好像有那么一瞬被拉回,可仅仅一瞬,便让她脑内的思绪翻江倒海,她实在是太累了,在又一次“你是谁?”的问询后,便倚在那人肩上睡了去。
她听到那人唤她小字,“清洛。”
……
一个装潢精美的屋子,屋内充斥着温和的法力,绕屋缓缓流动。待在有如此法力的阵中,片刻便能神清气爽,让人祛除疲惫,甚至祛除杂病。
屋中床上静卧着一人。原本紧闭的双眼,此时微微有些颤动,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
刀光剑影,法力碰撞,一阵阵寒气穿刺着山谷。刺耳的剑鸣,刺目的眩光,刺鼻的血腥。
人群吵着,喊着,骂着,蜂拥而上。
她后退着,哭着,笑着,她一跃而下。
“杨婉笙!”那一瞬,有人喊她。
……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一抖。猛地睁眼,上为床幔,下为床板。嗯?怎么在床上?睡着了?是梦?不,不是梦。
她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与心跳。缓缓坐起,虽未梳妆,却能见她容颜似玉,弯眉长睫,是清雅之美。这女子便是杨婉笙。
她定了定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她很熟悉,熟得不能再熟,这是她在相府的房间。她惯性地漱洗了一番——梳妆台边正好有一盆清水,不知是何人放置的。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她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发现原本划伤的右眼,已经被房内充盈的法力修复了伤痕。
她向来是有人服侍的,因为她喜欢华丽的饰品。在她进宗门后她依然带着她相府里的丫鬟,总有人说她是娇贵惯了,但她其实只是想有人帮她梳好看的头,化好看的妆。其它时候,她也不怎么使唤丫鬟。
她从台子上的木盒里挑着饰品,有好些她都没见过。没有人帮她编发,她只得自己简单地梳了下,配上些挑中的发饰。比平时略素些,还算满意。她熟练地打开衣柜,衣柜里有近二十多套衣服,这让不大的衣柜略显拥挤。好多很新,很特别的衣服,她挑选了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的一套。
她坐回床边,拾起枕边的长箫——这是她的第二物灵,她给它起名为“尽生”,是特地请人用玄铁做的。别人都说玄铁做的箫声音不好听,但她又没打算拿它吹奏表演,只想着玄铁打人更疼。
她催动尽生的物灵形态,瞬间,长箫幻化为一只有手有脚的,脑袋圆圆的精灵。让她又惊又失落的是,原本已经成金色圣灵的尽生,如今竟退回到了蓝色的初始灵状态。要知道,退回如此状态,要过很长很长的时间。物灵有四阶,若灵师长时间不用内力蕴养它,便会出现退阶的现象。
整理了下衣服后,她便想出门看看。然而房间的大门怎么也打不开,唤了几声也不曾有人应答。她尝试着拉开窗户,发现窗后竟是一整面结实的石壁。这里不是相府,她明确了。
她边琢磨着边绕着房间转,发现一处墙角有个大洞,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进出。前有屏风浅浅遮挡,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个洞。洞壁较光滑,看来经常有人进出。她摸了会儿洞壁,便踏入洞中。弯着腰一路向前。她尽量把腰弯得很低,因为不想被洞壁碰坏头饰,但时不时的泥沙掉落还是让她无比嫌弃。
半柱香的时间,她终于摸索到了洞的另一端。洞外树高草长,阳光从茂密的叶间洒入,极其明媚。
她伸展了下身躯,大口呼吸着这混杂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倒是十分舒坦。低头见衣服上蹭有泥沙,便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番,又重新簪了下发饰,顺了下头发。
环顾四周,应该是在一座小山的山腰。她踱步下山,边欣赏着山间风景,心情甚好。唯一令她烦恼的只有,下山后又得清理一遍衣服。
山脚下有一个镇子,人来人往的。
下了山她才开始慢慢地想那些破事——事情总要有个先后。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是落下了悬崖。大概是有人救了她?那么后来呢?她也许该到处打听一下。
走过镇上的小摊,时不时传来热腾腾的食物气味,让她不禁嘴馋起来。她多带了几个发簪,心想等逛够了,就找一家酒楼吃顿饭,应是够用的。
就在她感叹着小镇的繁华,惊奇着行人那令她感到陌生的装束,挑选着摊上的小物件时。有几个黑影向她压来,转头一看,是四个打扮粗糙,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一眼地痞流氓样的地痞流氓。能得到肯定的猜想是因为她余光见到,小摊老板缩在一边,试图躲在她身形之后,目光闪避。
真的好久没遇上地痞流氓了。
她双手空空,十分懊恼没有把那锤人的铁箫带着。她顺手摸了小摊的两个物件,递到前方:“看这香囊,这玉佩,多精致,多好看。我替老板送你们了!”
后面的老板听得一激灵,想哆嗦两句,又生生憋下了不敢哆嗦。
那四个集齐了高矮胖瘦的地痞流氓,无动于衷地笑着。较高的一人突然一把抓住杨婉笙递出物件的那只手:“这些小物件哪比得上你头上那些,更比不上你——”
被突然一抓,一阵厌恶直冲头皮。猛地一甩,甩开了抓她那手。四顾该如何冲逃出去,只见四周开始围起人群,他们议论着,却明显都很害怕,离得很远。
那高个子一下被激怒了,骤地出手拽掉了她两三个头饰,笑地愈发张狂。
被如此弄乱了头发,杨婉笙真的生气了,但作为不擅近战的灵师,被近身真的很无助。她一手抓着摊子的支撑,心下一狠,也顾不得可怜兮兮的老板,打算把摊子拆了作打斗的家伙。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外围的人群被一个人冲出一条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横冲直撞的人引去了目光,包括眼前这四个高矮胖瘦。
只见这人身着漆黑武打装束,头戴一顶破旧的斗笠,发丝和阴影遮挡着让人看不清面容,手持一把人脸一般大的刀,刀刃还淌着汩汩鲜血。
这人就这么冲到摊子前,一手推开左边的人,一手用刀面拍开右边的人。然后一把拽住被围在中心的杨婉笙,带着她从进来时冲开的人群隙中冲了出去。
左边被推开的人怒目大骂,右边被刀拍开的人看着衣上蹭到的血迹,直劝道:“算了吧”。
冲出人群后没跑几步,杨婉笙便从熟悉的手和身形辨认出了是好友南江宁。她又惊又喜:“江宁!你怎么在这?怎么这么打扮?你哪来的刀?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样的刀了?”
南江宁并没有立即回应,只顾拉着杨婉笙跑。转到一处街角,南江宁摘下斗笠,连同几枚铜版斜抛给角落的乞丐,并挥了挥手。而脚上的步伐并没有停下。到了一处猪肉铺前,她才放缓脚步,将大刀摆到砧板上,对还没反应过来,正手足无措的老板也挥了挥手。
南江宁再次拉着杨婉笙转了几个街巷,到一处无人的小道,停下来。转身正对杨婉笙,满脸指责:“你……你还是这么招摇。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知道了知道了,人在江湖,要低调。但这并不算规定不是吗,我就是喜欢好好打扮,好好出游……”杨婉笙打断她的指责,一脸委屈道。
南江宁更来气了:“你也不想想以前是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杨婉笙神秘地笑了笑。
“你知道什么?”
“我猜,现在没有人认识我。”杨婉笙更显得意。
“你猜对了,然后呢?”
“然后?为什么没有人认识我?”杨婉笙发问得确实很真诚,让南江宁把提起的气又憋了下去。
提到没有人认识自己,杨婉笙心中混杂着些许失落和更多的如释重负般的庆幸。
回到客栈,南江宁慢慢给杨婉笙讲起:“现在是晨山浩劫之后的近两百年,具体我估算是第一百八十七年。第六位皇帝当朝,如今为明宣四年。
当年你坠入山谷,伤得很重,所幸是落入河中,还有一息尚存。我布了法阵,让你在其中休养,你的朋友,安羽,也曾帮忙布阵。
那个房间和里面的物品应该都是安羽布置的。哦对了,她让我告诉你,你的家人——相府的人,被她派人护送到了其它地方生活,所以,相府虽然被抄家,但举家性命无忧,也能安稳地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叫你无须担心。”
“嗯。”杨婉笙轻声应道,神情呆呆的,似乎在思考。
“今后有什么打算?你想找岳宗主吗?或者你会想找一找当年的一些始作俑者?不过他们应该也都死了,不知道有没有留下门派或者后人。嗯——也不至于牵扯后人。要么找点为非作歹的恶人或邪门邪派发发泄?你也可以重新在这个朝代闯荡一番,或许又能再闯个江湖前几呢?或者干脆隐世,我陪你游山玩水,潇洒余生。”
杨婉笙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问道:“那,岳——宗主,当年真的是他带人攻的山?他现在也还活着?他在哪?”
南江宁似乎也能想到,她一定会在意这个问题,“当年晨山他是在场,但他具体做了什么,是不是他带的人,我不清楚。我在河边救你的时候,也看到了他,有剑宗的人救了他。后来我便跟剑宗的人分开了,不知他被具体带去了哪。
再后来,我寻了一处荒山布阵,发现法阵所消耗的灵力比想象中多一倍有余。我猜想,虽然你的连生眉印脱落,但它没有失效,依旧将你和岳宗主的命运相连。
至于他现在在何处,我有两个猜想,一是绯红山,二是剑宗。你想去找他吗?”
南江宁给出的猜想似乎在杨婉笙的意料之外,剑宗毋庸置疑,但另一个答案好像无法与事情联系上,她询问道:“为何是绯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