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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秋雪再春[番外]

作者:雾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朔野市的老人常说,若秋季落雪,便是天公垂泪。泪凝成雪时,山川会偷来一季春光,银杏叶在雪中由金转红,像烧透的晚霞跌进冰里。这时有缘人若在红雪中相遇,便能白头偕老;若是无缘,便会在雪停时互赠一句祝福,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欠。


    阿蘅第一次听说这传说时,正蹲在茶馆后院劈柴。老板娘摇着蒲扇倚在门框上,腕间银镯叮当:“三十年前那场秋雪,我送了他一包槐花糕,他说‘保重’,后来再也没见过。”炉上的水壶突突冒白汽,遮住她眼角的皱纹,“所以啊,下雪时别随便送人吃食,当心把缘分喂饱了,它就不肯跟你走。”


    阿蘅把斧头楔进木桩,心想这八成是老板娘编来骗外地客的故事。就像她总说后山有狐仙,其实连只野兔都少见。


    秋雪来得毫无预兆。阿蘅记得那日正帮茶馆卸新米,天上忽地砸下几粒雪籽,抬头时远山已覆了层薄糖霜似的白。老板娘尖叫着摔了茶盏:“快!把后院埋的梅子酒挖出来!”


    背篓上山时,阿蘅在栈道拐角撞见个男人。他裹着灰青色长衫蹲在崖边,指尖抚过石缝里一簇雪中红梅,腕骨瘦削得像要刺破皮肤。阿蘅的篓绳断了,新采的忍冬藤散了一地,男人默默帮她拾掇,枯枝划破他虎口,血珠渗进雪里,像朱砂点进熟宣。


    “这季节不该有红梅。”阿蘅盯着他渗血的手。


    “二十年前我娘种的。”男人将忍冬藤绕成结塞回背篓,“她走时留了句话——‘等不到秋雪化梅,就别等我’。”


    茶馆老板娘说,那男人叫文雁,在海外学了十年西洋画,如今回来修缮老宅。阿蘅给他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掌心纹路极乱,像团揉皱又展平的画稿。


    秋雪连下三日,银杏叶果真由金转红。文雁日日来茶馆买槐花糕,却总剩大半打包带走。“喂鸟。”他这样解释,眼神却飘向阿蘅被炭火熏红的脸颊。


    第四日雪霁,文雁邀阿蘅去老宅修葺画室。推开门时积灰簌簌落下,露出墙上斑驳的旧画——穿月白衫子的女人倚梅而立,眉眼与文雁有七分像。


    “我娘。”文雁掸去画框上的蛛网,“她和我爹在秋雪天私奔,又在一个雪天把他锁在门外。”


    阿蘅踩梯子清理屋檐冰凌时,文雁在檐下生炭盆。火星溅上她裙摆,他慌忙去扑,打翻的炭灰在雪地滚出焦黑痕迹。阿蘅笑出声:“像不像你娘画的写意梅?”


    文雁仰头望她。雪光透过冰凌折进瞳孔,他忽然说:“你比画好看。”


    红雪化尽那夜,文雁敲开茶馆后院的门。他抱着一卷泛黄的画纸,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烟:“我要走了。”


    阿蘅攥着门闩的手紧了紧:“船票不是下月初吗?”


    “老宅卖了。”文雁将画轴递给她,“这个……送你。”


    展开是幅未完成的雪梅图,题跋处墨迹漫漶,隐约可见“庚子秋雪,与蘅共赏”。阿蘅愣住:“你娘叫阿蘅?”


    “不。”文雁退后两步,“我娘常说,秋雪是天公给痴人留的门缝。”他转身走入夜色,雪地脚印渐浅,“你若推开门,会看见我在春天尽头。”


    十年后霜降,老板娘颤巍巍指给游客看后山“狐仙洞”——其实是文家老宅的废窖。阿蘅已成为茶馆新主,仍会在秋雪时埋一坛梅子酒。有熟客问她可曾见过狐仙,她指着梁间悬的旧画轴笑:“狐仙没等到,等来个偷梅贼。”


    那日雪特别大,忍冬藤覆了厚绒,阿蘅在栈道扫雪时又见那簇红梅。石缝里多了块青玉牌,刻着“庚戌秋雪,与蘅共老”。


    山脚汽笛长鸣,渡轮靠岸的雾气中,有人拾级而上。灰青长衫被风鼓起,像张未落笔的熟宣。


    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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