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偏振》 第1章 青悸 -1- 九月的清晨,薄雾未散,带着初秋的凉意。 朔野一中的铁艺校门在雾气中透出冷硬的线条。 周崎介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那股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植物腐烂的微酸气味,让他本就紧绷的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熟悉的隐痛泛了上来。 他强迫自己迈步,目光掠过空旷的前厅中央那株孤零零的紫叶李。 枝头黏着焦枯蜷缩的残花,颜色暗淡,像被季节遗忘后风干的痕迹。花坛里曾经的白山茶丛早已凋零,只剩下墨绿、蜷曲的叶片,湿漉漉地挤在一起,沉默地围拢着那片空地。 朔野一中是市里顶尖的学校,而高一(1)班,更是尖子中的尖子,被赋予了特殊待遇——整栋教学楼的第五层,完全属于一班。 教室、教师办公室、班主任的专属办公室、小型会议室,甚至校长室都设在这一层,连厕所都是独立的。这意味着他们几乎所有的校园生活,包括课间活动,都将被圈定在这片俯瞰整个校园的“空中堡垒”里。这里的老师也只负责带一班这一个班级,全力冲刺。这种与世隔绝般的精英感,无形中增添了压力。 周崎介踏上通往五楼的楼梯,每一步都感觉脚步有些沉。教室门牌上“高一(1)班”的金漆有些斑驳脱落。 他刚推开门,一阵突兀而响亮的笑声就像碎玻璃片一样猛地扎进耳朵里,让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教室后排围着一群人,中心焦点是个单手撑着课桌的男生。 他校服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带着经常运动的痕迹。他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去年运动会跳高决赛,老陆就这么瞪着我——”声音洪亮,充满一种毫不费力的张扬。 突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周崎介感觉一道视线像探照灯般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是那个说话的男生。 他个子很高,站在人群里有种天然的聚光感。周崎介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又像擂鼓一样急促地撞击着胸腔。 他几乎是立刻别开了脸,一种莫名的慌乱攫住了他。他不敢再看,快步缩进靠窗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那里能提供一点安全感。 他抽出纸巾,近乎神经质地反复擦拭着桌面上那层薄薄的浮灰,动作又快又用力,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眼前抹掉。 一片阴影无声地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清爽的雪松香皂味。那个男生已经走到了他桌前。周崎介低着头,视线只能看到他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边缘溅上的几点新鲜泥渍。 “楚焕。” 男生屈起指节,在周崎介桌面上那盒未拆封的胃药包装盒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去年跳高摔裂了胫骨,躺了三个月,光荣留级。幸会啊。”他的语调轻松,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却像带着钩子,牢牢地锁定着周崎介低垂的脸。 周崎介觉得自己的脸在烧,耳朵尖尤其烫得厉害。他喉咙发紧,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声音: “周崎介。” 轻飘飘的,像是被风吹散的粉笔末,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省十二考进来的?”楚焕歪着头,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周崎介缩在椅背阴影里的单薄肩膀,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探究。 “我们学校可没这先例,校门口的布告栏都贴红榜了,名字在最顶上。” 他忽然又凑近了一点,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声音压低了些,却清晰地钻进周崎介的耳朵里。 “学霸还怕生啊?”楚焕心里觉得有点意思。 他见过太多人,男的女的,对他这张脸或明或暗地表示过好感。 他自认眼光毒辣,基本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是直的还是弯的。但这个新来的学霸,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张脸乍看很冷淡,没什么表情,线条干净利落,白净,可细看之下,五官的轮廓却异常柔和,眼睛异常传神,尤其是低垂着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像某种精致易碎的瓷器。这种矛盾感,楚焕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他直直地盯着周崎介微微发红的耳廓,那种想逗弄他、看他更多反应的念头,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 后颈的烫意瞬间燎到了耳根,周崎介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用力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细微的刺痛来对抗心口的狂跳和脸上灼烧般的感觉。 他讨厌这种被看穿、被围观的窘迫。讲台方向适时响起两声清脆的叩击,像救命的钟声。 一个穿着深灰色衬衫的男人随意地倚着讲台,袖口露出的腕表反射着窗外的冷光。 “都安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的嘈杂。 “我姓陆,陆远航。”他目光平稳地扫过全班,最后落在周崎介身上,似乎停留了半秒,又移开了。 “接下来三年,你们的数学,”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还有人生,都归我负责。” “这层楼,就是你们未来三年的天地,除了体育课和实验课,别想着下楼乱窜。” 粉笔灰在斜射进窗户的光柱里无声地沉浮飘荡,周崎介的名字被陆老师用漂亮的行楷写在黑板“班长”两个大字的下方。 楚焕则几步跨上讲台,拿起粉笔,在“体育委员”后面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张扬不羁。 这时,后排靠过道的位置站起一个高挑的男生,校服穿得还算整齐,但领口的第一颗纽扣没扣,露出一点锁骨,头发有点蓬松,像是刚睡醒没怎么打理。 他走路姿势挺随意,甚至有点懒洋洋的,上前在“学习委员”处写下了“裴纬骁”三个字,字迹不算特别工整,但也清晰可辨。他的出现,也引起了几个女生的低声议论。 “班里有一个学生会的名额。”陆远航掸了掸袖口沾染的粉笔灰,“自愿原则。有兴趣的举手。” 周崎介的喉咙动了动。他想举手,学生会的工作对他未来的履历有帮助。可是,手臂像是灌了铅,沉甸甸地抬不起来。声带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混合着羞怯和对自己不满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就在他挣扎的时候,前排,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忽然高高举起。一个浅栗色短发的少女站了起来,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扫动。 “老师,我可以。”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自信。 楚焕明显愣了一下。周崎介看见他原本随意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追随着那个叫温觉夏的女生走回座位的背影。 日光灯落在他那双惯常带着点散漫笑意的桃花眼里,竟淬炼出几分罕见的专注和明亮的光点。周崎介看着楚焕专注的眼神,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胃药铝箔包装的边缘被他无意识抠破了一个小口,细微的“嗤啦”声完全淹没在响起的掌声里。一点苦涩的药粉沾到了他的指尖,他下意识舔了一下,那苦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仿佛一直渗进了心里。 窗外,紫叶李枝头最后一片枯败的花瓣终于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坠落,砸在无人清扫的白山茶残骸上。 陆远航用粉笔敲了敲黑板槽边缘,簌簌落下的粉笔灰像一场微型的雪崩。 “座位表已经排好了,”他点了点旁边一张贴好的表格,“原则嘛,男和男坐,女和女坐——” 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明显想抗议的男生,“防早恋,都懂吧?别给我惹麻烦。尤其是某些人,给我收敛点。”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楚焕一眼。底下顿时响起一片不满的嘘声和抱怨。 周崎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窗框,目光投向窗外。那株紫叶李的枯枝正被一阵秋风吹得轻轻颤抖。 他被安排在第四组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摊开的崭新书页上切割出几道细长的、跳跃的金色条纹。 “周崎介。”后颈被什么东西极轻地、带着点犹豫地戳了一下。周崎介回头,是那个叫裴纬骁的男生。 他递过来一本摊开的草稿本,页角被随手折了一下,显得不那么规整,露出里面干净的白纸。 “裴纬骁。” 他指了指自己别在校服左胸上有点歪的姓名牌,又随意地拨拉了一下周崎介桌角那个因为刚才擦拭动作而有些歪斜的姓名立牌。 “嘿,你这牌子都歪了,要帮你弄正不?”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带着点随意的友好,不像刚才那么刻意保持距离,反而显得更自然些。 周崎介下意识地轻轻摇头,小声说了句:“不用,谢谢。”就在他转回头准备整理书本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第三组最后一排的动静吸引过去。 楚焕反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敞着,一条手臂大大咧咧地挂在一个戴银框眼镜的男生脖颈间,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前仰后合,撞得课桌哐当作响,引得前排几个女生也回头去看。 “那是徐柏琅,”裴纬骁的声音传来,带着点闲聊的随意感,他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我们仨,我、楚焕、徐柏琅,初中同校,一个篮球队混的。本来楚焕这祸害先毕业了,我们还挺清静,没想到……”他耸耸肩,没再说下去,似乎觉得“留级”这词有点敏感。 裴纬骁看着周崎介线条柔和的侧脸,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异样。他以前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喜欢女生,只是觉得可能还没遇到真正心动的人。 但此刻,看着周崎介安静垂下的眼睫和微微抿着的、淡红的嘴唇,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的悸动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 这感觉来得太陌生,也太突然,让他感到一丝困惑和轻微的慌乱。 他赶紧移开目光,有点不自在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波澜。 他对自己说:这太奇怪了,肯定是错觉。 最后一排猛地又爆出一阵哄笑。楚焕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半旧的篮球,在修长的指尖娴熟地转出虚影,还冲前排某个女生吹了声短促响亮的口哨。 周崎介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黏在楚焕后脑勺那几根不羁翘起的深黑色发梢上。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却又在下一秒发现楚焕第三次,状似无意地将视线投向温觉夏低垂的马尾辫——她还在专注地填写学生会的信息表。 当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的白茶香气,混合着空气里漂浮的粉笔灰味道,飘到第三组后排时,楚焕指尖那飞速旋转的篮球,节奏明显地、微妙地顿了一拍。 周崎介看着楚焕望向温觉夏时眼神里那点不易察觉的专注和兴趣,心口那阵细细密密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甚至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他讨厌自己这样,却又控制不住。 “宿舍分配,我向学校申请过了。”陆远航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揉得有些发皱的名单,直接放在展台上。 “尽量让咱们班的人住得近点,互相有个照应。名单自己看。”他指了指展台。 周崎介看了看名单。他看见自己名字后面跟着“裴纬骁”一个不太熟的名字和“萧烬”和“纪疏濯”两个陌生的名字时,身边人正低着头,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心不在焉地涂画着什么。 线条非常凌乱,隐约能看出是宿舍房间的布局,但具体谁睡哪张床,根本看不清,更像是在走神乱画。 “老陆!” 楚焕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同时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噪音。 “我要换宿舍!换到裴纬骁那间去!” 陆远航捏着眉心,似乎对这种突发状况习以为常,但还是耐着性子问: “理由?说清楚。” “新宿舍分到的都是群书呆子,”楚焕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下徐柏琅的课桌腿,后者正趴在桌上装死,被踹得“哎哟”一声,夸张地龇牙咧嘴。 “而且这货打呼噜比隔壁工地上的拖拉机还响!跟他住一屋我迟早神经衰弱,没法活了!我保证不打扰周崎介学习!”他理由充分,表情夸张,引得全班又是一阵哄笑。 陆远航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拿起红笔,在名单上划掉了“纪疏濯”的名字,在裴纬骁宿舍的空格里潦草地添上了“楚焕”。 周崎介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胃药包装盒坚硬的锡纸边缘,发出细微的、持续的“窸窣”声。他努力想忽略掉楚焕那边传来的动静,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 当楚焕凑近裴纬骁,压低声音带着笑意问话时,他眼神的焦点,又不自觉地、牢牢地定在了那个方向,心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五点的放学铃声尖锐地响起,惊飞了栖息在窗外紫叶李枯枝上的几只麻雀。教室里瞬间像炸开了锅,桌椅碰撞声、谈笑声、拉书包拉链声响成一片。 周崎介动作有些迟缓地将最后一本练习册理进书包。夕阳熔金般的光晕正泼洒进窗户,将靠窗的桌椅染上一层暖橘色。 光影切割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外一晃而过。 是楚焕。 他单肩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个黑色运动书包,另一只手插在校裤口袋里,步伐随意而轻快。将近的暮色将他挺拔的身影轮廓晕染开,像是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景象,带着一种朦胧的柔光。 那身影在周崎介眼中,仿佛带着某种过于明亮的存在感,连他投在地上的、被拉长的影子,都仿佛散发着灼人的、滚烫的温度。 周崎介的心跳再次失序。他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书包带子从肩头滑落都没察觉。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悸动和失落的情绪紧紧攫住了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叫楚焕的男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无法解释的、强烈而陌生的吸引力。这感觉让他心慌,也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裴纬骁收拾书包的动作有点磨蹭。他把书本随意地往包里一塞,拉链也没完全拉好。 他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周崎介。看到周崎介望着楚焕消失的方向失神的样子,裴纬骁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困惑和悸动,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带着酸涩的失落感覆盖。 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同性产生这样的感觉,这完全超出了他过往的认知。他有些烦躁地把书包甩到肩上,动作显得有些粗鲁。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周崎介,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攫住了他。他需要好好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周崎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背起书包。当他走出教室门时,正好看到裴纬骁低着头,书包带子垮在一边,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不远处的走廊上,脚步有些拖沓,背影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疏离感。 周崎介看着他,心里莫名地也有些空落落的。 五楼的走廊很长,夕阳将尽头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两个少年各自的心事,却像是初秋傍晚悄然弥漫的凉意,无声地笼罩在这片寂静里。 可以锐评会虚心修改 还没有体验高中生活可能会有不合理的地方 逻辑不合理也可以指出 每天晚上9-10点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青悸 -1- 第2章 青悸 -2- 周崎介是被胃部一阵熟悉的钝痛惊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手边那本摊开的《朔野一中学生守则》还没合上。 他蜷缩在单人床上,下意识地去摸枕边的药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数着药盒里铝箔片上凸起的小药丸。十四天的份量,提醒着他身体的脆弱。 推开教室门,里面已经有零星几个同学。 周崎介刚在自己的靠窗位置坐下,邻座的裴纬骁就踩着点冲了进来。他的书包带着一股冲劲,“咚”地一声砸在课桌上,扬起一点灰尘。 “班长!”裴纬骁喘了口气,一屁股坐下,校服袖口明显沾着点灰尘,像是刚在哪儿蹭过。 他指尖捏着一张皱巴巴、边缘卷起的彩色传单,兴奋地递到周崎介眼前,“楚焕说的!食堂今天有隐藏菜单,限量牛排,就二十份!条件是加他微信转发这个!” 周崎介正低头研究一道几何题,试图划掉一条画错了位置的辅助线。他头也没抬,声音平静:“不对吧,教师窗口的牛排,只有年级前十的饭卡才能刷。” “嗯?”裴纬骁一愣,凑近了些,“你怎么知道?” “《学生守则》第27页,食堂管理规定。”周崎介简单回答,咽下了后半句—— 凌晨一点,他胃痛得睡不着,蜷在被窝里把那本枯燥的册子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三遍,每一个字都印在脑子里。 他心里有点无奈,楚焕在搞这种无聊的把戏,但想到楚焕那张带着坏笑的脸,心跳又不由自主地快了两拍。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哐当”一声大力踹开。陆远航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正好撞见楚焕猫着腰,用一支粗头的马克笔在徐柏琅的椅背上专心致志地画一只歪歪扭扭的乌龟。 “某些人——”陆远航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一样砸下来。他手腕一甩,半截粉笔“当啷”一声精准地砸在楚焕的课桌正中央,粉笔灰簌簌落下,沾在桌面的试卷上。 “要是能把打篮球那股子疯劲儿分一半给解几何题,去年也不至于光荣留级,在这祸害高一新生。”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周崎介听见后排传来几个女生极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来的细碎笑声。 楚焕直起身,脸上毫无愧色,反而笑嘻嘻地把马克笔揣回口袋,仿佛刚才被点名批评的不是他。 “宿舍和强制晚自习,从下周一正式开始。” 陆远航走到讲台边,拿起板擦敲了敲挂在门边的“高一(1)班”门牌,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个周末,都给我把该搬的东西搬过去!漫画、小说、泡面……别学去年那几个脑子进水的傻子,扛着个电磁炉大摇大摆,结果被保安追得满校园跑!” 底下响起一阵零散但心领神会的哄笑。楚焕突然把手举得老高,大声问:“老陆,那火锅底料能带不?” 陆远航瞥了他一眼,居然没发火,反而扯了扯嘴角:“能带,记得煮好了分我一半,要麻辣的。” 他转身开始在黑板上写板书,袖口处一块深色的咖啡渍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泛着棕色的光。 写了几行,他像是想起什么,头也不回地补充道: “手机,原则上不让带,但我知道你们忍不住。带可以,上课要是敢玩——”他顿住,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全班,“参考上学期高三那位‘烈士’的下场。听说他坟头草,现在都得这么高了。”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高度。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上午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除了陆远航的数学课让周崎介不得不全神贯注,其他几门课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物理课的严振铎老师是踹门进来的老手,怀里抱着个噼啪作响的电磁实验箱,几颗细小的火花差点燎着前排一个女生的刘海。 “课代表!”他声如洪钟,随手甩出一根粉笔。一个戴着厚厚镜片、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生反应极快地凌空接住。 “陈谨是吧?上来,把第一课的磁场线分布图画出来!”严老师命令道。周崎介瞥见那个叫陈谨的男生校牌上沾着点已经干涸发暗的番茄酱,袖口还粘着一粒食堂的白米饭,显然是刚匆匆吃完早饭赶来。 英语课的苏明玥老师则截然不同,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像只优雅的猫,无声地踱步巡视。她最终停在楚焕桌前,涂着淡色指甲油的手指屈起,在楚焕的桌面上叩了两下,声音清脆。 “手机。” 她言简意赅,眼神锐利,“交出来,下课还给你。或者,把第一单元所有单词,抄写二十遍。现在选。” 楚焕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动作麻利地从抽屉里摸出手机,爽快地放到苏老师伸出的手掌上。 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是一张抓拍的照片——一个靠窗的座位,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形成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照着低头做题的人,看不清是谁。 裴纬骁突然凑近他耳边,带着点看戏的笑意,用气声说:“嘿,别看他装得潇洒,他手机相册里全是偷拍食堂各个窗口菜谱的计划图,琢磨着怎么‘偷渡’呢。” 裴纬骁的气息带着点温热,让周崎介耳朵更烫了。 历史课的秦守仁老师是个性情中人,讲课讲到激动处,抡起自己的不锈钢保温杯就砸在讲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焚书坑儒是儒家那群人编造的谣言!懂不懂?”他唾沫横飞,“你们扒明星绯闻、扒游戏攻略那个劲头呢?用点在这儿行不行?” 底下有人不怕死地举手喊道:“老师,那您能分析分析秦始皇的朋友圈吗?他发不发九宫格啊?” 全班哄堂大笑。就在这笑声中,周崎介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他偷偷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团看起来像胡乱涂鸦的、扭曲的线条,昵称叫“麦克斯韦的猫”。 申请信息写着:“班长你好,我是历史课代表顾明渊。以后作业相关联系。”周崎介点了通过。 午休铃声终于响起,宣告了上午课程的结束。人群涌向门口。裴纬骁一把揽住周崎介的肩膀,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 “班长,中午跟我们一块儿吃呗?楚焕说发现了个好地方。”周崎介身体微微一僵,他不习惯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但看着裴纬骁带着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裴纬骁熟门熟路地把他们带到了食堂二楼一个相对僻静的小包厢。楚焕和徐柏琅已经在了。 桌上摆着几盘菜,楚焕把其中一盘看起来颜色清爽的牛肉丝推到桌子中央,正好对着周崎介。 “裴狗说你胃不好,不能吃辣。”楚焕屈起手指,在周崎介放在桌角的胃药盒上轻轻弹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 他倾身靠近,“这个,特意给你点的,一点都不辣。”周崎介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升温,只能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徐柏琅突然从对面探过头,笑嘻嘻地问:“班长,你微信号多少?拉你进咱们班群呗,以后通知啥的方便。” 周崎介还没来得及开口,裴纬骁就亮出手机,锁屏壁纸是一片蓝海。 “他害羞。”裴纬骁咧嘴一笑,手指飞快地点开微信,“喏,搜这个手机号加他。”他把手机屏幕转向徐柏琅和楚焕。 几乎是同时,周崎介手里的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下,提示音在小小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新的好友申请接踵而至: 规则破坏者:头像是一张酷酷的墨镜自拍,正是楚焕本人,验证消息简单直接:“楚焕” 周崎介盯着这个头像,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怎么能…这么好看?” 楚焕看着周崎介盯着自己头像出神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从没见过周崎介这样,明明看起来很冷淡很疏离,眼神却干净得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里面藏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喜欢? 这种反差太有意思了,让他忍不住想多逗逗他,看看这张冷白的小脸还能露出什么有趣的表情。 一直到班级里,手机才又收到好友申请。 今日晴:头像铺满了洒满阳光的书架。 附加消息:“班长你好,我是温觉夏,班级事务沟通请多指教~” 后面还跟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周崎介抬头看了看前排那个浅栗色短发的女生,她正低着头安静地看书,侧脸线条柔和。 周崎介通过了申请,默默地把备注改成了“温觉夏”。 “喂,班长,还不通过吗。”楚焕敲了敲周崎介的桌子,带着点催促和亲昵。 周崎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慌忙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击了“接受”。 刚建的班级群,群里就弹出一条@全体成员的通知。是老陆发的,让课代表们下午把作业收齐送到办公室。 裴纬骁正用吸管百无聊赖地戳着奶茶杯底的珍珠,看到消息噗嗤一笑:“嘿,班长你看,生物课代表这昵称,‘达尔文打嗝’!头像更绝,两只草履虫在……呃,亲密接触?”他差点把奶茶喷出来。 “啊?”周崎介刚才光顾着通过好友申请,根本没仔细看群成员列表,闻言也好奇地点开群成员,果然找到了那个奇葩的头像和昵称。 下午的地理课,新来的老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怀里居然抱着一盆仙人掌? “砰”的一声,她把花盆重重砸在讲台上,几根尖锐的刺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我叫方屿!岛屿的屿!”她声音洪亮,目光扫视全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以后我的课,谁要是敢逃——”她拍了拍那盆仙人掌,“我就把这宝贝放他椅子上,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地理的深度接触’!” 后排几个调皮的男生立刻发出夸张的哀嚎。周崎介的手机又在抽屉里震动了一下,又是一个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座正在喷发、冒着浓烟的火山,昵称“北纬30度有妖怪”。 申请信息写着:“班长好,我是地理课代表江屿。”周崎介默默点了通过,对方很快发来名字确认:“我叫江屿,以后多关照。” 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夕阳的余晖像一把巨大的刷子,将教学楼长长的走廊从中间精准地切开,一半是温暖的橘红,一半是沉静的灰蓝。 周崎介抱着略显沉重的书包,慢吞吞地往五楼东侧的楼梯口挪动,准备下楼回家。刚走出教室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楚焕带着笑意的喊声: “班长!周末搬宿舍,需要苦力吗?随叫随到,包您满意!” 周崎介脚步一顿,回过头。楚焕正斜倚在教室门框上,夕阳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又把手机屏幕转向周崎介,屏幕上显示着朋友圈。最新一条消息是楚焕自己发的,定位赫然是“食堂三楼小炒窗口”,配文是:“偷渡教师卡品尝顶级牛排作战指挥部”后面还跟了个狡黠的表情。 周崎介还没来得及回应,一双熟悉的球鞋突然横进了他的视野,是裴纬骁。 他夺过楚焕的手机,打开相册,立在周崎介面前,画面有点糊,但能勉强辨认出是一块煎得不错的牛排。“看,我没骗你吧?” 裴纬骁对着周崎介说,眼神却瞟向楚焕,带着点调侃,“他相册里真全是这种‘作战计划’,翻了好几页都是菜谱。” 他手指滑动了一下屏幕,画面切换,定格在另一张照片上—— 虽然没点开,但周崎介瞟到了,正是楚焕锁屏界面的那张:靠窗的座位,百叶窗的光纹。 告别后,周崎介走到校门口,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他掏出手机,点开了班级群。 他点开楚焕的个人资料,又点开了那张墨镜头像的大图,这一次,他看得格外仔细。 墨黑色的镜片像平静的湖面,清晰地倒映着拍摄者前方的景象——一个穿着校服的清瘦身影,正微微缩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书,神情专注,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温柔地洒落,将后脑勺几缕不安分翘起的柔软发丝,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光晕。 周崎介呆呆地站在校门口,人来人往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随即,那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意料之内的释然。 裴纬骁站在五楼走廊的窗边,看着楼下校门口那个呆立的身影——周崎介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路灯的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裴纬骁心里那点困惑和下午看到周崎介为楚焕失神时涌起的酸涩感,此刻变得更加复杂难辨。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有点凌乱的头发,校服领口被他扯得更开了些。 他从未对哪个女生有过像刚才看到周崎介耳朵通红跑开时那种心头一紧的感觉。 这感觉太陌生,太不对劲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女孩,但现在…他看着楼下那个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 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女孩。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巨大的迷茫。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转身,背影有些沉重地消失在通往宿舍的走廊尽头。 第3章 青悸 -3- 朔野一中的宿舍楼浸在周末的寂静里,周崎介抱着药箱穿过长廊时,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瓷砖上敲出空洞的回响。607的门缝里漏出一线柑橘香,混着未干的油漆味——推门的刹那,橙红色的篮球迎面飞来,被他下意识侧头躲过。球体撞在身后铁柜上,震得柜顶的玻璃罐簌簌作响。 “班长反射神经不错啊,来视察领地?”楚焕赤脚踩在窗台上,指尖转着第二颗篮球。阳光穿透他卷起的校服下摆,在腹肌上投下百叶窗的栅格阴影。他翻身跳下时带起一阵雪松香,周崎介后退半步,袋子从收纳箱边缘滑落,书本瀑布般泻向地板。 四人间明亮得像生物实验室的标本柜,枫木制的桌床泛着浅金色光泽,萧烬的电竞椅裹着防尘罩,椅背上贴着“内有恶龙”的警告标签;靠门床位的书桌贴满荧光便利贴,某张写着“路由器密码:楚焕生日倒序”的纸条被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是裴纬骁来过的痕迹。周崎介的靠窗床位一尘不染,连插座孔都被棉签仔细清理过,蓝灰格纹床单在风里掀起涟漪。 “十月中旬篮球赛决赛,”楚焕蹲着捡药片,创可贴蹭过周崎介发凉的指尖,“来看吗?”他仰头时喉结滚动,后颈的汗珠滑进衣领,在锁骨窝积成一小片水光。周崎介盯着地板缝里卡住的药片,喉咙发紧:“要搞后勤……” “我们班运动会排班表还没出呢。”萧烬撞开门,怀里半人高的零食箱哗啦倾倒在楚焕床上,“班长不在场,我们队吉祥物都缺一半。”楚焕大笑着把篮球砸向萧烬,球体擦着周崎介耳畔飞过,带起的风掀起他额前碎发。 整理药箱时,周崎介发现楚焕的桌角贴着张比赛日程表。十月十六日用红笔圈出,旁边潦草写着“体育馆A场”——纸页边缘别着张模糊的照片,画面里温觉夏正低头整理学生会资料,马尾辫扫过楚焕搁在桌角的篮球。照片背面有行小字:「镜头感太差,重拍」。角落里还有个撕碎的便签残片,裴纬骁工整的字迹刺入眼帘:「更衣室储物柜第三格,钥匙在同桌柜子里」。 楚焕突然凑近,雪松香混着汗味压过来:“班长要不要猜猜奖品?”他晃了晃手机,锁屏跳出一条新消息:「今日晴:海报已修改,放你储物柜」。周崎介的睫毛颤了颤,瞥见楚焕相册缩略图里全是模糊的篮板和记分牌,唯有一张露出小半截靠窗的课桌——百叶窗的光纹正落在他们组。 暮色漫进宿舍时,楚焕单肩甩上书包:“走了啊,周一别锁门。”他逆光站在门口,轮廓被夕阳晕成毛玻璃般的柔光,“给你囤了果汁,冰镇的最佳赏味期到今晚十二点。” 周崎介蜷在床铺上时,月光正爬上对面楚焕的衣柜。柜门缝隙卡着半张温觉夏手写的加油标语,荧光笔迹在黑暗里幽幽发亮。班级群突然跳出视频——楚焕拍的体育馆空荡篮板在暮色中摇晃,配文“缺个捡球的”。点赞列表里,“今日晴”的头像缀在第一个。 楼下的篮球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砰——砰——” 每一声都像砸在周崎介的肋骨上。他数到第四十七下时,抓起外套冲下楼,他自己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冲出去,只知道到楼下的时候,楚焕正在三分线外起跳,月光将他绷紧的腰线镀成银白。篮球砸中篮板又弹开,咕噜噜滚到周崎介脚边。 “来都来了。”楚焕用衣摆抹了把脸,腹肌上的汗珠滚进裤腰,“帮我计个时?” 周崎介攥着手机蜷坐在观众席。楚焕的喘息声混着球鞋摩擦地板的锐响,在空旷的场馆里织成一张网。第三十六次投篮时,篮球突然笔直飞向周崎介——他抬手接住的瞬间,楚焕已经跨上台阶,蒸腾的热气笼住他:“班长的手挺适合弹钢琴。” 周崎介触电般缩回手。楚焕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那里还残留着篮球粗粝的触感。“温觉夏说海报明天要交……”他突兀地开口,又猛地咬住舌尖。 楚焕的笑声震得他耳膜发麻:“你怎么和她一样爱操心?”他摸出手机,相册里赫然是周崎介接球时的侧影——月光将睫毛投成颤抖的鸦羽,指尖还沾着篮板蹭上的铁锈红。 回去的路上,楚焕的篮球在两人之间来回弹跳。路过紫叶李时,他突然说:“其实我不爱吃牛排。”枯叶在他发顶晃了晃,最终落在周崎介肩头,“但有人需要补充蛋白质。” 楚焕回家了,但周崎介不想回家,不想面对那个破碎的家。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宿舍,眼前闪过楚焕的相册:他不是喜欢温觉夏吗,为什么要拍我… 607的门在身后闭合时,周崎介发现冰箱里塞满贴着“伤员特供”标签的饭盒。楚焕的果汁挨着他的柠檬糖,冷凝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月光切开窗台上的药盒,铝箔包装泛着冷银。周崎介吞下药片时,听见对面床位传来消息提示音——楚焕给温觉夏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她晒的新书《花期与气象学》封面铺满白山茶。 夜风掀起窗帘,雪松香从楚焕蹭过的床栏渗出,与柠檬味在黑暗中无声撕缠。周崎介把脸埋进枕头,数着楼下的篮球声渐渐微弱,最终化作秋夜里一道固执的心跳。 第4章 青悸 -4- 楚焕的月考卷子瘫在课桌上,72分的红字刺得他眯起眼。他反手将篮球砸向储物柜,球体“砰”地撞上周崎介的姓名牌,震得粉笔灰簌簌落在温觉夏的作业本上。 “班长,救命。”楚焕整个人歪倒在周崎介邻座,指尖戳着函数题里的希腊字母,“这玩意儿比破译外星信号还难。” 周崎介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尖锐的折线—楚焕的袖口蹭着他手背,雪松香混着汗味钻入鼻腔。他瞥见楚焕亮着的手机屏幕,置顶的「今日晴」对话框弹出新消息:「海报素材已存学生会电脑」。 裴纬骁突然从后排探出头,校服上沾着实验室的硫磺味:“老陆说,再考不及格的人要扫一个月器材室。”他晃了晃手中的试管,“顺便帮我处理实验废料?” “滚蛋。”楚焕踹了脚他的椅子,转头冲周崎介眨眼,“周老师,今晚补习加鸡腿?” 温觉夏的白茶香漫进教室时,周崎介正在黑板讲解椭圆方程。林晓璐蹦到她身边,星月发卡叮当作响:“温学姐,游乐园夜场票我抢到六张,我们国庆去吧!”她故意提高音量,“某些数学困难户去的话,得负责扛包哦 楚焕的篮球“意外”滚到温觉夏脚边。“海报拍摄需要苦力吗?”他单膝蹲下捡球,后颈的汗珠滑进衣领,“比如扛相机三脚架?” 温觉夏低头检查相机参数:“你负责当故障保险。”她指尖划过屏幕,照片里是楚焕上周扣篮的瞬间。 徐柏琅突然从后门闪现,眼镜片反着寒光:“裴纬骁说游乐园的摩天轮有概率学彩蛋,他要做数据采样。“采样个鬼!”裴纬骁抱着实验箱撞进来,“我是去验证过山车离心力的计算公式!” 游乐园的霓虹将夜色熔化成糖浆。温觉夏正给林晓璐调整兔子头箍。那个被叫做“小鹿”的女生蹦过来,马尾辫上的星月发卡叮当作响:“周大学霸!待会坐过山车可别吐我身上啊!” 楚焕突然勾住周崎介脖子往怀里带:“他吐了我兜着。”雪松香混着棉花糖的甜腻涌进鼻腔,周崎介瞥见不远处的温觉夏举起相机,镜头反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角。 过山车爬升到最高点时,林晓璐的尖叫声撕破夜空。楚焕的手突然覆上周崎介紧握护栏的手背,体温透过薄皮肤烙进血管:“怕就喊出来,不丢人。” 周崎介咬紧牙关,在垂直俯冲的失重感中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不知是因为轨道,还是因为楚焕贴在他耳畔的笑。 “数学辅导从明天开始。”周崎介在旋转木马的光晕里打开笔记本,函数图像被彩灯染成紫色,“每天两小时,把三角函数公式抄十遍。 楚焕正用□□打中景泰蓝花瓶,头也不回地应声:“成啊,你在我手背写公式都行。”他突然转身,把赢来的草莓熊塞进周崎介怀里,“抱着,像你那天在医务室抱枕头一样。” “裴大学霸—”徐柏琅突然拽住裴纬骁的胳膊,“摩天轮舱位承载量研究,需要对照组!” 周崎介张了张嘴,原本想叫裴纬骁同乘的话卡在喉咙—温觉夏已带着林晓璐踏上另一个舱门。楚焕勾住他肩膀往轿厢里带:“周老师,给你讲解我新学的摩天轮的三角函数应用。” 密闭空间骤然缩紧心跳。楚焕的膝盖抵着周崎介的腿,手机屏幕亮起温觉夏的消息:「照片已导入,构图需要调整吗?」。周崎介盯着窗外徐柏琅和裴纬骁的轿厢,那两人竟真的在记录仪表数据。 “最高点许愿会成真哦。”楚焕突然凑近,呼吸扫过他耳尖,“你不是要给我讲三角函数吗.”周崎介缩向角落,后脑磕上玻璃窗,说了一句自己都没想说的话,“周老师,你比老陆还像人工智能。”楚焕轻笑着,却把镜头对准下方—温觉夏正仰头拍摄星空,林晓璐的兔子头箍在夜风中摇晃。 鬼屋的冷气裹住众人时,徐柏琅的冷笑话比僵尸更吓人。“根据光线衰减公式……”他刚开口就被裴纬骁捂住嘴:“再提公式就把你塞进棺材道具里。” 楚焕自然地护在温觉夏左侧,手电筒光束扫过她发梢:“小心台阶。”周崎介退后半步,却被林晓璐抓住衣袖:“学霸救我!这里的鬼肯定怕数学题!”黑暗中,楚焕的手虚悬在周崎介腰后。当丧尸道具突然弹出时,周崎介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雪松香轰是投怀送抱式教学?” 周崎介在宿舍走廊捡到那张游乐园合照。温觉夏精心构图的照片里,他和楚焕在摩天轮下的影子几乎重叠,而林晓璐的兔子头箍刚好挡住楚焕望向温觉夏的侧脸。 凌晨三点,他鬼使神差地登录校园论坛。热搜第一条是林晓璐发的偷拍:「五号球员与他的私人Al」,配图是楚焕枕在他整理的错题集上酣睡,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 第二天的宿舍,周崎介听见楚焕在阳台打电话。“海报用摩天轮那张,对.?他教我的数学公式比参考答案还管用。”月光勾勒出楚焕温柔的侧脸,“温同学,明天能借你打印机吗?” 周崎介攥紧空药盒退回房间。楚焕的聊天记录在脑海闪回—置顶的「今日晴」对话框里,有游乐园星空图和函数笔记的混搭文档;而自己昨夜发的「三角函数速记法」,安静躺在消息列表第七位。 手机突然震动,「小鹿」发来鬼屋监控截图—是鬼屋监控的截图,画面上楚焕的手虚悬在他腰后,像道未完成的拥抱。 「监控室熟人发的,删前速存」 裴纬骁进门时带着电路板焦糊味:“楚焕的充电宝炸了,借你插座。”他瞥见周崎介屏幕上的监控截图,推了推眼镜,“根据行为学模型,灵长类动物的保护欲通常源于? ” 周崎介“啪”地合上电脑。窗外忽然传来篮球砸地的声响,一声接一声,带着他的心也一颤一颤的。 半夜,周崎介把脸埋进草莓熊。棉花糖的甜味早被雪松香覆盖,像道温柔却密不透风的结界。他忽然意识到,楚焕那些状似无意的触碰,塞进他包里的暖胃茶,甚至数学辅导的邀约,或许都是少年人最坦荡的阴谋—用毫无杂质的亲近,在他严防死守的世界里凿出裂缝。 第5章 青悸 -5- 国庆后的走廊浸泡在躁动的甜腻里,林晓璐把运动会宣传单折成纸飞机射向天花板,机翼掠过楚焕头顶时被他用篮球击落。“温学姐,跳高决赛和800米都在最后一天,这算不算命运交响曲?”她晃着星月发卡,声音甜得像融化在阳光里的棉花糖。周崎介蹲在储物柜前整理号码布,听见楚焕把球砸向徐柏琅的后背:“传球再像老太太绣花,就把你塞进开幕式当吉祥物!” 裴纬骁突然从窗台翻进来,校服下摆沾着银杏叶的金粉,手里抛着个魔方:“当吉祥物得会跳机械舞!”他变魔术般甩给周崎介一包跳跳糖,“后勤部长,我的1500米战袍申请镶水钻批了没?学生会说要有''视觉冲击力''——”话音未落就被楚焕的篮球砸中后脑勺,魔方零件散落一地。 周崎介的钉鞋陷进红色跑道时,看台正掀起第三波欢呼浪潮。温觉夏的白衬衫在医务站旁忽隐忽现,楚焕跨过栏杆冲过去的速度比冲刺还快—她刚结束800米预赛,正弯腰调整跑鞋松紧,林晓璐的镜头追着楚焕递运动饮料的动作闪个不停。 “呼吸节奏乱了。”裴纬骁鬼魅般出现在周崎介身后,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胛骨,“但破纪录绰绰有余。”他变出个迷你加油棒,“三二——炸!”塑料棒“啪”地炸出彩带,糊了路过的裁判满脸。周崎介的余光瞥见楚焕背包带上别着的白山茶发卡,在阳光下晃得像挑衅的勋章。 冲过终点时,耳鸣盖过欢呼。汗水模糊的视线里,温觉夏将冰袋敷在楚焕因翻栏杆划伤的手腕上,林晓璐的快门声像某种倒计时。裴纬骁勾住周崎介的脖子往休息区拖:“别看了,赶紧过来坐会。” 16日的篮球赛被尖叫声煮沸。周崎介缩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阴影里,物资表上的字迹被手心冷汗晕开。裴纬骁在场上如旋风般穿梭,突然在快攻时瞥向观众席—周崎介正低头攥着签到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纸角,仿佛要将那些名字刻进掌心。 裴纬骁嘴角一勾,突然刹住脚步,对着观众席方向做了个夸张的“望远镜”手势。楚焕的球鞋在地板擦出刺耳鸣响,接住他传球的瞬间,裴纬骁却扭头冲周崎介的方向眨了眨眼。周崎介一怔,猝不及防撞上那抹狡黠的笑意,慌忙低头时,笔尖在表格上划出一道裂痕。 楚焕完成一记战斧劈扣后,掀起球衣擦汗,腹肌上的汗珠在顶灯下熔成碎金。温觉夏的镜头追着他落地的身影,马尾辫扫过裁判席的记分牌,看台炸出“五号!五号!”的声浪。楚焕接过她递的水,指尖相触的瞬间,林晓璐按下快门。周崎介的喉咙发紧,余光瞥见裴纬骁在场边冲他竖起大拇指,笑容里藏着未点破的暗语。 宿舍楼空荡下来时,楚焕撞开门,带着一身汗气扑到周崎介床边。“班长,市赛名额拿到了!”他晃着金牌,奖牌边缘蹭过周崎介的耳垂,“温觉夏说我的腾空高度能破省纪录,可惜你没看到——”周崎介后退半步,证书折出裂痕:“后勤组缺人。”“缺到连偷瞄三秒的空档都没有?”楚焕反手撑住他身后的柜子,雪松香混着奖牌的金属味压下来,“温同学可是翘了例会来当专属摄影师。” 裴纬骁从浴室探出头,发梢滴着水在瓷砖上画星座:“根据人类学观察,傲娇系角色的台词要反着听……”“闭嘴吃你的泡面!”周崎介抓起毛巾砸过去,耳尖泛起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楚焕大笑着揉乱他的头发,金牌“当啷”掉在两人之间。月光下,奖牌背面刻着“MVP”的缩写,边缘卡着半片白山茶花瓣。 17日的跳高场地被女生们围成花海。楚焕助跑时带起一阵雪松香,背越式腾空的瞬间,温觉夏的快门声与欢呼声同时炸响。横杆轻微震颤却未掉落,他躺在垫子上朝镜头比枪手势,额发汗湿成锋利的线条。 周崎介站在器材室后门的阴影里,药箱的背带勒进肩膀。第五次试跳时,楚焕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温觉夏举着的“五号必胜”手幅上停留片刻,却未发现躲在铁架后的他。横杆升至破纪录高度时,温觉夏的白衬衫被风吹得紧贴腰线,楚焕的起跑节奏乱了一拍—杆子落地声与周崎介握紧门把手的“咔嗒”声重叠。 裴纬骁不知何时倚在墙边啃苹果:“刚才风是挺大的。”他抛给周崎介一颗薄荷糖,“不过有些人失误,可能因为分心看了不该看的地方。” 颁奖台铺满夕阳时,广播念出周崎介的400米新纪录。他接过证书的瞬间,听见后排女生议论:“楚焕进市赛了!听说温学姐要做专访!”裴纬骁突然从领奖台边缘冒头,奖牌挂在下巴上晃荡:“我猜噢,某些人现在需要柠檬糖救命。” 楚焕的跳高金牌在温觉夏手中反射着暖光。她替他调整绶带时,发丝扫过他喉结,台下快门声掀起海啸。周崎介转身离开人群,却被裴纬骁勾住脖子拖向食堂:“庆功宴的冰淇淋车要跑了,傲娇系角色需要甜食回血!” 周崎介蜷在空荡的宿舍里,手机屏幕亮着校园论坛的页面。热搜第一是林晓璐发的组图:「五号球员の秘密特写」,九宫格正中央是楚焕跳高时望向观众席的瞬间—温觉夏的镜头里,他瞳孔深处映着一抹躲在铁架后的影子。 楼下传来篮球撞击声。楚焕的5号球衣在晾衣绳上飘荡,衣角缠着半截被遗忘的白山茶发卡。裴纬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指尖弹出一朵纸折的紫叶李:“某些人不要因为女孩子伤心。”他眨眨眼消失在楼梯口,哼歌的调子混着夜风,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月光切开窗帘缝隙时,周崎介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楚焕哼着走调的歌推开门,奖牌“当啷”掉在地板上:“班长,下周市赛来看吗?给你留VIP席位 夜风掀起窗帘,未说出口的回答散在黑暗里。周崎介数着楚焕离开的脚步声,突然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至少在此刻,那些未曾点破的心事,温觉夏镜头里的秘密,裴纬骁的纸花暗语,都能被锁在这间弥漫着雪松与柠檬的房间里。 第6章 青悸 -6- 周一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高一(1)班教室已飘起咖啡与豆浆的混香。周崎介缩在靠窗座位预习函数题,指尖的自动笔在草稿纸上划出细密的轨迹。楚焕踩着早读铃晃进教室,校服领口歪斜,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腕骨上还沾着篮球场的锈迹。 “温同学——”他反跨坐在温觉夏前桌的椅子上,指尖转着颗柠檬糖,“学生会的相机能借我用用吗?老陆让我拍点数学竞赛宣传照。” 温觉夏抬头时马尾辫扫过楚焕的手背:“你上周弄坏三脚架的事还没写检讨。” “检讨多没劲,我拿市赛奖牌抵债成不?”楚焕把糖纸折成歪扭的千纸鹤,翅膀尖故意蹭过她摊开的笔记本。 裴纬骁突然从后门闪现,怀里抱着一堆色彩斑斓的零食袋:“数学竞赛应援套装限量发售!买薯片送重点公式,买果冻附赠学神欧气!”他甩给周崎介一包青柠味薯片,包装袋上用荧光笔写着“反比例函数必胜”。 第二节课的数学板书写到第三块时,陆远航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槽。粉笔灰簌簌落在前排女生的刘海上:“期中考定在11月6日到7日,数学竞赛初赛11月14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焕枕着篮球打盹的后脑勺,“某些人要是再考62分,就去和垃圾桶讨论集合概念。” 楚焕在哄笑声中懒洋洋举手:“老陆,竞赛获奖能抵月考分吗?” “能抵你弄坏实验室烧杯的罚款。”陆远航甩出报名表,“参赛的找班长登记。” 周崎介的笔尖在报名表上顿了顿,余光瞥见楚焕正用草稿纸折火箭,纸尖戳了戳温觉夏的后背:“温同学,咱俩组队参赛怎么样?你解题我卖脸,海报绝对爆款。” “你的脸皮厚度确实适合当缓冲垫。”温觉夏头也不回地整理错题本,耳尖却泛起淡粉。 午休的食堂二楼,裴纬骁用番茄酱在餐盘上画函数图像:“我发明了多维记忆法!三角函数背不下去的时候——”他猛咬一口炸鸡排,“就想象自己在吃披萨,每一块对应一个象限!” 周崎介默默把辣酱推远:“你上周还说用星座背元素周期表。” “那是旧版本!”裴纬骁掏出彩色便利贴拍在桌上,“新计划是用荧光色分级,粉红是必考点,荧光绿是楚焕会摔坑的陷阱题——” 楚焕突然从背后勾住两人脖子,带着篮球场的汗气挤进座位:“裴子,帮我押个题呗?要是竞赛进决赛,我请全班吃火锅。” “押题可以。”裴纬骁把番茄酱挤成星座图,“条件是你要穿女仆装去老陆办公室问题。” 温觉夏端着餐盘经过时,楚焕伸长腿拦住过道:“温同学,裴子说你负责押题的话,正确率能涨三成。” “正确率是九成。”温觉夏用笔记本轻轻拍开他的腿,“剩下的一成取决于某人少打三场球。” 林晓璐从隔壁桌探出头:“楚哥要不要求个幸运符?我手作社新进了白山茶干花!” “白山茶招桃花,数学竞赛该用紫叶李。”裴纬骁把柠檬片贴到楚焕额头,“此乃学神开光仪——” 周崎介的勺子突然磕到餐盘。楚焕额前的柠檬片滑落,掉进温觉夏的汤碗,溅起的水花沾湿她的袖口。楚焕抽纸巾时指尖擦过她手腕,周崎介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辣酱瓶被碰翻在函数草图上。 放学后的器材室堆满数学竞赛资料,周崎介蹲在地上分类试卷时,门缝突然溜进一道影子。楚焕反手锁上门,举着相机坏笑:“老陆让我拍点‘学霸日常’——周老师,解题时睫毛别颤这么厉害,对焦会糊。” 周崎介抓起文件夹挡脸:“温觉夏在图书馆。” “找她干嘛?我又不是来偷试卷的。”楚焕跨坐在体操垫上折纸鹤,“倒是你,躲这儿是怕被裴子抓去搞什么记忆革命吧?” 纸鹤翅膀扫过周崎介的膝弯,他触电般后撤,后腰撞上铁架。楚焕突然伸手护住他的头,篮球护腕擦过耳廓:“小心点啊,撞傻了谁给我补课?” 温觉夏的敲门声解救了这个瞬间。她抱着海报站在逆光里,马尾辫上的白山茶发卡闪着微光:“楚焕,三脚架修好了,但镜头盖被你上次坐碎了。” “赔!把我赔给你当苦力行不?”楚焕蹦起来接过海报,指尖蹭过她手背的墨迹,“今晚就帮你贴宣传栏!” 周崎介蹲回阴影里整理试卷,听见楚焕在门外哼歌。裴纬骁突然从窗户翻进来,发梢沾着紫叶李的枯叶:“根据直觉,你现在需要碳酸饮料和冷笑话。”他抛来罐冰可乐,罐身上用马克笔画着哭脸函数图像。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里,周崎介在空荡教室整理报名表。楚焕的报名信息卡在抽屉最底层,特长栏歪歪扭扭写着“背越式跳高与气哭数学老师”。裴纬骁发来消息:「楚焕在球场加练三分球,赌他投丢第二十球时会喊你名字」 月光爬上窗台时,手机震了一下。楚焕的朋友圈更新了视频——镜头对着夜空摇晃,背景音是他带喘的笑:“周老师,这道题怎么解啊?”画面突然转向篮板,上面用粉笔画着巨大的心形函数图,坐标点全是温觉夏名字的首字母。 周崎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晚风掀起窗帘,带来远处篮球砸地的闷响,一声,两声,像某种加密过的摩斯密码。他翻开竞赛题集,笔尖在纸面戳出小洞,忽然希望所有函数图像都能拐向不可解的象限。 裴纬骁的语音消息突然炸响:“紧急通知!我在操场东北角发现流星雨观测点,速来用数学公式占卜桃花——”背景音里夹杂着楚焕的喊声和温觉夏的轻笑。 周崎介抓起外套冲出门,却在楼梯拐角撞见楚焕背着温觉夏的海报卷筒。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到墙上,像道永远无法相交的渐近线。 凌晨的宿舍走廊,周崎介在楚焕的储物柜发现一罐千纸鹤。每只翅膀都用荧光笔写着数学公式,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楚焕用函数图像画了只咧嘴笑的恐龙,爪子捏着朵白山茶。 裴纬骁的鼾声从对床传来,手机屏幕还亮着未发送的消息:「直觉报告:恐龙会为了一颗柠檬放弃整片花田」。周崎介把千纸鹤放回原位,忽然听见阳台传来响动。 楚焕蹲在晾衣绳下捡篮球,5号球衣随风拍打他的后背。他转头看见周崎介,举起手机晃了晃:“周老师,这道题真不会解——”屏幕上是温觉夏的朋友圈截图,最新动态的配图是数学竞赛海报,角落露出半截函数恐龙。 夜风卷走未尽的话语,只剩心跳在月光下悄然破译着少年们未命名的暗号。 第7章 青悸 -7- 周崎介第一次撞见樱园里的影子是在晚自习后。路灯将两道纠缠的影子投在鹅卵石小径上,楚焕的篮球鞋尖抵着温觉夏的小白鞋,女生的马尾辫被风吹起时扫过他的手臂。周崎介站在灌木丛后的阴影里,数到第七片飘落的樱花时,楚焕突然弯腰捡起一片花瓣别在温觉夏耳边——那动作太熟稔,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牵着手走过无数个夜晚。他攥紧书包带转身离开,踩碎的枯叶发出细密的碎裂声,像胃药铝箔被一点点抠破的动静。回到宿舍时,裴纬骁正盘腿坐在自己床位上涂鸦,素描本上未完成的画作露出半截篮球场,萧烬的电竞椅堆满换洗衣物,而楚焕的床铺空得刺眼。 “楚焕去图书馆修仙了,”裴纬骁头也不抬,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让你别给他留门。”周崎介盯着对铺空荡荡的床板,楚焕的篮球鞋少了一双——那双他每天清晨都会替对方摆正的、沾着球场锈迹的旧球鞋,此刻正踩在樱园的某块石板上,碾碎另一段故事的序幕。 第二天清晨五点四十六分,周崎介被胃部的绞痛惊醒。楚焕的床单平整得像刀裁过,连枕头褶皱都被抚平。他摇醒裴纬骁和萧烬时,艺术家正用校服蒙着头嘟囔“再睡三分钟就拯救世界”,萧烬的袜子还挂在床尾栏杆上晃荡。教室后门的哄闹声像罐炸开的气泡水,周崎介推门进去时,楚焕正坐在课桌上抛接橘子,温觉夏的白山茶发卡别在他校服口袋边缘,徐柏琅的眼镜腿勾着前排椅背,整个人反坐着吹口哨:“焕哥瞒得够深啊!追到高岭之花不请满汉全席?”楚焕跳下来时橘子滚到周崎介脚边,被他下意识踩碎,汁水溅上裤脚。“周五烧烤摊管够!”楚焕勾住裴纬骁的脖子,后者正用铅笔在课本边缘画火箭发射图,“班长必须来啊,温同学调的蘸料一绝。”周崎介盯着裤脚上的橘色污渍说“竞赛班加训”,声音轻得像粉笔灰落地。楚焕的笑僵在嘴角,温觉夏恰巧抱着作业本进门,马尾辫扫过周崎介的桌角:“陆老师让你去拿报名表。” 一整天的数学符号都在黑板上跳脱衣舞。周崎介的笔尖划破三张草稿纸,身后不断传来楚焕压低的笑声:“温同学,这题解出来能换你几张独家照片?”“不亏本吗?”“你拍的函数图比我本人还帅。”裴纬骁突然踹他的椅背,手里转着温觉夏的笔记本,页脚被他涂满扭曲的星空和爆炸的星球:“猜猜楚焕能装几天好学生?”周崎介的自动笔芯“啪”地折断,飞溅的铅芯扎进裴纬骁的手背。裴纬骁夸张地甩着手腕哀嚎,却偷偷用余光扫过周崎介绷紧的侧脸——这家伙从早读开始就魂不守舍,课本上全是无意识的涂鸦,画的全是碎裂的樱花。 晚自习结束铃响时,周崎介在食堂磨蹭到只剩残羹冷炙。不锈钢餐盘反光里映出楚焕和温觉夏并肩离开的背影,温觉夏的白衬衫下摆被风吹得贴上楚焕的校服裤,像两道函数线突然交缠。他戳着凉透的米饭,脑子里反复回放樱园里的画面:温觉夏低头时泛红的耳尖,楚焕指尖捏着花瓣的力度,还有他们分开时自然到刺眼的十指紧扣。“才认识两个月……能有多认真?”他咽下最后一口冷掉的炒青菜,喉咙被粗糙的纤维刮得生疼,却不知温觉夏的笔记本扉页夹着张旧照片——高一的楚焕在篮球赛上扣篮,有幸来一中探访的她坐在看台角落举着相机,马尾辫上的白山茶发卡还是崭新的。 宿舍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周崎介缩进被窝时,听见楚焕哼着歌推门而入,腕上的新护腕在黑暗里泛着冷光。“温同学亲手织的,说是函数坐标系灵感——”楚焕的声音带着炫耀的震颤,“她还说下周市赛要给我拍专属纪录片!”周崎介用被子蒙住头,想象温觉夏织护腕时低垂的睫毛。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总是安静整理学生会资料的女生,看楚焕的眼神早就不一样——图书馆窗边的侧影、运动会颁奖时的快门声、甚至数学课上递过去的橡皮,所有零碎片段突然串联成清晰的函数图像。原来温觉夏的“一见钟情”,是早在他未曾察觉的漫长岁月里,就悄悄写下的递归公式。 第二天早读铃响过三轮,周崎介仍蜷在床上。楚焕掀开他的被子时带进一阵雪松香:“发烧了?脸这么红。”周崎介把自己卷回黑暗:“帮我请假。”裴纬骁在门口踢着球鞋冷笑,手里却抛来颗柠檬糖,包装纸上用荧光笔画了只哭脸函数图像。萧烬的电竞椅卡在门缝,键盘上还亮着未通关的游戏画面。周崎介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忽然听见楚焕在走廊打电话的声音:“放心,纪录片脚本我今晚就改……你拍的当然最好看!”那语气温柔得陌生,和记忆中楚焕调侃他时的懒散截然不同。 午后的阳光将课桌晒出油漆味。周崎介在数学卷子上画了条无限延伸的渐近线,笔尖突然被裴纬骁的纸团砸中。展开是张潦草的速写:一个小人蹲在樱花树下数花瓣,另一个小人头顶飘着对话框,框里是炸成烟花的柠檬。周崎介揉皱纸团扔回去,却见裴纬骁冲他眨眨眼,指尖转着根炭笔,校服袖口沾满素描的灰调——他总这样,用荒诞的涂鸦代替追问,像在画布上铺开另一套语言系统。 黄昏的篮球场传来规律的撞击声。周崎介站在器材室阴影里,看着楚焕一次次起跳投篮,温觉夏的相机镜头追着他汗湿的后颈。那些曾被自己误读为“兄弟默契”的瞬间——楚焕在他胃痛时扔来的暖宝宝、雨天共撑一把伞时倾斜的伞面、甚至数学课上偷偷推过来的参考答案——突然在温觉夏的镜头下显露出另一种真相。原来楚焕的“温柔”从不是独一份,而是像他随手分给全班的柠檬糖,只不过自己错把糖纸当成了情书。 夜色吞没宿舍时,周崎介在楚焕的储物柜发现半包未拆封的跳跳糖。包装袋上用荧光笔写着“庆功宴存货”,字迹是温觉夏的工整楷体。他突然想起上周楚焕随口提过“温同学最爱这个口味”,当时自己还暗笑女生幼稚,却不知那是他们初遇时的信物——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的温觉夏紧张得手抖,楚焕偷偷塞给她的正是这包糖。 周崎介吞下两片胃药躺回床上。月光将樱花残影投在墙面,像无数未完成的函数图像。裴纬骁的画笔在隔壁床铺沙沙作响,偶尔传来颜料管被捏爆的闷响。周崎介闭眼听着,忽然希望这漫长的夜晚永远持续,让所有心照不宣的秘密、误判的温柔、以及温觉夏镜头里自己偷看楚焕的侧影,都冻结在数学竞赛前的最后一刻。 第8章 青悸 -8- 陆远航把周崎介的期中卷摔在办公桌上时,窗外的紫叶李正簌簌落着最后的枯叶,枯叶擦过玻璃的声响像是某种倒计时。周崎介盯着卷面上那个鲜红的叉——他写错了最基础的集合符号,把“属于”写成“不属于”,仿佛潜意识里在否定某种早已扎根的事实。走廊传来楚焕的笑声,温觉夏踮脚替他整理歪斜的校徽,指尖掠过他喉结时带起一阵小范围的骚动,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偷拍,快门声清脆如冰裂。周崎介的指甲掐进掌心,直到陆远航的呵斥混着茶垢味扑面而来:“竞赛初赛都能落榜,你脑子是被樱花糊住了?”他低头盯着鞋尖上干涸的橘子渍——那是楚焕宣布恋爱那天被他踩烂的水果残骸,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裴纬骁的生日毫无预兆地撞进来。清晨六点零七分,周崎介摇醒蜷在床上的寿星时,对方正用素描本盖着脸打呼,本子边缘露出一角未完成的画——画上是裴纬骁自己的背影,站在画室窗前调颜料,窗外炸开一片湛蓝的星云。这发现让周崎介愣了两秒,直到裴纬骁顶着鸡窝头掀开素描本,他才慌乱地将礼物塞过去。那是一幅用蜡笔涂抹的肖像画:裴纬骁蹲在篮球场边涂鸦,颜料盘里的钴蓝色泼到裤腿上,发梢沾着丙烯的金粉,连右耳垂那颗小痣都被仔细点出。画框背面粘着便利店标签,但边角磨损的素描纸暴露了它被反复修改的痕迹——周崎介在深夜偷练了二十张线稿,才敢把最像的一张送出去。 “周末来我家?”裴纬骁用画框边缘戳他胸口,力道没控制好,在周崎介锁骨下硌出红印,“我妈寄的蛋糕够喂饱整个篮球队,楚焕那饭桶都吃不完。”周崎介盯着对方睡衣领口露出的红疹——那是上周裴纬骁海鲜过敏时他翻墙买药治好的——低声说了句“好”。楚焕从上铺探出头,乱发间夹着温觉夏送他的白山茶发卡:“周老师偏心啊!就送了我本错题集!”周崎介没接话,转身去扯萧烬的被子。萧烬的电竞耳机缠在床栏上,键盘缝隙里卡着半块饼干渣,嘟囔着“再睡三分钟就能通关”翻了个身,袜子从床沿垂下来晃悠。 裴玮骁的家像个失控的艺术现场。客厅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星空》,梵高的漩涡云被改造成飞船尾焰;餐桌上歪歪扭扭的“生日快乐”是用旧画笔粘成的,字母T的尾巴还翘着根孔雀羽毛。裴纬骁拆开母亲寄来的蛋糕盒时,奶油香混着柠檬糖霜的气味溢满房间——三层高的巧克力蛋糕上缀满手绘的星空糖片,侧面用糖霜写着“给永远仰望星空的儿子”,卡片上是裴妈妈工整的字迹:「小骁,颜料别吃进肚子,蛋糕要分给朋友」。徐柏琅刚进门就被楚焕抹了一脸奶油,眼镜片糊成毛玻璃,嘴上却不忘贫:“裴哥这审美,美院看了要连夜跑路!”楚焕大笑着掰开蛋糕盒,露出里面被压塌的巧克力城堡——温觉夏虽未到场,却托楚焕捎来一盒手工饼干,锡纸上贴着便签:「祝寿星灵感爆炸」。周崎介缩在沙发角落喝柠檬水,杯底的药片融化后泛起苦味。他看着楚焕拍下蛋糕照片发给温觉夏,手机屏的光映亮他翘起的嘴角,忽然意识到这半个月的“调整”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些胃药能麻痹疼痛,却治不好每次瞥见楚焕手机屏保时的窒息感。 裴纬骁拽他去画室时,楚焕正用红色颜料在《星空》上涂篮球特效。“这叫跨界艺术!”他得意洋洋地冲镜头比耶,温觉夏的回复恰好弹出:「下次画个三分球进黑洞」。画室门关上的瞬间,喧嚣像被按了静音键。月光泼在满墙速写上——打瞌睡时流口水的萧烬、对着泡面桶吟诗的徐柏琅、甚至樱园里盯着落叶发呆的周崎介。最暗的角落挂着幅未署名的雨景:两个男生并肩站在窗边,雨丝是倾斜的蜡笔线,其中一人袖口沾着柠檬黄的颜料渍。“这叫《等雨停的人》。”裴纬骁用画笔敲了敲画框,金粉簌簌落在周崎介肩头,“美术老师说太幼稚,但我觉得……”他突然卡壳,铅笔从指间滚落,在周崎介脚边摔成两截。 弯腰捡笔时,周崎介瞥见废纸篓里的草稿。某张皱巴巴的素描纸上潦草地写着:「你眼里的星云比颜料更」,后半句被狠狠划掉,黑色碳痕下隐约能辨出“耀眼”二字。他的指尖刚触到纸缘,裴纬骁突然抢过纸团塞进兜里:“别乱翻,都是黑历史!”耳尖泛起的红晕却暴露了什么。客厅传来楚焕的喊声,说温觉夏要来送遗忘的相机包。周崎介借口透气压开窗,夜风卷着裴纬骁的画稿飞向远处——那张雨景的角落其实藏着行小字:「如果雨永远不停」。 散场时楚焕抢走最后一块蛋糕,说要带给温觉夏当宵夜。裴纬骁把周崎介推进末班公交,自己卡在车门喊:“坐过站了call我!寿星今夜通宵改画——”尾音被呼啸的风扯碎。周崎介握紧兜里偷藏的草稿纸,背面用橙色蜡笔涂鸦着:「原点是相遇的诅咒」。车窗外的霓虹灯牌晃成光斑,他突然想起裴纬骁过敏那夜——自己翻墙买药摔破膝盖,裴纬骁一边骂他蠢一边用碘伏在伤口画笑脸,最后却对着那个笑脸发呆到天明。 夜班公交碾过减速带时,周崎介被颠得撞向车窗。他揉着发疼的肘关节,指尖突然触到外套内袋的异物——是颗裹着星空糖纸的柠檬糖。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光,他辨认出糖纸背面用荧光笔画的哭脸函数,却被谁添了朵歪扭的太阳花——裴纬骁曾借口“借支笔”碰过他外套,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内袋。 手机震了一下,裴纬骁发来张照片:被涂毁的《星空》上多了个蜡笔小人,正伸手接住坠落的星星。周崎介放大图片,发现小人的袖口用金粉点了颗痣——和他送的那幅画上一模一样。 霓虹在车窗上拖出长长的光尾,像裴纬骁画笔下未干的星轨。周崎介把糖塞回口袋,酸涩却在胃里无声蔓延。他突然意识到,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触碰、画稿角落的缩写、甚至碘伏在伤口画的笑脸,都是裴纬骁用颜料写就的密码。而自己藏在速写本里的秘密,或许早已被那个总在涂鸦的人,用更鲜艳的色块悄悄回应。 公交报站声惊醒了他。周崎介摸出那颗柠檬糖,糖纸在掌心攥出细响。远处教学楼的轮廓隐在夜色里,像道未解的几何题,而他忽然期待起明天的数学课——裴纬骁的课本边缘,总会冒出新的涂鸦。 第9章 青悸 -9- 朔野市的初雪来得毫无预兆。晨读时窗外还是一片铅灰色的天,数学课刚上一半,细碎的雪粒就撞上了玻璃。周崎介盯着楚焕的后脑勺发呆——那人校服领口歪斜,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后颈,温觉夏的浅蓝色围巾松松垮垮挂在他椅背上,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云。 粉笔头突然砸中周崎介的额头。班主任老陆抱着胳膊站在讲台前冷笑:“周崎介,函数平移后的对称轴方程是什么?”他慌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余光瞥见楚焕转过半张脸,嘴角还沾着偷吃面包的碎屑。 “对、对称轴是……x等于1。”他声音发涩。 “坐下,下次走神就去走廊陪雪人罚站。”老陆敲了敲黑板,粉笔灰扑簌簌落在前排同学头顶。 下课铃炸响的瞬间,楚焕的椅子腿重重撞上他的课桌。周崎介手一抖,自动铅笔芯“啪”地断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团墨渍。 “喂,药。”楚焕反手抛来个柠檬糖铁盒,金属外壳磕在周崎介笔袋上叮当作响,“校医说胃疼得厉害可以含这个。” 周崎介盯着糖盒边缘被摔出的凹痕,喉咙像被雪粒堵住了。他想问这糖是不是温觉夏买的,想问上周三楚焕为什么没上课,最后却只是把糖盒塞进抽屉最深处。那里还躺着楚焕训练时忘在他这里的护腕,洗得发白的布料上留着薄荷味柔顺剂的香。 裴纬骁就是在这时晃进来的。他校服外套沾满炭笔灰,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拎起周崎介的书包甩上肩头:“老陆让我押你去坐校车——某些人上周发烧硬撑,害我被念叨了半小时思想品德。” “我自己能走。”周崎介去抢书包带,被裴纬骁侧身躲过。那人指尖擦过他手背,带着素描纸粗糙的触感。 雪下得更密了。周崎介缩在校车最后一排,看着裴纬骁把素描本摊在膝头涂涂抹抹。铅笔沙沙声里,他听见前座女生兴奋地讨论楚焕和温觉夏的雪仗——“楚焕直接把温学姐扛起来塞进雪堆了!”“温学姐把他围巾绑树上了哈哈哈!” 胃部突然抽搐着疼起来。他摸出柠檬糖咬住,酸涩在舌尖炸开时,裴纬骁的素描本滑到他腿上。画的是教室窗外那棵紫叶李,枝干上蹲着只圆滚滚的麻雀,只是鸟喙被涂改液糊成了方形。 “像你。”裴纬骁用铅笔尾端戳他手背,“发呆的时候脑袋都是钝角。” 周崎介把本子拍回他怀里。糖块在齿间碎成尖锐的渣。 元旦清晨,周崎介被宿舍楼道的喧闹声惊醒。其他三张床铺早已空荡荡,萧烬的被角像往常一样叠成标准豆腐块,楚焕的床头挂着温觉夏织的深灰色围巾,裴纬骁的枕头上散落着炭笔屑和橡皮擦碎末。他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发现昨夜放在楚焕桌上的护腕不见了,只剩半袋没拆封的柠檬糖。 温觉夏抱着铁皮信箱冲进教室时,周崎介正在擦楚焕课桌上的咖啡渍。那姑娘鼻尖冻得通红,马尾辫上别着崭新的雪花发卡,周崎介记得楚焕上周逃课去市中心的首饰店排过队。 “每人写一个愿望,要具体点的!”温觉夏敲了敲铁皮箱,回声惊得楚焕从最后一排跳起来,“比如去年有人写‘要进国赛’,结果今年落到我们这来了——” “揭人伤疤天打雷劈啊!”楚焕把篮球砸向徐铂琅,被对方单手截住转了个花式。楚焕的护腕换了新的,深蓝底上绣着银色海浪,周崎介不用凑近都知道针脚有多平整——温觉夏在手工课上的作品总是很精致。 周崎介的笔尖悬在信纸上洇出墨点。楚焕的笑声从斜后方传来,混着某个压低嗓音的嗔怪。他突然想起上个月美术课,裴纬骁也是这样趴在桌上画他的侧脸,铅笔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画到一半却被老陆抓去办公室训话。 “想去看海。”他写下第一行字,指甲掐进掌心。鼻尖落着的雪松忽隐忽现,混着温觉夏袖口的白茶香。 “追到楚焕。” 字迹潦草得几乎破纸。 裴纬骁的阴影突然笼罩下来时,周崎介差点戳穿信纸。“达芬奇算什么,”那人抽走他的钢笔,在自家愿望栏写下张牙舞爪的一行字,“今年目标是把老陆画成蒙娜丽莎。” 周崎介扑过去捂他的信纸,膝盖撞翻水瓶,泼在裴纬骁裤子上,深色水渍从大腿蔓延到膝盖,像幅糟糕的水墨画。 “周崎介你暗杀啊!”裴纬骁拎着裤腰跳开,周崎介趁机抓回自己的信纸。橡皮擦过“楚焕”二字时太过用力,纸面裂开细小的豁口,像被猫抓破的窗帘。 楚焕勾着温觉夏的肩经过他们桌前:“你俩拆房子呢?晚上烟花秀要不要占位?” 周崎介摇头的速度太快,后脑勺磕上窗玻璃。裴纬骁揉着湿漉漉的裤腿嗤笑:“他怕冷,估计要窝宿舍数药片。” 烟花炸响时,周崎介正把楚焕的护腕往抽屉深处塞。爆裂声震得窗框嗡嗡作响,他鬼使神差凑到窗边,看见操场尽头两团依偎的人影。楚焕把温觉夏的手塞进自己口袋,女孩的发丝沾着彩纸屑,在烟花映照下像撒了金粉。 门忽然传来咯吱轻响。裴纬骁像个雪人似的杵在楼道,围巾缠得遮住半张脸,怀里抱着皱巴巴的牛皮纸袋。“胃药,”他扬手把袋子丢向桌子,“别半夜又发烧说胡话。” 纸袋里滚出只橘子,贴着便签纸——“食堂只剩这个,总比柠檬糖强。” 周崎介啃着酸涩的橘瓣时,听见楼下传来裴纬骁的惨叫。那人边跑边拍打衣领,身后追着举雪球的徐铂琅,楚焕的嘲笑声穿透雪幕:“裴纬骁你画架还在操场呢!”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周崎介在雪地里踩出凌乱的圈。枯叶落在他脚边,冻成琥珀色的冰。他想起傍晚裴纬骁湿透的裤腿,那人跑走时发梢甩出的水珠曾落在他手背。 “周崎介?” 裴纬骁的声音惊得他险些滑倒。那人抱着画架深一脚浅一脚走来,鼻尖冻得通红,素描纸从文件夹滑落,被风卷着扑上周崎介的膝盖。 画上是夜间的操场。雪地被烟花映成淡紫色,两个小人影并肩坐在看台边缘,其中一个手里攥着柠檬糖盒。周崎介突然发现小人的卫衣帽子画反了——那是他上周二弄丢的那件。 “还我。”裴纬骁抢回画纸的动作太急,炭笔从兜里撒了一地。周崎介蹲下去捡,听见头顶传来含糊的咕哝:“……路过顺手画的。” 雪粒钻进后颈时,周崎介抓起雪团砸向对方衣领。裴纬骁踉跄着栽进雪堆,画架支腿勾住周崎介的裤脚,两人滚作一团。冰凉的雪水顺着衣领往里钻,周崎介却闻到裴纬骁领口淡淡的炭笔味,像被太阳晒过的旧书。 “你丫找死!”裴纬骁揪住他围巾,呼吸白雾扑在他睫毛上。周崎介看见那人右颊沾着铅笔灰,下意识伸手去擦,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裴纬骁触电般弹开。 “我回家了。”他扛起画架扭头就走,逃得太急甚至跌了一下。周崎介躺在雪地里,看着夜空中最后一道烟花消散。裤兜里的橘子不知何时滚了出来,在雪地上融出小小的凹坑。 口袋里震了几下,周崎介摸出手机,看见温觉夏刚发的朋友圈——照片里楚焕正对着镜头做鬼脸,背景是堆得歪歪扭扭的雪人,围着那条深灰色围巾。 胃已经不疼了。但心脏某个地方开始泛起陌生的痒,像裴纬骁的炭笔灰落进雪地,再被新雪温柔掩埋。 第10章 青悸 -10- 分班考最后一科的收卷铃响起时,周崎介正用橡皮一点点擦去草稿纸上无意识的涂鸦——无数个潦草的“楚”字叠成黑压压的云。窗外传来塑料包装的窸窣声,温觉夏把薄荷糖塞进楚焕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周崎介的自动铅笔芯“啪”地折断。 走廊里炸开搬动课桌的轰鸣。裴纬骁单手拎着画板挤过人群,炭笔灰簌簌落在周崎介摊开的物理笔记上:“年级第一还担心掉出重点班?” “你管我。”周崎介合上笔记本,封皮粘着去年楚焕送的书签,烫金的篮球图案已经褪成暗铜色。 暴雪在跨年夜的前夕封了路。周崎介蜷缩在宿舍上铺,听着暖气管道里水流呜咽。楚焕的床铺空了,被单上留着道新鲜的裂口——上周大扫除时徐铂琅搬画架划破的。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弹出楚焕在市中心广场拍的视频:温觉夏戴着毛绒手套比耶,楚焕的围巾系在她脖子上,尾端绣着歪扭的“楚”字。 敲门声裹着风雪撞进来。裴纬骁像个移动雪堆似的堵在门口,冲锋衣领口结着冰碴,怀里纸箱还在滴水:“我妈寄的车厘子,再不吃要烂了。” “你自己吃。”周崎介要关门,却被对方用膝盖抵住门缝。裴纬骁睫毛上的雪粒被体温烘成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煮面,吃不吃?” 不锈钢锅里的水泡此起彼伏。周崎介盯着裴纬骁挽到肘部的衣袖,小臂上还沾着没洗掉的丙烯颜料的蓝——这人放假前的那一次午休时突然把楚焕的课桌涂满星空,说是“改造直男审美”。 “叮——”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刺破寂静。裴纬骁擦干手点开屏幕,暖黄光晕里立刻溢出欢快的女声:“骁骁,看妈妈包的元宝饺!”镜头转向餐桌,穿围裙的裴父举着漏勺挥手:“给你寄的羽绒服收到没?你们那边零下呢!” “在画室挂着,忘拿了。”裴纬骁把镜头转向咕嘟冒泡的锅,周崎介慌忙侧身,后腰撞上冰箱门。 “同学也在呀?要不要跟叔叔阿姨打招呼?” “他社恐。”裴纬骁抓起勺子搅动面条,热气模糊了屏幕。 出于礼貌,周崎介还是打了招呼。 他想起市中心广场的那两个人,指甲陷进掌心,于是抓起羽绒服冲出门,裴纬骁的声音追到楼梯口:“市广场的跨年活动持续到两点——” 寒风卷着雪片灌进衣领,周崎介摸到口袋里的暖贴,锡箔包装上印着柑橘图案。这是昨天裴纬骁扔在他桌上的,和楚焕给的柠檬糖并排躺在抽屉里。 操场变成巨大的白色沼泽。周崎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听见松林后传来徐铂琅的大嗓门:“裴哥的画被选去省展了!老陆说要挂在学校荣誉墙……” 他踢飞积雪,却露出冻在冰层下的银杏叶。他想起里楚焕就在这里教他三步上篮,汗湿的手掌贴着他后背:“腿要打直,你紧张个屁啊。” “喂!” 徐铂琅从看台后钻出来,校服沾满爆米花碎屑:“找楚焕?他刚把温学姐举起来看烟花,跟演偶像剧似的。” 周崎介把暖贴攥得发热:“路过。” “你这围巾……”徐铂琅突然眯起眼,“裴哥的吧?上周楚焕想借去拍写真,他差点把颜料盘扣人脸上。” 雪粒突然变得锋利。周崎介扯下深灰色围巾,内侧绣着的“裴”字被金线勾出锋芒。他想起跨年夜前夜,裴纬骁把这围巾扔在他床头:“楚焕拿错了,你爱要不要。” 他看了看手上的围巾,又看了看面前的人,“不会又不许我提裴哥?”周崎介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怪人,自己天天偷看楚焕,还不许别人提裴哥……” 画室的灯光从门缝渗出。周崎介推开门,夜风卷着雪片扑向满地画纸——全是他。 晨读时把脸埋进臂弯的他,体育课缩在树荫下背单词的他,分班考时咬笔帽的他,全都有日期注明。最新一张是黄昏时的画面:他站在布告栏前看分班名单,指尖悬在“楚焕”的名字上方,身后裴纬骁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谁允许你进来的?” 裴纬骁的声音裹着寒气撞上后颈。周崎介攥着画纸转身,看见那人指间转着美工刀,刀刃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解释。”他抖开画纸,皱褶里的自己眉眼低垂,像株蔫掉的紫叶李。 “人体透视练习。”裴纬骁夺过画纸揉成团,“你这种脊椎弯曲的姿势最适合练结构。”他把纸团丢进废纸篓,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是我同桌。” “那你……”周崎介突然噎住。画架后的废纸篓里,露出半张被火燎过的贺卡,烫金日期“6.22”像道新鲜伤疤。 裴纬骁突然逼近,柑橘混着颜料的气味汹涌而至。周崎介踉跄着撞到电源开关,画室瞬间陷入黑暗。 “周崎介。”裴纬骁的呼吸掠过他耳尖,“你偷看楚焕的样子,蠢得让我恶心。” 零点钟声响起时,周崎介在雪堆里捡到枚铜质书签。冰层下隐约可见“省美术展入选作品”的字样,背面刻着极小一行数字:1118 班级群被楚焕的九宫格刷屏:温觉夏在烟花下捧着热可可,楚焕的围巾系成蝴蝶结装饰在她发间。周崎介把书签塞进钱包夹层,摸到黏糊糊的暖贴残胶。 五楼画室的窗帘在风雪中狂舞。他仰头望去,裴纬骁的身影正在撕毁一幅画,残片像黑蝴蝶坠出窗口。某张碎片粘上他脸颊,借着路灯看清是用炭笔反复描摹的词语: 「我恨你」 第11章 青悸 -11- 正月初一的朔野神社石阶上铺满淡紫色的花瓣,周崎介捏着绘马木牌,指甲几乎抠穿木纹。楚焕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他摘下一枝紫叶李,别在温觉夏的鬓角,花瓣衬得她耳垂上的珍珠发卡莹莹发亮。周崎介低头刻下“希望他回头”,最后一笔没忍住划破了“他”字,木屑刺进指腹。 “裴哥画了只吞柠檬的乌龟!”徐铂琅高举一块绘马,龟壳纹路里藏着极浅的数字。众人哄笑间,裴纬骁插着口袋晃过来,炭笔灰蹭在周崎介袖口:“怎么,你也想画王八?” 周崎介把木牌翻面,紫叶李花瓣落进他衣领。裴纬骁突然伸手掸去:“沾了晦气,当心倒霉十年。”指尖擦过后颈的触感像静电,周崎介僵在原地,直到楚焕抚了抚温觉夏不悦的脸,把她求的福签折成纸鹤塞进她口袋:“「春雪」融时缘分散?没事的,我不会走,我偏要逆天改命。” 林晓璐凑过来瞄周崎介的绘马:“写这么认真,不会是诅咒老陆吧?”周崎介迅速将木牌扔进奉纳箱,咚的一声惊飞檐下麻雀。楚焕的嗤笑混在风铃声中:“他哪有那胆子。“ 正月初三的暴雪压断了神社后山的紫叶李枝。周崎介缩在客殿角落,看着楚焕替温觉夏拍落肩头积雪。毛毯带着楚焕常用的雪松味,他裹紧自己,却被裴纬骁扔来的柑橘砸中膝盖。 “酸死你。”裴纬骁倚着门框啃橘子,汁水顺着手腕流进袖管。周崎介掰开果肉,酸涩刺得眼眶发红。夜半雪停时,他摸进后院花房,暖灯下的白山茶逆季绽放,花瓣薄得像宣纸。 炭笔沙沙声从背后传来。周崎介转身,裴纬骁坐在门后,速写本摊在膝头,画的是他仰头看花的侧影。风掀起纸页,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楚焕是猪”。 “你连诅咒人都要扯他?”周崎介冷笑。 裴纬骁撕下画纸揉成团:“我诅咒的是你——永远看不懂某些东西。”纸团砸中白山茶盆栽,花汁溅上周崎介袖口。裴纬骁突然逼近,用橙皮蹭那抹污渍:“比你的柠檬味适口。” 林晓璐的惊呼从门外传来。楚焕背着扭伤的温觉夏冲进屋,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内还有人,雪粒在他们发梢融化。周崎介攥着沾满橙皮香的袖口,看楚焕单膝跪地替温觉夏系鞋带。紫叶李残枝在窗外咯吱作响,他望向门口,却和林晓璐的眼神撞个正着 山间温泉的雾气模糊了月光。周崎介推开偏室纸门时,裴纬骁的画纸散落满地,满页都是他——紫叶李下蜷缩的背脊、雪地里并行的脚印、神社台阶上掐烂木牌的指尖。最底下压着张信笺,开头潦草写着“致被蒙蔽双眼的笨蛋”,后半截被撕得只剩锯齿边缘。 纸门哗啦作响。裴纬骁裹着浴衣撞进来,发梢滴着温泉水:“谁准你碰我东西?”他夺过信笺,撕下的内页雪花般散落。周崎介踩住地上其中一张,画上的自己正在紫叶李雨中回头,眼睫沾着花瓣。 “练习光影罢了。”裴纬骁把残页扔进火盆,“你这种面瘫最好画。” 楚焕的敲门声救了他。年糕盒上积着雪,楚焕挑眉看满地狼藉:“你俩在搞地下艺术革命?”裴纬骁将信笺残片抛进火焰:“烧垃圾而已。”火舌吞没“柠檬”二字时,周崎介瞥见裴纬骁腕内侧有道新结痂的划痕——像被炭笔尖刻意划破的。 后半夜周崎介梦见白山茶在火中盛开。惊醒时裴纬骁蜷在对铺,速写本压在枕下,炭笔灰蹭脏半边脸。他鬼使神差伸手去擦,裴纬骁突然翻身,呓语含糊:“……笨蛋。” 三月五日的返校前夕,紫叶李已凋尽,白山茶在风中翻卷成浪。周崎介独自折返神社,焦黑的信笺碎片躺在紫叶李残根旁,勉强能辨认:“我恨你满眼都是他”。 “看起来像是某个暗恋伤心的人写的。”裴纬骁的声音惊落枝头残雪。他抛来个信封,白山茶干花滑出夹层,染着淡香的信纸空白一片。周崎介将拼好的速写残页塞回他手中,画上的自己正在回头,眼睫缀着紫李花瓣。 “练习作。”裴纬骁重新撕碎画纸扬手撒开。碎片混着白山茶扑上周崎介衣襟,像场颠倒季节的雪。最后一瓣紫叶李落在信封上,裴纬骁转身时,周崎介看见他后颈贴着创可贴——盖住晕染的墨迹。 神社钟声惊起寒鸦。周崎介蹲身捡拾残片,发现每张背面都用橙汁写着极小的数字,糊的看不清。白山茶在暮色中簌簌凋落,远处传来楚焕的笑声——他正把温觉夏举过肩头去够最高的茶花枝,花瓣雨淋湿两人发梢。 周崎介把信封压进词典最底层。紫叶李的残香在暮色中消散,像封永远寄不出的春日来信。 第12章 青悸 -12- 寒假最后一天的暴雨冲刷着画室的玻璃窗,周崎介站在门口,潮湿的霉味混着未干的颜料气息扑面而来。墙角那幅未完成的画被月光照得忽明忽暗——白山茶与紫叶李的枝干交缠,花芯处一行荧光小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裴纬骁的速写本摊在窗边,被雨汽洇湿的纸页卷了边,画上某人握伞的指尖模糊成灰雾。走廊尽头传来楚焕的笑声,他扛着温觉夏摘最后一盏灯笼,林晓璐追着徐铂琅泼水,湿漉漉的脚印从楼梯蜿蜒到操场,周崎介攥着口袋里的柑橘糖纸转身离开,画室的门“咔嗒”落锁,像一声未出口的叹息。 晨雾像融化的奶盖裹住青岚山时,校车碾过山路颠簸摇晃。周崎介缩在最后一排,耳机里循环着楚焕推荐的篮球赛解说,前排传来果茶瓶盖拧开的轻响,楚焕正把荔枝玫瑰茶递给温觉夏,她低头说了句“谢谢”,楚焕的笑声混着晨风荡过来。裴纬骁的登山包突然砸到他腿上,“年级第一当苦力,合理吧?”冲锋衣蹭过手背的凉意带着柑橘调,速写本从包侧支棱出一角,露出半张未完成的线稿——早读课打瞌睡压出红印的侧脸,线条潦草却鲜活。 老陆举着喇叭吼分组规则时,徐铂琅正把林晓璐的防晒喷雾喷成人工降雪,“按月考数学成绩,第一名带倒数第一!”周崎介的胃袋猛地抽搐,楚焕突然举手:“伤员需要学生会监督。”他晃了晃膝盖的创可贴,温觉夏的指尖捏紧他的护膝绑带,最终周崎介被塞进楚焕的组里,荔枝果茶塞进掌心,杯底马克笔潦草写着“数学满分喷雾”,字迹被奶盖糊成一团。 半山腰的蕨类采集点绿得像座迷宫,周崎介蹲在溪边翻植物图鉴,书页突然被溪水卷走,楚焕跃入浅滩捞书,牛仔裤湿到膝盖,捞起的图鉴滴着水砸回他怀里。“你俩演偶像剧呢?”裴纬骁的嘲讽从对岸传来,林晓璐正把徐铂琅推下泥坑,自己却踩到青苔滑倒,速写本从裴纬骁后腰晃荡着险些坠入溪流。篝火在空地炸开零星的光时,徐铂琅搬出二手扭蛋机,林晓璐抽中“给体委唱情歌”的惩罚券,楚焕挑眉张开双臂:“随时效劳。”温觉夏举起“果茶摊打烊”的牌子挡脸,火星溅到周崎介的鞋尖,他抽到的卡牌上写着“说一个秘密”,喉咙像被湿柴堵住,裴纬骁的嗤笑划破沉默:“他的秘密就是没有秘密,无聊透顶。”速写本上的炭笔尖在疯狂涂黑某页纸时“啪”地折断,楚焕扛起温觉夏转圈,果茶罐从口袋滚落,荔枝甜腻炸开在火光里,周崎介盯着火堆,余光里裴纬骁把撕碎的纸页扔进火焰,灰烬混着未出口的答案升腾成雾。 月考前的教室像被抽干氧气的鱼缸。周崎介缩在座位里,把错题集翻得哗啦作响。楚焕趴在桌上补觉,温觉夏用笔帽戳他胳膊:“最后一道大题你昨天不是说会了吗?”楚焕迷迷糊糊抬头:“会了,但我的手不会。” 裴纬骁的座位空着——他翘了晚自习去画室。老陆的数学卷发下来时,徐铂琅哀嚎着把脸砸在桌上:“这题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周崎介的笔尖悬在卷子上,余光瞥见楚焕正把橡皮切成小块,拼成歪歪扭扭的“加油”二字推给温觉夏。 苏玥姐的英语卷发下来时,徐铂琅哀嚎着把脸砸在桌上:“这阅读题是给人做的?”他偷偷传纸条问周崎介“abandon”怎么拼,老陆的死亡微笑瞬间冻僵教室:“徐铂琅,抄十遍《出师表》!” 课间,林晓璐挂在温觉夏胳膊上补文综:“温温,商鞅到底被车裂了几次啊?”楚焕扔来一根棒棒糖堵她的嘴:“你不如问我能扣篮几次。”温觉夏拍开他的手:“别干扰我们复习。”楚焕捂着膝盖龇牙咧嘴:“我去,你这算滥用职权吧?” 第二天课间,周崎介在抽屉里摸到一袋柠檬糖。包装纸上没写字,但甜得发苦。他猜到了,他走到画室时,裴纬骁正把一幅画往墙上钉。画上是老陆的脸,嘴角挂着蒙娜丽莎式假笑,右下角标注:“建议申报工伤。” “你来干什么?”裴纬骁没回头,炭笔在纸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周崎介把柠檬糖放在门口:“……吃糖能提神。” 学校和隔壁举办了一场友谊赛,体育馆顶灯白得刺眼时,楚焕把篮球转出残影:“省赛的仇今天一起算?”裴纬骁扯掉护腕冷笑:“你配吗?”哨声响起,三分球像箭矢破网,尖叫淹没楚焕的质问:“你当年退赛是因为……”球砸中篮筐的瞬间,裴纬骁踉跄落地,周崎介扶他时被推开:“滚去给你的楚焕加油!”更衣室里护腕摔进垃圾桶,金属扣撞出空洞回响。 艺术节的彩排定在学校礼堂,可礼堂穹顶漏雨的,雨水打进舞台,温觉夏的高音劈成两半,林晓璐的裙摆卡在舞台机关,徐铂琅英雄救美反被拉链夹住手指:“我靠这裙子谋杀亲夫!”楚焕夺过话筒唱《友谊地久天长》,走调得理直气壮,裴纬骁被美术老师抓去画暴雨主题背景板,颜料被雨水冲成抽象派泪痕。周崎介缩在后台背化学式,一条毛巾突然砸到头上:“擦擦,落汤鸡。”柑橘味的气息刺入鼻腔。谢幕时,他摸到保温杯底的便签,字迹被水晕开:“别喝凉果茶。”台上,楚焕正用纸巾沾干温觉夏的发梢,周崎介把便签揉成团,又展平夹进笔盒。谢幕时温觉夏在楚焕袖子上蹭掉眼泪:“丢死人了……”楚焕揉乱她的刘海:“像淋湿的麻雀。”画室角落的纸箱咧开嘴,露出毒舌礼物——柠檬糖罐贴“胃痛限定款”,炭笔捆写“画技烂就多练”,温觉夏颤抖着拼碎福签:“缘分会散,但雪会再落。”楚焕踹翻纸箱的瞬间,裴纬骁塞进新福签——仿楚焕笔迹的“春雪融时见真心”,墨水却是他的。 最后一张卷子收走时暴雨淹没了蝉鸣,周崎介在画室发现未完成的画——白山茶与紫叶李交缠,空白处粘着半张烧焦的福签。窗外树影摇晃,有人踩碎满地的紫叶李残瓣,楚焕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知道他为什么总画你吗?” 雨滴砸在玻璃上,像无数未拆封的答案,淹没了两人的对话。 第13章 青悸 -13- 楚焕的声音混着雨滴砸在画室玻璃上,周崎介的手指还捏着那张烧焦的福签。他转过身,楚焕倚在门框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结痂的擦伤——上周篮球赛抢篮板时蹭破的。“你知道他为什么总画你吗?”楚焕又问了一遍,指尖转着打火机,火苗在阴影里一跳一跳。 周崎介的喉结动了动,福签边缘的焦痕刺着掌心:“……练习人体结构。”“哈!”楚焕的笑声惊飞窗外麻雀,“裴纬骁画石膏像都能画出毕加索风格,需要拿你练手?”他跨过满地碎纸,拎起墙角那幅白山茶与 紫叶李交缠的画,荧光小字在昏暗里幽幽发亮「为什么从来不看我一眼」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周崎介抓起书包往外走,楚焕的声音追到走廊:“我猜他对你不止友情。“ 6月22日清晨,周崎介被胃痛刺醒。客厅的窗帘紧闭,空调外机的嗡鸣声像一群困在铁笼里的蜜蜂。茶几上摆着母亲从国外寄来的包裹——一盒德国进口胃药,一张打印着“生日快乐”的A4纸,连手写签名都没有。他蜷在沙发上翻那本《中国植物图鉴》,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去年楚焕随手塞进的银杏叶书签,叶脉早已脆得能碾成粉末。 门铃突然炸响时,周崎介差点打翻水杯。裴纬骁拎着便利店塑料袋杵在门口,黑色T恤被汗洇湿一片,锁骨上沾着炭笔灰:“老陆让我送暑假作业。”他径直挤进屋,塑料袋窸窣作响,滚出两罐柠檬汽水和一盒柑橘软糖,“顺路买的。” 周崎介盯着汽水瓶上凝结的水珠,手机震动起来: [AC焕:我来喽小周] “我没叫楚焕。” “我叫的。”裴纬骁拉开易拉罐,气泡嘶嘶上涌,“他说要给你个惊喜,结果迷路了。” 话音未落,楼道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楚焕踹开门时,怀里抱着个篮球大小的礼盒,运动发带歪到耳后:“这破老城区导航根本不准!老子绕了五圈才找到门!”他扯开包装纸,露出深蓝色护腕——内侧用银线绣着“数学满分”四个歪扭的字,“温觉夏熬了两晚绣的,她针线活比徐铂琅的英语作文还烂。” 裴纬骁从背包抽出一卷画纸扔过去:“门口捡的。” 画纸展开是幅炭笔速写——周崎介蹲在小区花坛边喂流浪猫,脚边散落着被猫抓烂的银杏叶,右下角标着日期“6.21 7PM”。 “你跟踪我?”周崎介耳尖发烫。 “对门奶奶拍的。”裴纬骁指了指门口,“她说你喂猫的样子像在搞科研。” 楚焕嚼着柑橘软糖大笑:“裴弟你不如直接送监控录像!” 7月7日傍晚,海鲜酒楼包厢里冷气开得十足。温觉夏端着蛋糕推门进来时,林晓璐正用筷子敲碗伴奏生日歌。奶油裱花的浪花纹路间嵌着芒果丁,楚焕的名字用白茶粉写成,随空调风微微发颤。 “许愿!许愿!”徐铂琅举起手机录像。 楚焕闭眼三秒,突然睁眼吹灭蜡烛:“希望温学姐明年别送蛋糕改送球鞋!” 温觉夏掐他胳膊:“爱要不要。”她指尖沾了点奶油抹在他鼻尖,“寿星最大,赏你的。” 裴纬骁靠在窗边剥虾,虾壳在骨碟里堆成小山。周崎介把蘸料推过去:“你不吃辣吧。” “要你管。”裴纬骁把虾肉全倒进他碗里,“喏。” 徐铂琅掏出恶搞礼物——印着楚焕扣篮照的等身抱枕:“失眠时就揍它,专治温学姐牌狗粮!”林晓璐喷出可乐:“这算侵犯肖像权吧!”萧烬默默把蛋糕移到安全距离,生怕被奶油波及。 楚焕突然拽过温觉夏的手:“喂,要不要试试那个网红挑战?”他舀了勺蛋糕递到她嘴边,眼神狡黠,“据说同时咬住一根饼干两头能实现愿望。” 温觉夏耳尖通红:“幼稚。”却乖乖咬住饼干另一端。快门声炸成一片,林晓璐尖叫:“焕哥你睫毛沾到奶油了!” 散场时暴雨突至,水雾把霓虹灯晕成模糊的光团。众人挤在酒楼走廊等车,楚焕把外套罩在温觉夏头上:“我送你。” “我开车来的。”温觉夏晃了晃钥匙,“送你回?” 裴纬骁踹了脚周崎介的鞋尖:“走不走?” 周崎介盯着楚焕钻进副驾驶的背影:“……我自己回。” 出租车后座,裴纬骁突然拽过他的手腕:“伸手。” 掌心多了一枚银杏叶标本,叶脉被金线勾勒出轮廓,嵌在透明亚克力板中。 “学校生物角捡的。”裴纬骁扭头看窗外。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周崎介摩挲标本边缘:“啧,不像实话。“ 雨刮器咯吱摆动,车厢陷入漫长的寂静。 周崎介到家时,暴雨已淹到楼道口。门缝里塞着封信,邮戳是四天前的日期。母亲的字迹工整如打印体:“小介,我们决定定居国外。生活费每月1号打到你卡上,照顾好自己。” 他推开窗,远处裴纬骁家的方向一片漆黑——那人住在城西新开发的学区房,与他隔了半个朔野市。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弹出林晓璐的消息:“重磅八卦!有人拍到裴哥在画室通宵画神秘大作!”附图是模糊的窗影,隐约可见画布上交错的人形轮廓。 周崎介攥紧银杏标本,冰凉的亚克力板刺进掌心。 第14章 青悸 -14- 朔野市的蝉鸣裹着黏稠的暑气,周崎介蹲在宿舍楼后的灌木丛旁,将最后一块火腿肠放在旧饭盒里。影子般蜷缩在阴影中的流浪犬探出头,黄褐色的皮毛沾着草屑,右耳缺了一角,湿漉漉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 手机震了震,裴纬骁的消息跳出来:「明天十点漂流码头见,敢放鸽子就曝光你偷养楼下那只丑狗。」周崎介瞥了眼正在啃火腿肠的小家伙,回复:「像你一样,哪能丑。」 三公里外的篮球场,楚焕正用矿泉水浇头降温。温觉夏发来的消息让他手一抖,整瓶水泼在手机屏上——「天文社新人培训必须带望远镜吗?」他胡乱擦了擦屏幕,把去年校庆拍的星空投影图发过去:「社长说用手机就行!我帮你调参数!」配图的手绘星图里,北斗七星被他涂改成篮球阵型,天枢星的位置还画了只咧嘴笑的老虎。 山顶观测台的铁门吱呀作响,楚焕扛着借来的三脚架,金属支架在石阶上磕出清脆的响声。温觉夏举着手电筒照亮生锈的门锁:“你确定这里有最佳观测点?” “老陆亲口说的!”楚焕用肩膀顶开铁门,蛛网簌簌落在运动鞋上,“去年他在这儿拍到了仙女座流星雨,照片还挂在校史馆……”话音未落,三脚架勾住门边的废弃电线,整个向后仰倒。温觉夏伸手去拉,却被惯性带得扑进他怀里。 楚焕的后背重重撞上石墙,掌心护住她的后脑勺。手电筒滚落在地,光束斜斜切过黑暗,照亮墙上的涂鸦——不知哪届学生写的「在此接吻可考满分」。 “对,对不起!”楚焕弹开半米远,耳根红得发烫。温觉夏捡起手电筒,光斑扫过他僵直的脊背:“你后背……沾了很多蜘蛛网。” 观测台的夜风带着露水气息。楚焕晃了晃头,举着激光笔在空中乱划:“看!那个像三步上篮轨迹的是猎户座!”光点在夜空中颤抖,暴露了手腕的微颤。 温觉夏打开手机星图APP,将屏幕转向他:“这是大熊座,α星实际距离地球124光年。而且根据天文台预报,流星雨峰值在凌晨两点。” “这不重要!”楚焕突然捂住她眼睛,掌心有篮球磨出的薄茧,“重要的是现在许愿——希望温温明年还肯被我骗出来。” 睫毛扫过掌心的触感像蝴蝶振翅。温觉夏在黑暗中数到第七声心跳,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楚焕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我的愿望是,你手机里那张偷拍能换成合影。” “什么偷拍?” 楚焕慌忙掏手机的动作打翻三脚架,镜头盖滚进草丛。温觉夏弯腰去捡,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锁屏照片——她午睡时压红的脸颊旁,歪歪扭扭画了只戴兔耳的楚焕Q版,旁边标注「全世界最烂的射手」。 “侵权费!”楚焕抢回手机,耳根红得像被晚霞腌过,“一张照片换十道物理大题辅导。” 温觉夏忽然指向夜空:“流星群!” 楚焕仰头的刹那,她迅速按下快门。镜头里,少年仰望星空的侧脸镀着月光,喉结随吞咽动作滚动,指尖还粘着三脚架蹭上的铁锈。 漂流艇冲下陡坡的瞬间,周崎介的手机从防水袋滑出,他下意识向前倾,却失了重心,裴纬骁扎进湍流前吼了句“抓紧”。 “你他妈是书呆子还是吸铁石?”裴纬骁把他顶上岸,湿发粘在渗血的额角,“破手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周崎介扯下运动腕巾按在他伤口,布料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你比较像自杀式救援专家。” 更衣室的灯泡滋啦作响,裴纬骁把烘干的手机抛过去:“防水套立功了,不用谢。”周崎介解锁后愣住——相册里多了段视频:自己抓紧扶手时泛白的指节、被浪打湿黏在额角的碎发、甚至呛水时滚动的喉结。最后五秒镜头晃动,传来裴纬骁的闷笑:“这个表情够我笑到毕业。” “偷拍犯法。”周崎介按下删除键。 “证据确凿。”裴纬骁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保是周崎介被拍到的警告眼神,“校规第三十二条,对救命恩人要心怀感激。” 窗外传来犬吠。周崎介推开窗,那只黄褐色流浪犬正蹲在漂流园出口,湿漉漉的鼻子贴着玻璃。裴纬骁把吃剩的烤肠扔出去:“你这小弟挺忠心啊。” “它没名字。” “那就叫‘手机’——纪念某人宁死不丢的宝贝。” “好潦草。” 后半夜,温觉夏咬着吸管看楚焕在货架间翻找创可贴——他坚持说被流星碎片划伤了手。玻璃门突然被撞开,裴纬骁拎着周崎介的后领进来,带进一阵潮湿的水汽。 “两碗车仔面,鱼蛋加倍。”裴纬骁把周崎介按在座椅区,“某人为了捞手机喂了半小时鱼,建议水产市场给他立个功德碑。” 楚焕举着创可贴僵住:“你们怎么也……” “这叫孽缘。”裴纬骁指了指额角的纱布,“拜某位天才所赐。” 温觉夏把柠檬糖推给周崎介:“需要感冒药吗?” “他需要的是脑神经反射测试。”裴纬骁把热可可怼过去,“喝,别浪费我打工挣的饭钱。” 楚焕偷偷把创可贴画成篮球塞给温觉夏。细雨拍打着霓虹灯牌,少年们的倒影在落地窗上碎成万花筒。周崎介望向窗外,“手机”正在檐下甩毛,水珠溅在裴纬骁晾在椅背的外套上。 周崎介在宿舍擦头发时,手机弹出云相册备份通知——漂流视频赫然在列。他点开裴纬骁的对话框:「解释。」 对方秒回:「防水套自动连我WiFi备份了,惊喜吗?」 「已举报侵犯**。」 「别啊!拿楚焕女装照换行不行?他初中文艺汇演扮过白雪公主。」 而楚焕正趴在床上编辑朋友圈:「求问:把仙后座P成灌篮姿势需要几步?」配图是温觉夏仰望星空的侧影,月光在她睫毛上凝成银河。评论区瞬间炸锅: 琅弟:焕哥你账号被盗了? 温温朋友林晓璐:@温觉夏温温你背后有UFO! 骁弟:建议改成《体委の天文疗法实录》 暴雨在黎明前收势,流浪犬“手机”跳上窗台,爪子在周崎介的漂流票上按出梅花印。晨光中,裴纬骁发来新消息:「‘手机’的项圈我给你加了GPS,走丢别找我哭。」配图是熟睡的流浪犬,颈圈闪着微弱的蓝光。 「不怕走丢了,领回家了。」 周崎介走到窗边,小狗抬头望他,缺角的耳朵动了动。远处飘来烧烤摊的香气,暑假还很长。 第15章 青悸 -15- 朔野市的蝉鸣裹着黏稠的暑气,周崎介蹲在宿舍楼后的灌木丛旁,将最后一块火腿肠放在旧饭盒里。影子般蜷缩在阴影中的流浪犬探出头,黄褐色的皮毛沾着草屑,右耳缺了一角,湿漉漉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 手机震了震,裴纬骁的消息跳出来:「明天十点漂流码头见,敢放鸽子就曝光你偷养楼下那只丑狗。」周崎介瞥了眼正在啃火腿肠的小家伙,回复:「像你一样,哪能丑。」 三公里外的篮球场,楚焕正用矿泉水浇头降温。温觉夏发来的消息让他手一抖,整瓶水泼在手机屏上——「天文社新人培训必须带望远镜吗?」他胡乱擦了擦屏幕,把去年校庆拍的星空投影图发过去:「社长说用手机就行!我帮你调参数!」配图的手绘星图里,北斗七星被他涂改成篮球阵型,天枢星的位置还画了只咧嘴笑的老虎。 山顶观测台的铁门吱呀作响,楚焕扛着借来的三脚架,金属支架在石阶上磕出清脆的响声。温觉夏举着手电筒照亮生锈的门锁:“你确定这里有最佳观测点?” “老陆亲口说的!”楚焕用肩膀顶开铁门,蛛网簌簌落在运动鞋上,“去年他在这儿拍到了仙女座流星雨,照片还挂在校史馆……”话音未落,三脚架勾住门边的废弃电线,整个向后仰倒。温觉夏伸手去拉,却被惯性带得扑进他怀里。 楚焕的后背重重撞上石墙,掌心护住她的后脑勺。手电筒滚落在地,光束斜斜切过黑暗,照亮墙上的涂鸦——不知哪届学生写的「在此接吻可考满分」。 “对,对不起!”楚焕弹开半米远,耳根红得发烫。温觉夏捡起手电筒,光斑扫过他僵直的脊背:“你后背……沾了很多蜘蛛网。” 观测台的夜风带着露水气息。楚焕晃了晃头,举着激光笔在空中乱划:“看!那个像三步上篮轨迹的是猎户座!”光点在夜空中颤抖,暴露了手腕的微颤。 温觉夏打开手机星图APP,将屏幕转向他:“这是大熊座,α星实际距离地球124光年。而且根据天文台预报,流星雨峰值在凌晨两点。” “这不重要!”楚焕突然捂住她眼睛,掌心有篮球磨出的薄茧,“重要的是现在许愿——希望温温明年还肯被我骗出来。” 睫毛扫过掌心的触感像蝴蝶振翅。温觉夏在黑暗中数到第七声心跳,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楚焕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我的愿望是,你手机里那张偷拍能换成合影。” “什么偷拍?” 楚焕慌忙掏手机的动作打翻三脚架,镜头盖滚进草丛。温觉夏弯腰去捡,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锁屏照片——她午睡时压红的脸颊旁,歪歪扭扭画了只戴兔耳的楚焕Q版,旁边标注「全世界最烂的射手」。 “侵权费!”楚焕抢回手机,耳根红得像被晚霞腌过,“一张照片换十道物理大题辅导。” 温觉夏忽然指向夜空:“流星群!” 楚焕仰头的刹那,她迅速按下快门。镜头里,少年仰望星空的侧脸镀着月光,喉结随吞咽动作滚动,指尖还粘着三脚架蹭上的铁锈。 漂流艇冲下陡坡的瞬间,周崎介的手机从防水袋滑出,他下意识向前倾,却失了重心,裴纬骁扎进湍流前吼了句“抓紧”。 “你他妈是书呆子还是吸铁石?”裴纬骁把他顶上岸,湿发粘在渗血的额角,“破手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周崎介扯下运动腕巾按在他伤口,布料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你比较像自杀式救援专家。” 更衣室的灯泡滋啦作响,裴纬骁把烘干的手机抛过去:“防水套立功了,不用谢。”周崎介解锁后愣住——相册里多了段视频:自己抓紧扶手时泛白的指节、被浪打湿黏在额角的碎发、甚至呛水时滚动的喉结。最后五秒镜头晃动,传来裴纬骁的闷笑:“这个表情够我笑到毕业。” “偷拍犯法。”周崎介按下删除键。 “证据确凿。”裴纬骁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保是周崎介被拍到的警告眼神,“校规第三十二条,对救命恩人要心怀感激。” 窗外传来犬吠。周崎介推开窗,那只黄褐色流浪犬正蹲在漂流园出口,湿漉漉的鼻子贴着玻璃。裴纬骁把吃剩的烤肠扔出去:“你这小弟挺忠心啊。” “它没名字。” “那就叫‘手机’——纪念某人宁死不丢的宝贝。” “好潦草。” 后半夜,温觉夏咬着吸管看楚焕在货架间翻找创可贴——他坚持说被流星碎片划伤了手。玻璃门突然被撞开,裴纬骁拎着周崎介的后领进来,带进一阵潮湿的水汽。 “两碗车仔面,鱼蛋加倍。”裴纬骁把周崎介按在座椅区,“某人为了捞手机喂了半小时鱼,建议水产市场给他立个功德碑。” 楚焕举着创可贴僵住:“你们怎么也……” “这叫孽缘。”裴纬骁指了指额角的纱布,“拜某位天才所赐。” 温觉夏把柠檬糖推给周崎介:“需要感冒药吗?” “他需要的是脑神经反射测试。”裴纬骁把热可可怼过去,“喝,别浪费我打工挣的饭钱。” 楚焕偷偷把创可贴画成篮球塞给温觉夏。细雨拍打着霓虹灯牌,少年们的倒影在落地窗上碎成万花筒。周崎介望向窗外,“手机”正在檐下甩毛,水珠溅在裴纬骁晾在椅背的外套上。 周崎介在宿舍擦头发时,手机弹出云相册备份通知——漂流视频赫然在列。他点开裴纬骁的对话框:「解释。」 对方秒回:「防水套自动连我WiFi备份了,惊喜吗?」 「已举报侵犯**。」 「别啊!拿楚焕女装照换行不行?他初中文艺汇演扮过白雪公主。」 而楚焕正趴在床上编辑朋友圈:「求问:把仙后座P成灌篮姿势需要几步?」配图是温觉夏仰望星空的侧影,月光在她睫毛上凝成银河。评论区瞬间炸锅: 琅弟:焕哥你账号被盗了? 温温朋友林晓璐:@温觉夏温温你背后有UFO! 骁弟:建议改成《体委の天文疗法实录》 暴雨在黎明前收势,流浪犬“手机”跳上窗台,爪子在周崎介的漂流票上按出梅花印。晨光中,裴纬骁发来新消息:「‘手机’的项圈我给你加了GPS,走丢别找我哭。」配图是熟睡的流浪犬,颈圈闪着微弱的蓝光。 「不怕走丢了,领回家了。」 周崎介走到窗边,小狗抬头望他,缺角的耳朵动了动。远处飘来烧烤摊的香气,暑假还很长。 第16章 秋雪再春[番外] 朔野市的老人常说,若秋季落雪,便是天公垂泪。泪凝成雪时,山川会偷来一季春光,银杏叶在雪中由金转红,像烧透的晚霞跌进冰里。这时有缘人若在红雪中相遇,便能白头偕老;若是无缘,便会在雪停时互赠一句祝福,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欠。 阿蘅第一次听说这传说时,正蹲在茶馆后院劈柴。老板娘摇着蒲扇倚在门框上,腕间银镯叮当:“三十年前那场秋雪,我送了他一包槐花糕,他说‘保重’,后来再也没见过。”炉上的水壶突突冒白汽,遮住她眼角的皱纹,“所以啊,下雪时别随便送人吃食,当心把缘分喂饱了,它就不肯跟你走。” 阿蘅把斧头楔进木桩,心想这八成是老板娘编来骗外地客的故事。就像她总说后山有狐仙,其实连只野兔都少见。 秋雪来得毫无预兆。阿蘅记得那日正帮茶馆卸新米,天上忽地砸下几粒雪籽,抬头时远山已覆了层薄糖霜似的白。老板娘尖叫着摔了茶盏:“快!把后院埋的梅子酒挖出来!” 背篓上山时,阿蘅在栈道拐角撞见个男人。他裹着灰青色长衫蹲在崖边,指尖抚过石缝里一簇雪中红梅,腕骨瘦削得像要刺破皮肤。阿蘅的篓绳断了,新采的忍冬藤散了一地,男人默默帮她拾掇,枯枝划破他虎口,血珠渗进雪里,像朱砂点进熟宣。 “这季节不该有红梅。”阿蘅盯着他渗血的手。 “二十年前我娘种的。”男人将忍冬藤绕成结塞回背篓,“她走时留了句话——‘等不到秋雪化梅,就别等我’。” 茶馆老板娘说,那男人叫文雁,在海外学了十年西洋画,如今回来修缮老宅。阿蘅给他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掌心纹路极乱,像团揉皱又展平的画稿。 秋雪连下三日,银杏叶果真由金转红。文雁日日来茶馆买槐花糕,却总剩大半打包带走。“喂鸟。”他这样解释,眼神却飘向阿蘅被炭火熏红的脸颊。 第四日雪霁,文雁邀阿蘅去老宅修葺画室。推开门时积灰簌簌落下,露出墙上斑驳的旧画——穿月白衫子的女人倚梅而立,眉眼与文雁有七分像。 “我娘。”文雁掸去画框上的蛛网,“她和我爹在秋雪天私奔,又在一个雪天把他锁在门外。” 阿蘅踩梯子清理屋檐冰凌时,文雁在檐下生炭盆。火星溅上她裙摆,他慌忙去扑,打翻的炭灰在雪地滚出焦黑痕迹。阿蘅笑出声:“像不像你娘画的写意梅?” 文雁仰头望她。雪光透过冰凌折进瞳孔,他忽然说:“你比画好看。” 红雪化尽那夜,文雁敲开茶馆后院的门。他抱着一卷泛黄的画纸,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烟:“我要走了。” 阿蘅攥着门闩的手紧了紧:“船票不是下月初吗?” “老宅卖了。”文雁将画轴递给她,“这个……送你。” 展开是幅未完成的雪梅图,题跋处墨迹漫漶,隐约可见“庚子秋雪,与蘅共赏”。阿蘅愣住:“你娘叫阿蘅?” “不。”文雁退后两步,“我娘常说,秋雪是天公给痴人留的门缝。”他转身走入夜色,雪地脚印渐浅,“你若推开门,会看见我在春天尽头。” 十年后霜降,老板娘颤巍巍指给游客看后山“狐仙洞”——其实是文家老宅的废窖。阿蘅已成为茶馆新主,仍会在秋雪时埋一坛梅子酒。有熟客问她可曾见过狐仙,她指着梁间悬的旧画轴笑:“狐仙没等到,等来个偷梅贼。” 那日雪特别大,忍冬藤覆了厚绒,阿蘅在栈道扫雪时又见那簇红梅。石缝里多了块青玉牌,刻着“庚戌秋雪,与蘅共老”。 山脚汽笛长鸣,渡轮靠岸的雾气中,有人拾级而上。灰青长衫被风鼓起,像张未落笔的熟宣。 雪还在下。 第17章 叩心 -1- 周崎介在台灯下合上最后一本作业时,手机屏幕正以每分钟三次的频率在宿舍桌面震动。暴雨冲刷着朔野一中的玻璃连廊,远处篮球场积水倒映着路灯的碎光,像被撕烂的锡箔纸飘在漆黑的水面上。他点开微信置顶群聊,99 未读消息裹着各色表情包喷涌而出。 疯人院一室(45) AC焕:[语音12″]班长!数学卷子倒数第二题是不是用辅助角公式?我他妈算出一座火山喷发量! B-徐铂琅:焕哥放弃吧,你作业本里的狗啃字迹已经暴露智商 B 林晓璐:@温觉夏温温你地理笔记的等高线图能不能再拍清楚点?我描到第三遍还是像心电图! AF裴:@周崎介 紧急求救!生物选修一的思维导图借我对答案,我用楚焕游戏账号十年使用权抵押 AC焕:裴狗我柜子里的哑铃今晚就会飞到你床上 周崎介把手机倒扣在暑假社会实践报告上——那是他三天前就写完的,此刻正被裴纬骁发来的仓鼠表情包轰炸得微微发烫。胃部传来熟悉的钝痛,他伸手去摸抽屉里的铝碳酸镁片,却发现药盒底下压着张字条:「暴雨天记得关窗,作业借我抄一天。——裴纬骁 8.25」字迹张牙舞爪地爬过便签边缘,旁边还画了只龇牙笑的橘子。 窗外炸开一道闪电,照亮了宿舍里四张整齐的上床下桌。周崎介的桌面最靠近空调,堆着各科课代表提前塞过来的备查作业:楚焕的数学练习册封皮卷着毛边,裴纬骁的生物笔记本扉页夹着篮球赛门票存根,连萧烬的化学错题集都工整地贴着索引标签。 手机突然震得发麻。 [AF裴向你发起视频通话] 周崎介按下接听键的瞬间,镜头那边晃过地铁站明灭的灯光。裴纬骁湿透的刘海贴在额角,白色耳机线在锁骨间晃悠:“班长大人,江湖救急!老陆在地铁口逮着我查社会实践报告,我连社区服务中心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上个月15号你在养老院教老人用手机支付。”周崎介用红笔圈出楚焕作业本上的计算错误,“拍了九张自拍照发朋友圈。” “你居然视奸我动态?”镜头突然怼近,裴纬骁的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那行行好把报告借我参考下格式?我拿暴雨夜专车接送服务换。” “不需要。” “确定?”裴纬骁把镜头转向地铁外的瓢泼大雨,“红色预警持续到明早六点,从学校到打印店要走——” “不是说不给你,”周崎介打断他,“教室门口我柜子里,”笔尖在楚焕的地理图册上戳出个小洞,“密码是我生日。” 视频那头传来闸机通过的滴滴声,混着裴纬骁憋笑的气音:“周大学霸,你该不会把我们所有人的黑历史都建档归类了吧?” 胃部突然痉挛着抽痛,周崎介抓起保温杯灌下冷水:“还有事吗?” “有。”镜头突然黑下去,只剩裴纬骁放轻的声音在雨声里浮动,“你是不是又拿止痛药当饭吃?” 凌晨一点零七分,宿舍门被暴雨撞开时,周崎介正蜷在椅子上改楚焕的物理错题。裴纬骁拎着滴水的塑料袋闯进来,发梢还在往下淌水,白色T恤紧贴着腰腹,透出绝妙的身材,右手攥着叠用塑封袋包好的文件。 “便利店最后一份茄汁饭团。”他把铝箔包装按在周崎介手边,掌心温度透过包装纸渗进皮肤,“加热过,感动吗?” 周崎介看着那人从塑料袋里掏出碘伏棉签和胃药,突然意识到裴纬骁的左手肘有片擦伤。微信群里适时弹出徐铂琅的鬼哭狼嚎: C 徐铂琅:我艹!老陆在教师群发感冒语音了!作业检查要凉! 太好了! B 林晓璐:@温觉夏温温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用你笔记描的等高线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AC焕:@裴纬骁 你死定了!我刚刚发现你在我的历史作业上画了只戴假发的霸王龙! 裴纬骁大笑着霸占萧烬的书桌,两条长腿架在收纳盒上抄生物作业。他翻动纸页时带起柑橘味的甜香,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周崎介床架上,随书写节奏摇晃成模糊的剪影。 “真要选物化地深化组?”周崎介突然开口。 笔尖在纸上顿出墨点,裴纬骁转着笔笑了:“严大锤说我物理像跳大神,鹿角姐夸我生物直觉像野生动物。” “你是说上回你把草履虫培养液浇了仙人掌?” “那叫跨物种生命关怀。” 周崎介低头咬开饭团包装,米粒的温热稍稍压住胃痛。他想起上月暴雨天撞见裴纬骁蹲在操场边,那人校服后背淋得透湿,却举着手机拍积水里打旋的落叶。镜头一转突然对准他:“班长!赌不赌这片叶子会卡在第三块地砖缝?” 手机在桌面震起来,班级群弹出新公告。 陆远航数学老师:@所有人明天交选科意向表,实验班不分班但拆分教学组,具体见附件。 暴雨砸在玻璃上的声响突然变得密集。周崎介点开文件时,听见裴纬骁的椅子在地面拖出刺响。那人不知何时凑到身后,湿漉漉的袖口蹭过他手腕:“深化组要加两节地理拓展课,竞赛党地狱啊。” 温热呼吸扑在耳后,周崎介僵着脖子往前倾:“你可以选基础组。” “那多没意思。”裴纬骁抽走他手里的钢笔,在便签纸上画了条歪扭的等高线,“听说深化组期中考试要进山做地质测绘,说不定能捡到三叶虫化石?” 周崎介看着那人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水珠,突然想起被自己锁在抽屉最底层的笔记本。扉页夹着张皱巴巴的篮球赛计分表,背面是裴纬骁去年留的字迹:「下周借我地理笔记——拿楚焕黑历史换。」 “你去深化组只会拖后腿。”他抽出被压住的物理卷子,“上次月考地理大题,你把季风环流图画成烤鸡翅。” 裴纬骁突然撑住桌沿,整个人笼在周崎介的影子里:“要不要赌?这次期中考我能挤进深化组前二十。” 窗外雷声轰鸣,楚焕的语音通话请求突兀地插进来。周崎介拿起手机按下免提,某人的哀嚎震得笔筒都在晃:“裴狗是不是在你那儿?我刚发现他把我地理图册第28页撕了!” “用来折千纸鹤了。”裴纬骁冲着手机喊,“塞在温觉夏的语文笔记本里,不用谢!” 凌晨三点,暴雨渐弱。周崎介在改完最后一道错题时,发现裴纬骁趴在萧烬的桌上睡着了。那人手边摊着抄到一半的生物作业,草稿纸上画满歪歪扭扭的细胞结构图,角落里还写着句「叶绿体是植物界的永动机」。 他鬼使神差地抽出那张草稿纸。裴纬骁的呼吸声轻得像雨滴打在窗沿,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周崎介摸到抽屉里的速写本——那是他用来整理思维导图的,此刻却飞快勾勒出某人睡着的侧脸。笔尖悬在鼻梁处时,裴纬骁忽然呢喃:“班长,选物化生没意思……” 周崎介猛地合上本子。胃药开始生效,钝痛化作绵密的倦意漫上来。他摸到裴纬骁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嗅到雨水和柑橘混杂的气息。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幽幽亮起。 B-温觉夏:@周崎介 楚焕的作业在你那里吗?他说要补政治大题 周崎介:班级后面第四层他的抽屉,用绿色文件夹夹着 B-温觉夏:[图片:画毁的函数图像]这个需要重抄吗? 周崎介:不用,老陆只看答案 他熄灭屏幕时,听见裴纬骁在梦里轻笑了一声。 清晨六点的晨光像被雨水泡发的宣纸。周崎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在早读铃响前惊醒,发现身上盖着裴纬骁的校服外套。楚焕的作业本整整齐齐码在桌角,生物笔记里夹着张新便签:「深化组见,第28名申请和年级第一组队野外考察。」 教室后门突然爆发出林晓璐的尖叫。 “徐铂琅你把我修正带捏碎了!” “这是帮你练习徒手画直线……哎嫂子你别拿书砸我!” 温觉夏抱着作业本穿过鸡飞狗跳的走道,马尾辫扫过楚焕课桌时轻轻一颤。某人正对着自己画毁的兔子插图傻笑,突然举起作业本:“课代表,这个能算艺术创作加分吗?” “教导主任说涂鸦要扣卷面分。”温觉夏抽走作业本,耳尖却泛起淡红,“除非你期末考进年级前五十。” 老陆就是在这时踹开教室门的。 “安静!现在发教学分组表。”他甩出文件时带起一阵粉笔灰,“物化生深化组加四节竞赛课,史政地组周五去博物馆实践,物化地组——” 裴纬骁踩着上课铃滑进座位,指尖弹了弹周崎介的分组表:“班长,合作愉快?” 周崎介低头看向自己勾选的物化生深化组,突然发现裴纬骁的意向表边缘画着个小人——戴眼镜的简笔画男生抱着地理图册,头顶飘着朵雨云。 第一节课间,周崎介在走廊尽头撞见裴纬骁和严大锤对峙。 “你小子选物化地深化组?”物理老师攥着意向表的手背爆出青筋,“上次期末你电路图连电源正负极都能画反!” “所以需要您爱的教育啊。”裴纬骁嬉皮笑脸地递上奶茶,“珍珠奶茶去冰三分糖,严老师润润喉?” 周崎介转身要走,却被那人一把勾住肩膀:“班长作证,我昨晚通宵恶补了欧姆定律!” 柑橘味扑面而来。周崎介瞥见裴纬骁袖口下的擦伤,突然想起凌晨时分他拎着的碘伏棉签。严大锤的冷笑在耳边划过:“那行,周五之前交十张电路图特训,错一道加五张。” 暴雨又在天际线积聚。裴纬骁把皱巴巴的特训卷拍在他桌上时,周崎介正盯着分组表上的小人发呆。 “喂,帮我画两张?”那人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作为交换,告诉你个秘密。” 周崎介用笔杆戳开他的额头:“没兴趣。” “关于楚焕初中在女更衣室门口摔成狗吃屎的真相。”裴纬骁突然压低声音,指尖转着篮球钥匙扣,“当时校篮球队训练结束,他非说听见女更衣室有猫叫……” 钢笔在纸上拉出长长的划痕。周崎介想起楚焕对温觉夏过分在意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什么:“那只猫?” “对,是温觉夏捡的流浪猫,被锁在储物柜里了。”裴纬骁憋笑憋得肩膀发抖,“焕哥英雄救美冲进去,结果踩到拖把水滑跪在地,还顺手扯掉了教导主任晾在更衣室的假发。” 上课铃刺破空气。周崎介在分组表上签下名字时,发现自己勾错了选项——黑色墨水覆盖了“物化生”,在“物化地”的方框里洇出浓重的一团。 裴纬骁的笔尖悬在他的表格上方:“反悔了?” “笔没水了。”周崎介夺回表格,暴雨在玻璃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第18章 叩心 -2- 朔野市的秋雪在凌晨三点悄然降临。周崎介被胃痛惊醒时,窗外已是一片混沌的白。手机屏幕在枕边幽幽亮着,班级群里炸开几十条消息——林晓璐拍了张路灯下的红银杏,配文:「传说照进现实!谁要和我组队捡缘分?」徐铂琅在底下回复:「建议你带铲子,雪地里刨出来的可能只有楚焕扔的哑铃。」 晨读的教室像个躁动的蜂巢。裴纬骁踩着早自习铃声冲进来,发梢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怀里抱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他隔着过道把豆浆抛到周崎介桌上,塑料杯在物理卷子上砸出一圈水渍:“班长,雪天特供服务。” 楚焕的椅子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温觉夏正在给他讲解错题,铅笔尖“啪”地折断在导数函数图上。周崎介看着那道裂痕,想起去年篮球赛后楚焕给他带的红豆汤——当时洒在作业本上的糖渍,也是这样的形状。 “传说都是骗小孩的。”温觉夏忽然出声,用橡皮一点点擦掉断铅的痕迹,“秋雪是北极涡旋南移,和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异常。” 裴纬骁叼着包子站在桌前,手指在周崎介的草稿纸上画了条歪扭的等压线,“所以班长,放学后要不要去便利店?我猜某人的暖贴库存快见底了。”他意有所指地瞥向周崎介压着胃部的手肘。 运动会惯例的篮球赛,裁判吹响哨声时,楚焕正用绷带死死缠住右膝。高二(1)班对战体育特长班的决赛还剩最后三分钟,记分牌上的数字咬得像两匹撕咬的狼——68:67。 “焕哥,要不换人?”徐铂琅抓着替补队员的胳膊往前推,“你这腿……” “换你大爷。”楚焕把绷带末端塞进护膝,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观众席上的温觉夏猛地攥紧加油手幅,纸面上「楚焕」两个字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裴纬骁突然从后排勾住周崎介的脖子:“赌不赌?楚焕最后一个三分球会砸篮板。”他指尖转着柑橘味湿巾的包装纸,“输的人包一个月值日。” 周崎介盯着场上那道身影。楚焕在运球突破时明显重心右偏,像台齿轮卡涩的机器。两年前省赛的阴影仿佛隔着时光渗入此刻的球场——那次他摔断腿前,也曾这样固执地缠紧绷带。 “他不会投三分。”周崎介推开裴纬骁的手,“他会强行上篮。” 话音未落,楚焕已带球突入禁区。对方中锋像堵肉墙压上来时,他忽然急停后仰——本该是标志性的跳投,右膝却在下落时诡异地一软。篮球脱手砸在篮筐边缘,温觉夏的尖叫和裁判哨声同时炸响。 闭幕式颁奖时,老陆把“总分第一”的锦旗塞给周崎介:“庆功宴交给你了,千万别让徐铂琅碰话筒!”全班哄笑中,裴纬骁突然勾住周崎介的脖子:“火锅店走起?我请客。” 楚焕在欢呼声中沉默地系鞋带,温觉夏蹲下来帮他整理号码布。他们的指尖在背胶处轻轻相碰,又触电般分开。 包厢里蒸腾的辣味呛得人流泪。林晓璐把鸭血摆成爱心状推给徐铂琅:“庆祝你打破校纪录——铅球砸脚最快哭出声纪录!”裴纬骁在沸腾的红汤里涮毛肚,胳膊肘时不时蹭到周崎介的衣袖。 “楚焕你虾滑又掉了!”徐铂琅突然大喊。温觉夏的碗里第三次溅进红油,楚焕举着漏勺的手僵在半空。周崎介看见温觉夏睫毛轻颤了一下,像雪枝承受不住重量时的微抖。 “我去调蘸料。”温觉夏起身时碰翻了酸梅汤,深褐色的液体在桌布上漫成一片海。楚焕追出去的身影有些仓皇,在玻璃门外与抱着啤酒箱的服务生撞个满怀。 裴纬骁忽然扳过周崎介的脸:“张嘴。”沾着香油蒜末的毛肚抵到他唇边,“再不吃就老了。” 辣意顺着喉管烧进胃里时,周崎介想起楚焕曾经为他买的南瓜粥。他灌下半杯冰啤酒,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人为什么会变?” 裴纬骁用湿巾擦掉他嘴角的红油:“可能有些雪看起来是暖的,其实底下藏着冰碴。” 散场时积雪已没过脚踝。楚焕抓起周崎介的外套:“我送你。” “他归我。”裴纬骁把人揽进怀里,柑橘味扑面而来,“你照顾好嫂子。”温觉夏默默替楚焕围好围巾,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雪幕,脚印却是错开的。 出租车后座,周崎介的额头抵着车窗。霓虹灯在雪雾里晕成彩色光斑,他忽然吃吃笑起来:“以前我装胃疼,楚焕就会翘课去买粥。” 裴纬骁愣了愣。 “他知道我喜欢吃甜的,每次都加双倍糖……”周崎介的指尖在起雾的车窗上画圈,“现在他连我胃疼都看不出来。” 急刹车让周崎介栽进裴纬骁怀里。他闻到对方毛衣上沾染的火锅味,混着熟悉的柑橘香,忽然想起去年秋游时裴纬骁塞给他的橘子——也是这样的温度,这样的酸涩。 “阿骁…你好好闻…”周崎介的呼吸扫过他突起的喉结,“其实我…”湿热的酒气扑在耳畔,他猛地按下车窗,灌进来的夜风却吹不散周崎介睫毛扫过他颈侧的触感。 “咚咚咚。”骨节已经敲红,却仍不见开门的迹象,“操。”裴纬骁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软成一滩的周崎介,叹了口气,踩着楼梯又打了辆出租车。 密码锁发出“滴滴”声时,周崎介正用鼻尖蹭他后颈。“你比楚焕暖和…”醉鬼含混的嘟囔让裴纬骁手抖得输错三次密码。裴纬骁的公寓堆满画纸,茶几上摊着未完成的速写。周崎介被塞进客房时,抓着裴纬骁的衣角嘟囔:“冷……” 月光透过百叶窗切割着床铺。裴纬骁用湿毛巾擦他发烫的额头,忽然发现周崎介的睫毛在颤动——像他去年在气象站观察的霜花。 “你这时候倒是诚实。”当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周崎介时,鼻腔充满对方发间残留的柠檬洗发水味,他几乎要吻上那两片翕动的唇,却在最后一厘米猛然惊醒。床头的画板砸在地板上,惊醒了窗外的寒鸦。 晨光穿透纱帘时,周崎介盯着床头干涸的蜂蜜渍发呆。空气里浮动着甜香,被褥间残留的温度让他想起每次裴纬骁打完篮球回到座位时,带起的那阵裹挟着阳光的风。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听见裴纬骁在厨房哼歌。床头杯底压着张便签:「衣服在烘干机,敢逃跑就群发你流口水的睡颜」 浴室镜前,周崎介瞪着身上过大的灰色毛衣——领口滑到锁骨,残留着柑橘香。浴室门打开的刹那,两个人都愣住了。裴纬骁发梢滴着水,锁骨处还有周崎介昨夜蹭出的红痕。周崎介看着对方迅速拉高运动服拉链的动作,突然发现裴纬骁的耳尖红得像是要渗血。他却毫不在意,倚在门框上笑:“像不像偷穿大人衣服?” 玄关处的考察申请表露出半角。裴纬骁突然抽走文件:“青雾山断层测绘,缺个记录员。”他指尖点着「紧急联系人」栏,“填你了。” “我……” 裴纬骁把钥匙抛进他怀里,“好处是楚焕穿女装的视频。” 周崎介回到家,发现书包夹层多了包橘子软糖。手机突然震动,裴纬骁的消息跳出来:「AF骁 明天放学后地质社见」他翻开地理书,夹页里的便签晕开一行小字:「听说断层带常有化石,要不要赌谁会先找到?」 窗外又开始飘雪,一片雪花粘在窗上,慢慢融化成楚焕去年在他作业本上画的简笔画。 第19章 叩心 -3- 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朔野一中的走廊还飘着桂花的甜腻。周崎介抱着一摞作业本拐过楼梯口,正撞见裴纬骁靠在医务室门边,右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皮肤上横着几道未愈的擦伤。 周崎介脚步一顿。 裴纬骁抬头,看见是他,嘴角扯了扯:“哟,班长终于舍得出现了?” 周崎介没接话,走过去低头检查他的伤。绷带缠得潦草,边缘还渗着一点淡黄药渍,像是自己胡乱处理的。他皱了皱眉:“怎么弄的?” “地质勘测。”裴纬骁轻描淡写,“青雾山的石头比你的物理题还难啃。” 周崎介指尖微微收紧。他知道裴纬骁国庆去了青雾山——班级群里徐铂琅发过照片,几个人站在山脚,裴纬骁笑得张扬,手里举着半瓶矿泉水冲镜头晃。而他当时正坐在家里的地板上,听着父母在隔壁房间摔东西。两人突然从国外回来,又突然吵架,周崎介真觉得自己倒霉,好不容易回趟家碰上这种事。 “你……”周崎介喉结动了动,“怎么不叫我?” 裴纬骁盯着他,忽然笑了:“我叫了。” “你没来。” 周崎介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说起。 ——他的手机在国庆第三天就被父亲摔碎了。屏幕裂成蛛网,电池板歪斜地翘着,像他父母婚姻最后的残骸。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时,他蹲在玄关的地板上,一片一片捡起手机碎片,却拼不回任何一条未读消息。 裴纬骁忽然把手机怼到他眼前,屏幕上是国庆期间轰炸般的未读消息,最后一条是昨天的: 10.7 23:46:周崎介你死哪去了 “……手机坏了。”他最终只挤出这一句。 裴纬骁“啧”了一声,显然不信,但没再追问。他甩了甩手腕,疼得“嘶”了一声,又故作轻松:“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你能来。” 周崎介胸口发闷,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还疼吗?” 裴纬骁愣了一下,随即挑眉:“疼啊,疼死了,班长要不要给我吹吹?” 周崎介没理他的调侃,只是沉默地拉过他的手,指腹轻轻蹭过绷带边缘。裴纬骁的手腕很热,脉搏在皮肤下跳动,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对不起。”周崎介低声说。 裴纬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叹了口气:“……算了。” 他反手扣住周崎介的手腕,把人往前一带。周崎介猝不及防,额头撞上他的肩膀,鼻尖蹭到校服上残留的雨水和药味。裴纬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闷闷的:“下次再放鸽子,我就把你养的那只狗绑架了。” 周崎介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嗯”了一声。 晚自习下课,周崎介站在校门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碎掉的手机被他勉强拼好,但信号时断时续,电量也撑不过半小时。 裴纬骁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发什么呆?走啊。” “去哪?” “我家。”裴纬骁晃了晃钥匙,“‘手机’不是没地方住吗?我家书房有狗窝,粮管够。” 周崎介一怔:“你怎么知道……” “猜的。”裴纬骁耸肩,“你自己不可能摔手机,我就猜你那俩回来了,你们家,不吵架才奇怪。” 周崎介没说话。裴纬骁也没追问,只是拽着他往公交站走:“放心,我家就我一个人,爸妈都在外地,你爱住多久住多久。” 夜风裹着凉意吹过,周崎介看着裴纬骁的背影,忽然说:“……谢谢。” 裴纬骁回头,挑眉:“谢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手机’——它可比你可爱多了。” 第二天早自习,林晓璐抱着一沓试卷冲进教室:“最新消息!月考提前到下周了!” 全班哀嚎。徐铂琅趴在桌上装死:“杀了我吧,我国庆作业都是抄的……” 楚焕转头问温觉夏:“你复习笔记借我看看?” 温觉夏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递过去,楚焕翻开第一页,发现扉页上贴了张便签:「错题用红笔标了,重点看第3章。」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楚焕咧嘴笑了:“谢了,温大学霸。” 温觉夏低头整理书本,耳尖微红:“……不客气。” 月考当天,林晓璐举着竞赛报名表冲进教室:“全国数学联赛!奖金够买十箱辣条!” 徐铂琅哀嚎:“杀了我吧!我国庆作业都是抄的!” 楚焕戳了戳温觉夏的后背:“温老师,押个题?” 温觉夏抽走他漫画书:“先把上周错的三道大题订正了。” 裴纬骁叼着棒棒糖瘫在座位上:“班长,帮我报名呗。” 周崎介笔尖一顿:“你上次月考数学61分。” “所以需要特训啊。”裴纬骁凑近耳语,“怎么,只给楚焕辅导吗,周老师。” 图书馆里,裴纬骁正翘着腿翻周崎介的物理作业,突然“啧”了一声:“这题解法太绕了,我有更简单的。” 周崎介头也不抬:“那你写。” “写就写。”裴纬骁抢过他的笔,在草稿纸上唰唰画了几行公式,得意地推回去,“怎么样?” 周崎介扫了一眼,点头:“嗯,错了。” 裴纬骁:“……?” 周崎介指着第三行:“这里,符号反了。” 裴纬骁盯着草稿纸看了三秒,突然把脸埋进臂弯里:“……让我死。” 周崎介嘴角微微扬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重写。” 台灯在习题册上投下暖黄光斑。裴纬骁咬着笔帽盯住函数题:“这题是不是少给条件?” 周崎介抽走草稿纸:“你跳了三个推导步骤。” “步骤重要还是答案重要?” “阅卷老师觉得重要。” 裴纬骁突然凑近,呼吸扫过他耳尖:“如果我能用更简单的办法解呢?” 周崎介后撤时碰翻水杯,水流在桌面上漫成一片海。裴纬骁大笑着翻开下一页,膝盖上的绷带渗出淡淡血渍。 竞赛成绩公布的早晨,徐铂琅的尖叫掀翻教室屋顶:“裴哥选择题全对!最后大题和老陆的标答一模一样!” 楚焕猛地转头:“你给他开小灶了?” 周崎介盯着成绩单——裴纬骁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二,仅次于自己。他想起昨晚在图书馆,裴纬骁解完题后随手画的涂鸦:函数图像上骑着扫帚的小人,旁边标注「魔法解法」。 老陆把裴纬骁叫到走廊,训斥声隐约传来:“……这种题没受过特训不可能……” 裴纬骁插着口袋笑:“天赋异禀不行吗?” 放学后,裴纬骁和周崎介并肩走出校门。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沥青路面上。 “今天还去我家?”裴纬骁问。 周崎介摇头:“不用了,我回去拿点东西。” 裴纬骁“哦”了一声,没多问。他知道周崎介终究要回去面对那片狼藉。 走到岔路口时,周崎介突然停下:“裴纬骁。” “干嘛?” “下次……”周崎介顿了顿,“下次你去哪,叫我一声。” 裴纬骁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行啊,不过提前说好,我可不保证去的地方安全。” “嗯。” “也可能很无聊。” “嗯。” “还可能会死。” “……嗯。” 裴纬骁看着他,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子。” 周崎介没躲,只是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碰到绷带的边缘。 夕阳沉下去,路灯亮起来,两个人的影子依旧重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更长一些。 第20章 叩心 -4- 朔野市客运站的晨雾未散,男生站在大巴车尾的阴影里,苍白的指尖捏着一枚褪色的校徽。他望着周崎介清瘦的背影,喉结轻轻滚动:“终于等到你了。” 站台前,楚焕勾着裴纬骁的脖子往大巴车方向推:“裴哥,把握机会啊!” “滚蛋!”裴纬骁踹他一脚,转身把周崎介的行李箱塞进车底,“班长,你要不要坐靠窗?” 周崎介顿了顿:“随便。” “那就是要。”裴纬骁抢在他之前跨上车,书包甩在靠窗位,“晕车记得说,我带了橘子。” 大巴车在盘山公路摇晃,车载电视播放着往届竞赛集锦。周崎介第三次被颠得磕到车窗时,裴纬骁突然伸手扳过他的肩膀:“靠过来。” 柑橘香混着体温漫入鼻腔,周崎介僵着脖子:“不用。” “再撞玻璃要碎了。”裴纬骁压低声音,“维修费从班费扣。” 后座传来女生们的窃笑。裴纬骁转头冲她们挑眉:“羡慕?分你们半边肩膀。” “不用不用!”几个女生红着脸缩回去。 周崎介终于妥协。意识模糊前,他听见裴纬骁和后排讨论星座:“水象最适合当男朋友?比如我这种?” 集训基地的白墙泛着冷光。主训老师敲着花名册:“按初赛成绩分宿舍,现在去领钥匙。” 裴纬骁盯着分配表皱眉:“周崎介,201;季疏,201;裴纬骁,305……”矿泉水瓶在他手里捏出脆响。 宿舍门推开时,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正慢悠悠铺床。他转身的刹那,周崎介呼吸一滞——那人肤色苍白得像常年不见光,眼下却晕着淡淡的青。 “周崎介?”季疏的语调像蛇信舔过玻璃,“省12考进一中的学霸,好久不见。” 周崎介整理行李时,季疏倚在窗边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刀刃反射的冷光扫过他唇角:“听说你父母是出国工作的?真羡慕啊。” 铅笔“啪”地折断在草稿纸上。周崎介抬头,正撞见季疏舔去指尖的苹果汁:“不像我爸妈,只会开小卖部。” 裴纬骁的脚步声在走廊炸响:“班长!去便利店吗?” 季疏突然轻笑:“你朋友真黏人。” 夜风裹着山间松香。周崎介踩碎枯枝:“你生日在集训最后一天。” “记得挺清楚?”裴纬骁踢飞石子, 周崎介低头,略带几分遗憾的说:“可惜你不能找楚焕他们闹。” “要他们干嘛?我还嫌他们吵。”裴纬骁突然转身,“有你就够。” 回到宿舍时,季疏蜷缩在书桌前,屏幕蓝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修正带空壳在脚边堆成小山。 “我在改论文。”季疏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非欧几何的日常应用……很有意思的选题。” 周崎介的呼吸一滞——那是他初中科技节的论文题目,连副标题都一字不差。 季疏的指尖在回车键上重重一敲,论文配图里便利店的LOGO晃过屏幕,“不愧是学霸,初中就开始研究这么深奥的东西了。” 午后第一节的集训课,金属百叶窗切割着秋阳,裴纬骁把演算纸折成青蛙,绿格子蛙背正对着季疏苍白的后颈。讲师敲着白板上的拓扑流形:"现在验证三维球面闭合性。" 季疏忽然举起缠着创可贴的手,医用胶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建议用周同学论文里的双曲空间算法。"周崎介笔尖顿住——那是他锁在宿舍行李箱底的手稿。 "装神弄鬼。"裴纬骁踹开椅子起身,运动鞋碾过季疏散落的橡皮屑,"用常规代数解法更快。"他在白板上潦草画出的坐标系歪斜着,粉笔灰簌簌落在周崎介发间。 季疏从帆布包摸出老式怀表,表链缠绕着周崎介遗失已久的蓝丝带。裴纬骁突然抢过怀表抛向空中:"上课玩什么古董!"金属外壳撞上吊灯又落回季疏掌心,秒针依旧平稳走动。 "小心点。"季疏用丝带擦拭表盘,"这是某人初二弄丢的生日礼物。"周崎介胃部抽痛——那条蓝丝带确实系过他十四岁的礼物盒。 黄昏里的密码学实操室飘着松节油味,季疏将转轮密码锁拨得咔嗒作响。周崎介调试示波器时瞥见他笔记本扉页——用铅笔淡描的紫叶李枝桠,笔触与自己初中画稿惊人相似。 "要合作破译吗?"季疏忽然贴近,袖口滑出的钢笔刻着周崎介名字缩写。裴纬骁拎着两人后领扯开距离:"他跟我组。"力道太大撞翻试剂架,玻璃瓶在季疏脚边炸开晶亮瀑布。 季疏弯腰拾玻璃碴,血珠从指缝渗进地板缝:"周同学知道吗?有人每天往你水杯偷放蜂蜜。"他舔去手心血迹,"可惜你总倒掉。" 裴纬骁抓起酒精棉砸向他:"闭嘴。" 夜风穿过的走廊里,周崎介在自动贩卖机前数硬币,季疏的影子从转角蔓过来。他往热可可投币孔塞进泛黄车票:"2018年9月12日,你在地铁站帮我刷过卡。" 硬币哗啦坠落的声响里,裴纬骁突然横插进来拍掉车票:"陈年废纸留着生蛆?"热饮罐砸中季疏胸口,褐色液体在白色瓷砖蜿蜒成河。 "你紧张的样子真有趣。"季疏笑着踩过黏稠液体,"就像那年篮球赛,看见周同学喝我送的水..." 裴纬骁的拳头带起风声,周崎介拦腰抱住他时摸到绷带下未愈的烫伤。季疏倒退着没入阴影,月光照亮他腕间新旧交叠的割痕。 周崎介把两人劝回宿舍分开,“唉呀,真的是太过激了。”季疏转着美工刀削苹果,"不像我,只是收藏他草稿纸..." 刀光闪过,裴纬骁劈手夺过削到一半的苹果。果肉在齿间迸裂的脆响里,周崎介看见他喉结滚动咽下的不知是果肉还是怒火。 第二天正午,季疏堵住回收餐盘的路,餐勺搅动着周崎介剩的辣酱:"胃不好还吃刺激的?"他突然舀起红油舔食,"要试试我的养胃粥吗?" 裴纬骁的餐盘重重磕在隔壁桌,酸辣汤溅上季疏镜片。他扯着周崎介腕骨往室外带,秋阳把两人影子揉成一团。季疏在背后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正是周崎介昨日哼过的广告歌。 梧桐叶打着旋落在周崎介肩头,裴纬骁突然摘叶片又顿住。他泛白的指节悬在周崎介领口上方,最终只拂去那片枯黄:"离那疯子远点。"周崎介在走廊尽头挂断电话。裴纬骁蹲在楼梯口玩打火机,火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真他妈麻烦。” “他说你像护食的狗。” “放屁!老子明明是狼。” 月光穿过玻璃穹顶,在两人之间铺出银色小径。裴纬骁忽然说:“生日那天,陪我去山顶看日出吧?” 季疏站在二楼窗边咬碎冰糖,镜片闪过冷光。 第21章 叩心 -5- 集训的第五天,晨雾在紫叶李枝头结成霜,周崎介发现季疏的蓝黑墨水在稿纸上洇开的花纹,与自己初中错题本上的墨渍走向完全一致。裴纬骁突然抽走他的笔:“这道题,教教我?”铅笔在立体几何图上乱划,却精准圈出季疏昨夜留在周崎介草稿纸上的心形函数图。 季疏的咳嗽声从后排传来,他正在笔记本边缘画周崎介的侧脸,铅笔触碰到第二颗纽扣时突然折断。午休铃声响起前五分钟,裴纬骁把画满叉号的演算纸揉成团砸向季疏后脑:“手滑。” 数学建模课的金属百叶窗将秋阳切成碎片,季疏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突然停住——他推来一张泛黄的初中月考卷,边缘用红笔反复描着周崎介的名字。“这道双曲线题,你当年用了七种解法。”他的食指按在卷面褶皱处,“我试了三十四次,终于复原了你擦掉的草稿。“ 裴纬骁的篮球“砰“地砸在后墙储物柜上,粉笔灰簌簌落在季疏的发梢。“现在是拓扑学。”他夺过周崎介的圆规,在白板上画出扭曲的莫比乌斯环,“这种结构没有正反面,就像……“余光瞥见季疏正用美工刀在橡皮上刻周崎介的名字。 “就像某些人的感情。“季疏突然接话,刀尖挑飞橡皮屑,“看似单纯,实则混杂。”后排女生发出轻笑,周崎介的胃部猛地抽痛。 复赛前一天,周崎介盯着手机屏幕上的17:15,裴纬骁常踩点的脚步声迟迟未至。走廊尽头的紫叶李花苞在暮色中发灰,他抓起饭卡时碰倒季疏放在他桌角的柠檬糖。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忽明忽灭。季疏的影子从转角生长出来,略高的身影拦住了周崎介的去路,苍白的食指竖在唇间:“你听。”楼上传来裴纬骁踹门的闷响,304宿舍的门锁正在剧烈震颤。 “我用了三把锁。”季疏的拇指按在周崎介腕间跳动的血管上,“你看他急得……”后背撞上防火门的瞬间,周崎介闻到季疏衣领飘出的柠檬味——和自己洗衣液味道一模一样。 季疏的膝盖挤进他双腿之间,呼吸喷在耳后:“他每天给你带橘子,是因为高一你在医务室说讨厌药味。”冰凉的手指钻进他衣服下摆,“可是我初三发现你胃疼时会蜷成虾米。” 陌生的触感似乎吸收了周崎介全身的热量,他的挣扎被季疏用体重压制,后脑勺在墙面磕出轻响。那只手环住了他的腰,季疏却在这时吻他耳垂:“去年冬天你在图书馆睡着,睫毛上落着雪,我拍了七百张照片,最后只舍得留这张。”手机屏幕亮起,照片里周崎介的围巾松垮挂着,遮住了脸。 “那条狗喜欢你。”季疏的呼吸喷在他耳后血管跳动处,“但你看不出他藏了多少谎——我猜他做了很多越界的事,但都用好兄弟搪塞,你以为他那些小动作很浪漫?”他扯开自己衣领,锁骨下方纹着串数字,正是周崎介三年前的学籍编号,“这些才叫浪漫。” “放开!”周崎介抬腿顶他腹部,却被季疏用整个身体重量压住。他的拇指摩挲他的脸:“那条狗连你初中被霸凌,吃抗抑郁药物都不知道吧?”他突然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纸团——正是周崎介的就诊单,“而我收集了你所有被撕碎的眼泪。” 周崎介的挣扎突然停滞,季疏趁机将鼻尖埋进他发间深嗅:“你以为我只要区区五天就能猜出来?”他的呼吸烫过耳后,“每天放学跟着你,翻遍你扔掉的草稿纸,在你家楼下的……” “够了!”周崎介突然发力撞他,却被压的更深,“你以为这些把戏算了解?” 季疏踉笑出声:“是啊,我以为,可是你现在是我的。”他眼里满是戏谑与满足,却压不住周崎介眼里的怒火,“你看起来很生气?”季疏的拇指摩挲着他的眼角,“你选吧,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周崎介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凑近季疏,好似亲上一般,“我都看出来了,你猜我为什么不接近你?” 季疏顿了顿,松开了压着周崎介的手,将钥匙甩在了地上,“去看看你的狗吧,现在也许还能看到忠犬发疯的珍贵画面,但你记住——狗急了会咬人,而疯子……”他倒退着没入阴影,“会等,”笑声撞在楼梯井壁,“下次见,周崎介。” 周崎介上了楼,却看见自己宿舍的门虚掩着,推开门发现裴纬骁坐在周崎介床沿,指间夹着张撕碎的画纸——正是昨夜周崎介瞥见的那个写满自己名字的速写本。地上躺着摔裂的相框,玻璃碴里嵌着他们的合照。 “礼物是让我看这个?和疯子玩囚禁游戏?”裴纬骁踢开脚边的碎纸,周崎介去捡相框的手被攥住:“他亲你了?”裴纬骁的拇指擦过他唇角,“这里?还是...”指尖下滑到颈动脉,“这里?” 黑暗突然吞噬整个楼层,楼下爆发出尖叫:“门禁坏了!”裴纬骁在混乱中把周崎介按进床铺,颤抖呼吸烙在他耳际:“你以为什么都不会找你只是为了问题?为什么抢楚焕递给你的水?”山风掀开窗帘,月光照亮他通红的眼眶,“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胃疼蜷成虾米的样子有多心疼!”山风撞开未锁的窗,裴纬骁的哽咽混在喧闹里:“上次你喝醉了我他妈都没有碰你一下,”他咬住周崎介衣领磨牙,“现在却被疯子在清醒的时候动手动脚。”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周崎介看清裴纬骁通红的眼眶。他抬手抚上那道被季疏抓破的伤痕:“你最重要。”他抬手触碰的瞬间,裴纬骁触电般弹起:“真脏。”这话不知在说谁。 裴纬骁摔门而去,只留下响声在宿舍里回荡,周崎介盖上被子蒙上头,半梦半醒间,他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果然,那条狗来了……” 复赛当天,季疏坐在斜后方转笔,铅芯折断声与周崎介的耳鸣共振。试卷上的拓扑图形扭曲成裴纬骁通红的眼、季疏苍白的指,最后坍缩成楚焕球衣上的汗渍。结束铃响时,他笔尖悬在最后一题,墨水在空白的试卷上滴成小行星。 下午,季疏站在月台阴影里抛接校徽,金属反光在周崎介眼底晃成碎钻。裴纬骁把卫衣兜帽拉过头顶,掌心留着被蜡烛烫出的红痕。 两人坐在一起,却一句话也没说,周崎介盯着玻璃,裴纬骁盯着手机,车载电视正好播放集训队合影,旁边的人换了动作,周崎介的短信提示音惊的他一颤。裴纬骁解锁屏幕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季疏的校徽突然从行李架滚落,背面新刻的日期在夕阳中渗血般殷红:2026.11.18。 主屏幕弹出的消息赫然写着: 「A周裴纬骁,我们在一起吧。」 第22章 叩心 -6- 返程大巴碾过满地枯叶时,裴纬骁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敲出断续的节奏。周崎介怀里的书包被挤到两人中间,拉链上挂着的橘色毛线球一晃一晃——那是他这两天织娃娃时剩下的线头。 “要不去我家?”裴纬骁突然开口,指甲抠着矿泉水瓶的商标,“反正…没人。” 周崎介的睫毛在车窗倒影里颤了颤,喉结滑动带出个模糊的“嗯”。 裴家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时,一只柴犬从鞋柜顶跳下,尾尖扫过周崎介泛红的腕骨。裴纬骁把书包甩上沙发,手机突然用脑袋蹭周崎介的小腿,爪钩勾住他裤脚的线头——正是集训时被季疏拽破的裂口。 周崎介蹲下时眼泪砸在手机油亮的皮毛上。他走进客房,反锁的客房门内传出压抑的啜泣——像是要把积攒的苦涩全倒出来。裴纬骁在厨房切菜,刀锋把砧板剁得咚咚响,蒸汽模糊了玻璃门上的影子。 裴家客厅的落地窗映着两天两夜的寂静。周崎介反锁的客房门缝里漏出细碎声响。裴纬骁假装在沙发睡着,睫毛缝里瞥见周崎介赤脚走过地毯。H再恢复寂静时。茶几上多了个歪扭的羊毛毡小狗,蓝纽扣眼睛下贴着便签:「生日快乐阿骁」。狗肚子里塞着胸针,y图案是手机的Q版。 手机第12次用肉垫拍打客房木门时,周崎介终于开门。羊毛毡碎屑沾满睡衣前襟,他看见裴纬骁抱着膝盖在客厅打游戏。电视蓝光里,裴纬骁的裤脚卷起。 “喝粥吗?”裴纬骁突然暂停游戏,手柄扔进手机怀里。周崎介动了动鼻子——砂锅里煨着红豆粥,他坐上桌子,看着放到面前的碗,“多放了糖,甜不死你。”周崎介的勺子搅出还未溶化的颗粒,送入嘴里,甜丝丝的。 手机跳上餐桌试图舔周崎介的碗沿,被裴纬骁拎着后颈扔进狗窝。雨点砸在阳台遮雨棚上,周崎介忽然说:“季疏初中给我送过三年糖。” 裴纬骁的勺子磕在碗底,眼里充满了震惊,“你还想着那个疯子?”他支着桌子站了起来凑近周崎介耳边说:“现在是我送的。” 雨点砸在阳台遮雨棚上,沙发里,小狗把头埋进周崎介臂弯发抖。裴纬骁把游戏音量调大:“下周末带它打疫苗?” 周一清晨,校服摩擦声惊醒了玄关的感应灯。周崎介弯腰系鞋带时,裴纬骁的尾指突然勾住他书包带:“走了。” 手机追到电梯口被拎着后颈抱回,狗爪在空中刨出不甘心的弧线。 梧桐叶在脚下碎成金箔,裴纬骁的指尖试探着碰了碰周崎介手背。校服衣摆擦过最后一片红叶,裴纬骁突然勾住周崎介尾指:“手冷。”周崎介任由他得寸进尺地裹住整个手掌,袖口露出半截创可贴。 “那天说的脏是说那个疯子……” “没事了,”周崎介突然打断,鞋尖踢飞石子,“你们两个都压得我喘不过气。”他反手捏了捏裴纬骁掌心,“总得缓缓。” 教室窗外的紫叶李枯枝在风中轻叩玻璃,周崎介刚坐下就被淹没在试卷堆砌的白色浪潮里。裴纬骁的课桌像被暴风雪席卷过,草稿纸间歪斜地放着几只笔。 “活着回来了?”楚焕的笔袋从试卷山上滚落,精准砸中裴纬骁的后腰,“你俩私奔这几天,老陆发了二十套真题。” “神经病……”裴纬骁笑道,“和嫂子没时间私奔来调侃我俩来了?” 陆远航踩着上课铃晃进教室,保温杯往讲台重重一磕,他在哄笑中甩出两张奖状,“裴纬骁、周崎介——省二等奖,差的作业可以不用写。“ 课末,裴纬骁转头偷看周崎介,却见对方正在草稿纸上画画,陆远航突然点名:“周同学,来我办公室喝杯茶?” 咳嗽声从隔壁工位传来时,周崎介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陶瓷杯沿。陆远航把纸卷铺在桌上:“解释一下空着的这道题?” “时间不够。”周崎介的声音比纸飞机还轻。 陆远航的保温杯盖在掌心转了三圈,窗外的枯枝恰好投影在季疏的准考证照片上——那是陆远航压在玻璃板下的集训名单。老陆突然抽出另外一张试卷:“你故意考砸那次,用的也是这个理由。” 周崎介的瞳孔骤然收缩,卷面上熟悉的字迹正是当年父母争吵最烈时,他赌气写下的错误答案。 “回去吧。”陆远航把纸飞机塞回他手里,“下不为例。” 楚焕正把徐铂琅按在栏杆上挠痒,见周崎介出来立刻松手:“班长救命!徐哥偷吃我肉包!” 徐铂琅满头问号,温觉夏从教室探出头,掌心躺着颗白茶味的润喉糖:“林晓璐说放学去喂后山的流浪猫?”楚焕突然冲温觉夏眨眼,“温温你要去吗?” 温觉夏的耳尖瞬间通红,周崎介的纸飞机恰在此时掠过她发梢。裴纬骁勾住周崎介的脖子往教室带,压低声音说:“手机今天拆家了。” 路灯将影子拉长成暧昧的虚线。裴纬骁踢着石子突然开口:“老陆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周崎介的围巾被风吹散,露出颈侧未消的淡红抓痕——是手机今早扑闹时留的。 “你故意不写完。”裴纬骁的指尖擦过他耳垂,周崎介突然驻足,紫叶李的枯枝在他眼底投下细碎阴影:“嗯,他以为我只是控分。“ 裴纬骁的喉结滚动两下,“走吧,回去。” 宿舍楼的热水管道在墙体内嗡鸣,周崎介盯着天花板,裴纬骁的床帘忽然晃了晃,一包橘子糖砸在他胸口:“醒这么早?” 周崎介摸到糖纸上的凹凸——是用圆规尖刻的星座符号。耳边传来萧烬翻身时的吱呀声,裴纬骁突然踩着梯子探进半个身子,月光在他锁骨流淌,周崎介把糖塞进对方掌心,冰凉的指尖擦过腰:“生日那天的日出…还作数吗?” 铁门锈蚀的铰链声惊散雾气,两人靠在栏杆上,裴纬骁突然扯住周崎介衣袖:“日出了。” 晨光刺破云层的瞬间,裴纬骁突然伸手拨开他额前乱发:“你睫毛上落了灰。” 周崎介后退半步撞上通风管道,后腰抵着冰凉的金属。裴纬骁的视线落在他抿紧的唇线上:“想亲你。” “你想多久了?” 裴纬骁的吻落在脸颊时带着橘子的清甜,“很久了,”他抬眸盯着周崎介,手捧上了对方的脸,“嘴太直接的话,先从脸开始。” 周崎介的眼神躲闪,嘴唇微动,“你真的是……”起床铃适时响起,裴纬骁握上周崎介的手,“走吧,去教室。” 收作业时,楚焕多看了周崎介两眼:“你耳朵好红,怎么了。” “没什么,太热了……” 周崎介回到座位,把脸埋进臂弯,袖口蹭到的橘子香让他想起天台那个吻。裴纬骁忽然扔来张草稿纸,上面画着歪扭的日出简笔画:两个火柴人站在狗头形状的太阳前,周崎介把脸埋的更深了 陆远航敲着黑板上的双曲线:“某些同学收敛下笑容。”他故意把粉笔头砸向裴纬骁,他摸了下额头,得逞的笑容瞬间收住,“周同学来解释下焦点坐标?” 周崎介起身时碰落笔袋,滚出的笔被裴纬骁用鞋尖抵住。他擦汗时瞥见裴纬骁在桌下比划的爱心手势——拇指上的创可贴还是昨晚帮他贴的,“入秋了,有这么热吗?”裴纬骁一脸坏笑,“……你自己清楚。” 月光漫过课桌,周崎介在错题本上画圈时,裴纬骁突然塞来耳机,屏幕上是客厅的监控画面:“……手机今天学会开抽屉了,偷走三颗糖……” 晚自习结束的铃响时,路灯把裴纬骁的影子拉长覆在周崎介身上,他突然在梧桐树下驻足:“明天可不可以……” “五点二十,”周崎介把围巾分他一半,“……不可以太过火。” 第23章 叩心 -7- 周五放学的暮色漫过教学楼,裴纬骁拎着周崎介的书包带往校门口拽:“超市还是外卖?” 周崎介握住他的手,袖口蹭过对方腕间的红绳——那是他生日时自己编的,“指望你煮泡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会做。” 密码锁应声响起,门推开的瞬间,手机扑了上来,“手机想我了。”周崎介抱起,裴纬骁立马反驳道,“不见得,说不定想我,先去洗澡,等着你煮饭,周厨师长。” 花洒声混着浴室水雾漫出主卧时,周崎介正撕开塑料包装。手机趴在地砖上啃磨牙棒,尾巴扫过料理台下的食材箱——那是他半小时前闪送下单的。 裴纬骁擦着头发撞开厨房门,发梢水滴坠落地板:“我柜子里只有过期泡面…”他突然顿住,锅里的胡萝卜正切成均匀的菱形,“你点的米其林外卖?” “都说了我会做,”周崎介用汤勺敲他伸来的手,转头盯着裴纬骁,耳尖又红了几分,“好歹穿个衬衫……”裴纬骁愣了愣,随即坏笑起来,更凑近些,“都是熟人穿什么,还是说……你害羞了?” 手机突然窜上料理台,爪子在裴纬骁的拖鞋上借力,“这狗东西随你,专搞破坏。” 咖喱香气弥漫客厅,裴纬骁戳着溏心蛋突然抬头:“明天下午两点去医院? “一点半开门。”周崎介把手机按回狗窝,“它需要空腹六小时。” 桌下的小腿突然被勾住,不知道是某条狗还是某个人,裴纬骁挖起一勺饭吃掉,“医生要问疫苗本写什么名…” “不是叫手机?” “这破名字跟楼下那条狗叫充电宝有什么区别?” “你终于意识到了。”周崎介低头吃着,“叫白潮怎么样?” 暖黄吊灯在咖喱盘上投下光斑,裴纬骁的勺子突然停在半空,“白潮?这名字像言情小说男主,是白色的潮水?” “海。”周崎介的指尖陷进狗毛,“我想看海。” 裴纬骁倾身越过餐桌,湿发蹭过他发烫的耳尖:“想看海?还不如追楚焕。” 勺子掉落地板,周崎介耳尖漫上血色:“……早没那回事。” 灯光把手机的金毛照的闪闪发光,裴纬骁把盘子放到水槽里,“白潮这破名儿,不如叫楚焕二号。” “你更潦草。”周崎介跟着走进厨房,两人手背相撞。裴纬骁握上周崎介的手,拇指摩挲手背,“还是柠檬好,闻着像…”他突然噤声,风顺着窗户缝掠过周崎介发红的耳廓。厨房窗外的枯枝突然轻叩玻璃,周崎介想起自己校服上总沾着的柠檬香。 周六下午,宠物医院的消毒水味惊得柠檬直往周崎介怀里钻。裴纬骁捏着它后颈冷笑:“昨天拆沙发的胆子呢?” 护士接过疫苗本时笑出声:“柠檬?是因为它黄得像柠檬?” 周崎介的指甲掐进掌心,诊室广播恰在此时响起:“请032号柠檬到2诊室…” 裴纬骁牵上他的手:“你耳朵比狗爪垫还红。” 诊室里,棉签沾着酒精擦过爪垫的瞬间,周崎介的耳垂被热气熏红:“你比它还抖得厉害。”裴纬骁的拇指蹭过他虎口,那里有昨夜被划破的结痂。 落日把柠檬的金毛镀成蜜糖色,柠檬却蔫巴巴地在躺周崎介怀里。裴纬骁停下时时,腕骨蹭过对方手背:“第二针在立冬那天。” “要下雪了吧。”周崎介望着街旁的便利店,霓虹灯牌映亮他眼底的暖色,“你去年这个时候…” 红路灯的嘈杂打断未尽的话语。裴纬骁突然站到周崎介面前,柠檬受惊的爪子拍在两人之间:“当时在球场看你喂流浪狗,差点被楚焕的球砸出脑震荡。” 周崎介的呼吸停了一瞬,随后拽起裴纬骁的手,“走吧,回家。” 熟悉的“滴滴”声,熟悉的开门声,月光漫过沙发时,柠檬正啃着新买的磨牙棒。裴纬骁把疫苗本塞进茶几抽屉,突然摸到张泛黄的拍立得——高一开学日,周崎介蹲在校门口喂狗的背影。 “偷拍技术真烂,”周崎介抱着狗窝经过,将其顺手堆在沙发边,柠檬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窝进去,他也顺着坐了下来,“学画画的怎么构图这么差?” 裴纬骁反手将人拽进沙发,疫苗本哗啦散落:“当时在想…这么好看的手不该沾狗罐头。” 他脸上挂着笑,周崎介撇过头,“松开。”他捏了捏裴纬骁的手,示意对方赶紧还他自由,“我不。”裴纬骁坏笑着,“你怎么总害羞,”他凑的更近了些,周崎介被压的更深了,他突然正过头,盯着裴纬骁的眼睛,“想亲吗?” 柠檬突然窜上茶几撞翻玻璃杯,冰块顺着水渍滑向沙发缝隙。裴纬骁拽人闪避的动作过大,卫衣领口扯开一线——锁骨下方贴着创可贴,边缘渗出淡黄碘伏痕迹。 “昨天帮它剪指甲划的。”裴纬骁的指腹按着周崎介后腰撞青处,“扯平了?” 初雪恰在此时叩响窗棂,柠檬的吠叫混着电视杂音填满寂静。周崎介把脸埋进柠檬的金色绒毛,听见裴纬骁在厨房开罐头的声音,和雪落一样轻的笑语:“立冬还要打第二针呢,柠檬。” 暖气片烘出柠檬沐浴露的甜香,疫苗本躺在狼藉中翻开新页。医生潦草字迹旁贴着便利店标签,周崎介的指痕在「饲主签名」栏晕开墨迹。周崎介的笔尖悬在相邻空格,裴纬骁突然从身后咬住他耳垂:“落款要对称。” 周崎介愣住了,裴纬骁趁机拽过疫苗本,笔尖悬在空白处:“周同学要不要签个情侣名?” 周崎介抓过抱枕砸他:“发什么疯。” 月光偏移过纠缠的指节,柠檬叼着破破烂烂的狗窝蜷在沙发角。夜风掀起窗帘一角,露出楼下便利店闪烁的霓虹灯牌,立冬第二针的日期正在冰柜玻璃上凝成霜花。月光偏移过茶几上的疫苗本,宠物医院印章旁多了行小字:「饲主:裴纬骁&周崎介」。暖气片后的阴影里,裴母留下的羊绒围巾温柔地覆在两人交叠的外套上。 第24章 叩心 -8- 碎雪扑簌簌地落在校服领口,周崎介蹲在宠物医院门口给柠檬穿防滑靴。小狗爪子乱蹬,在雪地上印出几朵梅花。裴纬骁拎着疫苗本从玻璃门里探出头:“护士说它胖了半斤,得控制零食。” “昨天偷吃零食的是谁?”周崎介拽了拽狗绳,柠檬立刻蹿到裴纬骁脚边摇尾巴。 诊室暖气太足,周崎介脱了羽绒服搭在椅背。护士给柠檬扎针时,小狗突然扭头舔裴纬骁的手背。“疼就咬他。”周崎介戳了戳柠檬的鼻头。裴纬骁故意龇牙:“咬了就是忘恩负义,上回谁给你偷火腿肠来着?” 抱着柠檬走出医院,二人的手自然的牵上,异于外界的温暖顺着手心传了过来,柠檬窝在周崎介怀里,雪花落在裴纬骁睫毛上,融成小水珠。 星期一早晨,文艺委员林晓璐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马尾辫上的雪花甩到讲台的数学卷上,映出水渍,“元旦汇演报名最后一天!”她敲着黑板擦,“班长来首独唱怎么样?” 楚焕把篮球往墙角一砸:“我作证!班长洗澡时哼歌特好听!” 周崎介的耳尖瞬间泛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墨点。裴纬骁伸腿勾他椅子:“唱的什么?《雪绒花》还是《铃儿响叮当》?” “你猜。”周崎介把报名表折好,交给了讲台上的林晓璐。 裴纬骁特别好奇周崎介要唱什么,周崎介什么也不说,搞得裴纬骁特别急,最后还是他贴上周崎介,某人才透露了一些,“自作曲。” 元旦夜晚,月光□□场的嘈杂打散,强光照的恍如白日,舞台追光灯亮起的瞬间,裴纬骁在后台拽住周崎介的袖口:“现在说还来得及,到底什么歌?” “马上知道了。”周崎介拍开他的手,登台时被话筒线绊了个踉跄。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楚焕带头吹口哨。 伴奏响起的瞬间,所有人静静的看着台上的周崎介,他坐在椅子上,话筒放在嘴边,背景的视频映出他的脸,眼睛被碎发遮住「歌词」 裴纬骁正在给柠檬顺毛的手突然顿住,他察觉到这首歌是写给某个人的 「歌词」 周崎介的指尖在话筒上微微发抖,灯光将他睫毛的影子投在脸颊。裴纬骁摸到羽绒服内袋里的糖——是今早强行塞给周崎介的那盒。 散场后,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裴纬骁踢着易拉罐,金属滚动声惊飞树梢的麻雀。“给楚焕写歌?” “嗯。”周崎介弯腰给柠檬系牵引绳,“算是告别吧。” 裴纬骁突然抓了把雪拍在周崎介后颈:“吼,那你还真是很浪漫。” 雪团在毛衣里化成冰水,浸湿了衣服,黏在身上,周崎介丝毫不在意,还转身把人按在行道树上:“吃醋?” “我吃柠檬!”裴纬骁别过脸,手推开周崎介的时候撞到了树干,树梢积雪簌簌落在头顶。柠檬趁机叼走他的手套,在雪地里疯跑成金色毛团。 碎雪在路灯下打着旋儿,楚焕拎着半袋烤肠往家走,演出服里的亮片随着步伐簌簌掉落。方才舞台上那句歌词,像根鱼刺卡在喉咙——他总觉得好像他。 便利店玻璃映出他皱起的眉头。自动门开合的瞬间,暖风送来裴纬骁的声音:“柠檬的狗粮在我包里。” 楚焕闪身躲进货架后,看见周崎介正弯腰整理裴纬骁歪斜的围巾,指尖擦过对方下颌的弧度熟稔得刺眼。 两人没有注意到楚焕,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周崎介把热可可推到对面:“真的是告别。” 裴纬骁咬开吸管包装纸突然发问:“楚焕骑车载过你?” “嗯。”周崎介撕开糖包,“开学那天我自行车坏了,他嫌教导主任唠叨,硬把我拽上后座。” 裴纬骁的喉结动了动:“那三分球...” “他最出名的事。”周崎介伸手抹掉他嘴角的奶油,“你应该知道。” 楚焕装作若无其事抱着烤肠窜过来:“你俩躲这儿呢!温觉夏说要拍合照。” 柠檬突然狂吠着扑向他手中的烤肠,狗绳缠住周崎介脚踝。裴纬骁拎着他的后领往后拽:“回家算账。” 电梯镜面映出两个雪人。周崎介摘掉裴纬骁头发上的枯叶:“你刚说以后要出名?” “等我办画展,你给我当经纪人。”裴纬骁按下楼层键,“就挂你照片,标价八百万。” “画得像通缉令似的。”周崎介笑着躲开他的锁喉,“上次美术课交的作业,林晓璐问是不是毕加索风格。” 柠檬在玄关地毯上滚成毛球。裴纬骁甩掉湿透的鞋:“那你将来想干嘛?” “没想好。”周崎介打开暖气,“可能开个宠物医院?” “我给狗洗澡你打针?”裴纬骁把冰凉的手贴到他后颈,“先说好,绝育手术我不当助手。” 周崎介抄起沙发靠枕砸过去,两人栽进懒人沙发。柠檬兴奋地扑上来,狗爪子精准踩中裴纬骁的肚子。窗外雪越下越大,便利店招牌在夜色里晕成暖黄的星。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电视剧。裴纬骁用脚趾戳周崎介腰眼:“将来想考哪里?” “近点的,方便。” “那我报美院城西校区。” 柠檬突然跃上沙发,狗爪子精准踩中裴纬骁后腰。两人滚落在地毯上时,周崎介的笑声混着狗叫填满房间。窗外雪粒子扑打玻璃,楚焕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盏暖黄的窗,手里攥着从后台捡到的歌词草稿——边角有裴纬骁画歪的柠檬涂鸦。 “你先洗澡?” “给狗擦完脚。”周崎介按住乱动的柠檬,棉签蘸着温水清理爪缝里的冰碴。 裴纬骁拎着吹风机过来,热风惊得柠檬直往周崎介怀里钻。“叛徒。”他故意把风口对准周崎介后颈,“毛都吹你身上了。” “别闹。”周崎介反手抢过吹风机,发梢的水珠甩到裴纬骁锁骨。两人同时愣住,柠檬趁机叼走茶几上的遥控器。 冰箱灯光照亮两排鸡蛋。裴纬骁扒着门框探头:“煮面加几个蛋?” “你煎蛋必糊。”周崎介系上围裙,“去把沙发上的狗毛收了。” 平底锅滋啦作响时,裴纬骁举着粘毛器蹭到灶台边:“真不给听你录的?” “某人不是说我演出时跑调三个音。”周崎介翻动荷包蛋,“还说楚焕笑太大声,后排都听见了。” 第二日清晨,电视播着跨年晚会重播,柠檬枕着周崎介大腿打呼噜。裴纬骁用脚尖戳他腰侧:“将来真想开宠物医院?” 周崎介挠着柠檬的下巴,“或者开小超市。” “那我天天赊账。”裴纬骁把冰可乐贴他脸上,“冰柜全摆你喜欢的柠檬茶。” 窗外警报灯忽然闪烁,社区广播夹杂着电流声:“暴雪预警...请勿外出...” 柠檬惊醒狂吠着冲向阳台,撞翻的狗粮洒成金色小溪。周崎介开窗瞬间被风雪糊了满脸,裴纬骁抓着他后领往后拽:“找死啊!” “储备粮不够。”周崎介抹掉睫毛上的雪粉,“柠檬的罐头只剩三盒。” 裴纬骁翻出抽屉里的泡面:“先管管你自己,饿死了谁捧我?” 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周崎介裹着毯子摸到厨房,煎蛋香气混着裴纬骁荒腔走板的哼唱:“夏天风~吹动白衬衫~” “难听。”他夺过锅铲,“办画展要扣你工资。” 裴纬骁突然从背后环住他,下巴搁在发旋:“喂,要是真开小超市...” “冰柜给你留位置,卖不出去的画都塞进去。” “成交。” “?” 阳光穿透雪云照亮流理台,柠檬的食盆里泡软的狗粮微微发胀。裴纬骁的煎蛋依旧带着焦边,周崎介就着冰牛奶全部咽下。社区广播再次响起时,两只交叠的碗底映出窗外放晴的天。 第25章 叩心 -9- 晨光从窗帘缝隙劈进来时,裴纬骁被手机闹铃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柠檬的爪子正踩在他胸口,狗尾巴扫过茶几上东倒西歪的泡面桶——昨晚通宵打游戏的证据。 “九点四十?!”他赤脚冲向客房,拖鞋甩飞砸中电视柜,“周崎介!迟到了!” 周崎介蜷在羽绒被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计显示38.9℃,旁边躺着喝剩半瓶的矿泉水。 “醒醒!”裴纬骁掀开被子,被热气扑了满脸,“你发烧了?” 周崎介摸索着扔来手机,屏幕上是和陆远航的对话框。 [7:05]周:陆老师,发烧请假 [7:12]陆:嗯好 [8:16]周:裴纬骁没去也是发烧 [8:17]陆:你怎么知道 [8:18]周:昨天我们两个一起回家的都湿了全身 裴纬骁捏着发烫的手机:“我没病!” “你不发烧我怎么办。”周崎介把被子拽回去,“你想把我一个人扔家里?”裴纬骁愣了愣才明白,“哦,那你为什么不吃药?”周崎介顿了一下,冷笑着把头埋住,“你要不猜猜呢。”裴纬骁才想起来自己家里都不备药,“我出去买。”刚挪动一步身后的人抓上他衣摆,“……我要喝红豆粥。” 冰箱门撞上橱柜的巨响惊得柠檬窜上餐桌。裴纬骁举着发霉的生姜:“红糖在哪?” “左边第二个柜子。”周崎介的声音混着咳嗽传来,“别用菜刀,上次你切到手缝了三针。” 平底锅在灶台上滋滋冒烟,裴纬骁举着锅铲如临大敌。鸡蛋刚滑进热油就炸成焦边,糊味惊得周崎介扶着墙挪到厨房:“我来……” “病人躺好!”裴纬骁用胳膊肘顶他回去,“红豆粥马上好。” 周崎介盯着面前的粥和差点糊掉的鸡蛋,感叹道:“你也就煮粥好一点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裴纬骁耳尖通红,“吃不吃?” 柠檬凑过来闻了闻鸡蛋,嫌弃地打了个喷嚏。 暖气开到28度,周崎介裹着毛毯昏睡在沙发。裴纬骁第三次换冰毛巾时,发现对方手指勾着自己衣角。电视里重播元旦晚会,荧光照亮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 晚霞染红半个客厅时,周崎介开始说胡话:“阿骁……冷……” 裴纬骁摸他额头被烫得缩手,体温计飙到39.8℃。柠檬焦躁地叼来牵引绳,爪子在地板抓出凌乱划痕。 “去医院!”裴纬骁扯过羽绒服往他身上裹,“能走吗?” 周崎介突然环住他脖颈,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后:“别走...” 护士举着点滴瓶皱眉:“烧成这样才来?” 裴纬骁抹了把额头的汗:“他装的像没事人...” 周崎介蜷在候诊椅拽他衣摆,输液管在冷白灯光下晃成虚影。柠檬趴在脚边啃病历本,被保洁阿姨拎着后颈扔到裴纬骁怀里。 出租车后座堆着退烧贴和消炎药。周崎介枕着裴纬骁大腿昏睡,掌心还攥着皱巴巴的缴费单。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小年轻谈恋爱也要注意身体。” 裴纬骁把周崎介滑落的围巾往上拽:“我是他哥。” 月光漫过客厅地毯时,周崎介突然睁眼:“渴...” 裴纬骁端着温水回来,发现人又蜷成虾米。柠檬叼来狗窝里的玩具熊,被他塞进周崎介怀里当抱枕。 “别告诉老陆。”周崎介烧得嗓子沙哑,“他肯定要家访...” “管好你自己。”裴纬骁捏着棉签给他润唇,“明天再烧就去住院。” 凌晨三点,周崎介的额头终于降温。裴纬骁瘫在床边打瞌睡,手里还攥着半融化的退烧冰袋。柠檬躺在两人交接的手上,狗肚子随着呼吸起伏,盖住了周崎介无意识搭在裴纬骁腕间的手指。 晨光再次漫过窗台时,灶台上那锅失败的红豆粥已经凝固成块。社区广播正在播报寒潮预警,而某个被体温烘暖的角落,两只交握的手在睡梦中无意识扣紧。 星期一早上,晨读铃响过第三遍时,楚焕的笔尖在周崎介空荡荡的课桌上戳出个小坑。前排温觉夏转身发作业本,马尾辫扫过他堆成小山的卷子:“班长那份放你桌上?” “他俩真一起发烧?”徐铂琅把暖手宝按在脸上,“昨天还发朋友圈一起出去玩。” 林晓璐的速写本翻到新页,铅笔勾勒出两个空桌椅的轮廓:“这叫同频共振,物理课刚学的。” 陆远航抱着保温杯撞开教室门,粉笔灰随着他抖教案的动作簌簌飘落:“同学们注意保暖,咱们班已经倒下两员大将。” 楚焕突然举手:“老师,我能去给班长送笔记吗?” 后排传来口哨声,徐铂琅用课本挡着脸偷笑:“焕哥是想翘课吧?” “校医室今天爆满。”陆远航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你们谁有退烧药可以放讲台。” 林晓璐从书包掏出瓶冰水:“这个能当冰袋用。” 温觉夏在饮水机前堵住楚焕:“校医让我转交体温计。”她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你上午看了三十七次后门。” 楚焕拧紧保温杯的手顿住,热水溅在手背:“我赌老裴装病。” 食堂方向飘来咖喱香,徐铂琅举着饭盒挤进走廊:“刚看见老陆开车出校门,猜猜他去干嘛。“ 林晓璐的铅笔啪地折断在速写本上,画到一半的雪人缺了个脑袋。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楚焕溜回空荡荡的教室。裴纬骁课桌洞里的游戏机闪着红灯,周崎介桌角的纸杯残留着褐色药渍。他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对准两人桌洞拍了张照。 “偷窥狂啊?”林晓璐突然从后门探出头,速写本上画着他弯腰的滑稽姿势,“教导主任让你去搬元旦道具。” 楚焕手一抖,手机滑进裴纬骁的椅子缝。 夕阳把教室割成明暗两半。温觉夏发月考卷时特意把周崎介的放在最上面:“数学均分被拉低两分。” 徐铂琅用红笔在周崎介试卷上画哭脸:“班长也有今天!” 陆远航踩着放学的铃声出现,呢大衣肩头还沾着雪粒:“值日生记得关暖气开窗通风,最近流感……“ 楚焕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老师去医院探病了?” 全班目光聚成探照灯。林晓璐的橡皮滚到讲台边,被陆远航弯腰捡起:“不用担心,我看见了,两个人都在打点滴。” 徐铂琅突然吸了吸鼻子:“老师身上有消毒水味。” 楚焕踩着裴纬骁的球鞋印往公交站走,林晓璐从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声惊飞麻雀。“你手机。”她抛来个挂着游戏机挂坠的物件,“掉椅缝里了。” 便利店霓虹灯下,楚焕点开照片放大——裴纬骁的数学卷下压着张皱巴巴的歌词纸,公交车溅起的雪水扑了他满裤腿,温觉夏的语音消息恰好响起:“注意身体啊。” 路灯次第亮起时,楚焕把偷拍照片设成锁屏壁纸。他不知道这个雪夜,某个输液室里,裴纬骁正用没扎针的手给周崎介捂暖冰凉的输液管,而柠檬趴在裴纬骁怀里,尾巴盖住了他们交叠的膝盖。 第26章 叩心 -10- 午饭前最后一节课,脚步声随着下课铃响起,萧烬正踩着梯子修晃动的风扇。裴纬骁的智能喂狗盆在家里的墙角发出机械音:“午餐已投放失败三次。”周崎介的书下压着宠物医院收据,边角被狗牙啃得参差不齐,“怎么办。”裴纬骁问,“看起来好傻,感觉柠檬会饿死。”周崎介叹了叹气,眼神里都是担心,“办走读吧。”裴纬骁的眼神对上周崎介震惊的目光,“三天饿九顿,你也心疼我也心疼。” 办公室里,陆远航的保温杯在桌子砸出闷响:“喂狗麻烦就办走读?” “食堂的土豆烧肉像橡皮擦。”周崎介翻开手机相册,上周的午餐照片糊着层可疑的油光。 裴纬骁把宿舍床板裂缝的照片怼到老陆眼前:“半夜翻身,灰能呛死人。” 陆远航的钢笔尖戳破走读申请表:“你们家长……” “同意。”裴纬骁打断了路远航的话,“你呢周崎介?”“嗯。”周崎介点了点低着的头,回着老陆的问句。 楚焕的篮球砸在裴纬骁课桌上:“你丫搬出去住?” “不见得你睡的舒服。”裴纬骁转着家钥匙,“温觉夏最近都不给你带早餐了?” 林晓璐的速写本滑落在地,铅笔滚到周崎介脚边。温觉夏抱着作业本经过,马尾辫扫过楚焕僵硬的肩膀:“数学笔记要补交。” 傍晚的街道,霓虹灯在商业街接次亮起时,裴纬骁突然拽着周崎介拐进手机店。玻璃门撞响风铃,柠檬的牵引绳在周崎介腕上缠了三圈。 “欢迎光临!”店员举着托盘迎上来,“两位想看什么机型?” 裴纬骁径直走向展示台,指尖敲了敲雪白的样机:“就这个,顶配。” 周崎介盯着价签上的数字后退半步:“我手机还能用。” “嚯!”裴纬骁不屑道,“手机都碎成蜘蛛网了还能用?” 柠檬靠在体验椅,狗爪子安安静静的趴在地上。周崎介弯腰捡狗绳时,听见裴纬骁扫码支付的提示音。店员的礼品袋挂上他手腕,“您男朋友真贴心。”“我是他哥!”裴纬骁回头看了眼店员,踩着风铃声拉着周崎介走了。 路灯将两个影子揉成长条。周崎介攥着新手机盒,包装棱角抵得掌心生疼:“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个……” “上次借你淘宝买狗粮。”裴纬骁踢飞易拉罐,“看见收藏夹里躺了半年。” 便利店飘出关东煮的香气,柠檬拽着绳子往玻璃窗扑。裴纬骁突然驻足:“你爸妈不是在国外吗,怎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要付房租水电,买进口药,给某个白痴补买烧糊的锅。”周崎介扯开狗绳活扣,把柠檬抱在怀里,“还有这个小家伙。” 玄关感应灯随着开门声亮起。裴纬骁蹲在路由器旁传数据,旧手机壳上的裂痕在新机白光下格外刺目。周崎介进过时瞥见聊天记录——裴纬骁的手机界面压着条未读的银行转账通知。 “我睡会。”周崎介靠在房门边,“嗯好。” 电脑蓝光照亮半张餐桌。周崎介揉着眼睛走出来,裴纬骁咬着鱿鱼丝敲键盘:“微信记录传完了,相册还剩三千张。” “都是柠檬的照片。”周崎介系上围裙,“你挑挑。” 进度条卡在99%时,旧手机突然弹出视频邀请。裴纬骁瞥见备注为“母亲”的来电显示,指尖快过大脑按了拒接。周崎介的汤勺撞在锅沿,清脆的声响惊得柠檬窜上冰箱顶。 落日把厨房照成蜜糖色。周崎介系着柠檬图案的围裙,锅铲敲开裴纬骁偷捏炸虾的手:“洗手。” “经纪人管挺宽。”裴纬骁把狗粮倒进狗盆,柠檬的爪子啪地拍停运转中的传送带。 冰箱贴压着便利贴:「牛奶明天过期赶紧喝」。周崎介瞄了眼正在撸狗的某人:“把姜递我。” “你使唤人倒顺手。”裴纬骁抛来的生姜差点砸中柠檬脑袋,狗叫声混着油锅滋啦声炸开。 月光漫过客厅地毯时,裴纬骁抱着枕头撞开次卧门:“我睡这儿。” 周崎介的眼镜滑到鼻尖:“主卧的床垫明明更软。” “上次发烧差点死了的是谁。”裴纬骁把体温计甩回药箱,“万一你半夜……” 柠檬突然窜上床,狗毛在深蓝被单印出星图。周崎介拎着狗后颈:“去窝里睡乖。” “我想跟你睡行了吧!”裴纬骁的耳尖漫上血色,月光漫过没拉严的窗帘,裴纬骁翻了个身。周崎介盯着天花板开口:“其实旧手机……” “听筒杂音,续航三小时,充电口接触不良。”裴纬骁掰着手指细数,“上周淋雨死机,上上月...” 周崎介突然把枕头砸下去:“闭嘴睡觉。” 空调外机的嗡鸣突然断在凌晨三点十七分。裴纬骁的手掌在床单上抓了个空,冷汗浸透的后颈贴着冰凉的枕头褶痕。卫生间渗出的水声像钝刀切割夜色,磨砂玻璃透出团模糊的白影。 裴纬骁的赤脚踩过地板上凝的水渍,指节悬在门把上半晌没动。周崎介只穿了衣服,冷白灯光沿着白皙的腿描出淡青淤痕和伤疤,。洗手池边缘搭着条湿透的睡裤,布料绞出漩涡状的水痕。 "周崎介?" 塑料盆翻倒的巨响混着布料摩擦声,周崎介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慌乱,他拽过把手关门,门缝溢出的雾气扑在裴纬骁锁骨,“你怎么醒了?”“水声太大了。” 裴纬骁快步走到门前,背靠厕所门坐下,瓷砖的寒意穿透棉质睡衣:"洗衣机坏了?" "没事。"周崎介的声音裹在水流里,"你快去睡。" 水龙头突然拧到最大。裴纬骁数到第七个泡沫破裂声时,门锁咔嗒弹开。周崎介的裤脚还在滴水,新换的睡裤比平时长了半截,松紧带勒出截泛红的腰线。 裴纬骁攥住他湿漉漉的腕骨:"腿上的疤……" "不小心划到的。"周崎介甩开手往衣柜走,"没事。" 衣柜门撞出闷响,柠檬在狗窝里惊醒低吠。裴纬骁堵在抽屉前:"你为什么不自己解决……" "闭嘴!"周崎介顿住了脚步,随后看着裴纬骁,"睡觉吧……" 月光被云层吞没时,裴纬骁的掌心压住抽泣引发的震颤。周崎介的脸埋在他后背,泪渍在棉布上晕出咸涩的星图。空调重新启动的嗡鸣盖过喉间的哽咽,柠檬的爪子在地板抓出沙沙的协奏。 裴纬骁的指尖触到枕头下的药瓶,黑暗中看不清瓶上的字体。他反手扣住周崎介的手腕,脉搏在掌心跳成慌乱的密码。 第27章 叩心 -11- 墙皮剥落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黑板。 十二岁的周崎介蜷缩在钢琴凳上,琴键缝隙卡着半片指甲一是妈妈昨天吵架时劈断的。窗外紫叶李的枝条抽打着玻璃,雨滴在”囍”字褪色的窗花上蜿蜒出泪痕。 妈妈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门时,他光着脚扑向玄关,踩到地砖裂缝里干涸的红酒渍。妈妈米色风衣的下摆扫过门槛,三个行李箱堵住了楼道声控灯。 “小介乖。”女人推开房门走到他面前,指甲陷进他肩胛骨,“等妈妈安顿好……” 门突然被踹开撞上衣柜。爸爸手里的威士忌瓶磕掉一块墙皮,深褐色的酒液顺着瓷砖缝爬到周崎介脚边。他闻到了比酒精更刺鼻的腥气-昨晚妈妈额头渗血的纱布味道。 “滚。“爸爸的皮带扣砸中最后一个行李箱。 妈妈的高跟鞋声消失在楼下时,周崎介的食指还抠在门框的破洞里。指甲盖翻起半片,血珠滴进锁眼,他忽然想起上个月被夹伤的麻雀一也是这样蜷在楼道里抽搐。 黑暗像吸饱墨汁的海绵压下来。 周崎介在半夜惊醒,发现手腕缠着蓝色塑料绳。暖气片的棱角硌着尾椎骨,他认出这是从妈妈行李箱上割下来的捆扎带--那个印着薰衣草花纹的箱子本该装着给他的圣诞礼物。 “教你点好东西。“爸爸的呼吸喷在他耳后,皮带金属头擦过锁骨。威士忌混着胃酸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发酵,周崎介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顶灯,数到第三下闪烁时,突然意识到对方没穿裤子。膝盖撞上瓷砖的闷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周崎介用捆在一起的手肘去够茶几上的水果刀,塑料绳却突然被拽向反方向。他听见自己手腕发出脆响,像小时候摔断的玩具兵关节,他用头撞向了那个令人恶心的部位。 “老子养你不如养条狗!” 防盗窗的锈渣簌簌落在肩头时,周崎介终于摸到窗框插销。雨水泡胀的木头裂开尖刺,他感觉不到疼-就像上周发现妈妈注销的手机号时,徒劳地拨打了三十七遍空号。 一楼花坛的月季丛接住了他。 枝条划破睡衣的声响很耳熟,像妈妈最后一次给他整理书包时撕破的作业本。周崎介在泥水里滚了半圈,腕上还缠着半截蓝塑料绳,另一头挂在防盗窗缺口处飘荡,像条被斩断的脐带。 超市卷帘门拉开十厘米缝隙时,他的牙齿还在打颤。 守夜的老头把电磁炉推到他跟前,方便面汤的热气熏花了镜片。周崎介盯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左肩渗血的伤口很像妈妈最后一次拥抱时,胸针在他背上压出的印子。 货架深处的霉味和爸爸衣柜一样。 周崎介数着收银机的按键声入睡,梦见自己变成妈妈行李箱上的托运标签。飞机冲破云层时,他看见爸爸举着威士忌瓶站在紫叶李树下,树根缠着无数条蓝色塑料绳。 空调外机发出第五声嗡鸣时,周崎介在裴纬骁怀里挣动起来。他的额头抵着对方锁骨,冷汗把灰色睡衣洇出深色水痕,右手还保持着被捆绑时的抓握姿势。 "怎么了?"裴纬骁轻轻拍他后背,指尖碰到明显的脊椎。 周崎介突然推开他坐起来。窗帘缝隙透进的晨光里,床头柜上的药瓶泛着冷光,柠檬在狗窝里发出不安的呜咽。 "我去做早饭。” 裴纬骁抓住他:"你抖得好厉害。" 厨房传来平底锅落地的巨响。周崎介蹲在瓷砖上捡蛋壳,蛋黄顺着指缝流进地板缝。裴纬骁掰开他紧攥的拳头时,发现掌心留着四个月牙形的血印。 "没事。"周崎介突然开口,"你去洗漱吧。" 裴纬骁用纸巾裹住他流血的手掌,“你状态很差……” 周崎介站起身,盯了一会裴纬骁,裴纬骁却突然抱住了他,“你怎么了……” 周崎介把下巴靠在裴纬骁的肩膀上,泪珠大颗的滚落,他没办法再说没事了,"他们离婚那天,我爸把我绑在暖气片上。"周崎介盯着冰箱侧面的便利贴,那是裴纬骁上周写的购物清单,"他说只要我敢哭出声,就把妈妈买的钢琴砸了。" 抽油烟机在沉默中隆隆作响。周崎介松了手,蹲坐在冰箱旁边,裴纬骁走去把火关到最小,煎蛋卷起焦边。 "后来他喝醉了。"周崎介的喉结动了动,"拿着皮带说要教我成年人的事。" 裴纬骁铲子掉进锅里,溅起的油花烫红手背。 "我撞了他......那里。"周崎介的指甲抠进瓷砖缝隙,"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时,防盗窗钩子划破了肩膀。" 客厅传来铃声,周崎介的旧手机在茶几里闪着来电提示,裴纬骁拿过来时屏幕赫然显示"父亲"。 "挂掉。"周崎介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 裴纬骁直接关了机,周崎介的眼泪顺着下巴低落,渗进了衣服里。 "他上个月给我发邮件。"周崎介的额头抵着冰箱门,"说在旧金山戒酒中心,想视频通话。” 裴纬骁扯开他捂着脸的手:"你答应了?" "我把电脑砸了。"周崎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起身进了卫生间。 楚焕的篮球砸在教室后门时,周崎介已经恢复平静,还是像平时一样冷漠,丝毫没有哭过的样子。 裴纬骁突然拽着周崎介站起来:"去医务室。" "我没发烧。" "我发烧。"裴纬骁抓起两人的书包,"昨晚某人抢被子。" 医务室飘着枇杷膏的甜味。校医被体育老师叫走的空档,裴纬骁反锁了门。周崎介缩在诊床上啃指甲,直到对方掀开他左侧裤腿。 "跳窗伤的?"裴纬骁指着小腿上的浅色痕迹。 周崎介扯下裤管:"早好了。" "这里呢?"裴纬骁撩起他后衣摆,"防盗窗划的?" 周崎介转身撞进他怀里。消毒柜的紫外线灯突然亮起,蓝光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裴纬骁的掌心贴在他后腰颤抖的肌肉上,校服布料慢慢晕开温热的湿意。 放学铃惊飞了紫叶李上的麻雀。周崎介在储物柜前停住——柜门夹着张泛黄的超市小票,背面是儿童字迹的"谢谢",墨迹被岁月泡得模糊。 周崎介盯着小票上的日期:正好是逃离家那年的平安夜。货品栏的巧克力派和暖宝宝,是便利店老板偷偷塞给他的。 裴纬骁突然蹲下给他系鞋带:"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他是我爸爸。"周崎介的球鞋碾过枯叶,"而且......我怕别人觉得恶心。" 楚焕装作投篮扔垃圾,易拉罐滚到他们脚边。裴纬骁抓起饮料罐捏扁:"该恶心的是他。" 周崎介停在水坑前。霓虹灯倒影在水面碎成光斑,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从倒影里跑过,怀里抱着便利店送的临期面包。 裴纬骁突然背对他蹲下:"上来。" "我又没受伤。" "但你在哭。"裴纬骁扭头看他,"从出校门开始。" 周崎介抬腿踹他屁股。裴纬骁顺势抓住他脚踝,两人踉跄着撞进路边绿化带。紫叶李的枯枝在头顶摇晃,最后一片叶子落在周崎介翘起的发梢上。 钥匙插进锁孔时,裴纬骁突然说:“来主卧睡吧。” "什么?" "我说来主卧睡。"周崎介把药瓶收进抽屉的手顿了顿,"舒服一点,不容易做噩梦。"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周崎介数着空调外机的震动频率,听见裴纬骁在黑暗中说:"下次可以直接咬醒我。" "会疼。" "你比疼重要。" 月光挪到第二块地砖时,周崎介上完厕所站在床边。裴纬骁的胳膊垂在床沿,掌心朝上像在等待什么。他轻轻握住他的手,蜷缩着躺进对方怀中的空位。 晨光再次降临前,没有人再被噩梦惊醒。 第28章 叩心 -12- 凌晨两点的月光像把冰刀,剖开周崎介黏在脊背的睡衣。他数到第三十七次空调换气声,终于摸向床头柜——塑料药瓶滚落在地毯上,发出空荡的轻响。 裴纬骁的賂膊横在他腰间,腕表秒针跳动震动着单薄胸腔。周崎介用三分钟完成抽离动作,赤脚踏上地板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去哪?”裴纬骁带着睡意的鼻音像团毛线。 “厕所。” 客房抽屉被月光镀成银灰色。周崎介数着药片的手在发抖,铝箔纸撕裂声惊醒了窗台的柠檬。小狗的爪子在地板抓出沙沙的协奏曲,他慌忙捂住药瓶退向厨房。 厨房水龙头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炸响。周崎介拧开矿泉水瓶的瞬间,背后传来拖鞋摩擦瓷砖的簌簌声。 “找糖吃?”裴纬骁的嗓音浸着睡意的沙哑。 周崎介手一抖,铝箔药板擦过流理台边缘。 裴纬骁抢先半步按住那片银色,食指划过说明书上的“氟西汀”三个字,指节撞倒了玻璃杯。 “抗抑郁药?”破碎的尾音混着玻璃进裂声炸开。 两人同时蹲下身,周崎介的指尖被碎渣划出白痕。他缩回被划破的指尖,血珠滴在说明书“不良反应”那栏。冰箱突然关闭,黑暗像块湿透的绒布蒙上来,呼吸声在瞬间放大成轰呜。 裴纬骁的膝盖撞上他小腿,温热的鼻息扑在眼脸。 “什么时候开始的?”裴纬骁的鼻尖几乎蹭到他额角。 “松手。”周崎介去掰他攥着药板的手指,“初中。” 柑橘香突然压过来。裴纬骁的膝盖顶开他并拢的双腿,温热的掌心包住他渗血的手指:“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 “你他妈管这叫没必要?”裴纬骁的犬齿在黑暗中闪光,“你手在抖。”裴纬骁的拇指按上他腕间脉搏,周崎介的后腰撞上冰箱门。裴纬骁的呼吸烫着他颤抖的眼皮:“看着我。” “松手。” “你知不知道我……” 周崎介的手拉开冰箱,突然重启的嗡呜打断话音。冷白灯光下,周崎介看见对方眼底蛛网般的血丝,裴纬骁的瞳孔里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我心疼得快疯了。”裴纬骁的拇指蹭过他下眼脸,“这里,每次吃药都会发青。” 周崎介别开脸:“别用哄女生的招数。” “那这样呢?“裴纬骁突然逼近,鼻尖距离他的唇只剩半指,“我想亲你。” 周崎介突然仰头撞向他下巴。裴纬骁闷哼着后撤半步,周崎介趁机去抓流理台上的药瓶,却被整个圈进对方怀里。 “不要。” 裴纬骁的拇指按在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真的不要?” “……真的。” 细长的食指挑起他下巴。柑橘混着柠檬的味道突然灌满鼻腔,温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周崎介的睫毛扫过对方脸颊,呼吸凝在喉间。裴纬骁的犬齿轻轻叼住他下唇,舌尖撬开齿关的瞬间,周崎介揪住了他睡衣前襟,喉间溢出的呜咽被吞进交缠的呼吸里。 他僵直的后背撞上冰箱门,震得顶层酸奶盒簌簌作响。 “换气。”裴纬骁稍稍退开,鼻尖蹭过他发烫的耳垂。 周崎介本能地追上去,他羞恼地咬住对方探过来的舌尖,裴纬骁低笑着扣住他后颈,加深的吻带着惩罚意味,直到他缺氧地揪住对方衣领。 “吻技真差。”裴纬骁用鼻尖蹭他发烫的耳廓 “好就有鬼了。”周崎介抬膝顶他小腹。 裴纬骁顺手托着他大腿把人抱上料理台。不锈钢台面贴着睡裤渗进凉意,周崎介惊喘着环住他脖子:“你……” 柠檬不知何时挤进两人腿间,湿漉漉的鼻头蹭过周崎介脚踝。裴纬骁单手拎起小狗后颈:“回你窝里去。” 周崎介趁机要跳下料理台,却被掐着腰按回去。裴纬骁埋在他颈窝深吸一口气:“介宝你好香。” “是沐浴露……” “是你。“裴纬骁的吻落在锁骨旧疤上,“像晒过的被子裹着青柠糖。” “还要不要……”裴纬骁抬头盯着周崎介,眼神里满是渴望。 “……不要。” 这次的吻带着焦糖般的黏稠,裴纬骁的拇指按在他颈动脉上, “嘴再硬亲起来也是软的。”裴纬骁的唇移到他耳垂,“介宝你真的好好闻。” 周崎介的指甲陷进他肩胛骨,耳朵红的要滴血,“不许叫这个……” 未尽的话被堵回喉间。裴纬骁的犬齿擦过喉结时,周崎介突然剧烈颤抖,药板从指间滑落进洗碗池。十二粒白色药片浮在积水里,像午夜绽开的微型月亮。 裴纬骁抱着昏昏欲睡的人回卧室。柠檬在狗窝里翻了个身,尾巴扫过滚到墻角的空药盒。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来自海外的未读邮件提示一闪而过,很快湮灭在黑暗里。 晨光漫过窗台时,周崎介才发现自己死死抱着对方。裴纬骁的睡衣扣子崩开三颗,胸口留着他抓出的红痕,药瓶不知何时被放到床头。 “以后我监督你吃药。” “不要。” “反抗一次亲十分钟。” 柠檬的吠叫声惊散窗帘后的麻雀。周崎介红着脸把药片吞下去,裴纬骁的吻立刻追上来,将最后的苦味卷进柑橘味的黎明。 “数学作业。”周崎介把试卷拍在餐桌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咬破的下唇。 裴纬骁凑近他耳垂:“抄作业要收利息的。” “谁搞的我没写作业。”玄关感应灯突然亮起,外卖员隔着门喊“狗粮到了”。周崎介踹开他伸向自己腰侧的手:“去开门。” 楚焕在篮球场拦住他们时,第一节课铃已经响过五分钟。裴纬骁的校服领口大敞着,周崎介的指甲印在锁骨处若隐若现。 “战况激烈啊。”楚焕转着篮球挑眉。 裴纬骁也挑眉:“嗯哼,可喜欢新女朋友了。”眼神却瞟向周崎介。 物理课代表收作业时,周崎介发现裴纬骁在电路图旁画了只咧嘴笑的狗。他摸出红笔添上项圈,笔尖突然被汗浸得打滑——裴纬骁的膝盖正抵着他大腿外侧。 “周同学来解释洛伦兹力。”严振铎的粉笔头精准命中黑板。 周崎介站起来时碰翻了水杯,裴纬骁用校服外套兜住倾泻的水流。林晓璐的镜头从后排对准他们,论坛实时更新:「惊!年级第一竟在课堂玩□□」。 午饭时间,温觉夏在食堂拦下裴纬骁。 “楚焕的腿伤复查报告。”温觉夏递来牛皮纸袋,“别让他发现是我给的。” 裴纬骁吹了声口哨:“你俩玩谍战呢?” 放学后的生物器材室飘着福尔马林的气味。 周崎介踮脚够顶层标本瓶时,裴纬骁的手掌贴上了他后腰。鼠妇标本在玻璃罐里窸窣爬动,他的后背抵住冰凉的铁柜。 “监控坏了。”裴纬骁用牙齿咬开他第一颗纽扣。 周崎介的手指抵住对方喉结:“别想。” “硬要呢。”裴纬骁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肩上放,“被发现更刺激。” 钥匙转动声救了他们。鹿凌晗老师推门进来时,两人正在整理被碰翻的骨骼模型。周崎介泛红的耳尖藏在立起的校服领子里,随后和裴纬骁快步走出标本室。 晚自习的数学卷子成了最佳掩护。 周崎介在几何题辅助线上画满叉号,余光瞥见裴纬骁在草稿本涂鸦——Q版小人被画上狗耳朵,旁边标注着“我的镇定剂”。 他抬脚狠踩对方球鞋,裴纬骁倒吸冷气的声音惊动了讲台的陆远航。粉笔头划过抛物线,精准砸中后方偷吃泡面的徐铂琅。 储物柜里的情书是回家前发现的。 周崎介撬开裴纬骁的柜门找充电器,粉蓝色信封雪片般涌出来。他随手拆开某张洒金信纸,开头写着“给篮球队的太阳神”。 “吃醋了?”裴纬骁从背后环住他。 “高兴,”周崎介把信纸揉成团塞进对方裤兜,“某人太受欢迎了。” “吃醋就直说。”裴纬骁咬住他发烫的耳尖。 巡逻老师的手电光扫过走廊时,周崎介被压在柜门内侧。裴纬骁的舌尖尝到薄荷糖的味道,一颗糖顺着周崎介的舌尖送过来。 药瓶在枕头下发出细微响动,柠檬的呼噜声从狗窝传来。他伸手触碰对方结痂的唇角,裴纬骁突然张嘴咬住他指尖。 “装睡?” “在等夜袭。”裴纬骁翻身压住他手腕,“年级第一还搞小动作?” 周崎介的膝盖顶住他胃部:“没搞过,试试看。” 月光挪到第二块地砖时,情书正在垃圾桶里慢慢浸湿,透出几个歪斜的字: 「To:可爱的高冷学霸同桌」 第29章 叩心 -13- 期末考最后一日,周崎介在数学卷背面画了只龇牙狗头。裴纬骁借他的橡皮还在桌上,刻着“加油”的凹痕里残留着墨迹。 “明天家长会。”陆远航的保温杯磕在讲台,“大家都跟父母再说一遍。” 周崎介把通知单折成纸船,裴纬骁突然捏了捏他的腿:“你怎么办。” “老陆知道。”周崎介把没折好的纸船一丢,握住某个人不安分的手。 “我妈说要给你带抹茶酥。” “不用。” “她说你比上次视频瘦了。”裴纬骁的指尖划过他突出的腕骨,“要亲自来投喂。” 家长会当天飘着细雪,裴纬骁拉着周崎介去买年货,超市暖气烘得人耳尖发烫。周崎介推着购物车:“买什么。” “巧克力。”裴纬骁把金箔包装的礼盒抛进购物车,“买一送一。” 冷冻区的白雾漫过来,周崎介抵住冰柜:“你爸妈说买三鲜馅……” “他们还说你爱吃的要多买。”裴纬骁拉开速冻柜门,五颜六色的汤圆包装映在眼前,“黑芝麻、花生、玫瑰、还有你上次看广告的草莓味。” 周崎介抽走粉色包装袋,裴纬骁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靠上去,“哦——”裴纬骁拖长尾音,“原来介宝喜欢甜汤圆。” 货架尽头传来孩童嬉闹声。周崎介慌忙推开他,后脑勺撞上挂满中国结的促销架。裴纬骁伸手护住他头顶,金穗扫过两人交叠的手背。 结账台扫描枪滴滴作响,裴纬骁晃着巧克力盒,“回家试试甜度?” 超市到家的路要经过七个路灯,周崎介数到第四个时,隔壁楼的王阿姨提着年货迎面走来。 “小周帮阿姨看看这个二维码。”老人把手机送到他面前,“我女儿说扫这个能领红包。” 裴纬骁的购物袋发出窸窣响动,周崎介已经接过手机耐心讲解。暖黄路灯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冻红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这里输入验证码就行。” “哎哟真有礼貌。”王阿姨抓了把奶糖塞进他口袋,“比我家那混小子强多了。” 客厅灯光里,视频通话来得猝不及防,周崎介正往沸水里下饺子,裴纬骁举着手机晃进厨房:“爸妈要看儿媳!” “?” 镜头却已经对准他系着柠檬围裙的背影。裴母的惊呼混着裴父的大笑:“小周会包玫瑰花饺子?” 裴纬骁突然从背后环住他:“厉害吧?” 周崎介盯着视频里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锅铲在手里重若千钧。裴纬骁父母身后挂着全家福,暖黄灯光下连空气都透着蜂蜜色。 裴父的笑声震得手机发颤:“你啊,快跟人家学学!” “小周过年想要什么礼物?”裴母的话像根刺扎进指甲缝。 “阿姨您看着买。”周崎介关掉燃气灶,“我去拿东西。” 冰箱门开合的间隙,他盯着冷冻层那包未拆的抹茶酥发呆。包装袋上裴母娟秀的字迹写着“给小周”,感叹号画成爱心形状。 晚餐后,春晚开场音乐响起时,周崎介正蜷在沙发最边缘。裴纬骁端着果盘挤过来,哈密瓜块插着牙签。 “你雕的?”周崎介戳了戳黄澄澄的果皮。 “某人在厨房不理我,只好玩水果。”裴纬骁突然咬住他手里的牙签,“甜吗?” 周崎介抄起沙发垫闷他脸,突然被震动的手机惊得松手。“新年礼物。”裴纬骁点开转账界面,“我妈说你自己买喜欢的。” 周崎介盯着手机上的2000,迟迟没按下接收:“我不用。” “不要就亲我两千下。”裴纬骁夺过他手机就按下了接受键。 电视机突然爆发出欢呼声,周崎介转身往浴室走:“我去洗澡。” 水汽模糊了镜面,周崎介数到第二十下呼吸,门外传来裴纬骁的叩击声:“你泡化了?” “马上。” 浴巾兜头罩下来时,他的左手伸进右手衣袖摩挲伤疤。裴纬骁隔着布料揉他头发:“十二点要吃汤圆。” “不饿。” “我喂你。” 周崎介躺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全家福台历——裴家三口滑雪的照片占据正月版面。裴纬骁坐在地毯上,他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你该回自己家过年。” 裴纬骁仰头看他:“这就是我家。” 窗外炸开第一朵烟花。周崎介在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呢喃:“你该和他们过年的。” “他们是谁?” “你爸妈。” “他们啊,”裴纬骁拽着他跌进沙发:“让儿子大年夜独守空房?” “应该没有我……"周崎介的拳头砸在靠枕上,"你们本来那么完美,我爸是烂人,我妈不要我,我……” 他的声音突然被闷在裴纬骁胸口。羊绒毛衣吸走滚烫的泪,周崎介的牙齿咬住衣料,呜咽声却止不住泄出来。 “有你才好……”裴纬骁的掌心贴在他后颈,“有你我才有人陪,像养了个弟弟一样。“ 周崎介的颤抖通过相贴的胸腔传递过来。 “那次收银员找零多给十块钱,你跑回去还的时候,我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裴纬骁的唇蹭过他发顶,“我妈寄的抹茶酥你舍不得吃,每天数着保质期。” 怀里的抽噎变成断断续续的呛咳。 “周崎介。”裴纬骁突然连名带姓叫他,“我喜欢你,所以我想让你变得更好。”他一手托着周崎介,一手拨弄着他的发丝,“我想和你走很久很久。” 电视机突然爆发出欢呼声,倒计时数字开始闪烁。周崎介的哽咽混在“五、四、三”的喊声里:“对不……” 最后的“起”字被吻封在唇间。裴纬骁的虎牙磕破他下唇,血腥味混着咸涩的泪:“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窗外炸开新年第一朵烟花,裴纬骁的叹息散在绚烂的光影里:“居然让你难过了十五年。” 周崎介哭到缺氧,不断抽泣,最后呼吸竟平稳下来,安静的睡着了。 凌晨一点零七分,周崎介在裴纬骁怀里沉沉睡去,睫毛上还凝着细碎的泪珠。裴纬骁轻吻周崎介脸颊,在耳边低声说:“介宝,新的一年,要开心。” 晨光透过纱帘时,裴纬骁正数着周崎介的睫毛玩。床头电子钟显示11:47,柠檬把狗粮盆拱到卧室门口发出抗议。 “介宝,你生物钟失灵了。”裴纬骁捏住他鼻子。 周崎介翻身用枕头蒙头:“再睡一会……“ “你每天六点掀我被子的劲呢?”裴纬骁掀开被子挠他腰侧,“神社初诣要结束了!” 周崎介的手搭在他腹肌上:“封建迷信。” “饭还没吃。”裴纬骁拎起他睡衣,“我和柠檬都快饿死了。” 午后的阳光和煦的洒在神社,楚焕的拐杖尖戳进第七块青石板缝隙。温觉夏默不作声往他手套塞暖贴的动作,被林晓璐的镜头定格成论坛热帖封面。 “赌楚哥撑不过半个小时!”徐铂琅在前方挥着吉凶签。 裴纬骁突然推着周崎介加速:“输的请关东煮!” 周崎介踉跄半步,后腰撞上裴纬骁的相机包。取景框里掠过温觉夏弯腰系防滑链的背影,以及楚焕泛红的耳尖。 “看路。”周崎介轻敲身后人,“你踩我鞋带了。” “这不帮你制造牵手机会?”裴纬骁晃着抽到的「再续前缘」签,“介宝你手这么凉……” 周崎介把签文拍在他胸口:“封建迷信。” 求签处的朱砂被哈气洇湿。温觉夏将楚焕的「伤愈逢春」签系上矮松时,周崎介正被裴纬骁按着写绘马。林晓璐的直播镜头扫过他们交叠的手,弹幕炸开粉色爱心雨。 “写永不挂科多没必要。”裴纬骁抢过周崎介的木牌,“要写就写百年好合。” 楚焕的拐杖突然横插进来:“百年后记得给我留墓志铭。” 温觉夏递来新木牌:“你也写一个吧。” 周崎介最终画了只龇牙柠檬,裴纬骁在旁边补上狗爪印。徐铂琅的惨叫从奉纳箱传来:“我塞错红包了!” 滑雪场缆车排起长龙时,周崎介的护目镜起了层白雾。裴纬骁突然摘下手套,指尖在镜片画了颗爱心:“现在能看见我了?” “幼稚。” 温觉夏正在教林晓璐刹车,樱花粉手套在雪地划出弧线:"重心后移,像这样……" “楚哥快看!”徐铂琅踩着单板蛇形靠近,“温女神教学比校医温柔多了!” 楚焕的雪球精准砸中他护臀垫:“不是你能看的。” 裴纬骁趁机拽走周崎介:“中级道比一场?输的穿女仆装**坛。” “想了这么久终于要穿了?”周崎介的滑板铲起雪浪。 “……”周崎介看着终点向他招手的裴纬骁,心里涌出想趁他睡着把他杀死的冲动。 家庭餐厅的暖气烘着姜茶香,林晓璐把偷拍照片投到群聊:“投票选最佳CP照!” 温觉夏低头搅动红豆汤里的酒酿圆子,楚焕的腿在桌下轻碰她的雪地靴。周崎介正用纸巾擦裴纬骁泼翻的可乐,袖口露出半截红绳——裴纬骁在神社给他求的安神链。 “我赌楚温这张!”徐铂琅指着雪地搀扶照,“这眼神都能拉丝了。” 林晓璐接话道:“我同意!” 午夜影院飘着焦糖爆米花香,徐铂琅抱着恐怖片海报哀嚎时,温觉夏正把草莓熊塞进楚焕怀里:“第十三次抓到的。” “留着镇宅。”楚焕把暖手宝丢给她,“比姜茶管用。” 徐铂琅抱着恐怖片海报哀嚎:“为什么投票输给爱情片!” 影厅里,裴纬骁的爆米花桶突然倾斜,焦糖味的圆球滚到周崎介裤子上。银幕亮起的瞬间,周崎介感觉手指被勾住,裴纬骁的掌心莫名颤抖。 “你手抖什么?” “怕你哭。”裴纬骁指着预告里的离别场景,“这种剧情最戳你。” 周崎介把冰可乐贴他脸上:“闭嘴。” 便利店玻璃蒙着雨雾时,楚焕的拐杖尖正抵住自动门。温觉夏在速食区码饭团,校服袖口沾着关东煮的汤渍。 “物理卷子第17题。”她把热好的便当推过去,“辅助线怎么添?” 楚焕用吸管在桌面画虚线:“你早会了吧?” 温觉夏揪着草莓熊的耳朵:“不会。” 玻璃门外,周崎介正把裴纬骁拽离抓娃娃机:“再投币就吃土。” 裴纬骁拽着摇杆,“再来一次嘛。” 楚焕的拐杖劈开雨幕,温觉夏的笑声混着夜风消散。周崎介在收银台拆开最后一盒柠檬糖,裴纬骁的吻落在沾糖粉的指尖。 第30章 叩心 -14- 寒潮预警的红灯在手机屏幕闪烁时,周崎介正用冻僵的手指反复划动拼少少页面。收藏夹里新增了二十个相似链接,模特图的蕾丝花边在冷白屏光下像某种隐秘的图腾。 “还不睡?”裴纬骁的鼻尖蹭过他后颈,沐浴露的柑橘香混着睡意漫过来。 周崎介迅速切到单词软件:“查个例句。” “abandon这个词要看半小时?”裴纬骁的指尖点上他发烫的耳垂,“还是说……”突然翻身压住他手腕,“在偷偷选我的情人节礼物?” 床头灯在挣扎中倾倒,暖黄光晕泼在皱起的床单上。周崎介屈膝顶他腰侧:“压到我头发了!” 裴纬骁顺势捞起一缕黑发绕在指尖:“上次滑雪赌注......” “下雪路滑不算!”周崎介扯回头发翻身装睡,听见身后传来闷笑:“赖账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夜深人静时,周崎介捞起手机,白光晃的眼睛发疼,他打开拼少少,艰难的付了款。 几天后手机收到取件码,周崎介顿了顿,随后艰难的从被窝里起身,“去干嘛?”裴纬骁放下手机,盯着正在披羽绒服的周崎介,“拿快递。” “嚯,以前不都使唤我?”周崎介耳尖微红,嘴却丝毫不软,“疼你一次,不愿意?” 快递驿站结着冰棱。周崎介扫码时,老板娘突然从电暖器后探头:“小伙子,这个要当面验货吗?“ 包装盒侧面的桃心贴纸被雪水浸湿,他慌忙扯掉快递单:"不用。" “哎哟现在的年轻人真大胆。”老板娘努努嘴,“给你女朋友买的?” 裴纬骁正举着狗罐头研究成分表,马丁靴碾碎地面积冰发出脆响,听阿姨这么一说望了过来,周崎介抱起快递箱疾走,却差点撞翻堆成塔的春节礼盒,他听见裴纬骁的询问:“买的什么。” “狗粮。”周崎介把箱子塞进共享单车筐,“要么就是零食。” 试衣镜蒙着薄雾,周崎介抖开裙摆时带出张粉色卡片:「赠品:猫耳发箍 铃铛颈链 蕾丝眼罩」柠檬叼着缎带满屋疯跑,他追到玄关,蕾丝袜丢在地上。 “介宝?”裴纬骁突然出来,“物业说我们家漏水……” 周崎介捡起衣服踉跄着跑进衣帽间,裴纬骁的脚步声停在磨砂玻璃门外:“你在拆什么?” “找除湿剂。”周崎介把女仆装塞进闲置的滑雪包。 裴纬骁的声音混着水阀转动声:“你想吃什么。” “都行。”周崎介盯着镜中泛红的脸,“你看着买。” 烘焙教室飘着焦糊味。裴纬骁第五次从烤箱取出炭黑物体时,楚焕敲响玻璃门:“你想毒死谁?” “闭嘴。”裴纬骁抹了把沾着面粉的脸,“杏仁粉和低筋面粉到底有什么区别?” 温觉夏默默递来食谱:“你喜欢抹茶还是巧克力?” “陪你俩来就不用问我了,”裴纬骁把失败品砸进垃圾桶,“今晚不想看见厨房。” 楚焕突然举起手机:“林晓璐说他在超市买了个巨型行李箱。” 裴纬骁的裱花袋爆出黄色奶油:“装尸体用?买这么大。” “不知道。”楚焕的挑起围裙扔他脸上,“装你做失败的蛋糕都不够。” 情人节清晨飘着冻雨,周崎介缩在客房给裙撑缝暗扣,听见厨房传来碗碟碎裂声。裴纬骁举着破皮的手指冲进来:“创可贴……你在干嘛?” 周崎介迅速用羽绒服盖住针线盒:“织围巾。” “用蕾丝线?”裴纬骁俯身要掀衣角。 “出去!”周崎介踹上房门。 裴纬骁的嘟囔混着柠檬吠叫远去:“哪有对男朋友这么凶的……” 暮色吞没最后一道天光时,周崎介终于系好背后的蝴蝶结。镜中人从耳尖红到锁骨,腿环在膝盖上方勒出浅痕。他鬼使神差地点开前置摄像头,唇角扬起按下快门的瞬间就听见电子锁提示音。 “介宝出来吃蛋糕。”裴纬骁的尾音荡在房里。 周崎介飞扑进被窝,猫耳发箍挂上床柱摇晃。裴纬骁捧着的手工蛋糕放在桌子上,随后打开了房门。 “你……”裴纬骁的喉结上下滚动,“头上是什么?” 周崎介从被褥缝隙瞪他:“不是要去和楚焕过情人节?” “我在烘焙教室泡了三天!”裴纬骁扯开高领毛衣,锁骨贴着创可贴,“楚焕的烤箱都炸了,温觉夏现在闻到奶油味就吐,才给你做了个蛋糕。” “你先出去,”周崎介把被子盖过头,“等会再吃。” 裴纬骁在桌子旁做了好一会,房门才扭动打开,他愣住了,周崎介穿着女仆装,白皙的大腿被蕾丝腿带勒红,头上戴着猫耳,耳尖红透了,显得更加可爱。 解释被堵在交缠的唇齿间,裴纬骁咬着他下唇闷笑:“终于舍得穿了?”裴纬骁的指尖勾住蕾丝绑带,“怎么不早点穿?” 周崎介扯掉歪斜的猫耳:“该吃饭了。” 裴纬骁正叼着他后颈的系带:“在吃。” “我说正经的!”周崎介打掉他摸向裙撑的手,“你做的蛋糕……” “在厨房。”裴纬骁突然打横抱起他,“现在去验收?” 台上摆着柠檬蛋糕,歪歪扭扭写着「介宝专属」。周崎介戳了戳塌腰的奶油花:“像被车碾过。” “比楚焕做的强。”裴纬骁含住他沾奶油的指尖,“那家伙烤的饼干让徐铂琅拉了一天肚子。” 周崎介突然摸到他指腹的烫伤:“笨死算了。” “再笨也知道……”裴纬骁的吻落在伤疤上,“某人偷偷试了三十五次女仆装。” 周崎介的叉子当啷掉地:“你早知道了?” “磨砂玻璃挡不住,”裴纬骁晃着手机,玻璃上映出黑白裙摆,“我想过会好看,没想过这么好看。” 柠檬突然叼着蕾丝眼罩蹦上餐桌,周崎介拿着蛋糕刀走近裴纬骁:“现在灭口还来得及。” “等等!”裴纬骁扒着门框夺过蛋糕刀,“打不打赌。” “赌注?” “输的人……”银叉挑开裙摆系带,“承包明年所有节日装扮。” 窗外炸开新年烟花,奶油吻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女仆装裙摆扫落桌边的快递单。裴纬骁的闷笑震着相贴的胸腔:“介宝,你想让我怎么封口。” “丧偶比较保守。” 第31章 叩心 -15- 离开学还剩一周,裴纬骁的草稿本摊在飘窗上,画满打哈欠的Q版小狗和歪扭的爱心,铅笔滚到柠檬的狗窝边缘。 周崎介用红笔敲了敲桌沿:“最后一道力学大题,四十分钟了。” 裴纬骁的笔尖在受力分析图上画圈:“吊灯为什么非要系这么复杂的绳结?” 他忽然转身环住周崎介的腰,“像我们被月老拴的红线……” “滑轮摩擦系数0.2。”周崎介掰开他的手,“再废话就睡书房。” 空调吐出第二十六团白雾时,裴纬骁的虎牙咬上他执笔的腕骨:“介宝,手酸。” “你打球连进十个三分球的时候怎么不酸?”周崎介对上裴纬骁可怜的眼睛,“……写完有奖励。” 柠檬的呼噜声从书桌下传来,裴纬骁突然抱起小狗当盾牌:“它说该睡觉了!” “它说再不写完撕了你的作业。”周崎介抱走小狗,“就一题了。” “完工。”周崎介合上文件夹,“预习笔记在书桌第三层。” 裴纬骁从背后环住他脖颈:“奖励呢?” “开学前一晚能够安心睡觉就是奖励。”周崎介没有拍开他乱摸的手,“洗澡。” 清晨六点,裴纬骁盯着窝在自己怀里的周崎介,呼吸扫过他锁骨,蜷缩的姿势像极了窝在飘窗的柠檬,他抬起手轻揉对方发丝。 裴纬骁细数他睫毛,还没数完周崎介的腕表就在枕下震动,六点十分的闹铃刚泛起微鸣就被按灭。食指划过他微张的唇缝,沾了薄荷糖残香。 “装睡要扣分。”裴纬骁的手指轻磨他耳垂。 周崎介翻身用被子蒙头,后颈露出淡红的吻痕,裴纬骁的指尖顺着脊椎沟下滑,在腰窝画起受力分析图:“斜面摩擦系数0.2,物体质量……” “闭嘴。”周崎介的脚后跟精准命中他膝盖。 校服衬衫从衣柜飞出,兜头罩住赖床的人。裴纬骁拎着两条领带晃到床边:“藏青条纹配你,还是酒红波点配我?” 周崎介从衣领间露出半只眼睛:“校规第十三条,禁止奇装异服。” 裴纬骁扯开制服扣子,“那我把你名字纹在……” “高考完再说,到时候我陪你。” 枕头掠过挂满奖牌的书架,惊得柠檬窜上飘窗。周崎介赤脚踩过满地卷子,突然被拦腰抱回床褥。裴纬骁的虎牙叼住他睡衣纽扣:“开学礼物。” “……滚。” 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时,玄关传来豆浆机完成的嗡鸣。周崎介的膝盖顶开身上人:“焦了。” “什么……”裴纬骁突然弹起,“我的溏心蛋!” 厨房飘来糊味与哀嚎,周崎介对着镜子扣紧最后一粒纽扣。镜面倒映着餐桌上歪扭的三明治,蛋黄液在盘沿画出笑脸。 “领带。”裴纬骁举着锅铲探头,“要我帮忙吗?” “你快吃,”周崎介整理校服,“快迟到了。” 礼堂吊灯洒下惨白的光,周崎介在校长致辞声里核对竞赛大纲。裴纬骁的指尖钻进他校服下摆,在腰侧写下“SOS”。 回班级的路上,裴纬骁的指尖偷偷勾住周崎介袖口:“看,紫叶李结果了。” 正门的紫叶李将败未败,枯叶飘落露出果实,树下的白山茶绽出初苞,顺承着紫叶李的花期。 “这个学期还有一个物理竞赛……”陆远航的声音透过小蜜蜂炸响,“我去找严老师跟你们讲一下吧。” 严振铎的三角板敲在讲台边缘:“物理竞赛,期末及格可以参加初赛,然后决赛拿奖有报送资格,周崎介,你最好去一下。” 楚焕的篮球突然滚到脚边,裴纬骁抬脚踹回后排,抗议随着周崎介的点头示意响起,“老师偏心!” “某些同学要是期末考能及格,我也给他报名。” 体育馆后的铁丝网爬满夕颜花。裴纬骁捏扁易拉罐:“严大锤针对我!“ “预赛分数线68,你期末考66.5。”周崎介翻开错题本,“选择题漏看单位换算,实验题有效数字漏看,力学大题永远漏画作用力线。”周崎介细数错题,“寒假作业把动能定理写成……” “你居然背我分数?!”裴纬骁突然逼近,“是不是偷偷把我的卷子供在床头?” 周崎介用文件夹抵住他胸口:“教导处公示栏拍的。” “我篮球赛拿冠军的时候他怎么不哔哔?”裴纬骁突然把他抵在围栏上,“你是不是也嫌我笨?“ 暮色漫过篮球场围网,裴纬骁忽然抓起他手腕按在铁丝网上:“给我补习。” “没空。” “用身体付学费也行。”裴纬骁的膝盖挤进他□□,“你不是说我腰腹力量好?刚好练受力分析……” 周崎介捏住他手背:“每晚七点到八点,去实验楼403。” “你给我补习?!”裴纬骁看着周崎介展开的卷子,“周崎介你他妈……” “期中过70分才能进市队。”周崎介甩开他的手,“跟不上就见不到我了。” 裴纬骁突然扛起他转圈:“就知道你舍不得!” “放我下来!”周崎介的鞋跟撞上他脊背,“裴纬骁你属狗的吗别舔我脖子!” 傍晚的实验楼403教室锁着寒气,裴纬骁拉开吱呀的木门,粉笔灰落满周崎介的竞赛题纲。 “先讲斜面摩擦。”周崎介敲敲白板。 “寒假的那道题……”裴纬骁转着篮球打断,“吊灯绳结为什么是双环的?” “因为要承受剧烈震动。” 裴纬骁的掌心贴上他后腰:“这样震?” “?你干什么……” 吊灯在摇晃中投下暖黄光斑,周崎介的教案散落满地。走廊传来脚步声时,裴纬骁正咬着他解到第三颗的纽扣含糊道:“受力分析应该……” “你们在干什么?!”严振铎的三角板劈开暮色。 周崎介敲了敲黑板上的题,示意老师看这里:“他说他也想参加物理竞赛。” 坐在台下的裴纬骁用力点了点头。 “衣服怎么回事?”三角板挑起周崎介松开的领口。 “太热了老师。” “这种天气热?周崎介你好好休息不要学傻了。” 补习从学校换到了家里,月光浸透第十张满分卷时,周崎介在错题本抄某人错的题,钢笔尖戳破纸张的瞬间,裴纬骁的犬齿已咬上他喉结。 “这道题。”周崎介用书脊抵走他下巴,“解释非惯性系下科里奥利力的……” 解释消融在纠缠的呼吸里。柠檬叼着牵引绳在椅子边走,狗爪踩碎地上的草稿纸。 “裴纬骁你能不能别这么色?” 裴纬骁被推开,眼神瞬间暗淡,“怎么了……不喜欢吗……” 周崎介的耳朵染上红色,“……你是想现在过足瘾还是想一个星期看不见我?” 裴纬骁沉默了,随后趴在桌子上听周崎介讲题。 “好难,我还是不去了吧。” 第32章 叩心 -16- 期中物理试卷上鲜红的“93”,像一枚勋章别在裴纬骁的校服口袋上,招摇过市了整个课间。他屈指弹了弹卷面,清脆的响声引得前排同学回头:“严大……咳咳,严老师!这回能进竞赛班了吧?” 严振铎的三角板敲在讲台边缘,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最终落在旁边安静整理笔记的周崎介身上:“初赛见真章。” 裴纬骁嗤笑一声,篮球在指尖转出残影:“等着瞧!” 初赛考场的气味像消毒水混着陈年粉笔灰,裴纬骁翻开发下的试卷,前几道单选还好,第一道多选就让他嘴角的笑意僵住。题目描述的像天书般陌生,他下意识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考场的周崎介。手心开始冒汗,笔尖悬在答题卡上,迟迟落不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监考老师踱步的脚步声像催命符。他只能凭着感觉,在那些长得吓人的题干里捕捉零星的关键词,生搬硬套公式,计算得磕磕绊绊。交卷铃响时,最后一道大题的答题区还空着一大半,字迹潦草得他自己都认不出。 成绩公布栏前永远是人头攒动的小型战场。裴纬骁仗着身高优势,几乎是屏着呼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密密麻麻的考号。找到了!视线猛地钉住——后面跟着的数字,是刺眼、冰冷、带着巨大落差的 62,刚刚踩过及格线,初赛的线划在75。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议论声嗡嗡地钻进耳朵,却只摆明了一个事实: “周崎介又是断层第一!” 放学铃响得毫无生气,周崎介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他看到了公布栏前的骚动,也捕捉到了裴纬骁那个近乎仓皇逃离的背影。 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并肩的肥皂泡,“啪”地一声,无声地破裂了,留下一点涩涩的、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苦涩不是针对裴纬骁的成绩,而是针对那本可以同行却戛然而止的可能。他抿了抿唇,把那份微妙的情绪压下去,快步追了出去。 裴纬骁走得很快,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透着一种倔强的、拒绝交流的僵硬。 周崎介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立刻上前。他能感觉到裴纬骁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像一团浓重湿冷的雾,把他自己紧紧包裹在里面。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彻底打懵后的、巨大的自我怀疑和难堪,这种内耗的沉默,比任何抱怨都更让周崎介心头微紧。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熟悉的紫叶李树下。初春的风带着寒意,吹动枯枝上零星的幼果。裴纬骁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周崎介,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下去一点。 周崎介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裴纬骁身上那种沉甸甸的沮丧和自我攻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声音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平静,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 “初赛的中等题,就已经超纲很多了。” 裴纬骁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你能及格,”周崎介顿了顿,目光落在裴纬骁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 “真的很厉害。” 这句话是安慰,也是实话。他做的也是那份卷子,知道里面的难度梯度。裴纬骁能在那种完全陌生的领域挣扎到及格线,付出的努力和展现的潜力,他比谁都清楚。 那份苦涩,此刻被更强烈的、想要抚平对方伤口的念头压了下去。 裴纬骁终于慢慢转过身。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砂纸磨过: “我……陪不了你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耗尽了力气。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对辜负周崎介那份心照不宣期待的愧疚,还有深深的挫败感。 周崎介的心像是被那声音里的失落轻轻刺了一下。 他看着裴纬骁低垂的脑袋,那点未能同行的遗憾又悄然浮起,混合着心疼,在心底无声地蔓延。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大的波澜,只是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很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裴纬骁紧绷的胳膊外侧,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没事。”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努力让尾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个字底下,藏着一点点没能完全掩饰住的、细微的落寞。 那是对“一起”这个可能性的告别。 接下来的回家路,沉默成了主旋律,但气氛已悄然不同。 裴纬骁依旧低着头,但那种尖锐的自我封闭感消散了些,步伐不再那么僵硬。周崎介安静地走在他旁边半步远的地方,不再刻意追赶他的速度,只是保持着一种无声的、安静的陪伴。 回到公寓,柠檬摇着尾巴迎上来,蹭了蹭裴纬骁的裤腿。裴纬骁只是很轻地摸了摸它的头,就径直走到沙发边,把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脸埋在抱枕里。 周崎介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放下书包,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整理书本,而是转身进了厨房。 冰箱门打开,冷气拂面。他拿出早上剩下的红豆粥,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能带来一点安慰,于是倒进小锅里,拧开小火慢慢加热。 厨房里很快弥漫开温暖香甜的气息,周崎介靠在流理台边,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起的小泡,心思有些飘远。 他想起裴纬骁期中拿到93分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晃试卷的样子 想起他熬夜刷题,困得小鸡啄米还不肯放下笔的倔强 也想起他看到初赛卷子时,瞬间褪去血色、茫然失措的脸…… 失望是真的,那未能同行的遗憾也是真的,但此刻,看着沙发上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身影,所有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心疼和理解。 粥热好了。周崎介盛了一碗,端到沙发边的小茶几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碗轻轻放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裴纬骁动了动,从抱枕里抬起头。眼睛有点红,鼻音更重了。他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红豆粥,又看看站在旁边、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温和平静的周崎介,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香甜软糯的粥滑进胃里,带来熨帖的暖意,似乎也稍稍融化了他心头那层冰冷的硬壳。 周崎介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一本竞赛书翻开,却没有真的看进去。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裴纬骁身上,看他低着头,沉默地喝着粥,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柠檬在脚边打呼噜的声音。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动。没有激烈的安慰,没有刻意的开解,只有一碗温热的粥,一个安静的陪伴空间。周崎介用他的方式,沉默地包容着裴纬骁的低落,也小心地藏起了自己那一点点未能圆满的遗憾。 他知道,此刻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抚慰那颗受挫的心。而那个未能并肩的竞赛梦,或许,换一种方式,也能继续。 第二天清晨,阳光像初醒的猫,踩着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周崎介的眼睫上跳跃。 他比往常醒得早,昨晚裴纬骁身上那股沉甸甸的低气压,像无形的石头压在他心口。那点未能同行的遗憾和对他难过的感同身受,在心里发酵了一夜,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担忧和一种“得做点什么”的念头。 他看着身边裴纬骁沉睡的侧脸,平日里张扬的眉眼被睡眠柔化,透着一丝难得的、毫无防备的脆弱。心里的苦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软得一塌糊涂的心疼。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裴纬骁散乱的黑发上方,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很轻、很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动作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哄人的意味。 “嗯……?” 裴纬骁喉咙里滚出一个模糊又沙哑的音节,眼睛费力地掀开一条缝,很快又沉重地合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适,含糊地咕哝,“别闹……介宝……” 这反应太黏糊,也太没精神了。不像平时那个被弄醒要么立刻缠上来、要么哼哼唧唧讨饶的家伙。周崎介心里那点“哄哄他”的小心思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直觉取代。他探出手,掌心带着晨起的微凉,轻轻覆上裴纬骁的额头。 一片滚烫的触感,像烙铁般灼了他的指尖。 第33章 叩心 -17- 裴纬骁发烧了。 周崎介的心猛地一沉,立刻缩回手。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昨天还好好的……他脑子里飞快地掠过几个念头,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算了,跟个生病的笨蛋还计较什么。他认命地掀开被子下床,动作放得极轻。 柠檬从它的窝里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空气,疑惑地“呜”了一声,周崎介对它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家伙懂事地把下巴重新搁回爪子上,黑亮的眼睛却一直追随着他。 拿起裴纬骁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指纹解锁。屏幕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明显沉静下来的脸。他点开微信,找到备注老陆的对话框老陆,手指悬停片刻,快速打字: 裴纬骁:老师,发烧,请假一天。 发送,干脆利落。 放下裴纬骁的手机,他拿起自己的。点开同一个对话框,指尖在输入框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删删改改,最终敲定: 周崎介:老师,准备竞赛,请假一天。 发送。 他放下手机,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被这小小的、刻意的陪护悄然抚平。竞赛重要,但眼前这个烧得糊涂的家伙更重要。 厨房的冰箱门被拉开,冷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空旷的回音。里面除了几瓶水、几瓶牛奶,还有半盒鸡蛋和几根蔫了的葱,空空如也。周崎介皱了皱眉,关上门。 生病的人……喝点清淡的粥比较好。红豆粥……裴纬骁似乎挺喜欢那个味道?昨天煮的时候,他喝了两碗。 主意打定,周崎介迅速回房穿好衣服。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床上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裴纬骁,又轻轻拍了拍柠檬的脑袋:“守着他,乖。” 裴纬骁是被一阵迷茫的感觉拽醒的,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阳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大脑像是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昏沉又滞重,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痛,嗓子眼干得冒烟。他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一摸。 空的,凉的,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冷触感。 周崎介呢? 这个念头像冰水一样浇进他混沌滚烫的脑子里。迟到了?他是不是……生气了? 昨天自己那么丢脸,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周崎介那种闷葫芦,生气都憋在心里,不会真的一气之下…… 裴纬骁越想越慌,心脏在滚烫的胸腔里咚咚乱跳,挣扎着就要撑着胳膊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 裴纬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动作僵住,眼睛死死盯着卧室门口,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门被推开,周崎介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冷风趁机灌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鼻尖冻得有点红,手里提着一小袋饱满的红豆。他看见裴纬骁撑着胳膊、一脸惊惶茫然地半坐在床上,狼狈又脆弱的样子,脚步顿了一下。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裴纬骁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眼神里全是慌乱、不确定和一丝病中的委屈。 “醒了?”周崎介先开了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但似乎比平时更低沉柔和了一点。他走进来,把塑料袋放在桌上,里面红豆滚动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回去躺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命令。 裴纬骁悬着的心“咚”地一声落回肚子里,紧接着又被一种酸涩的暖意和巨大的安心感包裹。他没生气……他还在。 他像立刻乖乖地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烧得有些发红的眼睛,湿漉漉地、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周崎介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柠檬也凑过来,跳上床尾,挨着裴纬骁的脚边趴下,用脑袋蹭了蹭他。 厨房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这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声响,此刻落在裴纬骁昏沉病弱的耳朵里,却成了世界上最安心、最温暖的乐章。 他烧得浑身无力,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却固执地不肯闭上,贪婪地看着那个在厨房里为他忙碌的背影。 阳光透过窗户,给周崎介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空气里似乎也开始氤氲起红豆特有的、温暖的豆香。 红豆在锅里慢慢煮开,咕嘟咕嘟的声音充满了小小的厨房。周崎介守着锅,偶尔用勺子搅动一下,防止粘底。 他的心思却飘得很远。生气?根本没有过。看着裴纬骁刚才那副惊惶脆弱的样子,心里只剩下满满当当的心疼。 他想起裴纬骁平时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的样子,对比此刻蔫蔫地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可怜相…… 心底那片深湖,此刻盛满了名为“怜惜”的柔软湖水。他想,竞赛可以再有,但眼前这个人,不能让他这么难受。 粥煮好了,红豆煮得微微绽开,米粒软糯,散发着温暖的甜香。周崎介盛了一碗,细心地晾到温热不烫口,才端到床边。 “起来吃点。”他把碗放在床头柜,自然地伸手,想扶裴纬骁坐起来。 裴纬骁自己撑着坐起来,接过碗。温热的瓷壁透过手心传来暖意。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香甜软糯的米粒和煮得沙软的红豆滑进空荡荡的胃里,带来熨帖的舒适感。 他偷偷抬眼瞄周崎介,对方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眼神平静温和,像一泓包容的湖水。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裴纬骁放下碗,感觉身上似乎有了点力气,但心里的那点不安和愧疚还在翻腾。他看着周崎介收拾碗,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周崎介收走空碗,又倒了杯温水,拿出退烧药:“吃药。” 裴纬骁接过药片和水,二话不说仰头吞了下去,乖得不可思议。他刚把水杯放下,周崎介已经转身去厨房清洗碗筷了。 午饭是周崎介煮的清汤面,加了点翠绿的小青菜和一个荷包蛋。裴纬骁虽然胃口依旧不太好,但在周崎介平静目光的注视下,还是努力吃下去大半碗。 退烧药似乎开始发挥效果,他出了些汗,黏腻的感觉不太舒服,但额头的温度摸着确实降下去了一些,精神也好了点,只是身体依旧疲乏,像被抽走了筋骨。 吃完饭,周崎介刚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准备擦擦桌子,就被裴纬骁抓住了手腕。 “介宝……”裴纬骁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和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撒娇意味,烧得微红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冷……还有点晕……抱着睡一会儿,好不好?你不在我睡不着……” 他仗着自己还在病中,把平日里收敛的黏糊劲儿和脆弱感全释放出来了,下巴搁在周崎介的手腕上,轻轻蹭了蹭。 周崎介看着他这副样子,那句“不要”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他抿了抿唇,没说话,算是默许,只是耳根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 裴纬骁立刻眼睛一亮,掀开被子一角,眼巴巴地看着他,还往里挪了挪,给周崎介腾出位置。 柠檬也识趣地从床尾跳下去,趴到了地毯上。周崎介脱掉外套,只穿着里面的薄绒衫,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别扭,躺进了那个被裴纬骁体温烘得暖融融的位置。 刚一躺下,裴纬骁滚烫的身体就立刻贴了上来。不是平时那种带着侵略性的拥抱,而是一种寻求温暖和安心的依偎。 他的手臂占有性地、却又带着点虚弱无力地环住周崎介的腰,下巴抵在他颈窝,满足地、长长地喟叹一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周崎介敏感的皮肤上。 周崎介的身体瞬间绷紧。裴纬骁像个持续散发着高热的小火炉,在初春午后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温暖。这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起初让他有些不适应,甚至有点被烫到的感觉。 但很快,那驱散周身最后一丝寒意的暖意就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和难以言喻的安心感。裴纬骁身上的味道混合着退烧贴淡淡的药味、和他本身熟悉的甜香,萦绕在鼻尖,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放松的信号。 裴纬骁闭着眼,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体和令人心安的气息,心里满足得像被温热的蜂蜜填满。他其实没那么困了,烧退了些,只是身体还很虚。但他就是想这样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昨天竞赛失利的阴霾和病中的脆弱感。 生病似乎放大了他所有的感官和对周崎介的依赖,这种毫无保留的依恋感,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周崎介起初还僵着身体,但身边人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像有魔力般,渐渐瓦解了他的紧张。 裴纬骁的身体虽然热,但这热意已经不再灼人,反而像一张温暖干燥的毛毯,将他轻柔地包裹、保护起来。 疲惫感悄然袭来——昨晚没睡安稳,早上又早起奔波买菜,加上照顾病人的心神消耗。听着耳边裴纬骁变得悠长平稳的呼吸,感受着那坚实温暖的怀抱,让他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周,眼皮越来越沉。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影。柠檬趴在地毯上,下巴搁在爪子上,看着床上相拥的两个人,尾巴尖偶尔懒洋洋地扫动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暖气片里水流循环的细微声响,以及时间缓慢流淌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裴纬骁感觉怀里的人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身体也完全软了下来。 他微微睁开眼,低头看着周崎介近在咫尺的睡颜。因为熟睡,那平日里显得有些清冷疏离的眉眼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阴影,嘴唇放松地微张着,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孩子气的柔软和信任。 裴纬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像被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他忍不住,用干燥的嘴唇极轻、极轻地蹭了蹭周崎介的额发,像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周崎介枕得更舒服些。自己也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是真正的心满意足和安宁。身体里的热度正在稳步褪去,精神上的满足和充盈感却弥漫到四肢百骸。他抱着他的整个世界,沉入了温暖而深沉的梦乡。 这一觉,绵长安稳,直接从阳光正好的午后,睡到了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傍晚。当周崎介迷迷糊糊醒来时,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外是城市点亮的万家灯火。 他发现自己还窝在裴纬骁怀里,对方的手臂依旧松松地环着他。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点未散的睡意,伸出手探向裴纬骁的额头。 温度已经降下来了,虽然还有些许温热,但不再是那种灼人的滚烫,触手是温润的、属于正常体温的暖意。 周崎介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没动,静静地躺在裴纬骁的臂弯里,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柠檬不知何时又跳上了床尾,蜷成一个毛茸茸的团子,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昨日的失落与病痛,似乎都在这漫长的、相拥而眠的时光里,被无声地治愈了。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公寓,一室静谧。 出发去集训地当天,晨光熹微,闹钟的嗡鸣刚在枕下震出第一缕波纹,就被周崎介迅速按灭。他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一角,脚趾刚触到微凉的地板,腰间立刻缠上一条滚烫的、带着睡意的手臂。 “别走……”裴纬骁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讲理的黏糊,手臂收得更紧,脸埋在他后腰,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熨烫着皮肤,“再陪我五分钟……” 周崎介的身体瞬间僵住。他能感觉到身后紧贴的胸膛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也能感受到那手臂上传来的不容拒绝的依恋。 集训出发的时间悬在头顶,可腰间这份沉甸甸的、孩子气的挽留,又让他心底那片名为“不舍”的湖水悄然泛滥,他的心总是被这样细微的情感拉扯着。 他尝试去掰裴纬骁箍在他腰上的手,那手指却像焊死了一般。“裴纬骁,”他压低声音,试图唤醒对方的理智,“车不等人。” “那就别去了……”裴纬骁耍赖地把脸在他后腰蹭了蹭,声音含糊不清,“竞赛有什么好……” 周崎介无奈地闭了闭眼。他知道裴纬骁不是真的不懂事,只是舍不得。这份直白又笨拙的依恋,像暖流一样冲刷着他心里那点因即将分离而产生的不安,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裴纬骁还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脸颊因为埋在被子里透出健康的红晕,嘴唇微微嘟着,一副“我不管我就要赖床”的无赖模样。 看着他这副样子,周崎介心里那点无奈瞬间化成了更柔软的东西。 他俯下身,动作带着点生涩的、小心翼翼的决断,在裴纬骁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吻。 那触感温热、柔软,带着清晨特有的干净气息,一触即分。 裴纬骁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周崎介近在咫尺、微微泛红的脸。 “乖点。”周崎介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他避开裴纬骁瞬间变得灼热的目光,飞快地补充道。 “回来……给你奖励。”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拂过,说完立刻别开脸,不敢再看裴纬骁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这几乎是他能表达的极限了。主动亲吻和许诺“奖励”,对他这个人来说,不亚于一场情感上的冒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羞赧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裴纬骁顿住了,呆呆地看着周崎介迅速抽身、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抹微凉柔软的触感。 几秒钟后,他才猛地坐起来, “什么奖励?!”眼睛亮得惊人,哪还有半点睡意。 周崎介已经套好了外套,拎起收拾好的背包,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只丢下一句:“看你表现。” 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加快的步伐泄露了他的窘迫。 “喂!周崎介!说清楚啊!”裴纬骁跳下床想追,衣服却还没穿。他只能抓心挠肝地看着周崎介换鞋,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初春清晨的公交站台,寒气尚未完全褪去。周崎介裹紧了外套,站在稀稀拉拉几个等车的人后面,背包带子被他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 刚才那个冲动之下的吻和“奖励”的许诺,像投入心湖的石子,余波还在胸腔里震荡,混合着离别的微涩和对未知集训的隐约不安。 裴纬骁最终还是追到了车站。他没穿外套,只套了件薄绒卫衣,头发乱糟糟的,一路跑过来还有点喘,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崎介,像怕他下一秒就消失。 “东西都带齐了?”他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跑动后的微喘和掩饰不住的雀跃,“药呢?带够了吗?竞赛资料……” “嗯。”周崎介简短地应着,目光落在远处即将驶来的公交车轮廓上。他能感觉到裴纬骁灼热的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脸上,那目光里的热度几乎要将他耳根残留的红晕重新点燃。 公交车缓缓停靠,车门“嗤”地打开。 周崎介深吸一口气,准备迈步。 手腕却被一把攥住。裴纬骁的手指温热有力,带着点不舍的力道。“你……”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撒娇的尾音,眼神带着不舍,“到了给我发消息……” “嗯。”周崎介点点头,想抽回手。 裴纬骁却攥得更紧了一瞬,目光在他唇上飞快地扫过,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只低声飞快地说:“……记得奖励……” 周崎介的脸颊瞬间又烧了起来。他没再回应,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上了车,刷了卡,径直走向车厢后方靠窗的位置坐下。 隔着车窗,他看见裴纬骁还站在原地,朝他用力地挥着手,脸上是灿烂得有点傻气的笑容,初升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车子启动,那个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周崎介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口气。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为那个大胆的吻,为那句脱口而出的“奖励”,也为站台上那个傻笑着挥手的身影。 车窗上呵出一小片白雾,他抬手,无意识地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柠檬。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街景快速掠过。周崎介闭上眼,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集训……竞赛……陌生的环境……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心头。他忍不住抬头,向前方望去。 学生在扎堆轻生聊天,都是不认识的,没有任何异常。 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周崎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一夜没睡安稳的疲惫,加上清晨情绪的剧烈波动,此刻终于席卷而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引擎的嗡鸣成了单调的白噪音。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意识像沉入温暖的水底,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集训地坐落在一个远离市区的老校区,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籍、消毒水和淡淡樟脑丸混合的味道。高大的梧桐树尚未抽芽,枝干嶙峋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一股肃穆又疏离的气息。 周崎介拖着行李箱,跟随人群走进略显陈旧的大礼堂。主讲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回响,宣布着集训纪律、课程安排和注意事项。 周崎介站在后排,努力集中精神听着,但心思总有些飘忽。陌生的环境、密集的人群、空气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感,都让他这个人本能地感到一丝压抑和想要缩回壳里的冲动。他无意识地捏着背包带子,指尖冰凉。 “……接下来是宿舍分配。名单已经贴在礼堂侧门公告栏,两人一间,请各位同学自行查看,尽快入住安顿,下午两点准时开始第一堂课。”主讲老师的话音落下,人群立刻涌向侧门。 周崎介随着人流挤到公告栏前,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人眼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感,目光一行行扫过。 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周崎介——401 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后面紧跟着的室友名字—— 季疏。 周崎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捏着背包带子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这个名字像一枚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他试图平静的心湖。 怎么会是他? 又是他? 那个初中时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眼神里总是带着让他不舒服的探究和执拗的季疏?那个曾经以讨论数学题为名,试图入侵他私人空间,甚至被他明确拒绝后,依旧在毕业册上写下“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季疏?是上次把他堵在楼梯口,把裴纬骁锁起来的季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混合着旧日被窥视的不适感,瞬间冲散了车厢里残留的那点温暖睡意和裴纬骁笑容带来的余温。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只略显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精准地取下了挂在公告栏旁边钉子上的、标着“401”的钥匙串。 周崎介猛地抬头。 季疏就站在他身侧,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某种清洁剂混合着旧书页的味道。他比初中时高了不少,身形依旧偏瘦,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眼睛平静地看过来,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堪称温和的笑意。 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无形的丝线,牢牢地缠绕在周崎介瞬间绷紧的脸上。 那眼神深处,周崎介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让他后颈发凉的探究欲和……某种压抑的兴奋。 空气仿佛凝固了。礼堂的喧嚣似乎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钥匙碰撞的余音在耳边冰冷地回响。 周崎介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一种源于本能的、想要后退的冲动,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好久不见……周崎介……” 麻烦……真的来了。 61之后先停更备考啦 最近多更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叩心 -17- 第34章 叩心 -18- 朔野一中的清晨,没了周崎介的身影,空气似乎都变得寡淡稀薄了些。裴纬骁踩着点晃进教室,书包懒洋洋地甩在空荡荡的邻座上——那是周崎介的位置。 他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光滑的漆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整理试卷时留下的、一丝不苟的凉意。 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像被晨风吹开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却又被他强行用“爷们儿不能太黏糊”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照常和勾肩搭背进来的徐铂琅互怼,照常被楚焕拍屁股骂骂咧咧,照常在英语课被苏明玥温柔点名时露出招牌式的笑,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只是课间操时,他下意识地侧头想吐槽隔壁班奇葩的广播操动作,却发现旁边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起窗帘卷起的微尘在阳光里跳舞。他默默把头转回来,舌尖顶了顶上颚,把那句没出口的吐槽咽了回去,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午休铃像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裴纬骁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食堂。他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风风火火地坐到老位置——温觉夏、林晓璐、徐铂琅、楚焕已经在了。 “嚯!裴哥今天饿死鬼投胎啊?”徐铂琅叼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调侃。 裴纬骁没搭话,筷子翻飞,扒饭的速度快得惊人。红烧肉、炒青菜、米饭,囫囵吞枣般往嘴里塞,几乎没怎么咀嚼。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吃完,快点……好像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去做。 直到餐盘见了底,他才猛地停下动作,看着空空的碗碟,有些发愣。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快? 就在这一瞬的停滞里,眼前仿佛出现了周崎介坐在他旁边的样子。 那人总是先把青菜挑到一边,皱着眉,像面对什么艰巨任务一样,小口小口、极其快速地吃着米饭。 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捧着水杯小口啜饮,眼神放空,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多吃点,”裴纬骁轻声说,而后同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就当是为了我。” 周崎介会抬起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声的抗议和无奈。但在裴纬骁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最终还是会拿起筷子,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开始对付那块红烧肉和剩下的青菜。 一顿饭下来,自己大半时间都在“监工”,边吃边盯着他,还要时不时把他走神的思绪拉回来,自然吃得又慢又啰嗦。 在家里却又不一样,暖黄的灯光下,餐桌上是周崎介煮的、或许卖相一般但味道总是很熨帖的家常菜。 那人会窝在椅子里,捧着碗,像只慵懒的猫。一小块排骨能啃半天,腮帮子慢悠悠地动着,眼神专注地看着碗里的食物,或者偶尔飘向窗外。 自己催他,他就慢吞吞地“嗯”一声,动作依旧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放松的懒散。一顿饭能磨蹭好久,直到自己忍不住把他碗里最后一点菜扒拉进自己嘴里…… 原来不是他吃得慢,而是自己习惯了“逼”着他吃,习惯了把目光黏在他身上,习惯了那种慢悠悠的、甚至有些“磨人”的陪伴节奏。 现在没人需要他“监工”了,他反而像失去了某种惯性,吃饭也变得索然无味,只剩下机械的吞咽。 “裴狗?发什么呆呢?汤都要凉了!”楚焕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裴纬骁猛地回神,对上楚焕探究的目光,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一拍。他掩饰性地端起汤碗,咕咚喝了一大口,含糊道:“没什么,想竞赛题呢。” “就你?”徐铂琅嗤笑,“想你家周崎介吧?” 这话带着惯常的调侃,温觉夏和林晓璐也只是抿嘴笑了笑,没当真。 裴纬骁心里却咯噔一下,面上强装镇定地翻了个白眼:“滚蛋!吃你的吧!” 下午的教室空旷了不少,竞赛和各类活动抽走了不少学生。徐铂琅抱着篮球吆喝着冲向球场,温觉夏和林晓璐结伴去了洗手间。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裴纬骁和坐在后方的楚焕。 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飘着粉笔灰和书本纸张混合的、安静的味道。裴纬骁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空着的座位。 “喂。”楚焕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打破了这份安静,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直白的认真。 裴纬骁停下转笔,抬眼看过去。 楚焕盯着他,手肘撑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沉默了几秒,低下了头,他才开口,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裴纬骁,你是不是喜欢周崎介?” 咚! 裴纬骁手里的笔掉在桌上,滚了几圈,停在桌沿。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一种近乎生硬的语气脱口而出: “没有!瞎说什么呢!”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楚焕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裴纬骁试图掩饰的一切: “你们两个,谈了吧?”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更直接,更像一个肯定句。裴纬骁的呼吸瞬间一窒,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那句“没有”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手指尖都开始发麻。他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没谈……” 语气却虚得连自己都不信。 楚焕终于缓缓抬起头,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向裴纬骁。那眼神锐利、了然,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他微微歪了下头,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朋友间的调侃和笃定: “别犟了。你俩谈了之后,就不怎么理我了。” 裴纬骁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戳中了某个点,又是狠狠一愣。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我什么时候不理……”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顿住了。好像……是有点?以前午休打球、放学瞎逛,他总跟楚焕徐铂琅混在一起。可自从和周崎介…… 他脑子里想的、眼睛看的、时间花的,似乎都绕着那个清冷安静的身影打转。连带着跟楚焕他们一起混的时间,确实少了很多。 看着他这副哑口无言、一脸被戳破心事的心虚样,楚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很快压平。他目光扫过裴纬骁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明显慌乱的眼神,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我都懂”的了然: “嗯,很明显。”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温觉夏和林晓璐她们,好像还没看出来。徐铂琅那个傻子就更不用说了。” “很明显吗?!” 裴纬骁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就等于承认了吗? 果然,楚焕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笑意,甚至带着点“你终于承认了”的戏谑。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裴纬骁瞬间涨红的脸和懊恼得想钻地缝的表情,没再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裴纬骁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上火烧火燎。 他慌乱地避开楚焕洞悉一切的目光,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桌沿的笔,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只剩下“很明显吗”三个字在疯狂刷屏。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脚步声和温觉夏、林晓璐的说笑声。 楚焕立刻像没事人一样,迅速低下头,拿起桌上的练习册,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 裴纬骁慌忙抓起笔,胡乱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温觉夏和林晓璐走进来,好奇地看了一眼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 “你们在干嘛?”林晓璐问。 “没什么,”楚焕头也不抬,语气自然,“裴纬骁有道题不会,问我呢。” “啊?哦……对!”裴纬骁赶紧顺着台阶下,胡乱在纸上画了几笔,声音还有点发飘,“这题……挺难的……” 温觉夏和林晓璐对视一眼,没再多问,各自回到了座位。 隔日清晨,依旧带着初春微凉的潮气,裴纬骁踩着铃声的尾巴溜进教室,习惯性地把书包甩在周崎介空着的邻座上。 指尖划过桌面冰凉的漆面,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像晨雾般悄然弥漫,又被他强行压下。他拉开自己的椅子,刚坐下,手指在抽屉里摸索着准备掏课本,却意外地触到了一个带着棱角的硬物—— 一个素白的信封,没有任何署名,安静地躺在几本书的夹缝里。 “?”裴纬骁挑了挑眉,心里嘀咕着又是哪个社团的传单。他漫不经心地撕开封口,抽出一张同样素净的信纸。上面是清秀工整的字迹: 亲爱的裴纬骁同学: 你好。 也许你还不认识我,但我已经默默关注你很久了。你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你笑起来时阳光的样子,还有你偶尔认真听讲的侧脸,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喜欢你。 希望能有机会认识你。 一个默默关注你的人 裴纬骁愣住了。他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白得有些晃眼。 “喜欢我?”他脑子里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是惊喜,而是一种纯粹的、巨大的错愕和茫然。 从小到大,他不是没收过情书,但自从和周崎介……他的心思、眼睛、乃至所有关于“喜欢”的定义,似乎都被那个清冷安静的人占得满满当当,再没分给旁人一丝一毫。以至于此刻看到这样直白的告白,第一反应竟是:搞错了吧? 就在他对着信纸发呆,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有些迟钝地掏出来。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昵称:琉璃 头像:一个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的女生侧脸,背景是开满樱花的校园小道。 申请留言:认识一下吗?裴纬骁同学? 添加方式:通过好友“徐铂琅”分享的名片添加。 裴纬骁的目光在“徐铂琅”三个字上顿住,猛地扭头看向斜后方。徐铂琅正趴在桌子上补觉,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上裴纬骁带着询问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徐铂琅立刻咧开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带着邀功意味的笑容,还冲他挤了挤眼,无声地用口型说:“怎么样?哥们儿够意思吧?”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裴纬骁的心头。搞了半天是这孙子!他就说怎么这么突然!看着徐铂琅那副“快夸我”的得意样子,裴纬骁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这损友的脑袋按进课桌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回到手机屏幕上那个“琉璃”的头像。 照片上的女生……确实有点眼熟。好像是隔壁班的?或者校学生会的?具体是谁,名字完全对不上号。 他犹豫了大概两秒钟,指尖悬在“同意”上。最终还是点了下去。倒不是有什么想法,纯粹是觉得…… 人家都通过徐铂琅加过来了,直接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而且也得搞清楚徐铂琅这混蛋到底搞什么名堂。 几乎是刚通过验证,消息就弹了出来。 琉璃:[笑脸] 裴同学你好呀!我是高二(3)班的苏璃! 琉璃:信……你看到了吗?[害羞] 琉璃:那个……你觉得……我们可以谈吗?[期待] 速度之快,问题之直接,让裴纬骁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冒,额角青筋都跳了跳。 这也太……直球了吧?! 他甚至来不及想措辞,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划清界限的本能驱使着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复: 裴纬骁:不好意思。 裴纬骁:我有喜欢的人了。 裴纬骁:而且,已经在一起了。 消息发送出去,他感觉心里那块因为意外告白而压上的小石头瞬间挪开了,甚至有点轻松。这样够清楚了吧?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弹出回复: 苏璃:哦……这样啊。 苏璃:好的。 苏璃:[微笑表情] 打扰了。 三个字加一个表情,干脆利落,没再纠缠。裴纬骁看着那“好的”,反而有点不适应,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退出聊天界面,把手机塞回口袋,目光如刀般射向还在冲他挤眉弄眼的徐铂琅。徐铂琅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笑了笑,赶紧趴回去装死。 下课铃一响,裴纬骁“噌”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徐铂琅桌前,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 “徐!铂!琅!”裴纬骁咬牙切齿,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浓浓的杀气,“你他妈是不是闲得蛋疼?!” 徐铂琅被他揪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干笑:“哎哟裴哥裴哥!轻点轻点!我这不是……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想给你点‘惊喜’嘛!那苏璃人挺好的,长得也漂亮……” “惊喜你个头!”裴纬骁真想给他一拳,“老子用得着你操心?!再乱搞我手机,信不信我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浏览记录打印出来贴公告栏?!” “别别别!裴哥我错了!真错了!”徐铂琅秒怂,连连求饶。 “下次不敢了!绝对不敢了!我对天发誓!” 看着徐铂琅那副怂样,裴纬骁的气也消了大半,松开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有下次,你就死定了!” 徐铂琅如蒙大赦,赶紧溜之大吉。 放学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裴纬骁背着书包,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回报”徐铂琅的“好意”,脚步有些心不在焉。刚拐过一个街角,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裴纬骁同学?”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裴纬骁下意识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甜美笑容的脸——正是微信头像上那个女生,苏璃。她背着双肩包,扎着高马尾,显得很精神。 “嘶……”裴纬骁脑子飞快转动,好眼熟……操!不就是刚才微信上那个!他头皮瞬间有点发麻,刚想说“你好,有事?”,对方却像连珠炮似的开了口: “哇!好巧啊!你也走这条路回家吗?”苏璃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充满惊喜,“我家在城东公交站那边,也走这条路哎!真是太巧了!我之前都没碰到过你!”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自来熟的活泼。 裴纬骁几次想开口问“你到底想干嘛”,但对方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今天天气真好啊,比前几天暖和多了!对了,你刚打完球吗?看你好像出汗了……哦不是,我是说……呃,裴同学你平时喜欢听什么歌啊?我觉得……” 裴纬骁只觉得耳边像有只小麻雀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只能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偶尔在对方停顿换气的间隙,勉强发出几个单音节的回应: “嗯。” “哦。” “还行。”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大姐!你能不能先自报家门或者直接说重点啊!这路都快走到头了! 一路忍受着这“甜蜜的负担”,终于快走到自家小区附近的岔路口。裴纬骁如释重负,立刻停下脚步,准备开口告别。 “啊?裴同学你住这边啊?”苏璃似乎才注意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那……我先走啦!今天能一起走一段路很开心!拜拜!”她挥了挥手,笑容依旧甜美,然后很干脆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裴纬骁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马尾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莫名其妙被递情书,莫名其妙被加微信,莫名其妙被“同路”……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和心累。 推开家门,熟悉的、带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心里的那点烦躁和……更深的思念。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空荡荡的客厅。柠檬摇着尾巴蹭过来,呜呜地叫着。 裴纬骁弯腰摸了摸柠檬的脑袋,走到沙发边坐下。他掏出手机,指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某种渴望地点开了置顶的那个聊天框——备注是“介宝”。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他发的“到了没?”,周崎介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嗯”,和一个定位。然后就是一片沉寂。他知道集训要收手机,只有晚上特定时间才能发一会儿。 他盯着那个“介宝”,手指悬在视频通话的按钮上,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没按下去。万一打扰他学习呢?万一他正在上课或者讨论呢?烦躁感被一种更深沉、更黏稠的思念取代。他退出聊天框,点开了相册。 指尖划过屏幕,一张张照片跳出来。大多数是他偷拍的: 周崎介趴在书桌上睡着,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脸颊压着摊开的练习册; 周崎介在厨房系着那条可笑的柠檬围裙煮面,侧脸认真,鼻尖沾了一点面粉; 周崎介被他强行戴上猫耳发箍,满脸羞愤,耳朵红得像要滴血,眼神却带着无奈的笑意; 还有一张是两人在紫叶李树下,周崎介被他搂着肩膀,表情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但嘴角却微微弯着,夕阳的金光落在他们身上…… 裴纬骁的指尖停留在那张紫叶李树下的照片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上那人微扬的唇角。心里的烦躁、下午的乌龙、徐铂琅的恶作剧、苏璃的叽叽喳喳…… 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这张照片无声地抚平了。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想念。 “介宝……”他低声念着,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期盼,“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把手机贴在胸口,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喧闹的教室和莫名其妙的女生,而是周崎介清冷安静的侧脸,是他慢吞吞吃饭的样子,是他被自己逗急了时微微泛红的耳根…… 思念像藤蔓,在初春微凉的夜晚,无声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柠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跳上沙发,挨着他趴下,发出细小的呼噜声。一人一狗,在空旷的客厅里,安静地等待着那个能填满这片空间的人归来。 第35章 粽香与心跳[番外] 端午假期的第一天,清晨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透过薄纱窗帘,斜斜地洒在裴纬骁和周崎介合租的小客厅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新鲜的粽叶清香,混杂着糯米的甜香。 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周崎介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正站在流理台前,专注地处理着一盆浸泡好的糯米。他动作不算快,但很细致,手指修长,小心地将深绿色的粽叶卷成漏斗状。旁边的小碗里,分装着泡软的红豆沙、咸蛋黄和切成小块的五花肉。 裴纬骁打着哈欠从卧室晃出来,头发还乱糟糟的。他趿拉着拖鞋,循着香味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介宝,这么早?” “嗯。”周崎介没回头,只是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拿起一小勺糯米,铺在卷好的粽叶底部。 “材料昨天买好了,早点包完省事。” 裴纬骁蹭过去,从后面环住周崎介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介宝真贤惠。”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周崎介敏感的颈侧。 周崎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根悄悄泛红。他用手肘轻轻往后顶了一下:“别闹,手上都是米。” “米怎么了?”裴纬骁耍赖,反而抱得更紧,侧过脸飞快地在周崎介微红的耳垂上亲了一下,“就想抱着你。” 周崎介没再推他,只是抿了抿唇,继续往粽叶里填红豆沙和糯米,只是动作稍微慢了点。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裴纬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凑近,用鼻尖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 “想吃什么馅儿的?给你多包几个。”周崎介轻声问。 “你包的都行。”裴纬骁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咸蛋黄肉馅的多来点?还有豆沙的,甜的。”他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跟你一样甜。” 周崎介手一抖,糯米差点撒出来,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脸颊。 “……闭嘴。”他声音闷闷的。 裴纬骁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周崎介背上。 他不再捣乱,只是安静地抱着,看着周崎介灵巧的手指翻飞,将翠绿的粽叶折叠、缠绕,用棉线捆扎成一个又一个棱角分明的三角粽。 阳光,粽香,怀里的温度,一切都刚刚好。 上午十点多,楚焕家的厨房里,温觉夏早已进门,系着围裙,正耐心地教楚焕包粽子。 “看,这样,底部折好,米放少一点,再放馅料……”温觉夏的声音温柔,白皙的手指动作轻柔却利落。 楚焕学着她的样子,动作虽然还有点笨拙,但比昨天看视频时强多了。他拿起一片粽叶,小心地卷着:“这样行吗?温老师?” 温觉夏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点点头:“嗯,进步很大了。”她拿起一块咸蛋黄放在楚焕铺好的糯米上,“这里放蛋黄,再盖一层米。” 楚焕依言照做,然后学着温觉夏的样子折叠粽叶,用棉线捆扎。虽然形状有点歪,但好歹没散开。 “成了!”他有点得意地举起自己的“作品”。 “嗯,很棒!”温觉夏笑着夸奖,拿起另一片叶子,“再试试?” “好嘞!”楚焕干劲十足。 他一边包,一边忍不住偷偷看身边的温觉夏。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显得格外柔和。 楚焕的心跳有点快,他装作不经意地挪近一点,轻轻碰了下温觉夏的肩膀。 温觉夏感觉到了,抬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那个……觉夏,”楚焕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头发上……沾了点米。”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温觉夏鬓边的发丝,动作很轻,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颊。 温觉夏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谢谢。” “不客气。”楚焕收回手,手指捻了捻,仿佛还残留着那细腻温热的触感。 他看着温觉夏微红的脸,嘴角忍不住上扬,心情比包好一个完美的粽子还要雀跃。厨房里粽叶的清香似乎更浓郁了。 临近中午,裴纬骁和周崎介提着一大袋煮好的粽子,按响了楚焕家的门铃。开门的是温觉夏,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来啦?快进来。” 楚焕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一个刚包好的粽子:“哟,裴狗,班长!正好,尝尝我和觉夏的劳动成果!”他精神奕奕,走路带风。 裴纬骁把粽子递给温觉夏:“得,看你这嘚瑟样儿。尝尝我们家介宝的手艺,那才叫粽子。”他自然地揽过周崎介的肩膀往里走。 周崎介默默换鞋,把另一袋水果递给温觉夏。 不一会儿,徐铂琅和林晓璐也陆续到了。 林晓璐一进门就吸着鼻子:“哇!好香!楚焕家今天粽子开会吗?” 她目光在楚焕和温觉夏之间打了个转,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徐铂琅则直奔餐桌:“饿扁了!粽子呢?有肉馅儿的没?” 六个人挤在楚焕家的餐厅里,桌上摆满了粽子、水果和凉菜。刚煮好的粽子冒着腾腾热气。 裴纬骁拿起一个粽子,利落地解开棉线剥开粽叶,露出莹白软糯的糯米。 他极其自然地递到周崎介嘴边:“喏,你包的豆沙馅儿,尝尝?” 周崎介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点点头:“可以。” 裴纬骁这才把剩下的大半个塞进自己嘴里:“嗯,好吃。”他又伸手去拿另一个咸蛋黄肉的。 对面的林晓璐看得眼睛发亮,偷偷捅了捅温觉夏。温觉夏抿嘴笑着。 温觉夏拿起一个自己剥好的咸蛋黄肉粽,递给旁边的楚焕:“尝尝这个?肉是你挑的。” 楚焕立刻接过来,眼睛亮亮的:“觉夏剥的肯定好吃。” 他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点头,“嗯!香!” 他很自然地把自己剥好的一个豆沙粽子递到温觉夏嘴边,“甜的,你也尝尝?” 温觉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就着他的手小小咬了一口。 “哎哟!”徐铂琅怪叫起来,指着楚焕和温觉夏,“太甜了!要配胰岛素!”他一脸“没眼看”的兴奋。 楚焕笑着搂住温觉夏的肩膀,对着徐铂琅挑眉:“羡慕啊?羡慕你也找一个去!”温觉夏脸更红了,轻轻推了推他。 徐铂琅又看向对面,裴纬骁正把手里剥好的咸蛋黄肉粽整个塞进周崎介手里:“这个肉多,多吃点。”动作亲昵又自然。 徐铂琅眨巴眨巴眼,看着周崎介默默接过粽子,又看看裴纬骁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挠了挠头: “裴狗,你对班长也太好了吧?跟伺候祖宗似的……不过他考了省二等,是该多吃点补补!”他显然没往别处想,只当是兄弟情深加上学霸的特殊待遇。 裴纬骁和周崎介同时动作一顿。裴纬骁对上徐铂琅清澈的眼神,又看看旁边林晓璐和温觉夏憋笑的表情,嘴角抽了抽,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废话,我同桌兼室友,不对他好对谁好?吃你的吧!”他抓起一个粽子塞进徐铂琅嘴里。 周崎介低头啃着粽子,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只是耳根又悄悄红了。 楚焕在旁边看得清楚,差点笑出声,被温觉夏在桌下轻轻掐了一下手背才忍住。 餐厅里充满了笑声、打闹声和粽子的香气,徐铂琅的“迟钝”反而让裴纬骁和周崎介之间的氛围多了一层只有知情人才能意会的、隐秘的甜蜜和一丝无奈的好笑。 六人一起去了市中心的河边看龙舟赛,河岸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一艘艘龙舟如同离弦之箭,在河面上你追我赶,船桨整齐划水,激起雪白浪花。鼓声、呐喊声、加油声震耳欲聋。 裴纬骁拉着周崎介挤到靠前的位置,手臂一直虚虚护在他身后,怕他被挤到。震天的鼓点敲在心上,裴纬骁凑到周崎介耳边大声喊:“看那艘蓝的!冲得好快!” 周崎介点点头,专注地看着河面,喧闹让他微微蹙眉,但眼底有新奇。裴纬骁看他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又贴近,嘴唇几乎碰到他耳朵:“像不像我追你的时候?” 周崎介身体一僵,猛地转头瞪他,脸颊在阳光下泛起红晕。裴纬骁哈哈大笑:“也没追好像。” 另一边,楚焕很自然地牵住了温觉夏的手。温觉夏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没有挣脱。 当一艘龙舟冲过终点,岸边爆发出欢呼时,楚焕下意识侧头看向温觉夏。阳光照在她脸上,嘴角带着恬静笑意。 楚焕心跳加快,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温觉夏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映着阳光和一个小小的他。两人相视一笑。 徐铂琅和林晓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拍照,徐铂琅大声嚷嚷着加油。 看完龙舟赛回到楚焕家,天色已暗。城市灯火亮起。阳台门开着,夜风吹来一丝凉爽。 裴纬骁和周崎介并肩靠在阳台栏杆上。裴纬骁拿着半个冰镇豆沙粽,自己咬了一口,又把剩下的一半递到周崎介嘴边:“介宝,凉了更好吃。” 周崎介犹豫了一下,低头咬了一小口。裴纬骁干脆把最后一点塞进他嘴里,手指蹭过他的嘴唇。 周崎介含着粽子抬眼看他。 “甜不甜?”裴纬骁笑着凑近问。 周崎介点点头,含糊“嗯”了一声。 裴纬骁手臂一伸,揽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 周崎介身体一僵,看了看客厅。客厅里,徐铂琅瘫沙发打游戏,林晓璐刷手机,楚焕和温觉夏坐在另一边小声说话。 “没人看。”裴纬骁声音低低的。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周崎介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 周崎介能闻到他身上阳光的味道、柑橘的清爽和甜甜的豆沙味,心跳飞快。 裴纬骁看着他在夜色下柔软的眼神,微热的唇覆上他微冷的唇,豆沙混着柑橘的味道弥漫在嘴里。 周崎介睫毛剧烈颤动,猛地松口低下头把脸埋在裴纬骁肩膀,露出的耳朵红透。 裴纬骁满足地搂紧他,下巴蹭着他发顶,无声地笑。阳台外的灯火像散落的星河。 客厅里,温觉夏低头认真剥石榴,一粒粒晶莹的红宝石落在碗里。楚焕拿起手机,插上耳机,把其中一只轻轻塞进温觉夏耳朵。 温觉夏抬头,疑惑。 “听歌吗?”楚焕轻声问,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轻音乐。 温觉夏眼睛弯起:“嗯。” 楚焕塞好自己那只耳机,熟悉的旋律流淌。 他拿起一颗温觉夏剥好的石榴籽,递到她嘴边。温觉夏张嘴吃了,指尖碰到楚焕手指。两人都顿了一下。 温觉夏想收回手,楚焕却顺势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掌心包裹住。 温觉夏手指在他掌心微微动了动,没有抽出来。 她低下头继续剥石榴,动作更慢,嘴角笑意藏不住。楚焕也没说话,握紧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细腻的手背。 客厅的背景音成了模糊的陪衬。掌心的温暖和流淌的音乐,是他们的端午余韵。 夜色渐深,大家陆续告辞。 裴纬骁和周崎介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影子拉长。 裴纬骁一手拎着粽子,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周崎介微凉的手。 周崎介的手指在他掌心蜷了蜷,然后安静地舒展开,反手轻轻握住。 “今天开心吗?”裴纬骁侧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带笑的眼眸里。 周崎介点点头:“嗯。” “粽子好吃吗?” “嗯。” “我帅不帅?” “……嗯。” 裴纬骁对这个敷衍的“嗯”很不满意,停下脚步,把脸凑到周崎介面前: “不行,重说,帅不帅?” 周崎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执拗的脸,沉默几秒,低声说: “……帅。” 裴纬骁立刻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他心情大好,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周崎介看着他傻乐的样子,嘴角也抑制不住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握紧了裴纬骁温暖的手掌。 另一边,徐铂琅和林晓璐同路一段。 “今天真热闹,粽子也好吃!”徐铂琅满足地摸着肚子,然后想起什么,一脸八卦地凑近林晓璐: “那啥……裴狗和班长……他俩啥情况?裴狗今天对崎介也太……那啥了吧?剥粽子喂到嘴边,还搂搂抱抱的……”他努力寻找形容词,“感觉比对我好太多了!而且班长居然笑了好几次!” 林晓璐看着徐铂琅一脸纯真的困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 “琅仔,有些事呢……需要用心去感受。论坛是个好地方,多逛逛,啊。” 她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拐进了自家小区。 徐铂琅站在原地,看着林晓璐的背影,又挠了挠头,更加困惑了:“用心感受?啥意思?裴狗对崎介好……不是因为他俩是铁哥们加学霸崇拜吗?” 他摇摇头,决定不想了,“算了,反正有粽子吃就行!”他哼着歌,晃悠着往家走去。 路灯下,某个迟钝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充满了单纯的快乐和对友情的“坚信不疑”。 端午的夜风带着暖意,吹过街道。有人十指紧扣,心照不宣;有人懵懵懂懂,快乐简单。这个弥漫着粽香的假期,留下了不同的甜蜜和心跳。 端午特辑 本来是想当正文发的 没想到拉太长了 只好当番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粽香与心跳 第36章 叩心 -19- 那句带着旧日阴影的“好久不见”和季疏镜片后那双压抑着兴奋与探究的眼睛,像冰水一样浇在周崎介心上。 他沉默地跟在季疏身后,走向那间挂着“401”门牌的宿舍。走廊陈旧,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的味道,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不真实的、令人不安的薄冰上。 “那条……裴纬骁,”季疏走在前面,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闲聊般的随意。 “没跟过来集训?”他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周崎介的心脏像是被那钥匙声掐了一下。他垂下眼,盯着自己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略有凹凸的水磨石地面,声音平淡无波: “他物理……不行。”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说出来时,心里那点未能同行的失落感还是悄然弥漫开来。 季疏“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推开了宿舍门。 “也是,竞赛门槛高。”他侧身让周崎介先进去。 宿舍不大,两张靠墙的单人床,两张书桌,一个狭窄的阳台。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有股久未住人的霉味。两人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季疏的动作有条不紊,周崎介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陌生的校园景色,又迅速收回。 “去吃饭吗?”季疏把最后一件衣服挂进简易衣柜,转过身问道,语气自然得像在问一个普通同学。 周崎介的动作顿住了,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背包带子。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唯一勉强算“认识”的人,却是带来巨大不安的源头。 一个人去食堂?那种被无数陌生目光包围的孤独感,光是想想就本能想要退缩。裴纬骁没在……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轻轻扎了一下。他犹豫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才几不可闻地、带着点认命般的低哑,回了一个字:“……嗯。” 食堂的喧嚣扑面而来,人声鼎沸。周崎介端着餐盘,跟在季疏身后,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 餐盘里的饭菜冒着热气,他却没什么胃口。机械地扒拉了两口饭,味同嚼蜡。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理不清的麻线。 季疏今天太反常了。没有初中时那种黏腻的、令人窒息的注视,没有刻意的靠近,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平静温和。这反而让周崎介更加警惕和不适。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他努力回想初中的季疏,印象却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带着执着亮光的眼睛,和几次让他感到被侵犯了私人空间的不适。 记忆最清晰的,反而是上次……在器材室附近,季疏突然出现,用那种冰冷的、带着占有欲的眼神看着他和裴纬骁,说出的那句“他是我的”。 “我只是喜欢你,”季疏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崎介混乱的思绪,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 周崎介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季疏的目光。那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坦诚? “不想让你和别人在一起。”季疏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 “所以上次……那条狗……咳,裴纬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那样。”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坦荡得让周崎介心惊。 “你说你选裴纬骁,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崎介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季疏会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地将那些阴暗的、让他不适的过往摊开来说。 那句“你说你选裴纬骁”像根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轻轻扫过他心底某个角落。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愧疚感,悄然滋生。 他是不是……把季疏想得太坏了?对方似乎真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可以做朋友吗?”季疏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询问,仿佛刚才那些话只是陈述,并未掺杂任何情绪。 周崎介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季疏平静的脸,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卡住了。对方已经“承诺”不打扰,甚至坦诚了动机…… 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拒绝一个主动伸出“和解”橄榄枝的、唯一的“熟人”,似乎显得太过冷漠和艰难。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季疏的眼神都开始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探寻时,才极轻、极慢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可以。” 季疏的镜片似乎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快得让周崎介以为是错觉。随即,那点微光迅速湮灭,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温和,甚至嘴角还弯起一个极淡的、堪称友好的弧度。 “好。”他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仿佛刚才那场触及旧日阴影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回到宿舍,疲惫感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让周崎介感到一阵熟悉的、源自精神深处的焦躁。他习惯性地想去摸书包侧袋里的药瓶。手指探进去,却摸了个空。 糟了!药没带! 周崎介的心猛地一沉。公交车站,裴纬骁絮絮叨叨的叮嘱瞬间在耳边回响:“药!药一定要带好!记得按时吃!别嫌我啰嗦……” 当时他急着上车,心里又带着离别的不满,只胡乱应着,根本没仔细检查……他烦躁地、极其轻微地“啧”了一声。 这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却被放大了。 “怎么了?”季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周崎介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想掩饰:“没什么。” 季疏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他自己的行李箱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和周崎介常用的药瓶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塑料瓶。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递到周崎介面前:“吃我的吧。我也有。”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分享一颗糖。 周崎介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的药瓶,又猛地抬头看向季疏。 季疏迎着他的目光,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抑郁症。” 然后,在周崎介震惊的目光中,他缓缓卷起了自己左臂的衬衫袖子。 映入眼帘的,是白皙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新旧叠加的伤痕。有细密的划痕,也有几道颜色更深、更狰狞的凸起疤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那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经历过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 “你也有吧?”季疏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 “不要割了。”他看着周崎介瞬间苍白的脸,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感同身受的理解。 巨大的冲击让周崎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看着那些伤痕,又想起自己身上那些被小心隐藏的、不愿示人的旧痕。 一种强烈的、源自深渊的共鸣感击中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地回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也是……” 这一次,周崎介清晰地捕捉到了。季疏那双总是藏在平静湖面下的眼睛,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极其短暂地、剧烈地亮了一瞬!那光芒里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确认,甚至是一丝……诡异的满足? 但那光芒消失得太快,快到周崎介几乎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季疏的表情迅速恢复了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他放下袖子,遮住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课。”季疏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 周崎介握着季疏给的药瓶,指尖冰凉。他看着季疏走回自己床边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他之前真的不了解季疏。 初中的他,因为家里那场翻天覆地的变故,整个人都封闭了,像一具只会学习、只想逃离的机器。 他屏蔽了外界几乎所有的信号,只记得要考出去,离开那个充满争吵和痛苦回忆的地方。 他对季疏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一个有点怪的同班同学”,那些具体的、带着偏执的注视和纠缠,在记忆里早已模糊褪色。 原来在那些被他刻意忽略遗忘的角落里,也有人背负着同样沉重的枷锁,在黑暗中挣扎。 接下来的几天集训生活,在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中度过。周崎介和季疏真的像“朋友”一样相处: 一起去教室,一起在食堂同桌吃饭,偶尔在宿舍里讨论一两道难题。 季疏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温和的态度,从未越界,也从未再提起过任何敏感话题。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有些安静的室友。 但周崎介的心始终悬着。季疏那种过分的平静和“正常”,反而像一层薄冰,让他不敢放松警惕。 他总会想起季疏手臂上那些伤痕,想起他看到自己认同“你也是”时眼中那诡异的一亮。 裴纬骁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思念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他会在解题的间隙走神,想起裴纬骁耍赖的样子,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絮絮叨叨的叮嘱……只有想到裴纬骁时,心里那份因季疏存在而带来的不安和紧绷感,才会稍稍缓解。 季疏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走神,但从不点破,也从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像一个无害的背景板。 复赛的日子终于到了。考场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周崎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去。 笔尖划过纸张,公式和逻辑在脑中清晰流淌。发挥还算平稳,没有大的失误,也没有特别惊艳的超常。 走出考场,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疲惫感汹涌而来。返程的大巴早已等候在停车场。周崎介拖着脚步,只想找个角落的位置赶紧坐下休息。 “这里。”季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已经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内侧,旁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为周崎介留的。 周崎介脚步顿了一下,他其实更想一个人坐。但看着季疏平静看过来的眼神,想到这几日对方“朋友”般的相处,拒绝的话似乎又说不出口。 他沉默地点点头,坐了进去,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和对裴纬骁的强烈思念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快点回到熟悉的地方。 大巴启动,引擎的嗡鸣声单调地响着。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 “周崎介。”季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很轻。 周崎介睁开眼,带着点被打扰的倦意看向他。 季疏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微信添加好友的二维码界面。他的表情很自然,带着点同学间应有的礼貌。 “加个微信?以后……万一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或者……可以交流一下?”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常,“毕竟……我们情况差不多。” 周崎介看着那个二维码,又看了看季疏平静的脸。那句“情况差不多”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拒绝吗?似乎显得自己太过防备和不近人情,毕竟对方这几天的表现无可指摘。 接受吗?又总觉得像在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有种莫名的不安。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声和轻微的颠簸感。周崎介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开,点开微信扫一扫。 “滴”的一声轻响。 城东公交站台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冷清,周崎介拖着行李箱下了大巴,竞赛结束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来,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归心似箭的渴望。 离家还有一段路,他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城市空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暮春泥土的气息,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刚走出几步,旁边一条狭窄昏暗的小巷深处,传来几声细弱、带着点凄惶的猫叫。 周崎介的脚步顿住了。他向来对这类小生灵没什么抵抗力。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拖着行李箱,拐进了巷口。 巷子很窄,两边是高高的、斑驳的围墙,光线昏暗。一只脏兮兮的小橘猫缩在墙角,警惕地看着他。 周崎介放下行李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猫的脑袋。 小橘猫瑟缩了一下,但似乎感觉到他没有恶意,慢慢地不再那么紧绷。 就在他全神贯注安抚小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压迫感。 周崎介身体瞬间绷紧,猛地站起身回头。 一个穿着邋遢、身材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堵在了巷口。那人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眼神浑浊凶狠,嘴角歪斜地叼着半截烟,上下打量着周崎介,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他身上的酒气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喂,小子。”混混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不善。 “看什么猫?老子看你挺有钱啊?” 他目光扫过周崎介干净整洁的衣服和旁边的行李箱,笃定了这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瘦弱,白皙,一看就没经过风浪,肯定吓唬两下就乖乖掏钱了。 周崎介的心沉了下去。他设想过遇到麻烦,但没想过刚下车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碰上这种事。 以前在学校附近,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裴纬骁会第一时间冲过来。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初中……好像是有那么一次,被几个校外的小混混堵过,当时怎么解决的? 好像……没吃亏?一股模糊的、带着点狠劲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 “听见没有?聋了?”混混不耐烦地往前逼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了周崎介,“赶紧的,身上有多少钱,全拿出来!别让老子动手!” 周崎介没动,只是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眼神平静得像深潭。他在快速评估:巷子太窄,行李箱碍事,硬拼不一定有胜算,但……好像可以试试?总不能真乖乖掏钱。 就在他衡量着是先动手还是先周旋的时候,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身影匆匆走过,似乎是无意间朝巷子里瞥了一眼,脚步顿住了半秒。 她显然看到了巷子里的情况,脸上露出惊讶和犹豫。她飞快地掏出手机,对着巷子里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低头操作了几下。 周崎介没看见,他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威胁上。 “妈的!磨蹭什么!”混混彻底失去了耐心,见周崎介沉默抵抗,伸手就要去揪他的衣领,“不给钱?看你小子细皮嫩肉的……” 周崎介烦了,他不想惹麻烦,只想快点回家。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现金,递了过去。破财消灾吧。 混混一把抢过钱,数了数,似乎还不满意,贪婪的目光又盯上了周崎介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有这个!也拿来!”他伸手就要夺。 手机! 周崎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个绝对不行。 这是他唯一能和远在国外的妈妈联系的工具。每个月固定时间的视频通话,是他和妈妈之间仅存的、脆弱的纽带。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他养那两个家伙的资金,还有那个破房子的房租。 他猛地将手机攥紧背到身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不行!” “呦呵?还挺硬气?”混混像是被激怒了,又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他淫邪地上下打量着周崎介,嘿嘿一笑。 “不愿意给?看你长得这么白净水灵,不如……给老子‘满足’一下?钱就算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周崎介极其轻微地“啧”了一声,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锋,他不再犹豫。 混混被周崎介那声轻蔑的“啧”彻底激怒,怒骂一声:“操!敬酒不吃吃罚酒!” 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周崎介脸上狠狠扇来! 周崎介瞳孔一缩,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他不再思考能不能打过,只想避开这恶心的一击!他猛地侧身,同时右脚狠狠踹出,精准地蹬在混混的小腹上! “呃啊!”混混猝不及防,被踹得踉跄后退几步,撞在墙上,捂着肚子痛呼出声。 周崎介一击得手,立刻就想退开。但混混显然不是第一次挨打,短暂的剧痛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他红着眼睛,怒吼着扑了上来,像头发狂的野兽,同时手往腰后一摸—— 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 混混手里赫然多了一把折叠刀,刀刃在昏暗的巷子里闪着不祥的光。 周崎介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看着那逼近的刀锋,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啧,真恶心。 他连自己的都没怎么碰过,现在又要给这种男人快感吗? “周崎介——!!!” 一声暴怒的、带着撕裂般恐慌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在巷口炸响。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裴纬骁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目标明确地直扑那个持刀的混混。 “**!敢动他?!”裴纬骁的怒吼震得墙壁都在嗡鸣。 他根本没看那把刀,整个人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撞了过去,在混混惊骇的目光中,裴纬骁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混混持刀的手腕,狠狠往旁边的砖墙上一磕。 “当啷!”一声脆响,折叠刀脱手飞出,掉在地上。 混混手腕剧痛,还没反应过来,裴纬骁的右手已经攥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两只手被他蛮横地拧在一起,狠狠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同时,裴纬骁屈膝,膝盖骨像攻城锤一样重重顶在混混的腿弯! “嗷——!”混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死死地钉在墙上,动弹不得,脸上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裴纬骁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怒意,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敢对周崎介亮刀的杂碎,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委屈、又有点虚弱的声音,轻轻地在裴纬骁身后响起: “裴纬骁……他打我。” 周崎介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裴纬骁侧后方,微微低着头,手指还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刚才被混混试图拉扯的衣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裴纬骁的耳朵里。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茶? 被按在墙上的混混简直要吐血!他费力地扭过头,指着自己脸上被周崎介踹出来的伤,还有被裴纬骁撞出来的新淤青,气急败坏地嘶喊:“放屁!明明是他……” “闭嘴!”裴纬骁的怒吼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得混混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裴纬骁现在满脑子都是周崎介那句带着委屈的“他打我”,还有刚才冲进来时看到刀尖指向周崎介的惊悚画面,怒火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裴纬骁,”周崎介又轻轻拉了拉裴纬骁紧绷的手臂,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别打他了,我没事的。” 他甚至还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清澈无辜地看着裴纬骁。 这一句“我没事的”,配上那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简直是火上浇油,裴纬骁只觉得一股更狂暴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的介宝被欺负了,还被人拿刀指着,现在居然说“没事”,还让他放过这个杂碎?! 他恨不得现在就一拳把这个混混砸进墙里! 于是给了他一巴掌。 但周崎介的手还拉着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裴纬骁赤红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那个还在哀嚎的混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僵持了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警告: “滚!” 他猛地松开钳制。 混混如蒙大赦,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就朝巷子另一端逃去,连掉在地上的刀和抢的钱都顾不上了,临走时,他回头看见周崎介脸上得逞的笑,然后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巷尾。 裴纬骁猛地转过身,双手抓住周崎介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声音因为后怕和余怒而有些发颤:“伤哪了?!他打你哪了?!有没有事?!”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周崎介的全身,尤其是脸颊。 周崎介任由他检查,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真没事。他没碰到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来得很快。” 这句话像是一点清凉剂,稍微浇灭了一点裴纬骁心头的滔天怒火,但担忧和后怕依旧占据上风。 他一把将周崎介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死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骨血里。天知道他收到苏璃消息、点开图片看到周崎介被人堵住,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感觉!一路狂奔过来,脑子里全是各种可怕的画面! “吓死我了……”裴纬骁的声音闷在周崎介的颈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妈的!下次再让我看见他……” 周崎介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没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怀抱的温暖。 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好,但被这个人牢牢护住的感觉,却奇异地驱散了所有阴霾。他甚至还轻轻拍了拍裴纬骁紧绷的脊背。 裴纬骁抱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松开一点,但还是紧紧握着周崎介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似的。他弯腰捡起周崎介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依旧牢牢牵着周崎介。 “回家!”裴纬骁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余怒未消的火气。 一路上,裴纬骁都沉着脸,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紧紧牵着周崎介的手,走得又快又急,仿佛要把刚才的惊怒和后怕都发泄在脚步里。 他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那把刀的画面和周崎介那句“他打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怕。 “下次别一个人走这种小巷子!” “看到不对劲的人离远点!” “手机呢?拿好没?报警会不会?!” 裴纬骁一路都在低声数落,语气又凶又急。 周崎介被他牵着,默默地跟着他的步伐,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训斥”。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点暖。 他知道裴纬骁在害怕,在生气,而这份滔天的怒意,全都是因为他。他偶尔会轻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走到家门口,裴纬骁掏出钥匙开门,动作依旧带着点粗暴的余怒。门一开,柠檬就兴奋地扑了上来。 裴纬骁拨开热情的狗狗,把行李箱往玄关一推,转身就把周崎介按在了刚关上的门板上。 昏暗的玄关,只有感应灯微弱的光线。裴纬骁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周崎介,胸膛还在起伏,气息灼热。 “周崎介!”他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全名,声音压抑着风暴,“你知不知道刚才……”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周崎介微微仰起头,主动凑了上来,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带着恐慌和怒意的质问。 这是一个很轻,但带着安抚和确定意味的吻,像羽毛拂过,却瞬间抽走了裴纬骁所有的怒火和力气。 裴纬骁的身体僵住了,所有咆哮和训斥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感受着唇上那抹微凉柔软的触感,感受着周崎介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刚才那灭顶的恐慌和暴怒,奇迹般地被这个无声的吻一点点抚平。 他闭上眼,反客为主,将这个吻加深。不再是带着怒气的掠夺,而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后怕的确认。手臂紧紧环住周崎介的腰,将人更深地按进怀里。 柠檬在他们脚边困惑地转着圈,发出呜呜的声音。 玄关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以及劫后余生、紧紧相拥的温度。 第37章 甜度刚好[番外] 六一儿童节的下午。裴纬骁和周崎介的小屋里,阳光慵懒。周崎介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竞赛题集眉头微锁。裴纬骁歪在沙发刷手机,眼角余光却锁在周崎介身上,嘴角噙着笑。 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的“惊喜”到了。 裴纬骁清了清嗓子,揉着肚子,语气苦恼:“介宝,帮个忙?楼下快递柜有个我妈寄的特产,挺沉的。我这会儿肚子有点闹腾……”他适时地皱起眉。 周崎介抬眼,没多问,放下笔起身:“柜号?” 裴纬骁飞快把取件码发过去:“辛苦啦!” 门一关,裴纬骁瞬间从沙发弹起,脸上哪还有不适,全是兴奋。他抓起钥匙,旋风般冲向快递驿站——方向与丰巢柜背道而驰。 周崎介在快递柜前输入号码。 “滴——” 门弹开,空空如也。 核对,再试,依旧空荡。 被耍了。周崎介抿唇,无奈摇头,转身回家。 钥匙转动,家门开启。 一股清冽的、带着阳光烘焙气息的柠檬香,混合着崭新板材的味道扑面而来。周崎介脚步顿住。 客厅墙边,静静立着一个崭新的、纯白色的开放式零食柜,线条简洁利落,像一块方糖。几层隔板井然有序,塞满了色彩缤纷的宝藏——薯片、巧克力、进口饼干、晶莹的果冻、包装可爱的糖果……最上层,是他偏爱的柠檬味软糖和果干。 小茶几的正中央,放着一个令人瞩目的圆形蛋糕。它不像寻常蛋糕那般花哨,通体是柔和的鹅黄色,表面覆盖着细腻如云的柠檬奶油霜,点缀着几片新鲜的柠檬薄片和翠绿的薄荷尖,旁边一张手写小卡: “给介宝——甜度刚好” 裴纬骁正半跪在柜前,小心翼翼地把最后几包柠檬曲奇塞进中层。听到门响,他猛地回头,看到周崎介,脸上瞬间炸开灿烂的笑容,带着邀功和一丝紧张: “介宝!回来啦?惊不惊喜?节日快乐!”他跳起来,指着白柜子,“看!之前刷视频,你看这种停了好久,我就买回来了!” 他又指向蛋糕,语气带着小得意,“柠檬口味的!那家店的招牌,我提前三天订的!酸酸甜甜,绝对好吃,你肯定喜欢!” 周崎介站在玄关,捏着钥匙。目光从纯净温暖的白柜子,移到旁边拆开的快递箱,再落到裴纬骁额角的细汗和T恤上蹭到的灰。 原来如此。支开他,是为了搬这些,布置这个。 他连自己多看了几秒视频都记得…… 空气安静,心跳声清晰可闻。 裴纬骁看着周崎介平静的脸,得意转为忐忑:“呃…快递柜…是我编的…别生气?我就是想……”他搓着衣角,语无伦次。 周崎介动了。 他沉默地走进来,轻轻关上门。无视了柜子和蛋糕,径直走到裴纬骁面前。 然后,在裴纬骁紧张的目光中,周崎介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柑橘味和阳光气息的颈窝,手臂用力收紧。 裴纬骁身体一僵,随即感受到怀中细微的颤抖。 “介宝?”他小心回抱,手掌轻抚清瘦的脊背,“怎么了?不喜欢还是……” 压抑的吸气声传来,紧接着,肩头的布料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他哭了。 这个认知让裴纬骁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软又涨,还带着点针扎似的疼。他认识的周崎介,是安静的,是隐忍的,是习惯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的。 他很少哭,或者说,裴纬骁几乎没见过他哭。上一次,还是因为梦见家庭变故。 虽然总是冷脸,可眼睛却不一样,他的眼睛很灵动,所有情绪都从那里流出来。 他知道周崎介喜欢,知道他不会因被骗生气,但没预料到眼泪,这个总把情绪深藏的介宝,在他怀里无声宣泄。 裴纬骁收紧了手臂,下巴蹭着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郑重: “乖,不哭。”他顿了顿,清晰有力地宣告,“周崎介,听着,我爱你。” 怀中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是因为节日,也不是因为你哭。”裴纬骁的声音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注入。 “我爱你,因为你是周崎介。是那个认真刷题、关心我、胃痛时蜷着也不吭声的周崎介。你的安静,你的别扭,你的一切,我都爱。” 他感到环在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像抓住救赎。 裴纬骁继续低语,温柔而笃定:“我会一直爱你。在你笑的时候,在你像现在这样躲着哭的时候,在你觉得世界太吵只想安静待着的时候……我都会在。我会一直爱你,直到时间尽头,好不好?” 这承诺像钥匙,打开了周崎介心中翻涌的闸门——惊喜、被珍视的撼动、长久缺乏安全感的心被稳稳接住的震颤,还有一丝被彻底看透的羞赧。 周崎介在他怀里用力点头,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 “嗯。”眼泪汹涌,却不再是压抑的颤抖,是释放后的安心。 裴纬骁无声笑了,更紧地抱住他,手掌一遍遍温柔抚过背脊。夕阳金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也落在那纯净的白柜子和如柠檬云朵般的蛋糕上。空气里弥漫着柠檬的清香、板材的气息,还有眼泪咸涩后的、无比安心的暖意。 朔野一中篮球场,喧嚣震天。儿童节的假期挡不住少年们的热情。 楚焕穿着浅粉球衣,在场上奔跑跳跃,步伐稳健有力,曾经受伤的腿灵活如初。他一个流畅的转身虚晃,高高跃起,手腕轻压,篮球应声入网! “好球焕哥!”场边喝彩。 楚焕笑着击掌,目光扫向树荫长椅。温觉夏安静坐着,膝上一个小巧纸袋,手握水瓶毛巾,微笑看着他。 中场哨响。楚焕抹汗大步走向她。 “累吗?”温觉夏递上拧开的水,声音轻柔。 “小意思!”楚焕仰头畅饮,喉结滚动,汗珠滑落。他接过毛巾擦汗,目光锁定纸袋:“我的?” 温觉夏脸颊微红,将纸袋轻推过去:“嗯…儿童节…礼物。” “我也有礼物?”楚焕眼睛骤亮,惊喜接过。 带着雀跃拆开。一对崭新的、设计简约大气的粉色运动护膝静静躺着,材质轻薄透气富有弹性。 “看你打球多…保护膝盖。”温觉夏小声解释,指尖捏紧袋沿,“…喜欢吗?” “喜欢!超喜欢!”楚焕声音洪亮,拿起护膝细看,爱不释手。 “觉夏你太懂了!正需要呢!”他立刻弯腰卷裤腿,当场戴上。 浅粉护膝完美贴合修长小腿,平添利落帅气。 “帅不帅?”楚焕站直,在温觉夏面前故意转圈,笑容灿烂。 温觉夏看着他孩子气的展示,忍不住笑起来,眼眸弯弯:“嗯,帅。”阳光穿过叶隙,在她笑容上跳跃。 楚焕心尖像被羽毛搔过,暖暖痒痒。他俯身凑近温觉夏耳边,气息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直白的欢喜。 “觉夏,这是最棒的礼物。”声音更低,带着促狭,“主要是…送的人最棒。” 温觉夏的耳垂瞬间红透,嗔怪轻推他手臂:“快回去,下半场了。” 楚焕嘿嘿一笑,飞快伸手,在温觉夏放于膝上的手背轻轻一捏。那力道极轻,带着汗湿的微热,却像细微电流窜遍温觉夏全身,心跳骤停一拍。未及反应,楚焕已如风般冲回球场。 下半场的楚焕势不可挡,抢断、快攻、上篮,行云流水。每一次奔跑跳跃,膝盖上那抹温觉夏挑选的浅粉都格外醒目。每完成漂亮动作,目光必寻向场边。 温觉静坐,看着他奔跑的身影,看着那抹浅粉,感受手背残留的、被他捏过的微热触感,嘴角笑意难抑。阳光,汗水,球鞋摩擦声,少年隔空投来的、含笑依恋的目光,是这个夏日傍晚最纯粹的甜蜜馈赠。 小屋中,周崎介情绪渐平。他从裴纬骁怀里抬头,眼鼻红红,像被安抚好的小猫。 裴纬骁指腹轻拭他脸上泪痕,温柔如待珍宝。 “饿吗?尝尝蛋糕?柠檬的,你喜欢。”裴纬骁声音依旧低沉温柔。 周崎介点头,鼻音浓重:“…嗯。” 裴纬骁牵他至茶几,小心切下一块带着柠檬奶油霜和新鲜柠檬片的蛋糕,放入小碟递给他。 周崎介用叉子叉起那片柠檬,微酸清冽在舌尖散开。又叉一小块蛋糕,细腻的奶油混合着柠檬凝乳的酸甜,清新不腻。他吃着,目光再次飘向那纯净的白色方糖柜,在最上层的柠檬软糖停留。 裴纬骁看在眼里,无声一笑,从柜中取出一颗柠檬糖,剥开糖纸,递到周崎介唇边。 周崎介微怔,看着裴纬骁含笑眼眸,轻轻张口。 柠檬糖的酸甜在舌尖蔓延,与心底暖融融的甜意交织。 裴纬骁凑近,在他沾着一点柠檬奶油的唇角,落下极轻一吻。 “甜吗?” “…甜。” 第38章 叩心 -20- 周一清晨的阳光带着初春特有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通往朔野一中的林荫道上。 裴纬骁的手牢牢牵着周崎介的,指节分明,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周崎介的手指微凉,安静地蜷在他的掌心。两人一路沉默,却有种心照不宣的暖流在交握的手掌间传递。 裴纬骁时不时侧头看看周崎介安静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周末“英雄救美”而膨胀的保护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到了校门口,人流开始密集。裴纬骁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让他心里空了一下,但看着周崎介清瘦挺拔的背影汇入人流,他又莫名安心。 裴纬骁晃到教室后门的水房接水。不锈钢保温杯接满温水,他拧紧盖子,慢悠悠地晃回教室。 刚走到自己座位旁,脚步猛地顿住。 那个素白的信封,像一片不合时宜的雪花,安静地躺在他的课桌中央,正好压在他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信封敞开,信纸摊在上面,上面清秀的字迹刺眼无比——正是上周五早上那个“惊喜”。 裴纬骁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旁边的周崎介。周崎介正低头看着摊开的竞赛题集,侧脸线条平静,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裴纬骁太熟悉他了,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让他后背有点发凉。 他硬着头皮坐下,手指有些僵硬地拿起那个信封,想把它塞进桌肚深处。 “情书?” 周崎介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平平淡淡,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裴纬骁的动作瞬间僵住,捏着信封的手指紧了紧。他转过头,看向周崎介,对方依旧维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问的。 裴纬骁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干涩的单音节:“……嗯。” “掉地上了,我帮你捡起来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崎介没有再说话,然后,他翻过一页书,指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再没有看裴纬骁一眼。 裴纬骁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他把信封胡乱塞进桌肚最深处,像塞进一个烫手山芋。 整整一节课,他如坐针毡。 旁边的周崎介安静得像一座冰雕,专注地看着黑板,记着笔记,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冷气。 裴纬骁几次想用笔帽戳戳他,或者用膝盖轻轻碰碰他,都在对方那毫无波动的侧脸前败下阵来。他只能焦躁地转着笔,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下课铃终于响了。教室里瞬间炸开锅,人声鼎沸。裴纬骁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凑到周崎介旁边,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又亲昵: “饿不饿?小卖部新进了那个柠檬泡芙,听说超好吃!走不走?哥请你!”他伸手想去勾周崎介的肩膀。 周崎介不可察觉的微微侧身,却恰巧避开了他的触碰,但动作自然得像只是调整坐姿。 他合上竞赛书,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裴纬骁,唇角甚至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清晰地穿过周围的嘈杂: “不用了,你和你的‘小女朋友’去吃吧。” 醋了!绝对是醋了!而且这醋劲儿,比他想象的还大! 周崎介这副冷冰冰、带着点讽刺的样子,杀伤力惊人。 但裴纬骁是谁?他骨子里那点恶劣的因子反而被激了起来,危机感让他更想逗弄这个难得情绪外露的介宝。 “哎哟!”裴纬骁夸张地捂住心口,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你这话可太伤我心了!什么小女朋友?我哪来的小女朋友?我心里只有谁你不知道吗?”他故意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点暧昧的调调。 周崎介面无表情地收拾着桌上的书本,对他的表演视而不见。 “天地良心!”裴纬骁举起三根手指,“我对那个苏璃,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周崎介依旧没理他,把整理好的书本塞进桌肚,动作不紧不慢。 “周崎介~”裴纬骁开始耍无赖,趴在周崎介的课桌上,用下巴抵着他的手臂,像只大型犬一样蹭来蹭去,声音拖得又长又黏糊。 “真的!我发誓!我心里就装着你一个!你看我为了你,上次差点把那混混打进墙里!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那个苏璃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 周崎介被他蹭得终于有了点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抽回自己的手臂,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上课了。” 他讪讪地坐直身体,心里哀嚎:完了,哄了一整节课间,效果为零,反而好像更糟了? 严振铎早已站在讲台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最后定格在周崎介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特有的金属质感: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复赛成绩,已经出来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严振铎身上。 “我们班,周崎介同学,” 严振铎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情绪,但嘴角还是难以抑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得的、堪称赞许的表情,“荣获省二等奖!” “哇——!” 短暂的寂静后,教室里爆发出惊叹和掌声。徐铂琅甚至吹了声口哨。 裴纬骁猛地转头看向周崎介,眼睛亮得惊人,比自己拿了奖还兴奋!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拍周崎介的肩膀,或者捏捏他的脸,但手伸到一半,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想起了周崎介那堵无形的冰墙。 周崎介本人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看向严振铎,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清冷模样,仿佛宣布的是别人的成绩。 只有放在桌下的、微微蜷缩又松开的手指,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二等奖……离他的目标还有点距离。但这份成绩,至少没辜负这段时间的努力和……那个没来的人的期望? 严振铎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开始了正常授课。 裴纬骁的兴奋劲儿被周崎介的冷淡迅速浇灭。他偷偷瞄着身边人平静的侧脸,心里像被猫爪挠着。 情书风波还没过去,还在生气……这奖杯的喜悦都冲不散那层冰霜。一整节课,他都在琢磨着怎么把这块冰捂化。 中午的食堂依旧人满为患,裴纬骁端着餐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崎介身后,像个忠诚又忐忑的护卫。 周崎介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裴纬骁立刻挨着他坐下。 周崎介拿起筷子,和往常一样,先慢吞吞地把青菜拨到一边,然后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眼神放空,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捧着水杯小口喝水。 裴纬骁心里着急,但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出声“监工”。 他急中生智,放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去,在周崎介的大腿上轻轻捏了一下。 力道不重,带着点提醒和讨好的意味。 周崎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但没有推开他的手,也没有看他,只是依旧沉默地看着桌面。 裴纬骁心中一喜,有门儿!他一边自己大口扒着饭,一边时不时用指尖在周崎介腿上轻轻点一点,或者捏一捏,无声地催促他继续吃。 周崎介在他的“骚扰”下,虽然依旧皱着眉,一脸不情愿,但最终还是重新拿起筷子,极其缓慢地、磨蹭地开始对付盘子里的食物。 这一幕,被坐在斜对面的楚焕尽收眼底。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目光在裴纬骁那只不安分的手和周崎介那副“被迫营业”的冷淡表情之间来回扫视。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了然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我就静静看着你们演”的戏谑。 他甚至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在说:装,继续装。 周崎介正被裴纬骁的“无声催饭”弄得心烦意乱,一抬头,恰好撞上了楚焕那洞察一切、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目光。 四目相对。 楚焕丝毫没有避讳,甚至还冲他举了举汤碗,眼神里的促狭更浓了。 周崎介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被看穿的窘迫感瞬间涌上心头。 楚焕的眼神……太直接了。 他不仅知道裴纬骁在哄他,甚至可能……早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了? 这个认知让周崎介的耳根瞬间漫上了一层薄红,他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戳着盘子里的米饭,心跳却莫名加速。 午休的教室安静下来,大部分同学趴在桌子上小憩。阳光透过窗户,暖融融地洒在周崎介和裴纬骁并排的课桌上。 周崎介没有睡。他侧过头,看着旁边也睁着眼睛、正偷偷用指尖卷着他一缕头发的裴纬骁,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地问: “楚焕……是不是知道了?” 裴纬骁玩他头发的手指瞬间僵住,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点心虚,声音也压得极低:“你……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了。”周崎介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却像淬了冰,“中午吃饭,他一直在看我们两个。”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裴纬骁的眼睛,带着审视,“你告诉他的?” 裴纬骁心里警铃大作!他立刻摇头,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但语气急切: “没有!绝对没有!是他自己猜的!这混蛋眼睛太毒了!” 他顿了顿,又赶紧补充,带着点委屈,“而且……我也没承认啊!” 周崎介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裴纬骁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几秒钟后,周崎介才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转回头,闭上了眼睛,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 但这声“嗯”,落在裴纬骁耳朵里,比任何指责都让他难受。那是一种带着失望、冷淡、甚至有点疏离的回应。周崎介的脸侧对着他,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 裴纬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完了,刚哄好不久,这下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了。 接下来的半天,裴纬骁感觉自己像是在冰窖里度过,周崎介彻底冷下来了。 上课目不斜视,笔记记得一丝不苟,下课要么看书,要么闭目养神。 裴纬骁凑过去说话,他要么用最简短的“嗯”、“哦”回应,要么干脆沉默以对。 连他试图故技重施、在桌下偷偷捏腿提醒他听课的“小动作”,都被周崎介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裴纬骁心里那个急啊,像有只猫爪在挠。 他想解释情书是徐铂琅那混蛋搞的鬼,想重申自己对苏璃毫无兴趣,想强调自己没主动告诉楚焕…… 可周崎介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让裴纬骁一整天都坐立难安,烦躁得想挠墙。 放学回家的路,沉默得令人窒息。周崎介走在前面,背影挺直,步伐不疾不徐。 裴纬骁像个做错事的小跟班,落后半步,几次想开口,都被那无形的冷气逼退。 他烦躁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心里把徐铂琅和那个该死的信封骂了八百遍。 推开家门,柠檬热情地扑上来。周崎介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动作温柔,但直起身时,脸上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平静。 他换了鞋,径直走向书桌,放下书包,拿出竞赛题集,仿佛身后那个亦步亦趋、满脸写着“求原谅”的大活人不存在。 裴纬骁看着他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委屈涌上来。他受不了了!他几步冲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周崎介的腰,下巴重重地搁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赖皮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介宝……别不理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周崎介的身体瞬间绷紧,试图挣开:“松开。” “不松!”裴纬骁抱得更紧,手臂像铁箍。 “你打我吧!骂我吧!就是别不理我!你一整天都不跟我说话,我快憋死了!” 他把脸埋在周崎介颈窝里,像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 周崎介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挣扎的力道小了些,但声音依旧冷硬:“错哪了?” “哪都错了!”裴纬骁立刻接口,语速飞快,“我不该让那个破信封出现在你眼前!我不该逗你!我更不该……让苏璃有机会加我微信!” 他抬起头,急切地看着周崎介绷紧的侧脸线条,“我跟她真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是这个。”周崎介握住他的手,语气没什么起伏。 “楚焕!”裴纬骁赶紧补充。 “那混蛋是自己猜到的!眼睛毒得要死!我真没告诉他!我发誓!我要是主动告诉他,就……就让我期末考试全挂科!就让我一辈子吃不到你煮的饭!” 这个毒誓发得情真意切,带着点自暴自弃的狠劲。 周崎介被他这毫无逻辑却无比真诚的赌咒弄得有点动容,却挣开裴纬骁的怀抱,转过身,靠在书桌边缘,静静地看着他。 裴纬骁立刻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站得笔直,眼神巴巴地望着他,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忐忑。 “那个苏璃……”周崎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巷子里,是她给你发的消息?” 裴纬骁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她!要不是她拍了照片发给我,我还不知道你……” 想起巷子里的刀光,裴纬骁心有余悸,语气又急了起来: “说起来还得谢谢她!但谢归谢!我跟她绝对清清白白!半点暧昧都没有!她发消息我就回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删了!真的!介宝你信我!” 他举起三根手指,恨不得对天发誓。 周崎介看着他急得额头冒汗、语无伦次的样子,心里那点别扭和醋意,其实在第一节下课哄他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了大半。 他当然知道裴纬骁的心在哪里,巷子里那个不顾一切冲进来的身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些冷淡,更多是源于对“情书”事件本身的不爽,以及……被楚焕看穿关系的那点羞恼。 他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目光在裴纬骁焦急的脸上逡巡。 裴纬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以为他还不信,急得团团转:“真的!介宝!你要怎么才信我?我……我明天就去广播站公开声明行不行?或者……或者我写个保证书?血书也行!”他作势就要去找刀。 “行了。”周崎介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越来越离谱的“表忠心”。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没事了。” 就这几个字,落在裴纬骁耳朵里却如同天籁。 裴纬骁眼睛瞬间亮了,像被注入了无穷活力。他立刻凑上前,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带着点得寸进尺的试探:“那……介宝,你不生气了?” 周崎介没直接回答,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开裴纬骁额前因为着急而汗湿的碎发。 这个动作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和……安抚。 裴纬骁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他一把抓住周崎介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介宝最好了!” 他顺势把人拉进怀里,这次周崎介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靠着他。 裴纬骁满足地抱着怀里温软的身体,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感觉一整天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他低头,在周崎介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对了!”裴纬骁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带着兴奋和骄傲,“省二!介宝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行!晚上想吃什么?庆祝一下!火锅?烤肉?还是……” 周崎介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和那份毫不掩饰的喜悦,一直绷着的嘴角,终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家的温暖和身边人毫无保留的拥护,彻底驱散了竞赛的疲惫和一天的阴霾。 “都行。”他声音闷在裴纬骁怀里,带着点放松后的慵懒。 裴纬骁抱得更紧了,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晚上怎么好好犒劳他的“省二学霸”。至于那个惹祸的信封和楚焕?嗯……明天再算账也不迟! 第39章 叩心 -21- 午休前的最后一节课,本该是热闹的体育课,却被连绵不断的雨锁在了室内。 高一(1)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闷气和淡淡的、无所事事的焦躁。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像无数只小手指在急切地叩击。 “都安静点!体育课改自习!看书、做题、休息都行,别吵吵!”班主任陆远航夹着教案走进来,声音洪亮地压过了雨声和底下的窃窃私语。 他身后跟着的,是物理老师严振铎。 严大锤向来以解题风格凌厉、不苟言笑著称。但今天,他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堪称温和的表情,嘴角甚至向上弯着一个细微的弧度。 这反常的样子让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好奇地聚焦在他身上。 严振铎没说话,径直走到讲台边,把腋下夹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哗啦”一声放在了讲台上。塑料袋是半透明的,里面花花绿绿的,全是——棒棒糖! 全班同学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连正在后排转笔的徐铂琅都停下了动作,嘴巴微张。 严振铎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第四组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周崎介身上。 他拿起讲台上放着的一份文件,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不止一个调:“周崎介同学,这次省物理竞赛,拿了二等奖!虽然离一等奖保送还差一点,但这个成绩,非常不错!给咱们班,给咱们年级都争光了!” 又说了一遍。 “咳,”严振铎等掌声稍歇,拍了拍那袋棒棒糖,“虽然我已经说过了,但是高兴!所以,奖励!一人一个,都沾沾喜气!” 他说着,一把抓起袋子里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像天女散花似的,挨个往前排同学的桌子上抛。 “哇哦!” “严老师万岁!” “谢谢严老师!”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谁能想到“严大锤”居然会发糖?还是因为学生得奖?这简直是朔野一中年度奇闻!大家带着新奇和兴奋,纷纷接住抛过来的糖果,教室里充满了拆糖纸的窸窣声和惊喜的低语。 一颗橙色的橘子味棒棒糖滑到了周崎介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 他没什么表情地拆开糖纸,把圆圆的糖球含进嘴里,熟悉的酸涩清甜在舌尖蔓延开。 他又伸手,在严振铎递过来的袋子里,目标明确地摸出一根黄色的柠檬味棒棒糖,捏在手里。 糖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很甜,带着一种阳光般的果香。周崎介无意识地用舌尖抵了抵糖球,那浓郁的橘子香气让他脑子里“嗡”地一下,直接撞开了一个画面—— 就在他们那个房子里,厨房的冰箱门冰凉的触感还贴在背上,裴纬骁强势的气息笼罩着他,第一次吻他时,那股清爽的橘子味,和现在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偷偷扬了一下,很细微,几乎看不见,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 “喂,想什么呢?笑得这么……” 裴纬骁带着点探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刚刚拿到的是根紫色的葡萄味,不是他喜欢的。 严大锤发糖是随手抛,根本没给挑的机会,除了周崎介。 裴纬骁正嫌弃地捏着那颗葡萄糖,一扭头,恰好捕捉到周崎介那瞬间上扬又迅速抿平的嘴角,还有那迅速漫上耳垂、连带着脖子都染上一点淡粉的红晕。 周崎介被他一问,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那点红晕“腾”地一下从耳根烧到了脸颊。 他立刻垂下眼睫,死死盯着练习册上复杂的电路图,假装专注地看题,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作响,几乎要盖过窗外的雨声。 裴纬骁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和故作镇定的侧脸,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周崎介的手臂:“哎。” 周崎介没抬头,含糊地应了声:“嗯?”声音有点紧绷。 “你不吃?”裴纬骁用下巴点了点周崎介手里那根没拆的柠檬糖,另一只手把自己那颗葡萄味的棒棒糖递了过去。 周崎介这才抬起眼皮看他,又顺着他视线看了看他递过来的葡萄味棒棒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你不吃?” “嗯,”裴纬骁答得干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带着点毫不掩饰的渴望,“想吃橘子味的。” 话音还没落,他动作快得像训练过无数次,直接伸手捏住周崎介嘴里那根橙色塑料小棍,轻轻一抽,就把那颗沾着湿意、带着橘子清香的糖球从他嘴里拔了出来,然后看都没看,极其自然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周崎介:“!!!” 温热的糖猝不及防被抢走,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指擦过的触感。 周崎介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虾,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物理书里,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用力划着,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心跳声震耳欲聋。 裴纬骁含着那颗带着橘子清甜和属于周崎介温度的糖,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橘子味的?嗯,还是这个好吃。他看着周崎介几乎要缩进壳里的样子,恶劣地觉得可爱极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下课铃终于响了,雨也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六个人顶着雨幕冲向食堂。打好饭,围坐在一张靠墙的长桌边。 气氛有点微妙的安静,大家都低着头,专注于眼前的饭菜,只有筷子碰撞餐盘和咀嚼的声音。 裴纬骁习惯性地给周崎介碗里夹了块他喜欢的清蒸鱼。周崎介低着头,默默把鱼刺挑干净,小口吃着。 坐在斜对面,林晓璐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崎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桌上的人都听到:“班长,严老师发的糖,好吃吗?” 周崎介正低头挑着鱼刺,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好吃。” 他声音平静,但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话音刚落,坐在林晓璐旁边的温觉夏也放下勺子,转向裴纬骁,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语气自然:“裴纬骁,你觉得呢?好吃吗?” 裴纬骁正嚼着饭,被温觉夏点名,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回:“……好吃啊。”说完才觉得这对话走向有点不对劲。 几乎是同时,周崎介和裴纬骁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憋着笑的林晓璐和温觉夏。 两人瞬间反应过来,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周崎介的耳根刚褪下去的红晕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裴纬骁则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们又齐齐扭头,看向坐在裴纬骁另一侧、正埋头苦吃、对刚才对话毫无察觉的楚焕。 楚焕感受到两道强烈的视线,茫然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菜?”他一脸无辜,眼神清澈见底,显然完全状况外。 周崎介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了然。 好了,看来只有坐在楚焕另一侧、正跟红烧排骨奋战、同样对刚才对话毫无反应的徐铂琅还蒙在鼓里了。 徐铂琅感受到目光,从排骨里抬起头,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问:“咋了?看我干嘛?我吃相太帅?” 他完全没get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目光在裴纬骁和周崎介之间扫了扫,最后落在楚焕脸上,“焕哥,你嘴角有饭粒。” 楚焕无语地抹掉饭粒。林晓璐和温觉夏对视一眼,憋笑憋得更辛苦了。 午休结束回到教室,雨彻底停了。厚重的云层散开,阳光透过湿漉漉的玻璃照进来,亮堂堂的,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蒸发和书本纸张的味道。 “终于晴了!憋死我了!”徐铂琅第一个嚷嚷起来,抓起桌肚里的篮球,“兄弟们,补课补课!把体育课欠的球打回来!”他像颗炮弹似的冲出了教室,直奔楼下刚干的球场。 “温温,陪我去下洗手间?”林晓璐也站起身,拉着温觉夏的手。 “嗯。”温觉夏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了教室。 第四组,只剩下裴纬骁、周崎介,还有坐在别人位置上,罕见的没追着徐铂琅去的楚焕,正拿着本篮球杂志翻着,似乎很专注。 裴纬骁立刻扭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质问楚焕:“喂!楚焕!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别人吗?” 他指的是他和周崎介谈恋爱的事,眼神带着点不满。 楚焕从杂志上抬起头,一脸比刚才在食堂还无辜的表情,摊开双手:“我真不知道啊!天地良心!” 他指指林晓璐刚才坐的位置,“她俩自己看出来的吧?关我什么事?我嘴可严了!”他特意加重了“嘴严”两个字。 裴纬骁眯起眼,有点不信,身体又往前凑了点:“真的假的?你没跟温觉夏说?你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真的!” 楚焕举手做发誓状,表情认真,“骗你我是狗!觉夏也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他顿了顿,眼神在裴纬骁和周崎介之间扫了扫,带着点促狭,“再说了,就你俩那黏糊劲儿,还用别人告诉?瞎子都能看出来点啥吧?” “行了。”旁边的周崎介突然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地打断了裴纬骁的追问。 他依旧低着头,手指捏着书页边缘,微微用力,耳根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 “正常。两个女生,林晓璐还是论坛主。”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咱俩那样,被看出来也不奇怪。”他没具体说“那样”是哪样,但裴纬骁上课抢糖那幕实在太过明目张胆,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裴纬骁张了张嘴,看了看周崎介微红的侧脸,又看看楚焕一脸“你看吧”的表情,最终悻悻地“啧”了一声,没再反驳,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坐了回去。 楚焕耸耸肩,重新拿起杂志,嘴角却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可以不用管在温觉夏面前会说漏嘴的问题了。 周崎介则拿出下节课的课本,翻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 然而,接下来的一整天,他总觉得脸颊时不时发烫。 每当林晓璐回头和温觉夏说笑,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时。 每当温觉夏温温柔柔地看过来时,甚至当楚焕和后排的徐铂琅打闹,眼神扫过这边时…… 那种被看穿的羞耻感就像细小的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让他只想埋首在书本里,或者干脆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做题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草稿纸上多了些无意识画下的凌乱线条。 物理课上,严大锤难得没讲冷笑话,而是讲了一道难题,周崎介却罕见地走了两分钟的神,直到裴纬骁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才回过神。 他立刻坐直身体,强迫自己专注,但耳根的薄红始终没有完全褪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彻底驱散了雨后的阴霾,充满着活力。 教室里却弥漫着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的、混合着甜蜜、尴尬和浓浓羞耻的微妙空气。 周崎介努力把自己缩进知识的堡垒里,而始作俑者裴纬骁,一边听着课,一边时不时偷瞄身边人通红的耳尖,心里盘算着晚上怎么借着这事再逗逗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偷偷上扬。 第40章 叩心 -22- 高中生活,时间像被拧紧了发条,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加速度向前狂奔。 六月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带着初夏的燥热,落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年,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连课间休息都显得匆忙而压抑。 周崎介的生日,就在这样紧绷的六月里,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眼前,却正好撞到周中,星期三。 往年,这个日期总在漫长的暑假开头,被蝉鸣和阳光包裹,带着几分悠闲。 但今年,它被毫不留情地吞进了高二延长的学期里,夹在无穷无尽的课之间,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周崎介自己对此没什么感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没什么感觉”。 在他的记忆里,真正被认真对待、有蛋糕和蜡烛的生日屈指可数。童年时,父母的争吵是背景音,生日更像是一种提醒他“存在”却未必“被期待”的符号。 最黑暗的那几年,生日甚至成为一种尖锐的质问——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以至于后来,“不过生日”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一种不需要思考的常态。 蛋糕、礼物、祝福……这些属于别人的热闹,离他很远。 所以,当六月二十二日这天真的来临时,周崎介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星期三一样,起床,洗漱,和裴纬骁一起吃早餐,然后出门上学。他甚至没有提醒裴纬骁一句。 柠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他出门前格外粘人地蹭他的腿,被他揉了揉脑袋安抚过去。 一天的课程按部就班地进行。 数学课讲导数综合应用,物理课分析电磁感应难题,英语课做阅读理解…… 课间十分钟,也大多被用来讨论题目或者趴在桌上补觉。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林晓璐第一个转过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用心的长方形小盒子,笑眯眯地递到周崎介桌上: “班长!生日快乐呀!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周崎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几号。 他有些局促地接过盒子,低声说:“……谢谢。” 紧接着,温觉夏也递过来一个素雅的纸袋,里面似乎是一本书。 “崎介,生日快乐。”她的声音温柔,“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周崎介再次道谢,耳根有点微热。 徐铂琅咋咋呼呼地从后排跑过来,把一个帽子扣在周崎介头上:“寿星!生日快乐!新帽子,帅吧?打球必备!”动作大大咧咧。 “额……虽然……你好像不打球?” 周崎介扶了扶有点歪的帽子,无奈地说了声:“……没事,谢谢琅仔。” 楚焕则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U盘:“生日快乐,里面是几个大学特招的往年真题和解析,万一……咳,反正看看没坏处。”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谢谢焕哥。”周崎介接过U盘,放进笔袋。 裴纬骁就坐在他旁边,全程看着大家送礼。 等楚焕送完,他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胳膊搭在周崎介椅背上,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说:“介宝,生日快乐。” 语气随意,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说完,他就收回胳膊,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准备去食堂吃饭,仿佛刚才那句祝福只是顺口一提。没有礼物,甚至连一个额外的眼神都没有。 周崎介握着温觉夏送的纸袋,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涩和失落。 他很快垂下眼睫,掩饰住那点不该有的情绪。 他在期待什么?裴纬骁平时就大大咧咧,自己也没提过生日,他忘了或者觉得不重要,不是很正常吗?其他人都送了礼物,已经很意外了。 他默默地把收到的礼物收进书包最里层,站起身,跟着裴纬骁和大家一起去食堂。 午饭时,徐铂琅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昨晚的球赛,林晓璐和温觉夏讨论着刚发下来的英语作文范文。 周崎介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应一声,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失落从未存在过。 下午的课程依旧紧张。最后一节是物理课,严大锤又发了一张难度极高的综合卷当堂测试。 周崎介做得很专注,几乎忘记了时间。 放学铃响时,大部分同学都交了卷子离开。 “周崎介,你过来一下。”陆远航站在讲台边,朝他招招手。 周崎介拿着卷子走过去。 “这道题,”陆远航指着某张试卷的一道压轴题,“思路有点意思,你再看看,做完再走?不急。” 老陆的眼神带着鼓励和期待,显然是想看看他能不能攻克这个难点。 周崎介点点头:“好。” 他回到座位,沉下心,重新梳理思路。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窗外的月一点点上升,将教室染成冷冽的白色。 专注解题时,时间过得飞快。当周崎介终于放下笔,在卷子上写下最后一个答案时,他才惊觉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教室里空无一人。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 他迅速收拾好书包,把做完的卷子放到老陆桌上上,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大部分教室都已经熄灯锁门。 走到校门口,外面华灯初上,他习惯性地身旁——空荡荡的。 裴纬骁已经回家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瞬间席卷了周崎介的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了,留下一个冷飕飕的洞。 他以为……至少裴纬骁会等他一起回家的。 虽然平时裴纬骁也总是咋咋呼呼急着走,但今天……今天他生日啊。那句轻飘飘的“生日快乐”之后,连一起回家都省了吗? 因为他做题太久,裴纬骁等烦了?还是……他根本就没在意? 周崎介抿紧了唇,手指用力攥着书包带子。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一种近乎委屈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别矫情。 裴纬骁不是故意的,他可能就是饿了,或者家里有事。不过生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低着头,脚步变得有些沉重,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白天大家送礼物时裴纬骁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闪过那句随意得像是施舍的“生日快乐”,闪过此刻空无一人的校门口…… 那根细细的针,好像扎得更深了一点。 打开家门,迎接周崎介的是一片意料之外的漆黑。 客厅没有开灯,卧室的门缝里也透不出光亮。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只有玄关感应灯因为他开门而自动亮起,投下一小圈昏黄的光晕。 周崎介心里咯噔一下。裴纬骁没回来?还是……在卧室睡着了? 他疑惑地脱下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正要伸手去摸墙壁上的客厅灯开关。 忽然,一双手臂从身后猛地环抱过来,紧紧箍住了他的腰,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挣脱的暖意和熟悉的气息。 周崎介身体瞬间僵住,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生日快乐,介宝。” 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是裴纬骁。 下一秒,不等周崎介有任何反应,环在他腰间的手松开了一只,精准地按下了客厅灯的开关。 “啪嗒。” 柔和明亮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周崎介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微微眯了一下眼。当他适应光线,看清眼前景象时,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客厅,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那张他们平时吃饭、裴纬骁打游戏、周崎介看书的茶几被移到了角落。 客厅中央的空地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崭新的白色地毯,质感厚实柔软。 地毯中央,摆放着周崎介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喜欢的插画师的限量线稿。 这正是他之前无数次期望,又无数次因为价格望而却步,只能在心里默默惦记的东西。 地毯上还摆着一束由纯净的白玫瑰与明亮的向日葵搭配,用浅绿色的牛皮纸包裹着,清新又温暖的花,安静地放在礼盒旁边。 旁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小盒子,里面是柠檬最爱吃但平时裴纬骁嫌贵不常买的进口牛肉干,盒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贴着一张便利贴,画着一个狗爪印和 “柠檬祝爸爸生日快乐!” 整个布置简洁、用心,没有夸张的气球彩带,却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地戳中了周崎介内心最深处、甚至他自己都未曾言说的渴望和喜好。 空气里弥漫着白玫瑰淡雅的香气。 裴纬骁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微微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周崎介完全怔住、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侧脸,嘴角噙着一抹了然又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他猜对了。 周崎介的目光缓缓扫过地毯上的每一样东西,最终落在那套他心心念念的画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胸腔里翻江倒海,白天积压的所有失落、委屈、酸涩,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到近乎汹涌的暖流狠狠冲垮、淹没。 原来……他没有忘记。 原来……他一直在准备。 原来……那句轻飘飘的“生日快乐”后面,藏着这样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原来……他懂他,懂他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渴望和小心翼翼藏起的喜欢。 裴纬骁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的嘴唇,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周崎介微凉的脸颊。 周崎介猛地转过身,主动地、紧紧地抱住了裴纬骁,把脸深深埋进裴纬骁温暖坚实的颈窝里,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阳光和淡淡柑橘的气息。 裴纬骁稳稳地接住他,手臂收拢,将他更紧地圈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柠檬都好奇地凑过来,用鼻子蹭他们的腿,周崎介埋在裴纬骁怀里的脑袋才动了动。 一个极轻、极细、带着浓重鼻音和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裴纬骁的心尖上: “……我爱你。” 声音很小,几乎被衣料摩擦声掩盖,但裴纬骁听得清清楚楚。 他抱着周崎介的手臂瞬间收紧,心脏像是被温热的蜜糖包裹,又软又烫。 他低下头,在周崎介柔软的发顶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吻,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回应:“我也爱你,介宝,生日快乐。” 裴纬骁没有立刻松开他,只是抱着他,轻轻摇晃着,像哄一个受尽委屈终于得到安抚的孩子。 直到感觉怀里的人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才微微退开一点,捧起周崎介的脸。 周崎介的眼眶还是红的,鼻尖也红红的,但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震惊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温暖填满后的、湿漉漉的柔软和依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不敢看裴纬骁带着笑意的眼睛。 裴纬骁也不拆穿他,牵起他的手,走到那堆礼物旁边:“看看?喜不喜欢?” 周崎介这才蹲下身,翻开那本限量画集,看着里面精美的线稿,眼神亮亮的。他拿起那束白玫瑰和向日葵,凑近闻了闻,清雅的花香让他紧绷的神经彻底舒缓下来。 “喜欢吗?”裴纬骁也蹲在他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周崎介用力点头,声音还有点哑:“……嗯。很喜欢。” 他顿了顿,看向裴纬骁,眼神认真,“……很贵。” “贵什么贵!”裴纬骁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给我介宝过生日,值!”他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得意。 “我可是攒了好久的零花钱,还接了点画稿呢!别告诉我妈!” 周崎介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里也盛满了笑意。 这是裴纬骁今天看到他第一个真正开怀的笑容。 “等着,还有!”裴纬骁跳起来,跑到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个不算大但非常精致的蛋糕。 蛋糕是清新的白,上面用白色的奶油霜勾勒出简洁流畅的线条,点缀着几颗新鲜的柠檬和薄荷叶,中央插着一个小小的银色数字“17”蜡烛。 “十七岁生日快乐。”裴纬骁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点燃了那根小小的蜡烛。 温暖的烛光跳跃着,映照着周崎介还有些微红的、却洋溢着暖意的脸庞。 “许个愿?”裴纬骁期待地看着他。 周崎介看着跳跃的烛火,又看看身边裴纬骁温柔含笑的眼睛,再环顾这个被精心布置、充满了温暖和爱意的“家”。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愿望……似乎有很多,又似乎很简单,他只希望,此刻的温暖和安心,能一直延续下去,希望身边的这个人,永远都在。 他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裴纬骁好奇地问。 周崎介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勺,挖下一块带着蛋糕,递到裴纬骁嘴边。 裴纬骁就着他的手,一口吃掉,满足地眯起眼:“好吃!我特意订的,知道你怕腻!” 周崎介自己也挖了一小块,小口吃着。 蛋糕清新不腻,甜度刚刚好,就像此刻的心情。 两人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分享着蛋糕,柠檬不甘寂寞地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 周崎介挖了一小勺没有奶油的蛋糕胚,递给它。柠檬欢快地摇着尾巴吃起来。 小小的客厅里,烛光熄灭后,只剩下明亮的顶灯。 蛋糕的甜香、白玫瑰的淡雅混合在一起,两人靠得很近,分享着同一份甜蜜,讨论着共同的兴趣。 柠檬趴在旁边,啃着它那块无糖蛋糕胚,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期末考试在笔尖沙沙声中落下帷幕。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刺破空气,整栋教学楼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沸腾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欢呼、口哨、书本抛向空中的声音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宣告着短暂自由的降临。 “解放了——!” “啊啊啊!终于考完了!” “网吧!烧烤!篮球场!我来了!” 七月的阳光灼热而耀眼,透过窗户洒在走廊里奔涌而出的少年少女身上,带着盛夏特有的、肆无忌惮的热情。 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和一种名为“解脱”的躁动气息。 楚焕把笔袋随手塞进书包,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考后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肩膀,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寻找着。 很快,他看到了从隔壁考场走出来的温觉夏,她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正被林晓璐兴奋地挽着胳膊。 “焕哥!这里!”徐铂琅的大嗓门穿透人群,他像颗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搂住楚焕的肩膀。 “走走走!球场!今天必须打个痛快!庆祝你成人礼外加脱离苦海!” 裴纬骁和周崎介也走了过来。 裴纬骁脸上是惯常的笑容,一把抢过楚焕手里的书包甩到自己肩上:“寿星今天最大!球场包场!我请!” 周崎介则安静地跟在旁边,对楚焕点了点头,说了声:“考完了,生日快乐。” 楚焕咧嘴一笑,用力捶了下裴纬骁的胸口:“够意思!走着!” 他自然地走到温觉夏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文具袋,低声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温觉夏温声回答,递给他一瓶刚买的冰水,“给你,解解渴。” 楚焕接过水,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驱散了考场的燥热。 他看着温觉夏温柔的眼睛,心里那点考后的兴奋混合着生日的期待,像气泡水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 学校附近的露天篮球场,此刻成了欢乐的海洋。 提前得到消息的篮球队队友和班里关系好的同学已经聚集了不少,看到楚焕他们一行人过来,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 “寿星来了!” “焕哥!成人礼快乐!” “球场交给你了!今天你说了算!” 徐铂琅第一个嗷嗷叫着冲进球场,抓起篮球就来了个极其标准的三步上篮。 林晓璐熟门熟路地占领了场边树荫下最好的“观战席”,从包里掏出相机和手机,准备随时抓拍精彩瞬间。 裴纬骁把书包往场边一扔,也加入了战局。 楚焕把温觉夏安顿在林晓璐旁边的长椅上,把冰水塞回她手里:“你坐着看,别晒着。” 说完,他脱掉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浅粉色背心,活动着手腕脚踝,大步流星地走进球场中央,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楚焕如同被释放的猛虎,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拼抢。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球衣,勾勒出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他眼神专注,动作迅猛而精准,传球、突破、上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掌控力。 曾经困扰他的腿伤仿佛从未存在,在球场上,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好球!焕哥!” “传得漂亮!” “防住他!” 场边的加油声、队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徐铂琅咋咋呼呼,裴纬骁精准配合,楚焕掌控全局,比赛打得酣畅淋漓。 温觉夏安静地坐在树荫下,膝盖上摊着那本没看完的书,但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场上那个身影。 看着他进球时握拳怒吼的张扬,看着他被撞倒又迅速爬起的顽强,看着他汗水淋漓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她的嘴角带着恬静的笑意,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瓶冰水,指尖微微用力。 林晓璐则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拍照,一会儿录像,还不忘在论坛上实时直播: “前线速报!楚焕成人礼篮球赛!帅炸了![图片][图片]” 引来一片线上“舔屏”和祝福。 周崎介坐在温觉夏旁边,看着场上激烈的拼抢,偶尔和温觉夏低声交流一两句。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裴纬骁身上,看着他奔跑跳跃、和楚焕击掌大笑的样子,眼神平静而柔和。 一场激烈的比赛结束,楚焕队毫无悬念地获胜。楚焕被队友们簇拥着,笑着接受大家的“蹂躏”和祝福,他抹了把汗,走到场边树荫下。 温觉夏立刻站起身,把一直握在手里、瓶身已经凝结了水珠的冰水递给他,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擦汗。” 楚焕接过水和毛巾,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舒爽。他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和脖子,目光落在温觉夏温柔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这时,林晓璐凑过来,笑嘻嘻地说:“焕哥!成人礼礼物时间到!我们都准备好了!” 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楚焕,“喏,我和温温一起挑的!保证你喜欢!” 徐铂琅也挤过来,塞给楚焕一个最新款的蓝牙运动耳机:“焕哥!戴上这个,打球听歌更带劲!兄弟够意思吧?” 裴纬骁和周崎介也走了过来。裴纬骁把一个限量版球星手办塞到楚焕怀里:“喏,寿星!知道你惦记这个好久了!” 周崎介则递给他一个看起来很沉的盒子,里面是几本精装版的篮球战术和体能训练书籍,声音微微上扬:“生日快乐,成人礼快乐。” 楚焕被一堆礼物包围,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谢了兄弟们!谢了璐璐!谢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温觉夏身上,带着询问和期待。 温觉夏的脸颊微微泛红,她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仔细包裹的盒子,双手递到楚焕面前,声音轻柔: “楚焕,生日快乐,成人礼……快乐。”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楚焕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放下其他礼物,郑重地接过那个浅粉的盒子。 包装很用心,上面还用银色的丝带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小心地拆开包装,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整套护具。 材质高级、设计专业、包裹性和支撑性都极佳的专业篮球装备。 浅粉的主体,边缘是流畅的黑色线条。 在护具内侧不起眼的位置,都用银色的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字母“C”——Chu的首字母。 楚焕愣住了。 他拿起一只护膝,手指抚过那细腻而富有弹性的面料,感受着那精良的做工。 他抬头看向温觉夏,眼中充满了惊喜和感动:“觉夏……这……” “看你打球挺多的……这个保护一下。” 温觉夏小声解释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脸颊更红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太喜欢了!”楚焕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温觉夏的耳垂渐渐红透,像熟透的樱桃。 她嗔怪地轻轻推了推他汗湿的手臂:“快收拾东西吧,该去吃饭了。” 楚焕嘿嘿一笑,飞快地伸手,在温觉夏放于身侧的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 那力道极轻,带着汗水的微湿和灼热的温度,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窜遍温觉夏全身,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未及反应,楚焕已经转身去收拾地上的篮球和礼物。 晚餐选在学校后门那家烟火气十足、生意火爆的烧烤大排档。 巨大的遮阳棚下,人声鼎沸,炭火炙烤着肉串蔬菜,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孜然辣椒香气混合着冰镇啤酒的麦芽香弥漫在空气里。 六人组占据了一张长桌,烧烤堆满了桌子。 “来!举杯!”裴纬骁第一个站起来,手里举着冰可乐。 “祝我们焕哥!十八岁生日快乐!成人快乐!前程似锦!球场无敌!” “生日快乐!” “成人礼快乐焕哥!” “干杯!” 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冰凉的液体入喉,驱散了夏夜的闷热。 少年们的笑声、祝福声、打闹声融入了大排档喧闹的背景音里,充满了青春特有的肆意和活力。 楚焕是今晚绝对的主角,被轮番“敬酒”,被徐铂琅和林晓璐抓着讲球场上的糗事,被裴纬骁调侃“有了护具更要所向披靡”。 温觉夏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小口吃着烤玉米,偶尔帮他递张纸巾,看着他被朋友们环绕、开怀大笑的样子,嘴角始终噙着温柔的笑意。 周崎介话不多,但也会在大家起哄时跟着举杯,安静地吃着裴纬骁不断夹到他盘子里的鸡翅和蔬菜。 柠檬的狗粮被裴纬骁打包带了出来,小家伙趴在桌下,享受着难得的“加餐”。 蛋糕是温觉夏提前订好的,上面用奶油写着“楚焕 18”。 点上数字蜡烛,在大家的生日歌声中,楚焕闭上眼睛,许下了属于十八岁的愿望。 烛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眼神坚定而明亮。 吹灭蜡烛,分食蛋糕。 这个夜晚,有拼搏的汗水,有真挚的友情,有懵懂的心动,也有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走出喧嚣的大排档,夏夜的凉风带着丝丝清爽拂面而来,吹散了烧烤的烟火气。 城市的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裴纬骁叫了车,先把林晓璐和徐铂琅送回家。 周崎介抱着吃饱喝足、昏昏欲睡的柠檬坐在副驾。 最后送的是楚焕和温觉夏。车子停在温觉夏家小区门口。 楚焕先下车,很自然地绕到另一边,替温觉夏拉开车门。 “谢谢。”温觉夏轻声说,走下车。 “谢啥。”楚焕笑了笑。 路灯的光线柔和。 裴纬骁摇下车窗,促狭地吹了声口哨:“行了啊,别腻歪了,早点休息!焕哥,成人了更要稳重!” 楚焕笑骂了一句:“滚蛋!”挥挥手。 车子开走了,小区门口只剩下楚焕和温觉夏。 夏夜的虫鸣在绿化带里此起彼伏。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温觉夏家楼栋的安静小路上。 “今天……开心吗?”温觉夏轻声问。 “开心。”楚焕回答得毫不犹豫,侧头看着她,“特别开心,谢谢你,觉夏。”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路灯的光线让她白皙的皮肤泛着柔和的光晕。 温觉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你喜欢就好。” “喜欢。”楚焕停下脚步,很认真地说,“真的,特别喜欢。”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郑重,“十八岁了……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温觉夏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 楚焕伸出手,没有像球场那样捏她的手背,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掌心还有未干的汗意,却异常坚定地包裹住温觉夏微凉的手。 温觉夏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没有抽出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力量和那份无声的承诺。 心跳在安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手,在夏夜的微风里,慢慢地走向那栋亮着温暖灯光的楼宇。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这个充满汗水、欢笑、礼物和心动的成人礼,最终在掌心相握的温度里,落下了最温柔而坚定的句点。 第41章 升学考加油呀[番外] 周崎介 “……加油,合理分配时间,审题要仔细。最后几天,保证充足睡眠比刷题更重要。你的努力,分数会看见,高考中考加油,金榜题名。” 裴纬骁 “嘿!考场上的兄弟集美们!别绷着脸啊!拿出干饭抢篮球的气势来!会的题稳如老狗,不会的题蒙得超神!记住啊,考完就是新副本开启,海边烧烤篮球场等着你们呢!冲就完了!嗷呜——!” 楚焕 “兄弟们!考场就是新赛场!别想太多,干就完了!选择题?跟抢篮板一样果断!大题?就当突破上篮,找到空档就得分!考完球场见,带冰可乐等你们!记住,心态稳如我投绝杀——必胜!” 温觉夏 “学弟学妹们,请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呀。考试那两天,备好温水、纸巾和备用笔。如果紧张了,就深呼吸三次,像闻到我泡的白茶一样放松~你们走过的每一步路都算数,相信自己,静待花开。” 林晓璐 “高考中考的宝子们看这里!考的全会!蒙的全对!考场上稳住别慌,你的对手只有试卷!考完速来朔野一中论坛找我玩,学姐带你们吃瓜逛校园!最后三天——手机封印!表情包先收一收!冲鸭!” 徐铂琅 “终于轮到你们当主角了!考场如战场,笔就是你的AK!不会的题?用排除法干掉错误选项!记住哥的真理——自信即巅峰!考完别跑!篮球场KTV小烧烤,琅仔带飞!都给我支棱起来!” 六人组送祝福啦!祝愿升学考的大家考的全会,蒙的都对,考到理想分数,被理想学校录取,加油呀各位! 表情包打不出来,加了表情包很生动的呜呜呜(哭) 各位高考加油 金榜题名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升学考加油呀 第42章 叩心 -23- 成绩公布那天,教室里的空气都带着点紧绷。 每个人都等着成绩条发到手上,拿到的时候还附带老陆的“特别关心”,不少人都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裴纬骁自己也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得意地用手肘撞了撞旁边周崎介的胳膊—— 毫无意外,周崎介依旧是稳稳的段第一。 而裴纬骁,窜到了段五。 “可以啊裴狗!”后排的徐铂琅隔着楚焕喊,“深藏不露啊!” 楚焕也笑着捶了他肩膀一拳:“行啊,请客!” 裴纬骁嘿嘿笑着,目光却一直落在身边没什么表情的周崎介身上。周崎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补了一句: “很棒。” 然后继续整理发下来的厚厚一沓暑假作业。 大家刚拿到作业的时候,都被作业的量震惊了,每科只有三张,还只用做自己选的科,但细细一看,却又震惊了一次,每道题前赫然写着: XX年XX竞赛改编题。 相当于又难,还搜不到的魔鬼题。 “我的天!这得写到开学吧?” “老师们也太狠了!” 老陆的话更狠: “八月十号返校,提前上一个月课。” 教室里发出哀嚎,裴纬骁也看着自己桌上那堆作业,撇了撇嘴,理进书包里,随着下课铃和周崎介回家了。 暑假刚开始没几天,朔野市的空气就闷热得让人发蔫。 裴纬骁和周崎介待在开着空调的家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远处的楼宇轮廓模糊,海的方向似乎起了雾,湿漉漉的空气黏在玻璃上。 裴纬骁把一本翻开的物理练习册推得老远,哀嚎一声瘫在椅背上:“介宝——这题是人做的吗?受力分析图画得我头都大了!” 他侧头看向旁边书桌的周崎介。周崎介正对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蹙眉,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没理他。 柠檬趴在地毯上,被裴纬骁的动静惊动,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又懒洋洋地趴回去。 裴纬骁不死心,蹭到周崎介桌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哎,介宝,别算了。说真的,暑假作业看着不多,但怎么感觉这么难啃?老陆他们是不是故意整我们?” 他顿了顿,眼睛亮起来,“要不……咱们出去玩几天?就八月初,赶在开学前?老陆不是说八月中就返校补课吗?” 周崎介笔下没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去看海吧?”裴纬骁趁热打铁,“宁城!上次不就说好了吗?听说那边海鲜特别鲜,还有家照相馆,技术一流!“ 周崎介终于停下笔,抬起头。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海雾的方向,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想象那片从未见过的蓝色。 过了几秒,他才转回头,看向裴纬骁,点了点头:“好。” 裴纬骁立刻眉开眼笑:“那就这么定了!不过……” 他垮下脸,指了指桌上那堆作业,“得先把这些祖宗伺候好。” 目标明确后,两人开始了高效的作业扫荡。 题目确实难,尤其是物理和数学的最后几道大题。裴纬骁常常抓耳挠腮,对着题目干瞪眼,周崎介就放下自己的笔,拿过他的卷子,用简洁清晰的思路给他讲解关键点。 有时讲一遍裴纬骁还不明白,周崎介也不急,换个角度再讲,直到裴纬骁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懂了!介宝你就是我的救星!” 在周崎介精准的“导航”和裴纬骁为了看海爆发的“小宇宙”下,七月中旬,两人终于把最后一张卷子塞进了文件夹。 看着空荡荡的书桌,裴纬骁长舒一口气,兴奋地一把搂住周崎介的肩膀:“解放了!宁城,我们来了!柠檬,在家看门啊!”柠檬听到自己名字,摇着尾巴跑过来蹭周崎介的腿,送两人出了门。 七月末,飞机降落在宁城湿润温热的空气中。海风特有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带着与朔野市截然不同的气息。 他们订的酒店离海边不远,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带一个能看到远处海平线的小阳台。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仿佛被调快了速度。 他们去了游人如织的金沙湾,赤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海浪一**涌来,漫过脚踝,又调皮地退去,留下清凉的湿意。 他们爬上了临海的望归崖,站在高处俯瞰,碧蓝的海水无边无际,白色的浪花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阵阵轰鸣。 他们钻进了热闹的渔人码头,在喧嚣的海鲜大排档里,裴纬骁豪气地点了一大桌子:清蒸石斑鱼、蒜蓉粉丝蒸扇贝、爆炒蛏子、椒盐皮皮虾…… 周崎介虽然话不多,但裴纬骁发现他吃虾蟹时剥壳的动作明显快了不少,嘴角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满足。 当然,他们也没忘记此行的重点之一——那家颇负盛名的照相馆。 店面不大,装修复古,橱窗里展示的照片确实有种打动人心的质感。柜台后的照相师是个年轻女生,她耐心地询问了他们的想法,然后把摄影师叫了出来。 摄影师是男生,留着不长的长发,裴纬骁嘀咕了一句“是挺帅”,然后说明了来意,想拍点有宁城特色的合影。 男生不常说话,调整动作也是几句话带过,裴纬骁的手臂自然地搭在周崎介肩上,周崎介的身体虽然起初有点僵硬,但也慢慢放松下来,看向镜头的眼神平静,嘴角有细微的上扬。 男生快速按下快门,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拍完照选片时,周崎介站在店门外,看着街道对面爬满绿藤的老墙出神,裴纬骁借口去洗手间,快步折回店里,找到正在整理器材的店主。 “那个……老板,”裴纬骁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拍出来的海……颜色更蓝一点?特别蓝、特别干净的那种?” 女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扁扁的、像深色玻璃片似的小东西递给他: “试试这个?对着海面,旋转这个圈,找到合适的角度,能滤掉一些杂光,让天更蓝,海也更透。” 裴纬骁如获至宝,连声道谢,小心地把那个小东西收进口袋。 在宁城的倒数第二天晚上。玩了一整天,两人都累得够呛,回到酒店简单洗漱就早早睡下了,酒店房间的卧室有门,但隔音一般。 半夜,裴纬骁被一阵隐约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城市灯光,看到旁边空了。 浴室的门关着,里面亮着灯,传来持续的水流声。 裴纬骁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他没出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等。 过了好一会儿,水声停了,浴室门轻轻打开,周崎介穿着衣服走出来,罕见的没穿裤子,脚步很轻。他似乎没注意到裴纬骁醒了,径直走到窗边,把一件白色的裤子晾在了空调出风口下面的椅背上。 做完这些,周崎介却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仔细的端详着周小介。 他以为自己好一点了,可是看到这个东西,他还是会觉得恶心。 往好处想,至少只是觉得恶心。 刚发生那几天,他不敢上厕所,就算上了,也只是闭着眼睛,不敢低头。 只要一看见那个东西,他就会反胃,呕吐,然后虚弱的瘫倒。 周崎介出了神。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光线微弱地透进来一点。裴纬骁躺在自己床上,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周崎介侧对着门缝的身影。 周崎介站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手指似乎无意识地碰了碰周小介,动作很轻。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裴纬骁能感觉到一种……专注? 裴纬骁心里一动,没有立刻出声。他安静地躺着,等周崎介似乎看够了,准备转身回床时,才故意弄出了点声音。 门缝外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周崎介迅速收回手,动作有点慌乱地转身。 裴纬骁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下床。他走到门口,和进来的周崎介擦身而过,他已经把新裤子穿上了。 在宁城的最后一天,清晨起来,窗外竟飘着薄薄的雾气。远处的海面被雾气笼罩,若隐若现,失去了往日的清澈透亮。 “啧,起雾了。” 裴纬骁看着窗外,有点遗憾,“海可能没那么蓝了。” 周崎介也看着窗外弥漫的雾气,没说话,眼睛里透出的却是一点遗憾。 “还去蓝月湾吗?”裴纬骁问。 周崎介点点头:“去。” 他的声音很平静。 两人还是坐车去了蓝月湾。雾气比市区更浓一些,长长的木质栈道在雾气中向前延伸,仿佛通向未知的云端。 栈道两边的海水不是碧蓝,而是一种朦胧的灰蓝色,能见度不高。海浪声在雾气中显得沉闷了些。 他们沿着被雾气打湿的栈道往前走,海风吹拂,带着湿冷的凉意。雾气包裹着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安静,只有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走到栈道尽头的观景平台,视野被雾气封锁,只能看到近处灰蒙蒙的海水起伏。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片无边无际的、被雾气柔化了的灰蓝。 裴纬骁拉着周崎介在平台边缘坐下,周崎介望着眼前这片被雾气笼罩的、失去了鲜明色彩的海,眼神依旧专注,仿佛在雾气中寻找着什么。 “拍张照吧?”裴纬骁侧头看着他被雾气沾湿的额发,“虽然雾大,但……也挺特别的。” 周崎介转过头看他,雾气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有些朦胧。 他点点头:“嗯。” 裴纬骁让他站起来,走到平台中央,背对着那片灰蒙蒙的海天。周崎介站好,雾气缭绕在他身边,海风吹动他单薄的T恤。 他看向裴纬骁举起的拍立得镜头,大概是因为这独特的氛围,又或者只是因为裴纬骁在努力想留下点什么,他嘴角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很淡、却很清晰的微笑。 裴纬骁立刻按下快门。“咔嚓!”一张相纸吐了出来。 他迅速拿出那个叫偏振镜的东西,回忆着老板的话,小心地把它套在拍立得的镜头前,然后对着周崎介的方向,慢慢地、仔细地旋转镜片上的圆环。 他透过取景器观察着,寻找着那个能让色彩更纯净的角度。 “好了!再来一张!”裴纬骁喊道。 周崎介再次看向镜头,脸上还带着刚才那抹未散的笑意,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干净。 “咔嚓!” 又一张相纸被吐了出来。 裴纬骁取下偏振镜收好,拿起两张相纸,和周崎介一起走到背风的角落,用手掌捂着,等待显影。 第一张照片慢慢清晰:雾气弥漫,背景是灰蒙蒙的海天,周崎介站在中间,笑容清晰,但背景的色彩确实黯淡模糊。 第二张照片也显影出来。当图像完全清晰时,周崎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照片里,他依旧是那个干净的笑容。但背景那片灰蓝色的雾海,在偏振镜的作用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雾气似乎被滤掉了一层朦胧的“纱”,灰蓝色变得极其纯净、极其深邃。 那是一种带着神秘感的、沉淀下来的蓝,像最上等的雾面蓝宝石,虽然不如晴天的碧蓝耀眼,却有一种独特的、宁静而悠远的质感,完美地衬托着他清浅的笑容。 海天的界限在纯净的蓝色中变得柔和而富有层次。 “……” 周崎介看着照片上那片被净化后纯粹得惊人的蓝色雾海,一时说不出话。 裴纬骁也凑过来看,脸上满是惊喜和得意:“哇!还真管用!这蓝色……绝了!老板没骗人!” 他把第二张照片塞到周崎介手里,“看,虽然起雾了,但这片蓝,是不是更特别了?” 周崎介低头看着手里这张照片,雾气中的海,没有了晴天的明媚,却多了一份深邃和宁静。 那片被偏振镜捕捉到的、无比纯净的蓝色,和他自己难得的、清晰的笑容定格在一起。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依旧雾气弥漫的真实海面,又看看身边裴纬骁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笑脸,手指轻轻摩挲着相纸的边缘。他握紧了照片,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海雾: “嗯,很特别,也很蓝。”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放学等我》的小彩蛋呢嘿嘿,作者也是放学粉,如果有描写不对ooc的地方多包涵多指出呀,谢谢,如果侵权了联系就删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叩心 -23- 第43章 叩心 -24- 宁城带着一身海风咸味和相片回到家,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时间像是被抽掉了筋骨,一下子变得瘫软绵长。 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将夏末依旧燥热的空气隔绝在外。 客厅里,巨大的行李箱敞着口瘫在角落,里面胡乱塞着没来得及整理的衣物和一些宁城买的贝壳、小玩意儿。 柠檬兴奋地在行李箱旁嗅来嗅去,试图从里面扒拉出属于它的海风纪念品。 主卧室的门虚掩着,窗帘只拉开了一半,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块温暖明亮的光斑,光斑边缘恰好落在床尾。 床上,两个人以一种极其放松甚至有些懒散的姿态窝着。 裴纬骁仰面躺着,一条腿曲起,一条腿随意搭在床边,眼睛半阖着,手里拿着手机,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屏幕,似乎在看篮球集锦,但眼神没什么焦距。 他身上的T恤皱巴巴的,显然是昨天洗完澡直接套上的。 周崎介则侧卧着,背对着裴纬骁,大半张脸埋在蓬松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一点黑色的发顶和紧闭的眼睛。 他身上盖着薄薄的空调被,只到腰间,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搭在裴纬骁曲起的那条腿的小腿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着。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旅行归来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彻底放松的气息,还有柠檬偶尔溜进来在地板上走动时,爪子发出的轻微哒哒声。 裴纬骁看了一会儿手机,觉得眼睛有点酸,干脆把手机扔到一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睡得毫无防备的周崎介身上。阳光落在他露出的那截白皙的后颈上,皮肤细腻得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裴纬骁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指,极其轻缓地碰了碰周崎介后颈那片被阳光晒暖的皮肤。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心里软软的。 周崎介似乎感觉到了,在睡梦中轻轻哼唧了一声,像只被打扰了清梦的猫。 他没有醒,只是身体微微动了动,原本搭在裴纬骁小腿上的手臂收回来,摸索着抓住了裴纬骁腰侧的T恤布料,然后往他这边又蹭了蹭,额头几乎抵住了裴纬骁的胳膊。 他整个人的姿势变得更加依赖和蜷缩,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发出满足的细微叹息。 裴纬骁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填满。 平时清醒时的周崎介,安静、内敛,甚至有些冷淡疏离,极少主动靠近,更别说这种近乎撒娇的依恋姿态。 只有在这种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柔软和依赖。 裴纬骁一动不敢动,任由他抓着衣服蹭着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周崎介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也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手臂皮肤的感觉,以及柠檬趴在床边地毯上发出的轻微呼噜声。 窗外的蝉鸣似乎也远去了,世界只剩下这一室的宁静和暖意。 周崎介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强烈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刺得他眼皮发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裴纬骁近在咫尺的、睡着了的侧脸。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缩在裴纬骁怀里,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T恤下摆。 意识到自己睡梦中干了什么,周崎介的耳朵“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迅速往后挪开了一点距离,动作快得差点从床沿掉下去。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脸上也烧得厉害。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裴纬骁。裴纬骁似乎没被吵醒,只是眉头微蹙了一下,咂了咂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周崎介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睡了太久,头反而有点昏沉沉的。 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听着裴纬骁均匀的呼吸声和柠檬在客厅里玩玩具的声响。 肚子有点饿了,他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 客厅里,柠檬听到动静,立刻摇着尾巴跑过来,兴奋地围着他打转。 周崎介揉了揉它的脑袋,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又找了两片面包,简单对付了一下迟来的“早餐”。 他端着牛奶杯,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柠檬立刻跳上来,挨着他趴下。 周崎介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点开常用的视频软件,手指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旅行综艺、萌宠视频、科普知识……内容像流水一样划过眼前。 忽然,一个绘画教程的视频封面跳入眼帘。是一个水彩风景画的详细过程。周崎介的手指顿住了。 画画…… 他点开了那个视频,却没有仔细看画面,思绪飘远了。 他想起来,裴纬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拿起画笔了。 上一次看他画画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好久之前,他画了一张柠檬趴在窗台晒太阳的速写,夹在课本里被自己翻到了。线条流畅,神态捕捉得很生动。 好像是因为尖子班的压力,裴纬骁放弃了这个爱好。 周崎介记得裴纬骁画画时的样子,眼神专注,嘴角带着点不自觉的笑意,和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很不一样,有种独特的魅力。 他也记得裴纬骁曾经很宝贝他的画具,那套用了好几年的水彩笔和颜料盘,有些颜色都见底了。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进周崎介的脑海:裴纬骁是不是想要一套新的、更好的画具?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周崎介想起来了,有一次裴纬骁抱着手机看,看得特别入神,还时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周崎介当时正好路过他身后,瞥了一眼屏幕,好像是某个国外知名画材品牌的官网页面,上面展示着一套看起来就非常专业的水彩套装,颜色多得晃眼。 裴纬骁的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把页面关掉了。 他退出视频软件,手指有些迟疑地点开了手机里那个记录收支的APP。这个习惯是他生病最厉害、家里情况最糟的时候养成的,每一笔钱都要精打细算。 周崎介的手指划过“医疗药品”那一栏。以前,这一项的数字总是触目惊心,抗抑郁的药、胃药、定期的心理咨询费…… 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也压在他那笔固定的生活费上。他需要非常非常节省,才能勉强维持房租、柠檬和自己的基本开销,根本不敢想任何额外的支出。 但是……最近不一样了。 他点开“医疗药品”的详细记录,最近三四个月,药费的支出明显减少了。 医生说他的情况稳定了很多,一些辅助性的药物可以减量甚至停掉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胃病,那个总是毫无预兆发作、让他痛得蜷缩的毛病,自从…… 自从和裴纬骁住在一起后,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温暖熨帖着,竟然奇迹般地安分了很久很久,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胃痛得需要吃药是什么时候了。 他又看了看其他分类,房租水电是固定的。柠檬的开销也很稳定。 妈妈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足够宽裕,以前是被药费吞噬了大半,现在…… 省下来的钱,不知不觉积攒下了一个不算小的数字。 周崎介的心跳微微加快,他退出APP,手指有些发紧地点开了那个国际画材品牌的官方购物网站。 凭着模糊的记忆搜索,很快找到了裴纬骁当时看的那套顶级水彩套装。 点进去,那精致的外盒,排列整齐、色泽浓郁饱满的管状颜料,优质的画笔…… 还有那个让周崎介眼皮都跳了一下的价格标签。 好贵,比他想象中还要贵不少。 他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这笔钱,几乎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余额,如果买了这个,他手头就真的没什么余钱了。 值得吗? 他眼前闪过裴纬骁看到那套画材时眼中闪过的渴望,闪过他很久没碰画笔时偶尔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失落,闪过他画画时那种专注又放松的神情…… 值得。 周崎介几乎没有犹豫太久,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起来。 加入购物车,填写裴纬骁的名字和家里的地址,确认付款。输入密码时,指尖有点轻微的颤抖,但动作很坚决。 “叮”的一声轻响,支付成功。 周崎介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订单信息,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忽然就落了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点小小雀跃和满足的情绪悄悄蔓延开,冲淡了刚才那点心疼钱的感觉,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他把手机屏幕按灭,握在手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象着裴纬骁收到这个包裹时的表情…… 应该会很开心吧?会像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 柠檬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周崎介的手背。周崎介睁开眼,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柠檬,给你裴爸爸的礼物,买好了。” 日子在慵懒中滑过。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随便弄点吃的,下午看看书,逗逗柠檬,或者被裴纬骁拉着打两局游戏,晚上再出去散个步,买点水果零食。 没有作业的压力,没有旅行的奔波,只有纯粹的家居生活,简单却无比舒适。 周崎介再也没提过那个订单的事,只是偶尔会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手机上的物流信息:显示包裹已经清关,正在派送中。 他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这天下午,裴纬骁正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试图教柠檬一个新指令—— “装死”。 他手里拿着柠檬最爱吃的鸡肉干,嘴里发出指令:“柠檬,躺下!装死!” 柠檬歪着脑袋,黑亮的眼睛盯着鸡肉干,兴奋地摇着尾巴,前爪跃跃欲试地扒拉裴纬骁的腿,显然没理解“装死”是什么意思。 “哎呀,笨狗!”裴纬骁无奈地揉乱柠檬的脑袋,“是躺下不动!像这样!” 他夸张地往地毯上一倒,挺直身体,闭上眼睛,“看,死了!” 柠檬以为主人在跟它玩,更加兴奋了,扑上去就用湿热的舌头狂舔裴纬骁的脸。 “噗……哈哈哈!别舔!好痒!柠檬!停!停!”裴纬骁被舔得手忙脚乱,笑着躲闪。 周崎介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一人一狗闹成一团,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周崎介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立刻站起身:“我去开。” 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打开门,门外站着穿着工服的快递员,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体积不小的硬纸箱。 “您好,周崎介先生吗?包裹麻烦签收一下。”快递员递过签收单和笔。 “嗯,是我。”周崎介接过笔,飞快地签下名字,动作有点急。他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入手的分量让他心里一紧—— 这么重? “谢了!”他朝快递员点点头,迅速关上门,抱着箱子转身。 客厅里,裴纬骁已经坐起来了,脸上还沾着点柠檬的口水印。 他看着周崎介抱着个大箱子进来,一脸疑惑:“介宝?这什么?你买东西了?” 他印象中周崎介很少网购,尤其是这种大件。 周崎介没说话,只是把箱子轻轻放在茶几旁的地毯上,然后指了指裴纬骁,柠檬好奇地凑过去嗅了嗅。 “给我的?”裴纬骁更惊讶了,他站起身,走到箱子旁边,蹲下来仔细看上面的标签。 “这牌子……?” 当他看清寄件公司和品牌logo时,眼睛猛地瞪大了,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经无数次浏览又默默关掉的品牌名字。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崎介,声音都变了调:“介宝?!这……这是……?!” 周崎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声音很低:“……拆开看看。” 裴纬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 他顾不上擦脸,手忙脚乱地去找美工刀。 因为太激动,手指都有点抖,划了好几下才把箱子的封口胶带划开。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里面是厚厚的泡沫填充物。扒开泡沫,一个深棕色、质感极佳的木制画盒出现在眼前。 盒盖上清晰地印着那个顶级画材品牌的烫金logo。 裴纬骁屏住呼吸,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了盒盖。 “嘶——”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盒子里,是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艺术品般的管状水彩颜料,每一支都饱满圆润,色彩标注清晰,从最纯净的钛白到最深沉的佩恩灰,从明亮的镉黄到优雅的群青紫……整整48色。 旁边是几支不同型号的、笔杆温润、笔毛精细的貂毛水彩画笔,还有配套的调色盘、洗笔筒、吸水海绵…… 一应俱全。 裴纬骁呆呆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怕一眨眼它们就会消失。他认得这套,这就是他魂牵梦绕、看了无数次却舍不得下单的顶级套装,他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 他的生活费不算少,但这个绝不是他能买得起的。 “介宝……这……这太贵了!”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浓浓的心疼,猛地抬头看向周崎介,“你哪来这么多钱?!你……你是不是……” 他想问,你是不是又省下药钱或者饭钱了?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很紧?他知道周崎介之前的经济状况有多紧张。 周崎介被他看得有些窘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低声解释: “没有……药吃得少了,胃……也好久没疼了。生活费……攒了一点。” 他说得很简单,避开了那些精打细算和反复权衡的细节。 裴纬骁看着周崎介微微低垂的、泛着薄红的侧脸,再看看眼前这盒昂贵得让他都咋舌的画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一股强烈的热意直冲眼眶。 巨大的感动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站起身,一步跨到周崎介面前,张开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笨蛋!” 裴纬骁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响在周崎介耳边。 “你才是笨蛋!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我……”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更紧地抱着怀里清瘦的身体。 周崎介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没挣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裴纬骁胸腔剧烈的起伏和手臂上传来的、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裴纬骁的背。 “你喜欢……就好。”周崎介的声音很轻,贴在他耳边,像一片羽毛拂过。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裴纬骁立刻大声回答,像是要证明什么。他稍稍松开一点怀抱,双手捧住周崎介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眶发红,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无法言喻的激动、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介宝,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没有之一!” 他低头,额头抵着周崎介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声音低沉而郑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周崎介的脸颊被他捧在掌心,感受着他灼热的呼吸和近在咫尺的、充满感情的目光,心跳得飞快。 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直白浓烈的情感表达,想躲开视线,却被裴纬骁牢牢锁住。 “以后……”裴纬骁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心软得一塌糊涂。 “不准再偷偷省钱给我买东西!听到没?你的药、你的身体、你想吃的、想玩的,都要放在第一位!我的东西我自己买!我有钱!” 他想起周崎介以前那些拮据的日子,心里就揪着疼。 “嗯。”周崎介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裴纬骁看着他这副乖顺又有点害羞的样子,心里那点感动和心疼瞬间被另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周崎介微抿的唇上,印下一个温柔而珍重的吻。 “唔……” 周崎介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这个吻很轻,很暖,带着裴纬骁特有的、阳光和柑橘的气息,还有刚才激动过后尚未平复的心跳。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微喘。 裴纬骁看着周崎介红透的耳根和水润的眼睛,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才把人重新按进怀里抱着。 柠檬被晾在一边,看着两个主人抱在一起嘀嘀咕咕,好奇地围着他们转圈,最后用鼻子拱了拱那个放在地上的华丽画盒,似乎也想分享这份喜悦。 裴纬骁余光瞥见,松开周崎介,弯腰一把捞起柠檬,把它举到画盒上方: “柠檬!看!你周爸爸给我买的!超棒对不对?以后爸爸给你画一百张肖像!挂满整个屋子!” 柠檬不明所以,但被举高高很开心,兴奋地“汪”了一声,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周崎介看着裴纬骁抱着柠檬,对着画具手舞足蹈、兴奋得像个第一次得到心爱玩具的大男孩,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对画画那份纯粹的喜爱和光芒,看着柠檬傻乎乎配合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踏实的满足感,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心间。 第44章 叩心 -25- 朔野一中的高三,空气似乎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变得不同。 教室后墙上贴上了醒目的倒计时牌,课桌右上角堆叠的试卷和练习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高。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粉笔尘,也照亮了讲台上陆远航手里拿着的一沓厚厚的纸张。 “同学们,静一静!” 陆远航敲了敲讲台,脸上带着难得的、混合着鼓励与凝重的神情, “高三了,目标要明确!这是今年刚出的全国各主要高校的最新录取分数线汇总表,还有专业参考。” 他扬了扬手里的表格,“都传下去,人手一份!好好看看,心里有个数!别等到填志愿的时候抓瞎!” 纸张从前排开始向后传递,教室里响起一片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好多人都还没回到座位上,教室里漫起压低了的议论。 “哇靠!一大的线还是这么高不可攀……” “快看看我想去的那个师范!” “哎,徐铂琅,你想好没?体院还是警校?”林晓璐回头问。 徐铂琅正抓耳挠腮地对着表格,闻言头也不抬:“急啥!还有大半年呢!先看看哪个体院妹子……咳,哪个体院篮球场最大!” 楚焕拿到表格,手指在几所知名的体育院校那一栏点了点,侧头和温觉夏低声说着什么。 温觉夏认真听着,偶尔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表格上划着线。 林晓璐则拿着手机,对着表格和论坛里学长学姐的经验贴来回对照,嘴里念念有词。 裴纬骁接过前面递来的表格,随手翻了翻,花花绿绿的院校名字和密密麻麻的分数让他有点眼晕。 他抽出两张,把其中一张放到周崎介桌上,自己则把表格摊开,目光扫视着艺术类院校那一块,重点停留在几所顶尖美院的招生要求和去年分数线。 周崎介拿起表格,动作很平静。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翻找,只是把表格放在桌角,继续看着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仿佛那张决定未来的纸只是一份普通的作业。 裴纬骁看了一会儿美院的信息,心里大概有了方向。他放下表格,胳膊肘碰了碰旁边专注解题的周崎介:“哎,介宝。” 周崎介笔尖顿了一下,没抬头:“嗯?” “你到底想好没有考哪个?”裴纬骁压低声音问,“这都高三了,目标总得定一个吧?老陆天天念叨。” 周崎介沉默了几秒,视线依旧停留在题目上,声音没什么起伏: “没。” 裴纬骁无语地摊手,过去把他手里的笔拿开,强迫他看向自己: “没?大哥!这都火烧眉毛了!你可是咱班……不,咱年级的定海神针!你想考哪里?清北?还是那几所顶尖的理科强校?总得有个方向啊!” 周崎介被抢了笔,眉头微蹙,但也没生气。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那张被裴纬骁推到他面前的大学录取分数线表格上。 他的视线在顶端那些令人仰望的分数和校名上缓慢移动,没什么表情。 然后,他伸出食指,指尖在表格最上方,那个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一栏轻轻点了点。 “考这个吧。”他的声音依旧很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裴纬骁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墟海大学。顶尖的综合类大学,以理科闻名,分数线常年霸榜前三,是无数理科尖子的终极梦想。 “墟海?”裴纬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哦,看名字……是临海的?”他记得周崎介对海似乎有种特别的执念。 “嗯。”周崎介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后半句的推测。 裴纬骁盯着那个校名和后面高得吓人的分数,又看看周崎介平静无波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行!那我也考这个!去它的美院!” 周崎介终于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我是说我去考它的艺术学院!虽然……分数可能还差那么一点。”裴纬骁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 顶尖综合类大学的艺术类专业,文化课要求也极高,他目前的成绩,距离去年的录取线确实还差着十几分。 他看向周崎介,眼神变得认真而灼热,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介宝,给我补习!像上次竞赛前那样!往死里补!行不行?” 他知道,只有周崎介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耐心,能把他这块“顽石”在剩下的时间里打磨到足以够到那个高度。 周崎介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斗志和毫不掩饰的依赖,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好。” 高三的齿轮一旦启动,便以远超高二的速度疯狂旋转。 课程进度快得让人喘不过气,试卷像雪片一样落下,晚自习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教室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支名为“高考”的紧张交响曲。 裴纬骁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拼劲。白天紧跟课堂,晚上就缠着周崎介开小灶。两人经常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或者回到家里,在书桌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周崎介的补习方法精准而高效,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裴纬骁知识体系的薄弱点,用最简洁清晰的方式讲解难点,搭配针对性的习题。 裴纬骁虽然数理化的基础相对薄弱,但脑子灵活,悟性不差,在周崎介这种近乎“填鸭式”但极其有效的辅导下,进步堪称神速。 几次模拟考下来,他稳步上升,距离那个目标分数线越来越近。 这天晚上,照例是补习时间,裴纬骁家里,书桌上摊开的是数学模拟卷的最后一道大题,综合性强,难度不小。 暖黄色的台灯光线下,周崎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边写边清晰地讲解着思路和关键步骤。 “这里,辅助线做出来,连接CE和BD,构造相似……然后利用这个比例关系……代入前面的结论……”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 裴纬骁凑得很近,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 周崎介的字一向很清秀,工整有力,像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但今天,裴纬骁敏锐地察觉到,周崎介写在草稿纸上的那些步骤,笔迹似乎……有点飘? 不像平时那么稳定有力,笔画间的连贯性也差了点,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 裴纬骁的目光从演算步骤移到周崎介的脸上。 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虽然落在题目上,但焦距似乎有些涣散,不像平时解题时那种全神贯注的锐利。 “介宝?”裴纬骁停下笔,试探着叫了一声。 周崎介笔尖一顿,像是被惊醒,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啊?怎么了?” “这道题……我听懂了。”裴纬骁指了指草稿纸,但话锋一转,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他斟酌着用词,没直接说字迹飘忽。 周崎介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睫,避开了裴纬骁探究的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没有。你看题吧。” 他拿起笔,似乎想继续讲。 裴纬骁心里不信,他太了解周崎介了,那细微的差别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看着周崎介重新低下头,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也许只是累了?他压下心头的疑惑,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好,你继续讲,刚才那个比例……” 补习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周崎介讲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裴纬骁总觉得,那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 夜深人静。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小夜灯。 裴纬骁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周崎介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毫无睡意。 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显示时间:23:48。 他在想事情。 手机里那个标注为“妈”的联系人,头像还是他小时候和她的合影。 上次通话记录停留在……上个月,一个简短的问候。 他其实知道,知道她在国外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重心。 知道那个被他称为“叔叔”的男人,给了她安定和幸福,那是和他父亲周书凡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 周书凡……想起这个名字,周崎介的胃部就条件反射般地隐隐抽了一下,是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生理性不适。 那个名字听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骨子里却是个懒惰、暴躁、把生活所有不如意都发泄在妻儿身上的失败者。 童年那些反锁房门也无法完全隔绝的争吵声、摔砸声,母亲压抑的哭泣声……像褪色的旧胶片,在寂静的深夜里偶尔回放。 十二岁那年母亲决然离去时解脱又愧疚的眼神,父亲随后迫不及待的消失…… 他理解母亲的选择,也从未怨恨过她,每个月准时汇来的、数额不菲的生活费,这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情面。 他只是……偶尔,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感到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像沉在冰冷的海底,四周一片寂静。 手机突然在枕边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周崎介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赫然是“妈”的视频通话请求。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裴纬骁,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 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才按下接听键。 屏幕亮起,苏晓风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背景似乎是某个布置温馨的房间,光线柔和。 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比记忆中和他父亲在一起时红润了许多,眼角带着笑意,头发也精心打理过。 “小介啊?没睡吧?是不是要高考了?最近复习累不累?”苏晓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周崎介看着屏幕里母亲明显过得不错的脸,一时有些出神,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嗯,是,还好。” 他的目光落在母亲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设计简约的钻戒上——那是叔叔送的?比他记忆中父亲送的任何东西都要精致。 “最近压力不要太大了,要多吃点,注意身体!”苏晓风仔细端详着屏幕里的儿子。 “你叔叔也很关心你,一直让我多问问你情况。他说高考是大事,让我找个时间回去陪你备考……” 周崎介的思绪飘远了。 他想起了那个叫周书凡的男人,名字像个书生,却有着最不堪的灵魂。 想起母亲坚持生下他时眼中的希望,想起周书凡短暂的“好父亲”伪装,想起自己三岁后家里越来越多的争吵和摔砸声,想起自己躲在反锁的房间里,试图用不成调的钢琴声盖过门外的风暴…… 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红肿着眼睛抱着他,说“小介,等妈妈安顿好就回来接你……”时,他平静地说“没事”…… 然后妈妈就再也没回来过。 “小介?小介?你在听吗?”苏晓风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疑惑。 周崎介猛地回过神,对上母亲有些担忧的眼神:“……在听。你说。” “我说,我跟你叔叔商量了,他工作走不开,但妈尽量抽时间回去一趟,陪你一段时间!高考嘛,家长在身边总归好点,给你做做饭,照顾一下。” 苏晓风的语气带着一种补偿式的热情,“你可要好好学习噢!争取考个好大学!” 周崎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点点头:“嗯,知道了,谢谢妈,谢谢……叔叔。”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忙的话,不用特意回来,我挺好的。”他说的是实话,裴纬骁把他养得很好。 苏晓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便匆匆结束了通话: “那行,妈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你早点休息!钱不够跟妈说!” 屏幕暗了下去,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周崎介握着还有些发烫的手机,站在黑暗的客厅中央,久久没有动。 母亲最后那句“钱不够跟妈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上。 她似乎永远只记得用钱来填补那些缺席的时光。 他站了很久,直到手脚都有些冰凉,才慢慢走回卧室。 轻轻推开卧室门,裴纬骁似乎睡得很沉。 周崎介刚躺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旁边的裴纬骁就翻了个身,面朝他这边,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带着点刚醒的惺忪。 “谁的电话?这么晚?”裴纬骁的声音带着鼻音,含糊地问。 “我妈。”周崎介低声回答,把被子拉高了一点。 “哦……”裴纬骁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忽然说:“你看老陆在群里发的公告没?” “公告?”周崎介愣了一下,他刚才根本没心思看手机。 “嗯,刚发的。”裴纬骁摸过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解锁,点开班级群,递到周崎介面前。 屏幕的光有些刺眼。周崎介眯着眼看去。 消息是老陆发的: 【重要通知】各位家长、同学: 高三备考已进入关键冲刺阶段,学生心理压力普遍增大。 学校在此呼吁各位家长: 1. 尽可能创造安静、和谐的家庭氛围,减少不必要的家庭矛盾干扰孩子学习; 2. 多关心孩子心理状态,及时沟通疏导,避免施加过大压力; 3. 做好后勤保障,关注孩子饮食起居健康。 家校携手,共助孩子顺利度过高考! 朔野一中高三年级组 公告下面,已经有不少家长回复“收到”和“老师费心”。 周崎介的目光落在“减少家庭矛盾”、“关心心理状态”那几个字眼上,久久没有移开。 老陆的这条公告,像一把精准的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他心里某个刚刚被触动过的、隐秘的角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裴纬骁一直侧着身,借着手机屏幕的光,静静地看着周崎介的表情。 他看到周崎介的嘴唇抿得很紧,下颌线绷着,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那种无声的紧绷感,比刚才在补习时更甚。 裴纬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太熟悉周崎介这种状态了。 这是一种防御的姿态,是把他自己缩进坚硬外壳里的姿态。他想起周崎介刚才接电话回来时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凉气,想起他此刻看着公告的沉默。 他收回了手机,屏幕光熄灭,卧室重新陷入昏暗。裴纬骁没有追问电话内容,也没有对公告发表任何评论。 他只是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被子,摸索着握住了周崎介放在身侧的手。 周崎介的手很凉,手指僵硬地蜷缩着。 裴纬骁的手掌温热而干燥,他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温度去包裹它,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黑暗中,他侧过身,更靠近周崎介,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周崎介。” “嗯?” “我在。” 补课的后几天,朔野市的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闷热潮湿,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稀疏,很快就连成了密集的雨幕,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和呼啸的风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窗户玻璃,发出持续的、嘈杂的声响。 学校取消补课的通知一大早就发到了群里。裴纬骁和周崎介都不用早起,难得的清闲。 主卧里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恶劣的天气和灰暗的光线,只留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微弱柔和的光。 空调低声运行,维持着舒适的温度。 床上,周崎介侧卧着,大半张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睡得正沉。 昨晚刷题睡得晚,加上这适合睡眠的昏暗光线和最喜欢的下雨天,他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裴纬骁比他醒得早些,但也懒得动。 他仰面躺着,一条胳膊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 他正漫无目的地刷着视频,偶尔被外面炸响的雷声引得抬一下眼皮,安抚一下好像被吓到的周崎介,随即又沉浸回手机的世界。 难得的休息日,又是这样的鬼天气,窝在床上简直是天堂。 柠檬趴在地毯上,被雨声和雷声弄得有些不安,时不时抬头看看床上两个安稳如山的主人,又趴回去,耳朵警觉地竖着。 “叮咚——叮咚——叮咚——!” 声音穿透雨声和窗帘,显得格外刺耳。 “靠!谁啊?下这么大雨?”裴纬骁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砸脸上,皱着眉嘟囔了一句。 他看了一眼旁边依旧毫无动静、只是眉头微蹙了一下的周崎介,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掀开被子下床,冰凉的木地板激得他脚底一缩。 他趿拉着拖鞋,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打着哈欠往玄关走,嘴里还不满地抱怨着:“来了来了!催命啊!下这么大雨还串门……” 走到门口,他也没看猫眼,直接拧开了门锁,拉开了门。 一股裹挟着浓重水汽和凉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雨水的腥味。 门外站着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脚下放着两个同样湿透的登机箱。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衣角不断滴落,在门口汇成一小滩水。 裴纬骁瞬间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爸?!妈?!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他的父母。 顾骁野身材高大,气质沉稳,即使被淋得有些狼狈,眉宇间也带着商人的干练。 裴映棠则显得温婉许多,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点急促和无奈: “还说呢!外面这么大的雨!我们也没料到啊!刚下飞机出来没多久,这雨就突然下成这样了,跟倒水似的!叫车都难,好不容易拦到一辆,一路堵回来的!快让我们进去!” 在裴纬骁被门铃惊醒、下床开门的时候,周崎介其实就已经有点醒了。 门外的说话声和风雨声混杂着传进来,他迷迷糊糊地听到裴纬骁那句拔高了音调的“爸?!妈?!”,整个人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了。 心脏猛地一沉,紧接着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慌乱。 裴纬骁的父母?!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还下这么大的雨?! 他们知道他和裴纬骁住在一起……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他现在这个样子……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刚从裴纬骁的床上起来…… 无数个念头和担忧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在脑子里翻滚。 周崎介下意识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飞快地理了理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睡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这时,客厅里清晰地传来了裴映棠温和的声音,带着关切:“小骁,小介呢?还在睡吗?” 周崎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乱的心跳和想要躲回房间的冲动,硬着头皮,尽量让自己步伐平稳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裴映棠正在玄关处换鞋,顾骁野则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来搭在行李箱上。 裴纬骁站在旁边,表情有点不自然。看到周崎介走出来,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周崎介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虽然整理过但还带着刚睡醒的蓬松感,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神有些躲闪,看起来拘谨又不安。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哗哗作响。 裴纬骁反应最快,立刻开口,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像是在解释: “妈,小介刚才在教我题呢!一道挺难的物理题,我们讨论了好一会儿!” 他边说边朝周崎介使了个眼色。 裴映棠换好了干爽的拖鞋,直起身,看向周崎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噢,这样啊。小介,没吵到你休息吧?外面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她的态度很自然,仿佛周崎介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时间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没有,阿姨好,叔叔好。”周崎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微微鞠了个躬,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他不敢看顾骁野,总觉得对方那沉稳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换好鞋,顾骁野和裴映棠走进客厅。 裴映棠放下随身的包,目光在整洁但明显充满两个少年生活痕迹的客厅里扫了一圈,脸上带着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家里收拾得挺干净。”顾骁野点点头,声音低沉。 “小介功劳大吧?”裴映棠笑着看向周崎介,“我们家小骁以前在家,那房间乱得都下不去脚!” 裴纬骁不满地抗议:“妈!给我留点面子!” 裴映棠没理他,走到周崎介面前,仔细打量着他,语气关切: “小介,最近学习累不累?看你好像比视频里瘦了点?高三压力大,要注意身体啊!吃饭怎么样?胃病最近没犯吧?”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真切的关心。 顾骁野也走过来,拍了拍裴纬骁的肩膀,目光却落在周崎介身上: “小介,住得还习惯吗?我们家这小子,没怎么欺负你吧?他要是敢,你告诉我。” 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周崎介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长辈的嘘寒问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一回答: “还好,阿姨,不累。” “胃……最近挺好的,没犯。” “习惯的,叔叔,裴纬骁他……挺好的,没欺负我。”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拘谨。 裴映棠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小骁,听到没?要对小介更好点!” 她又转向周崎介,眼神温柔,“把这当自己家,别拘束,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或者跟小骁说也一样。” “嗯,谢谢阿姨。”周崎介应着,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裴映棠越是亲切自然,他心里的那份不适和隔阂感就越发清晰。 他清楚地记得上次视频通话时,裴映棠无意间流露出的、对他们关系的猜疑,那眼神虽然一闪而过,却像一根刺,扎在了他心里。 此刻,看着裴映棠和顾骁野风尘仆仆却温和关切的样子,看着这个宽敞舒适、属于裴纬骁的家,再想到自己那个远在海外、只有金钱维系的关系…… 一种强烈的“局外人”和“破坏者”的负罪感疯狂地涌了上来,他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侵占了原本属于裴纬骁和他父母的家庭空间。 裴映棠的每一句关心,在他听来都像是温柔的提醒——提醒他,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裴纬骁站在旁边,一直留意着周崎介的反应。 他看到了周崎介低垂的眼睫下藏着的紧张和不安,看到了他绞紧的手指,看到了他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苍白的脸色。 他心里一紧,知道周崎介又在胡思乱想了。 “妈,你们坐飞机也累了,先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们倒点水。”裴纬骁试图转移话题,拉着父母往沙发那边走。 裴映棠摆摆手:“没事,我不累,这都中午了,你们早饭肯定也没好好吃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给你们弄点吃的。” 说着,她熟门熟路地就往厨房走去。 顾骁野也在沙发上坐下,对裴纬骁说:“你妈说得对,你们先歇着。” 他拿起茶几上的财经杂志随意翻着。 趁着父母注意力转移,裴纬骁立刻凑到周崎介身边,压低声音,带着担忧问: “怎么了介宝?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被吓到了?还是不舒服?” 他伸手想碰碰周崎介的额头。 周崎介却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抬起眼,飞快地看了裴纬骁一眼,眼神复杂,有慌乱,有不安,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摇摇头,声音很轻:“……没事。” 说完,他不再看裴纬骁,目光转向主卧的方向,又看了看走廊尽头那间一直空着的次卧。 然后,在裴纬骁还没反应过来时,周崎介转身,径直走进了主卧。 裴纬骁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去换衣服或者拿东西,跟到卧室门口。 却见周崎介走到床边,动作利落地抱起他自己的枕头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然后又从衣柜里拿出几件他自己的家居服和几本书。 “介宝?你干嘛?”裴纬骁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周崎介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裴纬骁的眼睛,只是低声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去睡次卧。” 说完,他抱着枕头被子,侧身绕过门口僵住的裴纬骁,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一直空置、有些落灰的次卧。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声音,也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隔开了裴纬骁和他。 裴纬骁僵在卧室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次卧门,听着厨房里母亲翻找东西的声响和客厅父亲翻动杂志的声音,再看着空了一半的主卧大床,只觉得窗外的暴雨声仿佛直接灌进了他的脑子里,一片冰凉嘈杂。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堵得难受。 他知道周崎介在想什么,那种根深蒂固的、认为自己不配拥有幸福、害怕破坏他人家庭的自我否定感,在这突如其来的家庭氛围冲击下,又冒了出来。 他退到次卧,是在划清界限,是在用行动无声地表达他的不安和那份沉重的负疚感。 裴纬骁靠在门框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眉头紧紧锁起。 窗外的暴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赶来赶去把第二章赶完了 明天发第三章预告就等中考后吧 嘻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叩心 -25- 第45章 烬溺 那几日的暴雨好像在预示些什么。 周崎介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却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苏晓风回来了,她没有骗人,可周崎介心里生不出快乐,只有无尽的后悔。 那天从次卧出来的周崎介笑的特别开心。 暴雨还在下。 周崎介好像又做梦了,梦到十二岁那年,周书凡对他未实行的□□,和苏晓风挂着泪的离别。 可又有点不一样,两段梦无法重合。 这段梦里有裴纬骁。 他不想梦到裴纬骁。 周崎介挣扎着爬起来。 暴雨更大了,周崎介的手隐隐作痛。 他开始讨厌下雨天了。 留个预告,22号之后开始恢复更新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烬溺 第46章 烬溺 -1- 暴雨持续了整个下午,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窟窿,雨水倾泻而下,冲刷着城市,也冲刷着屋内凝滞的空气,次卧的门紧闭着,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周崎介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裴纬骁在主卧里坐立不安,窗外是白茫茫的水幕和震耳的雨声雷声,屋内却安静得令人窒息。 他能听到母亲在客厅整理行李的轻微响动,父亲在书房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柠檬在次卧门口徘徊时爪子摩擦地板的细微声响。 但最让他揪心的,是次卧里那片死寂。 他走到次卧门口,几次抬起手想敲门,又颓然放下。 他知道周崎介需要空间,可这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感觉,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他心慌。 他想起周崎介抱着被子离开时苍白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那里面藏着多少他无法触及的沉重? 是那通来自母亲的电话?是老陆那条关于家庭支持的公告?还是…… 因为自己父母突然的归来,让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触动了那些深埋的、关于破碎家庭和被遗弃的伤痛? 裴纬骁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一股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多想冲进去,紧紧抱住周崎介,告诉他“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可理智告诉他,此刻任何激烈的言语或行动,都可能把周崎介推得更远。 他只能像困兽一样,在主卧里来回踱步,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隔壁一丝一毫的动静。 晚饭时间到了,裴映棠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都是家常却温暖的菜式,甚至特意清蒸了周崎介喜欢的鲈鱼。 “骁骁,去叫小介出来吃饭。”裴映棠一边盛汤一边说。 裴纬骁深吸一口气,走到次卧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介宝,吃饭了。” 里面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声低哑的回应:“……嗯。” 门开了,周崎介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下了家居服,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外套,头发梳理过,但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的阴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更加明显。 他垂着眼,避开客厅里裴映棠和顾骁野的目光,径直走向餐桌。 “小介快坐,尝尝阿姨的手艺,好久没给你们做饭了。” 裴映棠热情地招呼,眼神里是真切的关心。 “外面下着雨,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她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放到周崎介面前。 “谢谢阿姨。”周崎介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他拿起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汤,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他低垂的视线。 那汤散发着诱人的鲜香,可落在他眼里,却像一面映照出他内心窘迫的镜子。 裴映棠越是自然亲切,他心底那份“局外人”的负罪感就越发沉重。 他觉得自己像个冒名顶替者,坐在本该属于裴纬骁一家三口的餐桌旁,分享着不属于他的温暖。 每一次“谢谢阿姨”、“谢谢叔叔”的回应,都像在提醒他自己的位置——一个被好心收留的、需要感恩的客人。 这份认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顾骁野也坐了下来,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腹肉,很自然地放到了周崎介的碗里。 “小介,多吃点鱼,补充蛋白质,高三用脑厉害。”他的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最近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看你精神不太好。有什么困难,随时跟叔叔说,或者跟小骁说。” 那块鱼肉静静地躺在周崎介的碗里,像一块滚烫的石头。 他看着它,胃部熟悉的、隐隐的抽痛感又泛了上来。 他强迫自己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可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吞咽都变得困难。 “还好,叔叔。”他低声回答,声音干涩。 裴纬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试图活跃气氛:“妈,你这鱼蒸得真绝!比学校食堂强一百倍!爸,你快尝尝这个排骨,妈做的糖醋小排可是一绝!” 他一边说,一边给父母夹菜,同时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周崎介。 周崎介只是埋头小口吃着碗里的饭,偶尔夹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青菜,对裴纬骁刻意营造的热闹置若罔闻。 他吃得很少,动作很慢,仿佛每一口都耗尽了力气。 餐桌上的气氛在裴纬骁的努力和周崎介无声的低压下,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裴映棠看着周崎介的样子,眉头微蹙,忍不住又开口:“小介啊,是不是胃口不好?还是哪里不舒服?胃疼吗?要不要吃点药?” 她放下筷子,探身过来,手背自然地想碰碰周崎介的额头。 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充满母性关怀的动作,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周崎介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缩了一下脖子,避开了那只温暖的手。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但在安静的餐桌上却异常突兀。 裴映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随即被更深的担忧取代。 裴纬骁的心猛地一沉。 顾骁野也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周崎介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周崎介自己也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瞬间烧得滚烫,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恐慌席卷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对……对不起,阿姨,我……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他声音急促,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回了次卧。 “砰!”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和声音。 餐桌上一片死寂,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喧嚣。 裴映棠收回手,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受伤和不解:“这孩子……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顾骁野沉默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深邃。 裴纬骁再也坐不住了。“爸,妈,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他。” 他丢下碗筷,快步走向次卧。 他拧了拧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介宝?开门!”裴纬骁用力拍门,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心疼。 “介宝!你听我说!我妈没有恶意!她只是担心你!你开门好不好?”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裴纬骁把耳朵贴在门上,屏住呼吸。 终于,他听到里面传来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窗外的暴雨吞没。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裴纬骁的心脏。 他颓然地靠在门板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木头,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恨那些伤害过周崎介的人,恨这该死的、无法驱散的阴霾笼罩着他的爱人。 裴映棠走了过来,站在裴纬骁身后,看着紧闭的门,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自责:“小骁……妈妈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小介他……他是不是很怕我们?” 裴纬骁猛地转过身,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心里又酸又涩。他用力摇头:“不是的,妈!跟你没关系!他……他……” 他张了张嘴,那些关于周崎介破碎家庭和创伤的往事堵在喉咙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只是……压力太大了,心里难受。” “他需要一点时间。” 顾骁野也走了过来,拍了拍裴纬骁的肩膀,沉声道:“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你……多陪陪他。” 他的目光落在次卧的门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包含了理解、包容和一丝沉重的心疼。 这一夜,对屋内的四个人而言,都格外漫长。 裴纬骁在主卧辗转反侧,听着隔壁压抑的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他几乎一夜未眠。 裴映棠和顾骁野也早早回了客房休息,客厅的灯亮到很晚,显然他们也心事重重。 周崎介蜷缩在次卧冰冷的床上,黑暗中睁着眼睛,眼泪无声地流了很久很久。 裴映棠那关切的手,顾骁野放在碗里的鱼肉,裴纬骁焦急的拍门声,还有那些深埋的、关于父母争吵、母亲离去、父亲狰狞面目的记忆碎片…… 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巨大的孤独感和自我否定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是个错误,是个负担,是个破坏别人家庭和谐的闯入者。 他不配拥有裴纬骁,更不配拥有裴家父母这份毫无保留的、近乎奢侈的关爱。 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胃部的抽痛更甚百倍。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天空洗过一般澄澈,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城市仿佛被这场暴雨冲刷掉了所有尘埃,焕然一新。 然而,裴纬骁家里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明朗。 周崎介很早就起来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好校服,把次卧的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他走出次卧时,脸色依旧苍白,眼睛有些红肿,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裴映棠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看到周崎介出来,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介醒了?昨晚睡得好吗?快来吃早饭,阿姨煮了粥,煎了鸡蛋。” “谢谢阿姨,我……不太饿。我先去学校了。”周崎介低着头,声音平淡,径直走向玄关换鞋。 “啊?这么早?粥马上就好了……”裴映棠端着煎蛋盘追出来,语气带着挽留和一丝无措。 裴纬骁也冲出了主卧,头发还乱糟糟的:“介……崎介!等等我!一起去!” 周崎介已经换好了鞋,拉开了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们一个挺直却孤寂的背影。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哎……”裴映棠看着关上的门,手里的盘子差点没端稳,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浓浓的失落和担忧。 裴纬骁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只看到周崎介单薄的背影在清晨微曦的光线中,快步走远,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 “这孩子……”裴映棠的声音带着哽咽,“小骁,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昨天我……” “妈!”裴纬骁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少有的烦躁和痛苦,“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对他很好,特别好!是他……是他自己……”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难道要告诉母亲,周崎介的痛苦根源在于他自己的家庭?在于他觉得自己不配被这样对待? 顾骁野从客房走了出来,看着门口僵持的母子,叹了口气:“小骁,别急,你妈也是关心则乱,小介这孩子……心思重,让他冷静一下也好,你赶紧收拾一下,去学校吧,路上……多看着他点。” 裴纬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灼和心疼,点点头:“嗯,我知道了爸。” 他快速冲进卫生间洗漱,胡乱塞了几口母亲递过来的面包,抓起书包就冲出了家门。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还不多,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裴纬骁一路小跑,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距离学校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他看到了周崎介。 周崎介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单肩背着书包,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驱不散他身上那种浓重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孤寂感。 裴纬骁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没有立刻追上去。 他知道周崎介需要空间,但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 他看着周崎介挺直的脊背,看着他偶尔抬手似乎揉了揉眼睛,心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捏着。 进了校门,高三教学楼特有的那种紧张、压抑又充满活力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走廊里是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同学,教室里传来早读的嗡嗡声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裴纬骁紧走几步,在周崎介走进教室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很轻,带着试探。 周崎介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甩开。 他转过头,看向裴纬骁,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水,看不到底,也看不到昨晚的惊涛骇浪。 只是那眼底深处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墨。 “介宝……”裴纬骁看着他这样,心都揪成了一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成一句笨拙的,“你……还好吗?” 周崎介看着他,几秒后,很轻地点了点头:“嗯。”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胃……疼吗?”裴纬骁不放心地追问。 “不疼。”周崎介回答得很快。 “昨晚……”裴纬骁还想说什么。 “上课了。” 周崎介打断他,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转身走进了高三(1)班喧闹的教室,留下裴纬骁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拳头攥得死紧。 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就在这样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氛围中开始了,教室后墙那鲜红的倒计时牌无声地提醒着时间的紧迫。 甚至连开学典礼都没有,各科老师轮番上阵,试卷和练习册如同雪片般落下,将课桌右上角堆得越来越高。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 周崎介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众人眼中无懈可击的学霸。 他坐得笔直,专注地看着黑板,认真地记着笔记,字迹依旧清秀工整,老师提问,他回答得精准流畅,课间,他要么安静地刷题,要么看着窗外发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完美地扮演着“班长”和“年级第一”的角色,仿佛昨晚那个在次卧里崩溃哭泣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只有裴纬骁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他注意到周崎介眼底挥之不去的青影,注意到他吃得比平时更少,注意到他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手指按压胃部,注意到他在人群里那份格格不入的安静。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在周崎介身边,帮他打水,替他挡掉不必要的打扰,在课间默默递过去一个温热的牛奶盒或一块独立包装的柠檬味饼干。 周崎介大多时候会沉默地接过去,低声说句“谢谢”,但目光很少与他对视。 裴纬骁的关心像细密的网,温柔地包裹着周崎介,试图传递温暖和力量。 而周崎介,则像一个封闭的蚌壳,将那伤痛紧紧包裹在内,只留下坚硬冰冷的外壳。 他溺死在自己的内耗里:父母的缺席、裴家父母的关爱、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对裴纬骁的愧疚…… 这些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消耗着他的精力。他觉得自己像一艘在浓雾中航行的船,迷失了方向,也耗尽了燃料。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题目,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成了他暂时的避风港,暂时屏蔽掉那些纷乱的心绪。 楚焕、温觉夏和林晓璐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课间,楚焕勾着裴纬骁的肩膀把他拉到走廊尽头,压低声音:“裴狗,你跟班长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这低气压……隔着两排座位我都感觉冷飕飕的。” 林晓璐也凑过来,满脸担忧:“对啊裴哥,班长今天感觉怪怪的,话少得可怜,眼神也空空的。” 两人说完都感到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周崎介高一就是这个状态。 裴纬骁烦躁地耙了耙头发,看着教室里周崎介独自做题的背影,眼神复杂:“……没什么大事,就是……他心情不太好,压力大,你们……多担待点,别去烦他。” 温觉夏站在一旁,看着裴纬骁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看了看教室里那个孤寂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压力是很大,裴哥,你……多看着他点,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我知道。”裴纬骁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当然知道。 他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走进周崎介此刻紧紧封闭起来的世界。 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课,严大锤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讲解几天前晚自习留的那套难度极高的模拟卷。 他的解题风格依旧刚猛凌厉,粉笔在黑板上敲得咚咚响,字迹遒劲有力。 “这道题,典型的力学综合!受力分析是基础,能量守恒是关键!都给我打起精神!” 严大锤的声音洪亮,目光如电般扫过全班,“周崎介,你来说说,第三问动能定理结合动量守恒,临界点怎么找?”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周崎介身上。 周崎介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沉稳,声音清晰平稳,条理分明地指出了解题的关键思路和临界条件的判断依据,逻辑严密,滴水不漏。 “很好!坐下!”严大锤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赞许。 “思路清晰,抓住了要害!大家都要向周崎介学习,做题不是瞎蒙,要有清晰的物理图景和逻辑链条!” 裴纬骁看着身边重新坐下的周崎介,心里却没有丝毫为爱人感到骄傲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周崎介越是表现得完美无缺,越说明他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死死地压在了内心深处。 这种过度的、近乎自虐的“正常”,让裴纬骁感到深深的不安。 下课铃响了,严大锤收拾教案准备离开,走到教室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了周崎介身上,声音洪亮地宣布: “对了,通知一件事。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省级选拔报名开始了!就在下周五!我们朔野一中作为重点中学,名额有限!机会难得!尤其是某些物理有天赋的同学——”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周崎介,“别给我藏着掖着!这是为校争光,更是给自己高考加码的重要机会!都给我好好考虑!明天放学前把报名意向表交到物理办公室!”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高三(1)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人兴奋地讨论,有人哀叹自己没戏,有人则把目光投向了毫无悬念的种子选手——周崎介。 周崎介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严大锤说的只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 裴纬骁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 物理竞赛?省级选拔?下周五报名? 他太了解周崎介的实力了,这对他来说几乎是囊中之物,但是…… 以周崎介现在的状态? 那沉重的内耗,那疲惫的精神,那脆弱的身体…… 他能承受住备赛期间更加恐怖的训练量和压力吗? 裴纬骁看向周崎介,只见他正安静地将物理试卷折好,放进文件夹里,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个重磅消息从未被宣布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周崎介会报名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瞬间在裴纬骁的心底生根发芽,伴随着巨大的担忧和一丝莫名的恐慌。 他看着周崎介平静的侧脸,第一次觉得那平静如此可怕,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隐藏着无法预知的走向。 而周崎介,在整理好所有书本后,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讲台,掠过喧闹的同学,最后,似乎极其短暂地、没有任何情绪地,在裴纬骁写满担忧的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便移开了视线,望向了窗外雨后湛蓝的天空。 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 裴纬骁的心,却在那平静的目光中,沉了下去。 第47章 烬溺 -2- 放学铃声像是解脱的号角,又像是新一轮奔波的开始,周崎介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书包,没有等任何人,径直走向校门,裴纬骁在后面紧赶慢赶才追上他。 “介…阿介,等等我!”裴纬骁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他刻意用了在父母面前才用的称呼,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亲昵。 周崎介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崎介的影子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晚上想吃什么?我妈早上说晚上炖汤。” 裴纬骁努力找着话题,试图驱散两人之间沉闷的空气,“或者……我们出去吃?我知道新开了一家粤菜馆,很清淡……” “都可以。”周崎介打断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回……家吃吧。” “好,好,回家吃!”裴纬骁连忙点头,心里稍微松了一点。 肯回家就好。 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温暖的骨头汤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秋日的微凉和心底的几分沉重。 裴映棠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小骁,小介回来啦?快去洗手,汤马上就好。” “阿姨。”周崎介低声打了个招呼,换好鞋,目光快速扫过客厅。 顾骁野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闻声抬起头,对他点了点头:“回来了。” “嗯,叔叔。”周崎介应了一声,垂下眼,避开顾骁野沉稳的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那间紧闭的次卧。 裴纬骁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放下书包,跟进厨房:“妈,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都弄好了。”裴映棠关了火,一边盛汤一边压低声音问,“小介……今天在学校怎么样?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 裴纬骁叹了口气:“就那样吧,话少,学习倒是一点没落下。严大锤今天又催竞赛报名了。” “竞赛啊?好事啊!”裴映棠眼睛一亮,随即又担忧起来,“可他这身体……能撑得住吗?我看他胃口还是差得很。” “我会看着他的。”裴纬骁语气坚定,但心里同样没底。 晚餐依旧丰盛,清炖的骨头汤飘着枸杞和玉米的甜香,清蒸鲈鱼鲜嫩可口,还有几碟清爽的时蔬。 裴映棠特意把鱼腹最嫩的那块肉夹到了周崎介碗里:“小介,多吃点鱼,补补脑子。” 周崎介看着碗里的鱼肉,胃部熟悉的、隐隐的抽痛感又泛了上来。 他拿起筷子,低声道:“谢谢阿姨。”然后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吃得很少,只喝了一小碗汤,吃了小半碗饭,鱼肉也只动了几筷子。 顾骁野放下筷子,状似随意地开口:“高三压力大是正常的,我当年考大学前,也焦虑得整晚睡不着觉,觉得天都要塌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稳。 “后来发现,再难的事情,一步步走,总能过去,重要的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狠,留点余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周崎介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顾骁野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他感觉到一种关心,一种试图理解他压力的努力,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裴纬骁立刻接话:“就是就是!爸说得对!阿介,你听见没?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你,吃得比柠檬还少!”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 柠檬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狗窝里抬起头,疑惑地“汪”了一声。 周崎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回应裴纬骁的玩笑,只是默默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叔叔阿姨慢用。” 吃的比平时少多了。 看着他起身,裴映棠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点点头:“好,好,吃饱了就行。” 她看着周崎介走向次卧的背影,眼神充满了忧虑。 夜深了。 窗外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气温骤降。 寒风裹挟着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 次卧里一片漆黑,周崎介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胃部的隐痛从晚餐后就没有停止过,像有根冰冷的针在里面缓慢地搅动,头也昏沉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白天强行维持的“正常”面具早已卸下,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着他。 那些纷乱的思绪:母亲的缺席、裴家父母温和却让他倍感压力的关怀、对裴纬骁的愧疚、严大锤关于竞赛的催促…… 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啃噬着他的精力。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入睡,逃离这无休止的折磨,但身体内部的不适感越来越清晰。 胃部的抽痛开始加剧,从隐隐的钝痛变成了尖锐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的睡衣。 他咬紧牙关,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双手死死地抵住上腹部,试图用身体的蜷缩来对抗那撕裂般的疼痛。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 好冷…… 明明盖着被子,却感觉寒气从骨头缝里钻进来,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的绞痛像有只冰冷的手在狠狠攥紧、撕扯。 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破碎而微弱,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剧痛和冰冷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向黑暗的深渊。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被寒冷的秋雨打落,坠入冰冷刺骨的泥泞之中,不断下沉…… “别……别走……”在意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个模糊的、带着极度恐慌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与哀求。 主卧里,裴纬骁同样辗转难眠。 窗外的风雨声搅得他心烦意乱,心里总惦记着隔壁的周崎介,他想起周崎介晚餐时苍白的脸色和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想起他离开餐桌时那份浓重的疲惫感,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压抑、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穿透门板和雨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裴纬骁猛地坐起身,心脏骤停了一瞬那声音…… 是周崎介! 他立刻翻身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冲到次卧门口。 声音更清晰了,是极力忍耐却依旧泄露出的、因为剧痛而发出的抽气和闷哼,还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介宝!”裴纬骁心脏狂跳,用力拍门,“介宝你怎么了?开门!快开门!” 门内没有回应,只有更急促的、压抑的痛哼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裴纬骁急得额头冒汗,想起门锁着。 他立刻转身冲向父母的卧室,急促地敲门,声音都变了调:“爸!妈!快开门!阿介……阿介好像出事了!” 房门几乎立刻被拉开,裴映棠和顾骁野显然也没睡沉,脸上带着惊愕和瞬间清醒的凝重。 “怎么了小骁?” “他……他在里面叫,好像很疼!”裴纬骁语无伦次,指着次卧,脸色煞白。 裴映棠脸色剧变,立刻快步走到次卧门口,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痛苦的呻吟、牙齿打颤声、还有模糊不清的呓语。 她当机立断,语气急促而冷静:“像胃痉挛!可能还发烧了!小骁,快去拿备用钥匙!在电视柜左边抽屉!老顾,你去厨房倒杯温水!我去拿药和温度计!快!” 裴纬骁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去客厅翻找钥匙,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串,顾骁野也立刻转身去了厨房。 裴纬骁颤抖着手打开次卧的门锁,猛地推开门。 房间里只残留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周崎介从床上滚落下来,蜷缩在地板上,身体紧紧弓着。 他双手死死地按着上腹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睡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紧咬着下唇,却依旧无法阻止痛苦的呻吟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溢出,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 “阿介!”裴纬骁冲过去,跪在地上,手无措地悬在空中,巨大的恐慌让他声音都在抖,“阿介!阿介你看看我!” 裴映棠也快步进来,手里拿着胃药、退烧药、温度计和一杯温水。 她看到周崎介的样子,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快,小骁,扶他起来一点!地上太凉了!先量下体温!” 顾骁野端着温水也进来了,沉稳地蹲下身,将水杯递给裴纬骁,眉头紧锁地看着地上痛苦颤抖的少年。 裴纬骁小心地扶着周崎介的肩膀,让他稍微坐起来一点,靠在自己怀里。 周崎介疼得浑身脱力,意识模糊,几乎全靠裴纬骁支撑着。 他身体冰冷,却在裴纬骁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感觉到惊人的滚烫! “好烫!”裴纬骁惊呼。 裴映棠立刻将体温计塞进周崎介腋下,动作迅速。 她倒出胃药和退烧药,递到周崎介唇边,声音带着强压的镇定和安抚:“小介,乖,把药吃了,吃了就不疼了,啊?” 周崎介疼得说不出话,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他颤抖着张开嘴,就着裴映棠的手把药片含了进去。 顾骁野立刻把温水杯递到裴纬骁手里,裴纬骁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水,把药送下去。 周崎介靠在裴纬骁怀里,身体筛糠般抖着,无意识地往唯一的热源——裴纬骁的怀里缩,破碎的呓语带着哭腔,“别走……别……” “不走!阿介,我不走!我在这儿!” 裴纬骁紧紧抱住他冰冷颤抖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声音哽咽,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从未见过周崎介如此脆弱无助的样子。 体温计“嘀”了一声。 裴映棠拿出来一看,脸色更加凝重: “39度8!高烧!必须马上去医院!老顾,去开车!” 顾骁野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去拿车钥匙和外套。 裴映棠快速拿过一条厚毛毯,将瑟瑟发抖的周崎介严严实实地裹住。 裴纬骁想把他抱起来,但周崎介蜷缩得太紧,而且裴纬骁自己也因为恐慌和心疼而有些脱力。 “我来!”顾骁野沉稳的声音响起,他已经穿戴好,大步走过来。 他弯下腰,有力的手臂小心地穿过周崎介的膝弯和后背,稳稳地将裹在毛毯里、依旧在痛苦颤抖的少年打横抱了起来。 周崎介在突然的悬空感中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喘,下意识地抓住了顾骁野胸前的衣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涣散的眼神里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和依赖。 “别怕,小介,我们去医院。”顾骁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他抱着周崎介,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裴映棠迅速抓起包,裴纬骁胡乱套上外套和鞋子,紧紧跟在父亲身后。柠檬不安地跟到门口,被裴映棠轻声安抚了一句关在了门内。 深夜的朔野市,秋雨冰冷。 顾骁野将车开得又快又稳,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片迷蒙的水幕。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后座上,裴纬骁紧紧抱着裹在毛毯里的周崎介,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滚烫的体温。 周崎介蜷缩在裴纬骁怀里,意识昏沉,胃部的绞痛和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痛苦不堪。 他紧紧抓着裴纬骁胸前的衣服,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裴纬骁的皮肤上,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别走……阿骁……” “我在!阿介我在!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坚持一下!” 裴纬骁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声音沙哑,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 他看着周崎介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自责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他这么不舒服?为什么没有更强硬一点逼他吃饭休息? 副驾驶上的裴映棠不时回头,焦急地看着后座的情况,脸上写满了心疼和担忧。 车子终于冲破雨幕,停在了人民医院急诊科门口。 顾骁野迅速下车,拉开后车门,再次将周崎介抱了出来裴纬骁和裴映棠紧跟其后。 深夜的急诊大厅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显得有些嘈杂。 顾骁野抱着周崎介直奔分诊台,裴映棠语速飞快地向护士说明情况:“高烧39度8,可能是胃痉挛,疼痛剧烈,有胃病史!” 护士迅速测量了周崎介的生命体征,立刻安排进了急诊抢救室。 医生很快过来检查。周崎介被安置在病床上,依旧蜷缩着,身体因疼痛和寒冷而颤抖。 医生询问病史,按压腹部检查,周崎介疼得闷哼出声,额头冷汗涔涔。 “急性胃炎引发痉挛,伴有高烧,需要立刻解痉止痛退烧,补液防止脱水。” 医生迅速做出判断,一边开医嘱一边对护士说,“先肌注解痉药,建立静脉通道补液,物理降温!” 护士动作麻利地操作着,冰冷的消毒棉球擦过皮肤,针头刺入血管的刺痛让周崎介身体猛地一颤,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瞬。 他茫然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最后落在床边满脸焦急的裴纬骁、裴映棠和顾骁野身上。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挣扎,但身体虚弱无力,胃部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 “小介,别怕,打针退烧就不疼了。”裴映棠立刻俯身,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去他额头和颈间的冷汗,动作温柔而小心,避开了他可能敏感的区域,声音带着一种母性的安抚力量,“医生在帮你,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或许是裴映棠温柔的声音和动作,周崎介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他不再挣扎,只是闭上眼睛,眉头紧锁,承受着身体内部的痛苦。 解痉针的药效渐渐起了作用,胃部那撕裂般的绞痛终于有所缓解,变成了沉重的钝痛。 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寒冷感依旧强烈,护士挂上了点滴,冰冷的药液顺着血管流入身体。 裴映棠一直守在床边,不停地用温水浸湿毛巾,拧干,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周崎介滚烫的额头、脖颈、手臂,帮他物理降温。 她专注而耐心,仿佛在照顾自己生病的孩子。 顾骁野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沉默地看着,眉头紧锁,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 他偶尔出去接个电话,处理因深夜离家的突发情况,但很快又回来,安静地守在一边。 裴纬骁则紧紧握着周崎介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他的手心全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崎介苍白痛苦的脸,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每当周崎介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眉或轻哼,他的心就跟着揪紧一次。 时间在冰冷的药液滴答声和裴映棠轻柔的擦拭动作中缓慢流逝,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寒意依旧。 后半夜,在药物和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周崎介的体温终于开始缓慢下降,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他不再呓语,呼吸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似乎是累极了,在疼痛缓解后陷入了昏睡,只是眉头依旧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挥之不去的脆弱感。 看着周崎介终于安稳睡去,裴映棠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揉了揉发酸的胳膊,顾骁野无声地递给她一瓶水。 裴纬骁依旧握着周崎介的手,不敢松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他看着周崎介沉睡中依旧不安稳的睡颜,看着他手背上扎着的留置针,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巨大的后怕和心疼再次涌上心头,眼圈忍不住红了。 “爸,妈……”他声音哽咽,“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应该逼他吃饭休息的……” “不怪你,小骁。”裴映棠摇摇头,声音带着疲惫却坚定,“小介那性子,他不想说,你逼他也没用,是我们……回来得太突然了,可能给了他太大压力。” 她看着病床上沉睡的周崎介,眼神复杂而温柔。 之前负责的医生拿着几张检查报告单走了过来,神情严肃。 “顾先生,裴女士,”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病床上昏睡的周崎介身上,压低了声音。 “孩子的急性症状暂时控制住了,但情况不容乐观。结合他之前的病史和这次的情况,我必须跟你们严肃谈谈。” 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从检查结果看,他长期处于严重的营养不良状态,胃黏膜损伤很严重,慢性胃炎是肯定的,这次着凉是诱因,但根本原因是他身体底子太差了,免疫力低下,不堪一击。” 医生语气沉重,“而且,根据他之前的病历和你们描述的长期情绪低落、失眠、食欲不振等情况……我认为他很可能存在中度的抑郁状态。” 裴映棠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顾骁野的脸色更加凝重,裴纬骁握着周崎介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身体的疾病我们可以用药控制,但心理和营养的问题必须系统解决。” 医生看着他们,语重心长,“高三压力大,我们都理解,但以他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就像一个绷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彻底断裂,这次是急性胃炎,下次呢?如果继续这样透支下去,后果会非常严重,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身体损伤,甚至……” 医生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急诊室冰冷的灯光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映棠看着病床上周崎介苍白脆弱的睡颜,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 顾骁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妻子的肩膀,给她无声的支持,他的眼神锐利而沉重,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裴纬骁则死死地盯着周崎介沉睡的脸,医生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他心上—— “绷到极限的弦”、“不可逆的损伤”……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席卷了他,他不敢想象,如果今晚他没有听到那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周崎介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高烧似乎退下去一些,眼神虽然依旧疲惫虚弱,但有了几分清明。 他似乎用了点时间才聚焦视线,看清了围在床边、神色凝重而疲惫的三个人。 裴映棠通红的眼眶,顾骁野紧锁的眉头,裴纬骁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恐惧…… 还有这陌生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手背上冰凉的留置针,昏迷前的记忆碎片般涌回脑海—— 撕裂的胃痛、刺骨的寒冷、模糊的呓语、裴纬骁焦急的呼唤、裴映棠温柔的擦拭、顾骁野沉稳的怀抱……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看着眼前为他彻夜守候、疲惫不堪的三人,看着裴映棠来不及擦去的眼泪,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 “……对不起。”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真诚: “……谢谢。” 第48章 烬溺 -3- 这三个字,像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在冰冷的急诊室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裴纬骁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用力握紧周崎介的手,将脸埋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肩膀无声地耸动。 裴映棠的眼泪也流得更凶,她伸出手,这一次,极其小心、充满试探地,轻轻覆在了周崎介没有打点滴的手背上。 周崎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最终,他没有躲开。 那手背传来的、属于长辈的、温暖而微微颤抖的触碰,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他内心厚重的冰层。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终于停了。 — 医院的消毒水味似乎还顽固地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周崎介靠在裴家客厅柔软的沙发角落,身上盖着裴映棠特意找出来的厚绒毯。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沉寂的灰。 胃里沉甸甸的钝痛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时刻提醒着昨夜急诊室的兵荒马乱和那份沉甸甸的诊断报告—— 长期营养不良,胃黏膜严重受损,中度抑郁状态。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裴家每个人心上,也扎在他自己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他听过太多遍了。 裴映棠端着一个白瓷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碗口氤氲着温热的雾气。 “小介,来,刚熬好的红豆粥,最上面这层米油养胃的。” 她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碗轻轻搁在周崎介面前的茶几上,深红的粥面浮着一层细腻的油光,散发着谷物的温和甜香。 周崎介的目光落在碗里,胃部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才伸出手,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慢慢端了起来。 勺子舀起一小口,送进嘴里,温度正好,软糯清甜。 可吞咽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滞涩,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需要一点时间,像是在完成一个必须的程序。 一碗粥,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他便放下了勺子,碗底还剩着大半。 “阿姨,我吃饱了。”他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 裴映棠看着他碗里剩下的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舒展开,换上温和的笑意:“好,好,能吃多少是多少,慢慢来。休息会儿,等会儿再喝点汤。”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收走了碗。 裴纬骁一直坐在沙发另一头,膝盖上摊着本物理书,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周崎介。 看到他又只吃那么一点,裴纬骁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的边缘,留下几道折痕。 他想开口,想劝他再多吃一口,哪怕半口也好。 但话到嘴边,看到周崎介微微侧头望着窗外、那副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沉静侧影,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下头,强迫自己把视线钉在那些枯燥的电路图上。 客厅里只剩下挂钟指针规律行走的“咔哒”声,空气安静得有些凝滞。 裴映棠在厨房里收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显得有些遥远。 这时,门铃响了。 裴映棠擦了擦手去开门,门外站着班主任老陆。 他手里拎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营养品,脸上带着惯常的、有点随意的笑容,但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陆老师,您怎么来了?快请进!”裴映棠连忙让开身。 “听说小周同学不舒服,在家休养,过来看看。”老陆换了鞋走进来,目光扫过客厅,落在沙发上的周崎介身上,“哟,我们的大数学家,看着精神头是差点啊,怎么样?好点没?” 周崎介闻声转过头,对着老陆微微颔首:“陆老师。” 裴纬骁也赶紧站了起来:“陆老师。” “坐坐坐,都坐着。”老陆自己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把营养品放在茶几上,“裴阿姨说你胃不舒服?唉,高三这压力锅,熬人啊,不过小周同学,”他看向周崎介,语气轻松地调侃,“你这学霸的胃,怎么也这么不扛造?是不是偷偷学得太狠,把胃给学穿孔了?” 周崎介垂着眼睫,没接话。 老陆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垮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这道理你肯定比老师懂。” 他话锋一转,“对了,严大锤,今天还跟我念叨你呢。” 周崎介抬起眼,看向老陆。 “他那个急脾气你也知道,” 老陆模仿着严振铎板着脸的样子:“‘陆老师,周崎介那小子什么时候能回来?这物理竞赛报名表都快到我手心里攥出汗了!全省就那几个名额,等着他填呢!’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喏,人托人,话托话,东西也托来了。” 说着,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茶几上,推到周崎介面前。 文件袋鼓鼓囊囊的,封面上印着“朔野一中物理竞赛集训资料”的字样,周崎介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严老师的意思呢,”老陆看着周崎介,语气认真了些,“机会难得,也确实是块好料子,但他也知道你身体要紧,特意让我带话,说等你养好了,随时找他。这资料,是让你先看着,保持点感觉,不着急,啊?” 他拍了拍那厚厚的文件袋,“他说了,‘题比止疼药管用’,这话听着糙,理儿是那个理儿,你琢磨琢磨?” 周崎介的目光定在那文件袋上,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光,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的一圈涟漪,转瞬又归于沉寂。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裴映棠端了杯水过来:“陆老师,喝水,谢谢您和严老师还惦记着小介,竞赛的事,我们肯定支持,但眼下……”她看了一眼周崎介苍白的脸,没再说下去。 老陆接过水,了然地点点头:“明白,明白,先把身体这关过了。我就是个传话跑腿的。” 他又坐了一会儿,叮嘱周崎介好好休息,便起身告辞了。 门轻轻关上,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茶几上,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安静地躺着,像一块沉重的磁石,吸引着周崎介的目光。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停顿了片刻,才缓缓把它拿起来,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厚实的重量透过纸张传递过来。 裴纬骁看着他拿起文件袋,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医生说了要静养”,或者“等再好点再看”。 但看着周崎介低垂的眉眼,专注地拆开文件袋的封口线,抽出里面装订整齐、散发着油墨味的卷子,那些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他最终只是默默地往周崎介身边挪了挪,拿起自己那本物理书,翻得哗哗响,眼神却忍不住往那份竞赛题上瞟。 阳光在客厅里缓慢地移动,周崎介安静地坐在沙发里,翻看着那些印满复杂公式和图表的纸张。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专注的神情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眉宇间的疲惫和沉郁。 裴纬骁偷偷观察着他,感觉他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比刚才有力了一点。 那份沉重的东西,好像真的带来了一点微弱的支撑。 — 清晨的空气清冽得像冰水,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天光还未完全亮透,灰蓝色的穹幕下,朔野一中的操场空旷而安静。 塑胶跑道上,几个稀疏的人影正在晨跑。 周崎介穿着裴纬骁硬塞给他的外套,领子拉得很高,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 他跑得很慢,每一步落下都显得有些沉重,额发被晨风吹得微乱,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白雾。 胃部那熟悉的、隐隐的坠胀感并未完全消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坠在身体里,提醒着他昨夜的虚弱。 裴纬骁跑在他外侧稍前一点的位置,刻意压着步子,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紧张。 “感觉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停下走会儿?” 裴纬骁的声音带着晨跑后的微喘,又一次忍不住回头问道。 周崎介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跑道前方,继续迈着步子。 速度没变,依旧很慢。 他需要这种感觉,一种身体在移动、在对抗某种沉重东西的感觉,哪怕很微弱。 这让他觉得自己并非完全重新被病痛和药物困在原地。 楚焕和徐铂琅从后面追了上来。 楚焕跑得轻松,步子迈得很大,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徐铂琅则龇牙咧嘴地跟在旁边,呼哧带喘:“裴、裴哥……周、周班长……早啊……”他喘着粗气打招呼。 “早。”裴纬骁应了一声,脚步放得更慢,让两人并排过来。 楚焕跑到周崎介另一侧,侧头看了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语气爽朗:“可以啊周班长,能跑起来了?比昨天多跑大半圈了吧?”他伸出大拇哥比划了一下。 周崎介微喘着,轻轻点了下头。 “那是!”徐铂琅立刻接话,努力让自己的气喘显得不那么厉害,“我们班长什么实力!这点小病小痛,毛毛雨啦!裴哥,你说是吧?”他冲裴纬骁挤挤眼。 裴纬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贫嘴!跑你的步!”话虽这么说,看着周崎介虽然慢但还算平稳的呼吸,他紧绷的神经还是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一圈跑完,徐铂琅直接瘫倒在跑道边的草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不行了不行了……要命了……“ 楚焕笑着踢了他一脚:“起来!才一圈就装死?” 裴纬骁和周崎介则慢慢沿着跑道外侧走着,平复呼吸。 裴纬骁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里面是裴映棠一早起来煮好的、温热的红枣姜茶,带着淡淡的甜香。“喝点,暖暖胃。” 他把杯子递到周崎介嘴边。 周崎介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胃里的沉重感似乎也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清冷的空气里散开。 “感觉好点没?”裴纬骁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不放心地追问。 “嗯。”周崎介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操场另一端——那边是教学楼的方向,更具体地说,是物理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严大锤那张严肃的脸和那句“题比止疼药管用”,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 放学铃响得有些刺耳,周崎介收拾书包的动作依旧很快,但不像以前那样透着一种逃离的迫切。 他刚拉上书包拉链,裴纬骁已经拎着两人的书包凑了过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保温饭盒。 “走啦阿介!我妈今天炖了山药排骨汤,说这个最养胃了,我们赶紧回去趁热喝!” 裴纬骁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明朗,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周崎介的脸,捕捉着他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周崎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裴纬骁递过来的书包,和他一起走出教室。 走廊里人声嘈杂,挤满了放学的学生。 裴纬骁自然地伸出手臂,虚虚地环在周崎介身侧,替他隔开拥挤的人流。 回到家,骨头汤浓郁的香气果然已经弥漫开来,暖融融地包裹住每一个角落。 裴映棠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温婉:“回来啦?快去洗手,汤马上好,小介,今天在学校怎么样?累不累?” “还好,阿姨。”周崎介低声回答,换了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 顾骁野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抬头对他微微颔首。 周崎介也点了点头,脚步却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推开房门,书桌上,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安静地躺在摊开的几本教科书旁边。 周崎介的目光落在上面,脚步顿了顿。 他放下书包,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文件袋粗糙的封面。 胃里那点若有似无的隐痛,在闻到汤香时似乎蛰伏了,此刻却因为眼前这份沉甸甸的东西,又悄然泛起一丝波澜。 他拉开椅子坐下,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竞赛真题,纸张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复杂的电路图,抽象的物理模型,长长的公式推导…… 这些东西映入眼帘,带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秩序感,像是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现实的、逻辑严密的避难所。 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目光专注地落在第一道大题上。 题干很长,描述了一个多体碰撞和能量转换的复杂场景。 他逐字逐句地读着,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试图构建物理图景,寻找解题的切入点。 胃部那点不适感,在专注思考的洪流中,似乎被暂时冲淡了。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轻微摩擦声中悄然流逝,窗外最后的天光也暗淡下去,房间里亮起了台灯柔和的光晕。 “阿介?吃饭了!”裴纬骁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 周崎介的思路被打断,他抬起头,才发现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一小片暖黄的光。 胃里沉甸甸的感觉似乎又清晰了一点。 他放下笔,应了一声:“来了。” 饭桌上依旧丰盛,裴映棠照例把鱼腹最嫩的那块肉夹到了周崎介碗里:“小介,尝尝今天的鱼,新鲜着呢。” “谢谢阿姨。”周崎介拿起筷子。 胃里那种沉甸甸的、带着轻微抵抗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看着碗里白嫩的鱼肉,还有旁边堆着的一点青菜和米饭,动作变得有些迟缓。 他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夹起一小块鱼肉,慢慢地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 他和昨天一样吃得很少,几口鱼肉,一点米饭,汤也只喝了几勺。 裴映棠和顾骁野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裴纬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开口:“小介,再吃点吧?这山药炖得很软,对胃好,你尝尝?” 他拿起公勺,舀了一块山药和一块排骨放到周崎介碗里。 周崎介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食物,筷子顿了顿。 他沉默了几秒,又硬塞了几口,最后还是低声道:“……饱了。” 声音没什么力气。 “你这吃得也太少了,猫食儿都比你强!” 裴纬骁有点急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点,“医生的话你忘了?得补充营养!胃黏膜要修复,你这样怎么行?” 他盯着周崎介碗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一股无名的焦虑和心疼涌上来。 周崎介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他垂着眼,盯着碗里那块排骨,没说话。 餐厅里一时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气氛有些凝滞。 那股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周崎介再一次强烈的感受到自己是个局外人,如果他不在,裴纬骁是不是和他父母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是不是他们就不用操心这么多事情,是不是…… “小骁!好好说话。” 裴映棠连忙打圆场,她转向周崎介,语气放得更柔和,“小介,是不是没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跟阿姨说。” 周崎介依旧低着头,半晌,才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有不舒服。” 裴纬骁看着他低垂的颈项和沉默抗拒的姿态,心里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难受。 他想继续说什么,却被顾骁野一个眼神制止了。 顾骁野放下筷子,语气平和地开口:“吃饭是件自然的事,勉强不得,身体有自己的节奏,慢慢来,小介,吃饱了就休息吧。” 他看向周崎介,“碗筷放着就行。” 周崎介如蒙大赦,立刻放下筷子,低声说了句“叔叔阿姨慢用”,便起身快步离开了餐厅,走向自己的房间。 背影依旧单薄,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裴纬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又看看他几乎没动过的碗,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胸口闷得发疼。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去看看他!” “小骁!”裴映棠想叫住他。 “让他去吧。”顾骁野的声音沉稳地响起,他看着儿子冲进厨房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裴纬骁在厨房里翻找着,动作带着一股发泄似的急躁。 他拉开冰箱门,拿出裴映棠下午特意做好的、用保鲜盒装着的柠檬酸奶慕斯。 嫩黄色的慕斯表面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蓝莓,散发着清新的柠檬香气和淡淡的奶甜味。 这是周崎介唯一表现出过一点兴趣的食物。 裴纬骁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块慕斯盛到碟子里,又拿了个小勺子。 他端着碟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焦躁,走到周崎介房门前。 房门紧闭着。 他轻轻敲了敲门:“阿介?” 里面没有回应。 裴纬骁犹豫了一下,拧动门把手,推开一条缝。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光线昏暗。 周崎介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清瘦的肩线轮廓。 他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很专注。 “介宝,”裴纬骁走进去,把装着慕斯的小碟子放在书桌一角,“吃点这个?我妈下午刚做的,柠檬味的。” 周崎介闻声,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被惊扰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迅速地把手里正看着的几页纸塞进了桌面上摊开的数学课本下面。 动作很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 裴纬骁的目光扫过那本盖住的数学书,又落回周崎介的侧脸。 昏暗的光线下,周崎介的脸颊线条绷得有些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在看什么?”裴纬骁随口问道,伸手想把那本数学书拿开,“休息会儿眼睛吧。” “没什么。”周崎介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快,他猛地抬手按住了数学课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侧过头,避开了裴纬骁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我不饿。” 裴纬骁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周崎介按在书上的手,和他回避的眼神,心里那点疑惑瞬间被放大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被周崎介匆忙塞进去的纸张一角,印着复杂的电路图—— 那是严大锤给的竞赛题! 一股火气混杂着巨大的担忧猛地窜上裴纬骁的心头。他想起周崎介刚才在饭桌上几乎没动的食物,想起他苍白的脸,想起医生那句“身体底子太差,不堪一击”的警告。 “周崎介!”裴纬骁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严厉和心焦,“你是不是又在看竞赛题?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养身体!不是熬夜刷题!” 周崎介按在书上的手指收得更紧了,骨节突出。 他依旧没有看裴纬骁,只是固执地低着头,盯着桌面,下颚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无声的倔强。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侧影显得格外单薄而孤立。 “说话啊!”裴纬骁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急又气,伸手就去拿那本被压住的数学书,“给我!” “别碰!”周崎介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像绷紧的弦骤然断裂,带着一种压抑的尖锐。 他死死护住那本书,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死死地瞪着裴纬骁,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被戳穿的狼狈,有没预料到的慌张,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执拗。 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尖刺的幼兽,用尽全力守护着那几张薄薄的、印满题目的纸片。 那不仅仅是一些物理题,那是他仅存的、能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东西,是他混乱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有明确答案的秩序,是逃脱“局外人”的钥匙。 裴纬骁的关心像汹涌的海浪,几乎要将他溺毙,而这薄薄的纸张,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你想干什么?”周崎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我当个废物一样关起来养着?除了吃饭睡觉什么都不能做?嗯?” 裴纬骁被他眼中那近乎凶狠的执拗刺痛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从未见过周崎介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冰冷又滚烫,充满了攻击性。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他只是担心他的身体,怕他熬垮了。 可看着周崎介死死护住竞赛题的样子,看着他那双燃烧着不甘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一片苦涩的沉默。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台灯微弱的光晕笼罩着僵持的两人,将他们定格成一幅无声对抗的画面。 书桌下被藏起的竞赛题,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为什么会吵架? 周崎介问自己。 为什么? 裴纬骁明明只是关心他,可是自己的语气为什么要那么激烈。 好像真的是自己破坏了他们的家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小介?小骁?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呢?那么大动静?”裴映棠担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周崎介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那激烈的情绪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他猛地松开按住课本的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椅背,别开了脸,不再看裴纬骁,也不再看他拼命想藏起的东西。 裴纬骁看着他那瞬间灰败下去的神情,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他喉咙发紧,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周崎介一眼,转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事。” 裴映棠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僵持的气氛和儿子难看的脸色,又看看书桌旁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垮下的周崎介,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满眼都是化不开的忧虑。 夜色沉沉,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闪烁。 房间里,那份被藏起的竞赛题静静地躺在数学书下,像一个沉默的、随时会引爆的引信。 血珠溅落在地板上。 — 凌晨的城市,万籁俱寂。 周崎介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幽灵,他走进卫生间,反锁了门。 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没有一丝饥饿感,只有一种饱胀到令人作呕的负担感。 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拖鞋底传来寒意,他看着盥洗池镜子里那张苍白、眼下泛着青黑的脸,眼神空洞。 深吸一口气,他伸出两根手指,毫不犹豫地探入喉咙深处,用力按压舌根。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他猛地弯腰对着马桶,胃部痉挛着,将不久前才被哄着喝下去的温热鸡汤,连同里面炖得软烂的鸡肉和药材,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灼烧般的酸液刺激着食道和喉咙,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扶着冰冷的马桶边缘,喘息着,身体因为呕吐的余震而微微颤抖。 胃里的翻江倒海平息了一些,但那沉甸甸的铅块感似乎轻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短暂、近乎病态的轻松—— 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秽物和眼泪,按下冲水键,哗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周崎介。” 第49章 烬溺 -4- 一个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声音,冰冷地穿透水声,在他身后响起。 周崎介浑身剧烈一颤,猛地回头。 卫生间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裴纬骁站在门口,睡衣皱巴巴的,头发凌乱,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难看得吓人。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马桶里尚未完全冲下去的、带着油花的浑浊液体,又缓缓抬起,落在周崎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最后定格在他因为呕吐而泛红的眼眶和湿润的嘴角。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抽风机低沉的嗡鸣。 “你他妈在干什么?”裴纬骁的声音很低,却像绷紧的弦,每一个字都带着即将断裂的颤抖。 周崎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瓷砖墙壁,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被当场撞破的狼狈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 裴纬骁大步跨进来,砰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隔绝了客厅可能透来的视线。 他几步走到周崎介面前,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他一把抓住周崎介的手腕,不重,但满是愤怒。 “说话!”裴纬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心痛,“我问你他妈在干什么?!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你炖汤,熬到半夜!我爸托人找最好的药材!我盯着你一口一口喝下去!你呢?!你转头就给我吐进马桶里?!” 他指着马桶,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抖动着,“你想干什么?啊?周崎介!你想把自己活活耗死在高考前是不是?!” 手腕被攥有些暗疼,裴纬骁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失望和愤怒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周崎介心口剧痛。 他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拉扯间,裴纬骁的拇指无意中蹭过他手腕内侧的皮肤—— 那里,三道并行的、边缘微微翻卷泛着血丝的新鲜刀痕,清晰地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裴纬骁所有的动作和咆哮,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像被钉死在那几道刺眼的红痕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翻转周崎介的手腕,将那伤痕彻底暴露出来,另一只手粗暴地掀开了周崎介宽松的睡衣下摆。 灯光下,周崎介平坦却过分瘦削的腹部皮肤上,新旧交叠的刀痕触目惊心。 有些已经结痂,呈现出暗红色,有几道明显是新的,皮肉微微外翻,渗着细小的血珠。 那不是意外能造成的痕迹。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裴纬骁的呼吸变得又粗又重,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看着那些伤痕,又猛地抬头看向周崎介低垂躲避的脸,眼中翻滚着惊涛骇浪—— 难以置信、锥心的痛楚,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寒意。 “这是什么?”裴纬骁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嘶哑,他指着周崎介腹部的伤痕,指尖都在发颤,“告诉我,这是什么?!” 周崎介用力地别开脸,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身体因为恐惧和某种自毁般的麻木而微微发抖。 他试图把手腕抽回来,却被裴纬骁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 “说话!”裴纬骁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周崎介!你他妈看着我!告诉我这些伤哪来的?!啊?!” 他用力晃了一下周崎介的肩膀,“又是‘不小心’?又是‘撞到桌角’?你他妈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巨大的冲击和愤怒让裴纬骁口不择言,积压已久的担忧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你告诉我该谁管你?!是那个把你生下来就丢在国外、除了打钱连个电话都懒得打的妈?!还是那个差点把你……把你……” 那个词像毒刺一样卡在喉咙里,裴纬骁猛地顿住,眼睛通红,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周崎介的身体在他手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 他不再挣扎,只是任由裴纬骁抓着他,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肩膀无力地垮塌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裴纬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一个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的声音,带着一种死水般的绝望,幽幽地飘了出来: “你本来…可以找个女生…”声音艰涩,仿佛每个字都在砂纸上磨过,“…正常地谈恋爱…结婚…过得好好的…” 裴纬骁愣住了,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如果没有我…” 周崎介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自己,“…你爸妈…不会这么操心…这么累…你也不用…不用像个保姆一样…整天围着我转…提心吊胆…”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你们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裴纬骁心上。 “闭嘴!”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裴纬骁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暴怒。 下一秒,他猛地将周崎介狠狠拽进怀里,双臂像钢铁般紧紧箍住他单薄的身体,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你他妈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垃圾吗?!豆腐渣吗?!” 周崎介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肋骨生疼,却没有丝毫反抗。 裴纬骁的怀抱滚烫,带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柑橘味气息,这温度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冰冷的皮肤,也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把脸深深埋进裴纬骁的肩膀,鼻尖抵着他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几乎让他承受不起的暖意。 “听着,”裴纬骁的声音闷在周崎介的肩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容置疑的坚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凿刻出来的,“我喜欢你,周崎介,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你他妈是男是女没关系!跟你胃好不好没关系!跟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跟你这些自己弄出来的伤…” 他的声音哽住,抱着周崎介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他生疼,“都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你!你听懂了没有?!” 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浸湿了裴纬骁肩头的睡衣布料。 周崎介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呜咽声,只有压抑不住的抽气。 “以后不许吐了,”裴纬骁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不容违抗的强势,他稍微松开一点力道,双手捧起周崎介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通红的、带着泪光的眼睛,“一口都不许吐!听见没有?也不许…再伤害自己…”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目光扫过周崎介手腕和腹部那些刺目的伤痕,“再让我发现一次…我就…”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发一个最重的誓言,“我就把你绑在我身上,24小时,一秒都不分开!我说到做到!” 周崎介被迫仰着头,对上裴纬骁那双盛满了痛楚、愤怒、担忧,却唯独没有厌恶和嫌弃的眼睛。 那里面只有一片赤诚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灼热爱意。 长久以来筑在心房周围的、冰冷坚硬的壁垒,在这一刻,被这双眼睛里的火焰,烧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活人的血色,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只是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般颤抖着,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说话!”裴纬骁不依不饶,拇指用力擦过他眼角的湿痕。 “…嗯。”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单音节,微弱却清晰地从周崎介喉咙里挤出来。 裴纬骁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因为这声微弱的回应而稍稍松弛。他再次将周崎介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全部呼出去。 —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厨房的窗户,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餐桌上,一碗熬得金黄浓稠、米油丰厚的小米粥散发着温润的谷香。 裴映棠背对着他们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煎着鸡蛋,发出滋啦的轻响。 周崎介坐在餐桌前,握着温热的瓷勺,小口小口地舀着碗里的粥,慢慢地送进嘴里。 胃里依旧残留着昨夜翻腾后的不适感,沉甸甸的,但比起那种被硬塞满的窒息感,以及呕吐后的灼烧和虚弱,此刻的饱胀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一些。 他强迫自己咀嚼、吞咽,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裴纬骁坐在他对面,剥好一个光滑的水煮蛋,仔细地去掉蛋白上沾着的一点碎壳,然后放进周崎介手边的碟子里。“蛋白吃完,好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但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紧紧锁在周崎介的脸上和手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看我干什么…”周崎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勺子停在碗沿,低声嘟囔了一句。 裴纬骁没回答,嘴角却微微勾起。 他放下筷子,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厚厚的素描本。 他翻动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然后精准地停在某一页,将本子推到周崎介面前的桌面上。 “看这个。”他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周崎介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素描本上。 纸上是用铅笔勾勒出的一个侧脸,线条干净流畅,明暗处理得恰到好处。 画中的少年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本,额发自然垂落,遮住了一点眉眼,但那清瘦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无比清晰地显示出—— 那就是他自己。 日期标注在画纸一角,是大约一个半月前。 “喏,上个月画的,”裴纬骁的声音带着点回忆的意味,手指又翻过一页,“再看看这个。” 下一页,依旧是同一个角度的侧脸速写。 线条似乎更熟练了一些,光影的运用也更加自然。 画中的少年依旧是清瘦的,但脸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下颌骨的轮廓不再那么嶙峋得刺眼,眉宇间那种挥之不去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疲惫感也淡了些许。 日期是昨天。 两张画并排放在一起,时间的痕迹和那细微的变化,被画笔清晰地捕捉并定格下来。 “怎么样?有进步吧?”裴纬骁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但眼神深处却是认真和期许,“我妈昨天偷偷告诉我,厨房那个体重秤显示,你比刚出院那会儿重了两斤。”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是有在好好吃饭,才出院几天。” 周崎介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目光在那两张对比鲜明的画纸上流连,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又带着点酸涩的手轻轻捏住了。 裴纬骁在用这种方式,无比用心地记录着他的恢复,记录着他身体上每一丝微小的向好变化。 那些线条和阴影,不是简单的画像,是无声的守望和期盼。 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愧疚,悄然漫过心田。 “…丑。”他最终只挤出这一个字,声音闷闷的,低下头继续搅动碗里的粥。 “哈?”裴纬骁像是被踩了尾巴,夸张地瞪大眼睛,随即又笑开,伸手越过桌面,用力揉了揉周崎介柔软的发顶,“嫌丑就多吃点!长胖点,长好看了,我才能画出更帅的!” 周崎介被他揉得头发乱糟糟,却没有躲开。 他低着头,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微微发红的耳尖。 在裴映棠端着煎蛋转过身来之前,他的嘴角极其短暂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 书房的窗户隔绝了外面深沉的夜色,只留下台灯在书桌上圈出一小片暖黄的光域。 周崎介伏在案前,台灯的光线将他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胃部持续的隐痛在药物和这段时间的调养下,终于从尖锐的绞痛变成了可以忍受的、深沉的钝痛。 但长时间保持伏案姿势,依旧让那不适感清晰起来。 他微微蹙眉,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胃部上方。 面前摊开的,是厚厚一叠物理竞赛真题集。 他正卡在一道关于电磁感应与复杂电路综合的大题上,草稿纸上已经写满了公式推导和受力分析,但关键点似乎总差那么临门一脚。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裴纬骁探进半个脑袋,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十一点了,周大学霸,该熄灯睡觉了。” 他走进来,把牛奶放在书桌一角,温热的奶香立刻弥漫开。 “快了,”周崎介头也没抬,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目光依旧胶着在复杂的电路图上,“最后一步,算完这个感应电动势…” 裴纬骁拖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伸长脖子凑过去看他密密麻麻的草稿纸。 那些串联并联的电阻符号、切割磁感线的线圈、带着方向箭头的磁场线、还有长得令人眼晕的积分符号,瞬间让他感觉自己的CPU开始过载冒烟。 “这…画的都是啥?”裴纬骁一脸茫然地指着其中一个复杂的等效电路图,“鬼画符似的。” 周崎介终于从题海中抽离,瞥了他一眼,带着点无奈:“电磁感应综合题,涉及动生电动势和感生电动势叠加,还有含容电路的能量转换…” 看着裴纬骁更加迷茫的眼神,他顿了顿,言简意赅地总结,“…就是很难。” “哦…”裴纬骁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那我更要看着你了,免得你太投入忘了时间。” 他干脆拿起自己带进来的那本《高中物理竞赛精讲与实战》,装模作样地翻开,“我学习一下,看看我家学霸到底在折腾什么高深玩意儿。” 周崎介看着他一本正经翻书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裴纬骁物理其实不差,在普通学生里算得上优秀,但面对这种竞赛级别的难题,他那点基础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周崎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裴纬骁偶尔翻动书页的哗啦声。 周崎介重新投入到解题中,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裴纬骁一开始还强打精神盯着书页上的公式和例题,试图跟上节奏,但那些抽象的概念和复杂的推导过程很快让他的眼皮开始打架。 他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喂…”周崎介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裴纬骁猛地惊醒,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嗯?怎么了?解出来了?” “没有,”周崎介看着他懵懂的样子,眼神柔和了一瞬,“很晚了,你先去睡吧。” “不行!”裴纬骁立刻坐直身体,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睡意,“说好了监督你的!不能半途而废!” 他伸手就要去拿周崎介摊开的习题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身体要紧…” “等等!”周崎介条件反射般地按住习题集的边缘,力道不小。 两人隔着桌子,一个按着本子,一个抓着边缘,僵持了一秒。 周崎介看着裴纬骁瞬间清醒、带着不赞同的眼神,手指微微松了力道,声音低了下去:“…再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我找到点思路了。” 裴纬骁看着他眼底的坚持和那不易察觉的恳求,心又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收回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周崎介,你这样我很为难。” 他看着对方,眼神认真,“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把习题集交给我保管,以后每天,我给你…嗯,三道题。”他伸出三根手指,“就三道!做完就休息,不准讨价还价,怎么样?” 周崎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反驳:“三道太少了!根本…” 对上裴纬骁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抿紧了唇,挣扎了几秒,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下来,声音闷闷的:“…四道?” “三道。”裴纬骁斩钉截铁。 “那…那三道半?”周崎介试图挣扎。 “周崎介,”裴纬骁双手抱胸,身体微微前倾,摆出谈判的架势,表情严肃得有点好笑,“这不是菜市场砍价买白菜,你的身体不是儿戏,就三道,没得商量,或者,” 他作势又要去拿习题集,“现在立刻睡觉,一道都不准做。” “…三道就三道。”周崎介败下阵来,带着点不甘心,松开了按着习题集的手。 裴纬骁满意地一把将厚厚的习题集抽走,迅速塞进自己的书包里,拉好拉链,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怕他反悔。 然后,他变魔术似的又从书包里掏出另一本崭新的、封面印着《物理竞赛核心思维导图》的书,在周崎介略带讶异的目光中晃了晃:“从今天起,你每天做三道题的时间,就是我的物理进修时间,我得知道我家学霸每天都在攻克什么难关,顺便…”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防止你仗着智商高,骗我说题很简单。” 周崎介看着他手里那本明显是刚买的辅导书,再看看他脸上那副“我要认真学习了”的表情,心中某个冰冷的角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 他低下头,端起那杯已经变得温热的牛奶,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浓郁的奶香在口腔里化开。 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吞咽声盖过。 — 周六的午后,阳光慷慨地洒满客厅,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的光斑。 柠檬蜷缩在阳光最盛的地毯一角,睡得四仰八叉,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客厅中央铺着一块柔软的羊毛地毯,周崎介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摊着裴纬骁今天“恩准”的三道竞赛题草稿纸。 裴纬骁则大喇喇地坐在他对面,后背靠着沙发,两条长腿随意地伸着,膝盖上摊开那本《核心思维导图》,旁边还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歪歪扭扭地记着一些概念和公式。 裴纬骁皱着眉头,手指烦躁地抓着头发,目光死死盯着书页上关于“洛伦兹力”的示意图和公式推导:“这个带电粒子在磁场里…它为啥非得转圈?直着跑不行吗?谁规定的?” 他一脸困惑地抬头看向对面。 周崎介正专注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复杂的受力分析图,闻言笔尖顿了顿,头也没抬地解释:“因为……平面,所以……向心力,做匀速圆周运动。”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解题时的专注。 “啊?”裴纬骁听得更懵了,像听天书一样,“什么平面?什么向心力?说人话行不行?” 周崎介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有些无奈地看向裴纬骁。他伸手拿过裴纬骁膝盖上的笔记本和笔,在本子空白页上快速地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看,”周崎介用笔尖指着图,“假设粒子带正电,这样向右运动…”他的笔尖移动,配合着讲解。 “喏,拇指是受力方向,所以粒子在这个力作用下,会向上偏转…” 他在图上画了一个向上弯曲的轨迹,“而一旦它运动方向改变了,受力方向也跟着变,始终垂直,所以就转圈了。”他画了个圆形的轨迹。 裴纬骁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周崎介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盯着周崎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比划,看着那个简易的粒子轨迹图,眉头紧锁,像是在努力理解:“等等,左手怎么比?掌心朝向磁场?磁场方向是向里…那掌心应该…” 他笨拙地伸出自己的左手,试图模仿。 周崎介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刚想再详细解释,裴纬骁却突然抓住了他还在比划的左手,五指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紧紧扣住。 十指相扣的瞬间,周崎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骗你的,”裴纬骁抬起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困惑,只有狡黠得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崎介瞬间泛起红晕的耳根,“左手定则,我高一就玩得很溜了。” 周崎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被耍了,耳尖的红迅速蔓延到脸颊,他用力想抽回手:“…松手!” “不松,”裴纬骁非但不松,反而得寸进尺地往前凑近,另一只手撑在地毯上,将周崎介困在自己和沙发之间,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除非…你亲我一下?”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无赖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崎介近在咫尺的、因为羞恼而微微抿起的唇。 周崎介的脸彻底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 他慌乱地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裴映棠正在里面准备下午茶点心,隐约还能听到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 “你疯…”他压低声音呵斥,带着恼意。 话音未落,裴纬骁已经飞快地凑上前,在他柔软的唇角用力啄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啵”声。 “那我亲你也行。”裴纬骁偷袭成功,笑得像只偷腥的狗,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还舔了舔嘴唇。 “裴纬骁!”周崎介又羞又恼,一把推开他,抓起手边的草稿纸卷成筒状作势要打他。 裴纬骁大笑着躲开,顺手捞起旁边的柠檬当“人质”,惹得睡梦中的小狗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周崎介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最终也只是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回草稿纸上那些复杂的公式上。 只是那紧抿的唇角,却在不经意间,悄悄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周崎介躺在床上,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睡意。 手腕内侧结痂的伤痕传来一阵阵细密的瘙痒感,像无数只小蚂蚁在爬。 他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黑暗的旷野里横冲直撞。 裴纬骁这段时间寸步不离的守护、笨拙却坚定的关心、甚至为了“理解”他而啃竞赛物理书的傻气… 所有这些温暖,都像滚烫的蜜糖,包裹着他,却也让他心底那份沉重的愧疚感发酵得愈发厉害。 他不配。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配裴纬骁这样全心全意的付出和牺牲。 裴纬骁本该拥有一个阳光明媚、顺风顺水的人生,和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谈恋爱,组建一个被所有人祝福的家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着一个满身伤痕、连饭都吃不下的病秧子,承受着来自家庭和周围无形的压力。 是他,把裴纬骁拖进了这个泥潭。 是他,让裴家原本平静温馨的生活蒙上了忧虑的阴影。 如果没有他… 一切都会不一样。 裴纬骁可以活得轻松很多,快乐很多。 这些念头像冰冷的潮水,在寂静的深夜里反复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 手腕上结痂的伤口仿佛在隐隐作痛,诱惑着他去抓挠,去制造新的痛感来抵消心里的窒息。 他蜷缩起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单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幽微的光,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 周崎介像是被惊醒,侧过头看去,是裴纬骁发来的消息: [睡不着 想你了] 短短几个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那些沉郁的念头。 周崎介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敲下回复: [就隔着一堵墙] 消息几乎是秒回:[那也想隔着一堵墙也想想抱你] 看着这行字,周崎介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了,酸涩又柔软。 他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底复杂的挣扎。 最终,某种渴望压过了内心的壁垒。 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走到门边,轻轻拧开门把手。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裴纬骁的房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线温暖的橘黄色灯光。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门。 裴纬骁果然还没睡,正靠在床头,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穿着单薄睡衣的周崎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立刻掀开被子一角,张开双臂:“过来。” 周崎介安静地走过去,顺从地被裴纬骁一把捞进怀里,裹进温暖的被窝。 裴纬骁的身体像个恒温的火炉,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量,瞬间驱散了周崎介身上的寒意和心底残留的阴霾。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周崎介能更舒服地窝在自己怀里,下巴自然地抵着他的发顶,手臂环抱着他清瘦的腰背。 “又睡不着?胡思乱想了?”裴纬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睡意的慵懒和一种了然的温柔,温热的气息拂过周崎介的额发。 周崎介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怀里更深地缩了缩,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猫,额头抵着他温热的颈窝,鼻尖萦绕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柑橘气息。 裴纬骁也没再追问,只是收紧了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房间里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裴纬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带着点犹豫,打破了这份宁静:“对了,有件事…楚焕那二傻子,今天搞报名表的时候,手滑了。” 周崎介在他怀里动了动,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嗯?” 裴纬骁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头疼:“他把你的名字…报上运动会三千米了。” 怀里的人身体明显一僵。 裴纬骁立刻感觉到了,赶紧安抚地拍拍他:“别担心!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已经去找校医开了证明,说你身体情况特殊,不能参加这种高强度项目。明天我就去找体育老师改名单,你…” “我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