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考最后一科的收卷铃响起时,周崎介正用橡皮一点点擦去草稿纸上无意识的涂鸦——无数个潦草的“楚”字叠成黑压压的云。窗外传来塑料包装的窸窣声,温觉夏把薄荷糖塞进楚焕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周崎介的自动铅笔芯“啪”地折断。
走廊里炸开搬动课桌的轰鸣。裴纬骁单手拎着画板挤过人群,炭笔灰簌簌落在周崎介摊开的物理笔记上:“年级第一还担心掉出重点班?”
“你管我。”周崎介合上笔记本,封皮粘着去年楚焕送的书签,烫金的篮球图案已经褪成暗铜色。
暴雪在跨年夜的前夕封了路。周崎介蜷缩在宿舍上铺,听着暖气管道里水流呜咽。楚焕的床铺空了,被单上留着道新鲜的裂口——上周大扫除时徐铂琅搬画架划破的。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弹出楚焕在市中心广场拍的视频:温觉夏戴着毛绒手套比耶,楚焕的围巾系在她脖子上,尾端绣着歪扭的“楚”字。
敲门声裹着风雪撞进来。裴纬骁像个移动雪堆似的堵在门口,冲锋衣领口结着冰碴,怀里纸箱还在滴水:“我妈寄的车厘子,再不吃要烂了。”
“你自己吃。”周崎介要关门,却被对方用膝盖抵住门缝。裴纬骁睫毛上的雪粒被体温烘成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煮面,吃不吃?”
不锈钢锅里的水泡此起彼伏。周崎介盯着裴纬骁挽到肘部的衣袖,小臂上还沾着没洗掉的丙烯颜料的蓝——这人放假前的那一次午休时突然把楚焕的课桌涂满星空,说是“改造直男审美”。
“叮——”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刺破寂静。裴纬骁擦干手点开屏幕,暖黄光晕里立刻溢出欢快的女声:“骁骁,看妈妈包的元宝饺!”镜头转向餐桌,穿围裙的裴父举着漏勺挥手:“给你寄的羽绒服收到没?你们那边零下呢!”
“在画室挂着,忘拿了。”裴纬骁把镜头转向咕嘟冒泡的锅,周崎介慌忙侧身,后腰撞上冰箱门。
“同学也在呀?要不要跟叔叔阿姨打招呼?”
“他社恐。”裴纬骁抓起勺子搅动面条,热气模糊了屏幕。 出于礼貌,周崎介还是打了招呼。
他想起市中心广场的那两个人,指甲陷进掌心,于是抓起羽绒服冲出门,裴纬骁的声音追到楼梯口:“市广场的跨年活动持续到两点——”
寒风卷着雪片灌进衣领,周崎介摸到口袋里的暖贴,锡箔包装上印着柑橘图案。这是昨天裴纬骁扔在他桌上的,和楚焕给的柠檬糖并排躺在抽屉里。
操场变成巨大的白色沼泽。周崎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听见松林后传来徐铂琅的大嗓门:“裴哥的画被选去省展了!老陆说要挂在学校荣誉墙……”
他踢飞积雪,却露出冻在冰层下的银杏叶。他想起里楚焕就在这里教他三步上篮,汗湿的手掌贴着他后背:“腿要打直,你紧张个屁啊。”
“喂!”
徐铂琅从看台后钻出来,校服沾满爆米花碎屑:“找楚焕?他刚把温学姐举起来看烟花,跟演偶像剧似的。”
周崎介把暖贴攥得发热:“路过。”
“你这围巾……”徐铂琅突然眯起眼,“裴哥的吧?上周楚焕想借去拍写真,他差点把颜料盘扣人脸上。”
雪粒突然变得锋利。周崎介扯下深灰色围巾,内侧绣着的“裴”字被金线勾出锋芒。他想起跨年夜前夜,裴纬骁把这围巾扔在他床头:“楚焕拿错了,你爱要不要。”
他看了看手上的围巾,又看了看面前的人,“不会又不许我提裴哥?”周崎介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怪人,自己天天偷看楚焕,还不许别人提裴哥……”
画室的灯光从门缝渗出。周崎介推开门,夜风卷着雪片扑向满地画纸——全是他。
晨读时把脸埋进臂弯的他,体育课缩在树荫下背单词的他,分班考时咬笔帽的他,全都有日期注明。最新一张是黄昏时的画面:他站在布告栏前看分班名单,指尖悬在“楚焕”的名字上方,身后裴纬骁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谁允许你进来的?”
裴纬骁的声音裹着寒气撞上后颈。周崎介攥着画纸转身,看见那人指间转着美工刀,刀刃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解释。”他抖开画纸,皱褶里的自己眉眼低垂,像株蔫掉的紫叶李。
“人体透视练习。”裴纬骁夺过画纸揉成团,“你这种脊椎弯曲的姿势最适合练结构。”他把纸团丢进废纸篓,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是我同桌。”
“那你……”周崎介突然噎住。画架后的废纸篓里,露出半张被火燎过的贺卡,烫金日期“6.22”像道新鲜伤疤。
裴纬骁突然逼近,柑橘混着颜料的气味汹涌而至。周崎介踉跄着撞到电源开关,画室瞬间陷入黑暗。
“周崎介。”裴纬骁的呼吸掠过他耳尖,“你偷看楚焕的样子,蠢得让我恶心。”
零点钟声响起时,周崎介在雪堆里捡到枚铜质书签。冰层下隐约可见“省美术展入选作品”的字样,背面刻着极小一行数字:1118
班级群被楚焕的九宫格刷屏:温觉夏在烟花下捧着热可可,楚焕的围巾系成蝴蝶结装饰在她发间。周崎介把书签塞进钱包夹层,摸到黏糊糊的暖贴残胶。
五楼画室的窗帘在风雪中狂舞。他仰头望去,裴纬骁的身影正在撕毁一幅画,残片像黑蝴蝶坠出窗口。某张碎片粘上他脸颊,借着路灯看清是用炭笔反复描摹的词语: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