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航把周崎介的期中卷摔在办公桌上时,窗外的紫叶李正簌簌落着最后的枯叶,枯叶擦过玻璃的声响像是某种倒计时。周崎介盯着卷面上那个鲜红的叉——他写错了最基础的集合符号,把“属于”写成“不属于”,仿佛潜意识里在否定某种早已扎根的事实。走廊传来楚焕的笑声,温觉夏踮脚替他整理歪斜的校徽,指尖掠过他喉结时带起一阵小范围的骚动,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偷拍,快门声清脆如冰裂。周崎介的指甲掐进掌心,直到陆远航的呵斥混着茶垢味扑面而来:“竞赛初赛都能落榜,你脑子是被樱花糊住了?”他低头盯着鞋尖上干涸的橘子渍——那是楚焕宣布恋爱那天被他踩烂的水果残骸,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裴纬骁的生日毫无预兆地撞进来。清晨六点零七分,周崎介摇醒蜷在床上的寿星时,对方正用素描本盖着脸打呼,本子边缘露出一角未完成的画——画上是裴纬骁自己的背影,站在画室窗前调颜料,窗外炸开一片湛蓝的星云。这发现让周崎介愣了两秒,直到裴纬骁顶着鸡窝头掀开素描本,他才慌乱地将礼物塞过去。那是一幅用蜡笔涂抹的肖像画:裴纬骁蹲在篮球场边涂鸦,颜料盘里的钴蓝色泼到裤腿上,发梢沾着丙烯的金粉,连右耳垂那颗小痣都被仔细点出。画框背面粘着便利店标签,但边角磨损的素描纸暴露了它被反复修改的痕迹——周崎介在深夜偷练了二十张线稿,才敢把最像的一张送出去。
“周末来我家?”裴纬骁用画框边缘戳他胸口,力道没控制好,在周崎介锁骨下硌出红印,“我妈寄的蛋糕够喂饱整个篮球队,楚焕那饭桶都吃不完。”周崎介盯着对方睡衣领口露出的红疹——那是上周裴纬骁海鲜过敏时他翻墙买药治好的——低声说了句“好”。楚焕从上铺探出头,乱发间夹着温觉夏送他的白山茶发卡:“周老师偏心啊!就送了我本错题集!”周崎介没接话,转身去扯萧烬的被子。萧烬的电竞耳机缠在床栏上,键盘缝隙里卡着半块饼干渣,嘟囔着“再睡三分钟就能通关”翻了个身,袜子从床沿垂下来晃悠。
裴玮骁的家像个失控的艺术现场。客厅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星空》,梵高的漩涡云被改造成飞船尾焰;餐桌上歪歪扭扭的“生日快乐”是用旧画笔粘成的,字母T的尾巴还翘着根孔雀羽毛。裴纬骁拆开母亲寄来的蛋糕盒时,奶油香混着柠檬糖霜的气味溢满房间——三层高的巧克力蛋糕上缀满手绘的星空糖片,侧面用糖霜写着“给永远仰望星空的儿子”,卡片上是裴妈妈工整的字迹:「小骁,颜料别吃进肚子,蛋糕要分给朋友」。徐柏琅刚进门就被楚焕抹了一脸奶油,眼镜片糊成毛玻璃,嘴上却不忘贫:“裴哥这审美,美院看了要连夜跑路!”楚焕大笑着掰开蛋糕盒,露出里面被压塌的巧克力城堡——温觉夏虽未到场,却托楚焕捎来一盒手工饼干,锡纸上贴着便签:「祝寿星灵感爆炸」。周崎介缩在沙发角落喝柠檬水,杯底的药片融化后泛起苦味。他看着楚焕拍下蛋糕照片发给温觉夏,手机屏的光映亮他翘起的嘴角,忽然意识到这半个月的“调整”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些胃药能麻痹疼痛,却治不好每次瞥见楚焕手机屏保时的窒息感。
裴纬骁拽他去画室时,楚焕正用红色颜料在《星空》上涂篮球特效。“这叫跨界艺术!”他得意洋洋地冲镜头比耶,温觉夏的回复恰好弹出:「下次画个三分球进黑洞」。画室门关上的瞬间,喧嚣像被按了静音键。月光泼在满墙速写上——打瞌睡时流口水的萧烬、对着泡面桶吟诗的徐柏琅、甚至樱园里盯着落叶发呆的周崎介。最暗的角落挂着幅未署名的雨景:两个男生并肩站在窗边,雨丝是倾斜的蜡笔线,其中一人袖口沾着柠檬黄的颜料渍。“这叫《等雨停的人》。”裴纬骁用画笔敲了敲画框,金粉簌簌落在周崎介肩头,“美术老师说太幼稚,但我觉得……”他突然卡壳,铅笔从指间滚落,在周崎介脚边摔成两截。
弯腰捡笔时,周崎介瞥见废纸篓里的草稿。某张皱巴巴的素描纸上潦草地写着:「你眼里的星云比颜料更」,后半句被狠狠划掉,黑色碳痕下隐约能辨出“耀眼”二字。他的指尖刚触到纸缘,裴纬骁突然抢过纸团塞进兜里:“别乱翻,都是黑历史!”耳尖泛起的红晕却暴露了什么。客厅传来楚焕的喊声,说温觉夏要来送遗忘的相机包。周崎介借口透气压开窗,夜风卷着裴纬骁的画稿飞向远处——那张雨景的角落其实藏着行小字:「如果雨永远不停」。
散场时楚焕抢走最后一块蛋糕,说要带给温觉夏当宵夜。裴纬骁把周崎介推进末班公交,自己卡在车门喊:“坐过站了call我!寿星今夜通宵改画——”尾音被呼啸的风扯碎。周崎介握紧兜里偷藏的草稿纸,背面用橙色蜡笔涂鸦着:「原点是相遇的诅咒」。车窗外的霓虹灯牌晃成光斑,他突然想起裴纬骁过敏那夜——自己翻墙买药摔破膝盖,裴纬骁一边骂他蠢一边用碘伏在伤口画笑脸,最后却对着那个笑脸发呆到天明。
夜班公交碾过减速带时,周崎介被颠得撞向车窗。他揉着发疼的肘关节,指尖突然触到外套内袋的异物——是颗裹着星空糖纸的柠檬糖。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光,他辨认出糖纸背面用荧光笔画的哭脸函数,却被谁添了朵歪扭的太阳花——裴纬骁曾借口“借支笔”碰过他外套,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内袋。
手机震了一下,裴纬骁发来张照片:被涂毁的《星空》上多了个蜡笔小人,正伸手接住坠落的星星。周崎介放大图片,发现小人的袖口用金粉点了颗痣——和他送的那幅画上一模一样。
霓虹在车窗上拖出长长的光尾,像裴纬骁画笔下未干的星轨。周崎介把糖塞回口袋,酸涩却在胃里无声蔓延。他突然意识到,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触碰、画稿角落的缩写、甚至碘伏在伤口画的笑脸,都是裴纬骁用颜料写就的密码。而自己藏在速写本里的秘密,或许早已被那个总在涂鸦的人,用更鲜艳的色块悄悄回应。
公交报站声惊醒了他。周崎介摸出那颗柠檬糖,糖纸在掌心攥出细响。远处教学楼的轮廓隐在夜色里,像道未解的几何题,而他忽然期待起明天的数学课——裴纬骁的课本边缘,总会冒出新的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