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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悸 -7-

作者:雾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崎介第一次撞见樱园里的影子是在晚自习后。路灯将两道纠缠的影子投在鹅卵石小径上,楚焕的篮球鞋尖抵着温觉夏的小白鞋,女生的马尾辫被风吹起时扫过他的手臂。周崎介站在灌木丛后的阴影里,数到第七片飘落的樱花时,楚焕突然弯腰捡起一片花瓣别在温觉夏耳边——那动作太熟稔,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牵着手走过无数个夜晚。他攥紧书包带转身离开,踩碎的枯叶发出细密的碎裂声,像胃药铝箔被一点点抠破的动静。回到宿舍时,裴纬骁正盘腿坐在自己床位上涂鸦,素描本上未完成的画作露出半截篮球场,萧烬的电竞椅堆满换洗衣物,而楚焕的床铺空得刺眼。


    “楚焕去图书馆修仙了,”裴纬骁头也不抬,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让你别给他留门。”周崎介盯着对铺空荡荡的床板,楚焕的篮球鞋少了一双——那双他每天清晨都会替对方摆正的、沾着球场锈迹的旧球鞋,此刻正踩在樱园的某块石板上,碾碎另一段故事的序幕。


    第二天清晨五点四十六分,周崎介被胃部的绞痛惊醒。楚焕的床单平整得像刀裁过,连枕头褶皱都被抚平。他摇醒裴纬骁和萧烬时,艺术家正用校服蒙着头嘟囔“再睡三分钟就拯救世界”,萧烬的袜子还挂在床尾栏杆上晃荡。教室后门的哄闹声像罐炸开的气泡水,周崎介推门进去时,楚焕正坐在课桌上抛接橘子,温觉夏的白山茶发卡别在他校服口袋边缘,徐柏琅的眼镜腿勾着前排椅背,整个人反坐着吹口哨:“焕哥瞒得够深啊!追到高岭之花不请满汉全席?”楚焕跳下来时橘子滚到周崎介脚边,被他下意识踩碎,汁水溅上裤脚。“周五烧烤摊管够!”楚焕勾住裴纬骁的脖子,后者正用铅笔在课本边缘画火箭发射图,“班长必须来啊,温同学调的蘸料一绝。”周崎介盯着裤脚上的橘色污渍说“竞赛班加训”,声音轻得像粉笔灰落地。楚焕的笑僵在嘴角,温觉夏恰巧抱着作业本进门,马尾辫扫过周崎介的桌角:“陆老师让你去拿报名表。”


    一整天的数学符号都在黑板上跳脱衣舞。周崎介的笔尖划破三张草稿纸,身后不断传来楚焕压低的笑声:“温同学,这题解出来能换你几张独家照片?”“不亏本吗?”“你拍的函数图比我本人还帅。”裴纬骁突然踹他的椅背,手里转着温觉夏的笔记本,页脚被他涂满扭曲的星空和爆炸的星球:“猜猜楚焕能装几天好学生?”周崎介的自动笔芯“啪”地折断,飞溅的铅芯扎进裴纬骁的手背。裴纬骁夸张地甩着手腕哀嚎,却偷偷用余光扫过周崎介绷紧的侧脸——这家伙从早读开始就魂不守舍,课本上全是无意识的涂鸦,画的全是碎裂的樱花。


    晚自习结束铃响时,周崎介在食堂磨蹭到只剩残羹冷炙。不锈钢餐盘反光里映出楚焕和温觉夏并肩离开的背影,温觉夏的白衬衫下摆被风吹得贴上楚焕的校服裤,像两道函数线突然交缠。他戳着凉透的米饭,脑子里反复回放樱园里的画面:温觉夏低头时泛红的耳尖,楚焕指尖捏着花瓣的力度,还有他们分开时自然到刺眼的十指紧扣。“才认识两个月……能有多认真?”他咽下最后一口冷掉的炒青菜,喉咙被粗糙的纤维刮得生疼,却不知温觉夏的笔记本扉页夹着张旧照片——高一的楚焕在篮球赛上扣篮,有幸来一中探访的她坐在看台角落举着相机,马尾辫上的白山茶发卡还是崭新的。


    宿舍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周崎介缩进被窝时,听见楚焕哼着歌推门而入,腕上的新护腕在黑暗里泛着冷光。“温同学亲手织的,说是函数坐标系灵感——”楚焕的声音带着炫耀的震颤,“她还说下周市赛要给我拍专属纪录片!”周崎介用被子蒙住头,想象温觉夏织护腕时低垂的睫毛。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总是安静整理学生会资料的女生,看楚焕的眼神早就不一样——图书馆窗边的侧影、运动会颁奖时的快门声、甚至数学课上递过去的橡皮,所有零碎片段突然串联成清晰的函数图像。原来温觉夏的“一见钟情”,是早在他未曾察觉的漫长岁月里,就悄悄写下的递归公式。


    第二天早读铃响过三轮,周崎介仍蜷在床上。楚焕掀开他的被子时带进一阵雪松香:“发烧了?脸这么红。”周崎介把自己卷回黑暗:“帮我请假。”裴纬骁在门口踢着球鞋冷笑,手里却抛来颗柠檬糖,包装纸上用荧光笔画了只哭脸函数图像。萧烬的电竞椅卡在门缝,键盘上还亮着未通关的游戏画面。周崎介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忽然听见楚焕在走廊打电话的声音:“放心,纪录片脚本我今晚就改……你拍的当然最好看!”那语气温柔得陌生,和记忆中楚焕调侃他时的懒散截然不同。


    午后的阳光将课桌晒出油漆味。周崎介在数学卷子上画了条无限延伸的渐近线,笔尖突然被裴纬骁的纸团砸中。展开是张潦草的速写:一个小人蹲在樱花树下数花瓣,另一个小人头顶飘着对话框,框里是炸成烟花的柠檬。周崎介揉皱纸团扔回去,却见裴纬骁冲他眨眨眼,指尖转着根炭笔,校服袖口沾满素描的灰调——他总这样,用荒诞的涂鸦代替追问,像在画布上铺开另一套语言系统。


    黄昏的篮球场传来规律的撞击声。周崎介站在器材室阴影里,看着楚焕一次次起跳投篮,温觉夏的相机镜头追着他汗湿的后颈。那些曾被自己误读为“兄弟默契”的瞬间——楚焕在他胃痛时扔来的暖宝宝、雨天共撑一把伞时倾斜的伞面、甚至数学课上偷偷推过来的参考答案——突然在温觉夏的镜头下显露出另一种真相。原来楚焕的“温柔”从不是独一份,而是像他随手分给全班的柠檬糖,只不过自己错把糖纸当成了情书。


    夜色吞没宿舍时,周崎介在楚焕的储物柜发现半包未拆封的跳跳糖。包装袋上用荧光笔写着“庆功宴存货”,字迹是温觉夏的工整楷体。他突然想起上周楚焕随口提过“温同学最爱这个口味”,当时自己还暗笑女生幼稚,却不知那是他们初遇时的信物——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的温觉夏紧张得手抖,楚焕偷偷塞给她的正是这包糖。


    周崎介吞下两片胃药躺回床上。月光将樱花残影投在墙面,像无数未完成的函数图像。裴纬骁的画笔在隔壁床铺沙沙作响,偶尔传来颜料管被捏爆的闷响。周崎介闭眼听着,忽然希望这漫长的夜晚永远持续,让所有心照不宣的秘密、误判的温柔、以及温觉夏镜头里自己偷看楚焕的侧影,都冻结在数学竞赛前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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