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皮剥落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黑板。
十二岁的周崎介蜷缩在钢琴凳上,琴键缝隙卡着半片指甲一是妈妈昨天吵架时劈断的。窗外紫叶李的枝条抽打着玻璃,雨滴在”囍”字褪色的窗花上蜿蜒出泪痕。
妈妈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门时,他光着脚扑向玄关,踩到地砖裂缝里干涸的红酒渍。妈妈米色风衣的下摆扫过门槛,三个行李箱堵住了楼道声控灯。
“小介乖。”女人推开房门走到他面前,指甲陷进他肩胛骨,“等妈妈安顿好……”
门突然被踹开撞上衣柜。爸爸手里的威士忌瓶磕掉一块墙皮,深褐色的酒液顺着瓷砖缝爬到周崎介脚边。他闻到了比酒精更刺鼻的腥气-昨晚妈妈额头渗血的纱布味道。
“滚。“爸爸的皮带扣砸中最后一个行李箱。
妈妈的高跟鞋声消失在楼下时,周崎介的食指还抠在门框的破洞里。指甲盖翻起半片,血珠滴进锁眼,他忽然想起上个月被夹伤的麻雀一也是这样蜷在楼道里抽搐。
黑暗像吸饱墨汁的海绵压下来。
周崎介在半夜惊醒,发现手腕缠着蓝色塑料绳。暖气片的棱角硌着尾椎骨,他认出这是从妈妈行李箱上割下来的捆扎带--那个印着薰衣草花纹的箱子本该装着给他的圣诞礼物。
“教你点好东西。“爸爸的呼吸喷在他耳后,皮带金属头擦过锁骨。威士忌混着胃酸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发酵,周崎介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顶灯,数到第三下闪烁时,突然意识到对方没穿裤子。膝盖撞上瓷砖的闷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周崎介用捆在一起的手肘去够茶几上的水果刀,塑料绳却突然被拽向反方向。他听见自己手腕发出脆响,像小时候摔断的玩具兵关节,他用头撞向了那个令人恶心的部位。
“老子养你不如养条狗!”
防盗窗的锈渣簌簌落在肩头时,周崎介终于摸到窗框插销。雨水泡胀的木头裂开尖刺,他感觉不到疼-就像上周发现妈妈注销的手机号时,徒劳地拨打了三十七遍空号。
一楼花坛的月季丛接住了他。
枝条划破睡衣的声响很耳熟,像妈妈最后一次给他整理书包时撕破的作业本。周崎介在泥水里滚了半圈,腕上还缠着半截蓝塑料绳,另一头挂在防盗窗缺口处飘荡,像条被斩断的脐带。
超市卷帘门拉开十厘米缝隙时,他的牙齿还在打颤。
守夜的老头把电磁炉推到他跟前,方便面汤的热气熏花了镜片。周崎介盯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左肩渗血的伤口很像妈妈最后一次拥抱时,胸针在他背上压出的印子。
货架深处的霉味和爸爸衣柜一样。
周崎介数着收银机的按键声入睡,梦见自己变成妈妈行李箱上的托运标签。飞机冲破云层时,他看见爸爸举着威士忌瓶站在紫叶李树下,树根缠着无数条蓝色塑料绳。
空调外机发出第五声嗡鸣时,周崎介在裴纬骁怀里挣动起来。他的额头抵着对方锁骨,冷汗把灰色睡衣洇出深色水痕,右手还保持着被捆绑时的抓握姿势。
"怎么了?"裴纬骁轻轻拍他后背,指尖碰到明显的脊椎。
周崎介突然推开他坐起来。窗帘缝隙透进的晨光里,床头柜上的药瓶泛着冷光,柠檬在狗窝里发出不安的呜咽。
"我去做早饭。”
裴纬骁抓住他:"你抖得好厉害。"
厨房传来平底锅落地的巨响。周崎介蹲在瓷砖上捡蛋壳,蛋黄顺着指缝流进地板缝。裴纬骁掰开他紧攥的拳头时,发现掌心留着四个月牙形的血印。
"没事。"周崎介突然开口,"你去洗漱吧。"
裴纬骁用纸巾裹住他流血的手掌,“你状态很差……”
周崎介站起身,盯了一会裴纬骁,裴纬骁却突然抱住了他,“你怎么了……”
周崎介把下巴靠在裴纬骁的肩膀上,泪珠大颗的滚落,他没办法再说没事了,"他们离婚那天,我爸把我绑在暖气片上。"周崎介盯着冰箱侧面的便利贴,那是裴纬骁上周写的购物清单,"他说只要我敢哭出声,就把妈妈买的钢琴砸了。"
抽油烟机在沉默中隆隆作响。周崎介松了手,蹲坐在冰箱旁边,裴纬骁走去把火关到最小,煎蛋卷起焦边。
"后来他喝醉了。"周崎介的喉结动了动,"拿着皮带说要教我成年人的事。"
裴纬骁铲子掉进锅里,溅起的油花烫红手背。
"我撞了他......那里。"周崎介的指甲抠进瓷砖缝隙,"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时,防盗窗钩子划破了肩膀。"
客厅传来铃声,周崎介的旧手机在茶几里闪着来电提示,裴纬骁拿过来时屏幕赫然显示"父亲"。
"挂掉。"周崎介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
裴纬骁直接关了机,周崎介的眼泪顺着下巴低落,渗进了衣服里。
"他上个月给我发邮件。"周崎介的额头抵着冰箱门,"说在旧金山戒酒中心,想视频通话。”
裴纬骁扯开他捂着脸的手:"你答应了?"
"我把电脑砸了。"周崎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起身进了卫生间。
楚焕的篮球砸在教室后门时,周崎介已经恢复平静,还是像平时一样冷漠,丝毫没有哭过的样子。
裴纬骁突然拽着周崎介站起来:"去医务室。"
"我没发烧。"
"我发烧。"裴纬骁抓起两人的书包,"昨晚某人抢被子。"
医务室飘着枇杷膏的甜味。校医被体育老师叫走的空档,裴纬骁反锁了门。周崎介缩在诊床上啃指甲,直到对方掀开他左侧裤腿。
"跳窗伤的?"裴纬骁指着小腿上的浅色痕迹。
周崎介扯下裤管:"早好了。"
"这里呢?"裴纬骁撩起他后衣摆,"防盗窗划的?"
周崎介转身撞进他怀里。消毒柜的紫外线灯突然亮起,蓝光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裴纬骁的掌心贴在他后腰颤抖的肌肉上,校服布料慢慢晕开温热的湿意。
放学铃惊飞了紫叶李上的麻雀。周崎介在储物柜前停住——柜门夹着张泛黄的超市小票,背面是儿童字迹的"谢谢",墨迹被岁月泡得模糊。
周崎介盯着小票上的日期:正好是逃离家那年的平安夜。货品栏的巧克力派和暖宝宝,是便利店老板偷偷塞给他的。
裴纬骁突然蹲下给他系鞋带:"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他是我爸爸。"周崎介的球鞋碾过枯叶,"而且......我怕别人觉得恶心。"
楚焕装作投篮扔垃圾,易拉罐滚到他们脚边。裴纬骁抓起饮料罐捏扁:"该恶心的是他。"
周崎介停在水坑前。霓虹灯倒影在水面碎成光斑,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从倒影里跑过,怀里抱着便利店送的临期面包。
裴纬骁突然背对他蹲下:"上来。"
"我又没受伤。"
"但你在哭。"裴纬骁扭头看他,"从出校门开始。"
周崎介抬腿踹他屁股。裴纬骁顺势抓住他脚踝,两人踉跄着撞进路边绿化带。紫叶李的枯枝在头顶摇晃,最后一片叶子落在周崎介翘起的发梢上。
钥匙插进锁孔时,裴纬骁突然说:“来主卧睡吧。”
"什么?"
"我说来主卧睡。"周崎介把药瓶收进抽屉的手顿了顿,"舒服一点,不容易做噩梦。"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周崎介数着空调外机的震动频率,听见裴纬骁在黑暗中说:"下次可以直接咬醒我。"
"会疼。"
"你比疼重要。"
月光挪到第二块地砖时,周崎介上完厕所站在床边。裴纬骁的胳膊垂在床沿,掌心朝上像在等待什么。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蜷缩着躺进对方怀中的空位。
晨光再次降临前,没有人再被噩梦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