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伏笔?一条暗线?
枫云暮慢慢把手中的刀翻过来,指尖搓着把柄一言不发。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什么?”方向盘前的晁熠初撇过脸问他,“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谁说的是对的?”
寒淮之。
但枫云暮没回答晁熠初。他把刀搁在腿上,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问你。”他用后视镜去看前排的晁熠初,“你对寒淮之是百分之百相信吗?”
“你问这个干嘛?”晁熠初没正眼看他,也没正面回答。
枫云暮也感觉这个问题问得确实不够好。
“没什么,当我没说……司铭砚今天不来了,他昨天回来太晚了。”“加班?”“嗯……算是吧。”
晁熠初歪了歪头,嗷了一声。
“他这身份倒是好用咧。”
的确如此。枫云暮敲了敲车窗边沿,撑头向外看。
“寒淮之……”他垂眼想着。
“嗯,你知道的,他来不了了。”
晁熠初平静补充:“以后这种场合都来不了了。”
“嗯……”“我信他的,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但他骗我这事,我也觉得可以接受。”
几乎?但?可以接受?
“那我呢?”枫云暮用上半开玩笑的语气,“你百分百信我吗?”
“傻逼。”
枫云暮懒得说话了。
“整个寒家,我没几个真的信得过的。他们太不会做生意了,总是学不会你来我往……你觉得那个堂姐会让我们进去吗?”
“……不好说,那毕竟是蛟龙族的机关重地。”
“我觉得也是。”晁熠初无奈地附和,“若现在当家的寒淮之就好了。”
是啊,寒淮之把那大补丸像不要钱的糖丸似的偷出来送给我们,结果现在想要一两颗都得先向话事人审批……
惋惜归惋惜……事实上寒淮之就是做不好一个领导人。他不适合。
枫云暮眯了眯眼,凝了回神:“若真的不成,进不去,也就罢了。”
反正书接上回,不过是有人突破自我打破了偏见,启动了丹鼎也引来了追兵。曾经想要掌控他的人看着不再管用的绳索瞠目结舌,最后被猩红着眼的复仇者们携手斩落于马下。
老套的剧情,没什么好回顾的。
可伏笔呢?暗线呢?意外的反转呢?
枫云暮沉默不语,只是想着寒淮之说过的话。
而令晁熠初意外的是,寒淮之的堂姐——寒淮之“临死”时说到的那位确有能耐而今确为掌权的纯种蛟龙族血脉,居然破天荒地同意了两人想要进入鼎炉的请求。
“寒淮之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枫云暮已经猜到了。
“他的三言两语并不能改变我的想法,”这位堂姐算是和寒淮之有仇的,所以提起他后脸色并不好看,“我知道你们要回顾过去,也希望你们能看清现实。”
“好好复盘一下,就知道你们的好兄弟不是什么可信任的人。”
“哦,多谢你好心提醒。”
枫云暮看了眼边上,是晁熠初正敷衍地点着头:“这我们自有定论。”
“但无论如何,感谢姐姐仍愿为我们着想,我们会仔细反思的。”但枫云暮还是要稍稍顾及了一下大局的。
他摆摆手,推着晁熠初进去了。
这环境两人已经初步熟悉了。他们知道整个金红色的穹顶就是炉鼎,而面前袅袅升烟的小丹炉只不过是寒家的障眼法。
“寒家会巫蛊之术的人可不在少数。”晁熠初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小炉子,“寒淮之和我说过,这叫什么……盈缺之术来着?”
寒淮之反正是没和枫云暮说过。
水似浅浅堪没脚踝,实际渊源深而不见底。他们踏水而过,看那九条青铜制玄水蛟龙盘绕炉身,栩栩如生。
“蛟龙原有九子?”枫云暮盯着思索着。
“应该是寒淮之的老祖宗,不是指我们父辈那一代。”晁熠初俯身仔细去看上次没来得及看的细节,“但人多,麻烦也多。”
是啊,麻烦也多。寒乙深倒台之后,蛟龙族几家人争了三年又三年,甚至还有和寒淮之搭不上丝毫关系的远房,也匆匆赶过来冲到医院里献殷勤。
所以,这个堂姐持政至今还是很有能耐的。
“我可以理解寒楚白的敌意,毕竟先前,我们几家看老四的目光都是带着些鄙夷和利用的。”
“把话说清楚点,朋友。”晁熠初不悦地瘪嘴,“第一,是寒乙深自己把寒家作贱的;第二,我们可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对不起他们的事啊,是我那死老爸和司铭砚的死老妈;第三,寒楚白从来没有资格对着寒淮之指手画脚。寒淮之是讲道义,但他也完全可以不还她自由的!”
晁熠初说的也算实话:在寒淮之孑然独行的某段日子里,他曾给这个堂姐——寒家真正的长姐下过毒咒将其囚禁了起来。寒淮之虽然手段是阴毒了些,但能走到这个位置也算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况且,我们必然会扶持他的,他完全没必要将好不容易主掌的权力拱手相让。
“况且,寒淮之还没死呢她就蛐蛐起来了,那等淮之死了,她指不定还会对外说些什么扭曲的话呢!”
晁熠初脸上的冷嗤倒是正义凛然,比六年前在这挥刀斩向寒乙深还要面红耳赤。
“你给个准信,你是不是和寒淮之成了?”枫云暮没忍住,八卦两句,“蛟龙族内斗了三年又三年,你追求了他三年又三年,他还舍得拒绝你三年又三年吗?”
他看着晁熠初嘴角抽搐。
“哪壶不提提哪壶……”“好奇一下嘛,谁叫晁耀世的两个儿子都是ge,还都喜欢一个人。这个寒淮之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们这么欲罢不能?”
“好啦,你闭嘴吧。”晁熠初被气到了,他指着枫云暮,“咱们现在虽然没有大哥一说,但我年纪比你大。你听老兄一句:人要有点边界感。”
枫云暮冷冷地看着他,呵呵两句。
“笑什么?”“没什么,羡慕你会算账,算得真清楚。”
晁熠初竖起某根手指回应他的阴阳怪气。
“所以,拍吗?”
拍个嘚,爱护文物懂不懂?
枫云暮走到西南方向的那片水面,蹲下身去抚开水面。他凝视水底,看着深渊里那个隐隐绰绰的虚影。
“就在这里。”他自言自语,“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晁熠初抱胸看着,“寒乙深。”
那年,此地,枫云暮给了寒乙深那最后一刀,他凌空跃起,将寒乙深狠狠捅穿钉在了水面上。黑色的鲜血染进水中,带着灵魂的浑浊,将这里污染得不堪入目。
“而那时,寒淮之就在那里。”枫云暮站起身看向空中。
那时,此间,巨大的浪潮凝成水流汇集在寒淮之的手心,寒淮之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撑起将力量掌控住。
“你开始站这。”枫云暮将晁熠初推到他该站的点位。
寒淮之的力量完全不够,于是晁熠初帮上了忙。龙炎滚开潮水,而炉正中,那个沸腾的巨大水球里,是融化的碎岩正在重新锻造成坚不可摧的强盾。
而当时,枫云暮正拔出刀,回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说了,你不是百分之百信任寒淮之。能说说理由吗?”
“理由?”晁熠初无奈叹息,“因为他不属于我。”
“那为什么,他骗你,你能接受?”
晁熠初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我……”
一声巨大的轰响,那是炉鼎被合上的声音。脚下的水面掀起波澜,晁熠初下意识向着出口望去,却瞥见背后刀的冷光疾风般飞向自己。
“枫云暮!”
枫云暮的刀划开他的衣襟,晁熠初就地一滚,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挚友。
“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枫云暮轻笑一声,举刀向他,“做些让人安心的事情,做些我曾经唾弃的事情。”
“什么意思?你要……”晁熠初咬牙切齿难以理解,“你说过你能理解我的私心的!”
“我是说过,但这不代表我真的能放下。”
那把刀刺进水面,滚滚气流掀起渊底暗潮汹涌,黑色的污泥浊水漫涌而上。
“小说、影视,这些都是可以被粉饰的事实。你以那么正派的身份出现在我的故事里,正派得让我都觉得嫉妒。”枫云暮踏着涟漪缓步走向死去多时的尸骸,用刀轻轻挑开那**的伤口,“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寒淮之给你写得真好啊,你天真无邪!可谁知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枫云暮!!”晁熠初嘶声争辩,“你曲解我了……”
“我都知道了。”枫云暮指着他,“你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才回来的!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回来的!”
他的刀声贴在他的脸上,就像指着一个血海深仇的敌人。
“你和你父亲一样。”枫云暮的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寒风,“你们晁家就该死绝。”
他仔细打量着晁熠初,看着他皱起眉,复杂的神情之后是他的脑袋像断了一样不甘地低了下去。
“……淮之还真是没说错,历史是轮回的苦楚。”晁熠初突然哀伤地叹息着,“我们也终将走上父辈的老路。”
“他还说过这个话?”枫云暮意外地挑眉。
晁熠初阴沉着沉默不语。
“不反抗一下吗?”
晁熠初闭上眼,枫云暮居然从他脸上看见许多人都有过的熟悉的表情。
啊……想起来,自己已经对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动作了:居高临下,持剑怒指。
三年又三年……自己也杀了不少人了。
他的手指又一次不自觉地去搓那掌心中的刀柄——那象征暴力的权力……
枫云暮转过身,狠狠将刀掷了出去。
刀再次插进一具傀儡的身子里,一声尖锐的悲鸣震耳欲聋,如蛟龙摆尾般掀起巨浪拍来。
可光从炉鼎撒了下来,巨浪随着人影落地的震颤瞬间坍塌成细密的水雾,毫无威慑的扑在了枫云暮的脸上。
“枫云暮,我来了。”
炉鼎外的警笛声响起,枫云暮向着司铭砚轻笑一声。
水面如沸汤般开始翻涌,越来越多的死尸被提出水面,嘶吼着要扑过来。
“晁熠初,你真以为……”
枫云暮正想回头嘲笑几句晁熠初,却之间那烈焰扑面而来,故意那样擦着耳根而过。
“早猜到了,”晁熠初嘲笑着向他,“我信你的。”
傀儡的嘶吼声中,一切都同六年前一样。
“那么,该开场了。”】
蒸汽的热浪袭卷而来,像潮汐被阳光然那一样,红得灼人。
枫云暮看见那水球炸裂开来,波涛席卷,将他们都卷起掀翻在了炉壁上。
他鼻腔中仍充斥着血腥味,可他不得不立刻翻身而起,飞过去接住了落下的司铭砚。
软的司铭砚。
他跪在沸腾的水面上,捧起司铭砚的脸,看那石化已经逐渐退去,那张脸上又重新有了血色。
“好,好好、司铭砚……好……”他结结巴巴,局促地不知该将手怎么抱着,“太好了……”
无人回应他的喜出望外。
枫云暮贴上司铭砚的面颊,感觉那柔软的身体下,温度正逐渐流失而去。司铭砚仍不愿睁眼看他,仍无法握紧他的手。
他终于意识到,司铭砚实际并没有复生。那些温度不属于他,如今也正在一点点还给外界去。
“不不不……不行……”枫云暮徒劳地裹紧司铭砚的身子,回头想去再寻找帮助。
“寒淮之……寒淮之!他、他……”
远处的墙边,是正被晁熠初托起脸色惨白的寒淮之。他已经竭力,哆嗦地喘着气。
“我……我已经尽力了……”寒淮之脱力地回答他的请求。
“尽力?不不……”枫云暮魔怔了般摆着头不停,“再试一下,已经有效果了!寒淮之,你在救一次司铭砚吧!你可以的!”
“寒淮之已经竭力了。”晁熠初否定他的否定,“你冷静点好吧!”
枫云暮当时确有让寒淮之一换一的想法。
“我们杀了一个寒乙深,但外面还有千百个敌人正向这靠近过来!我们不能再留在这了!”但晁熠初给了他两巴掌,“等时机成熟,我们还有机会回到这救司铭砚的!到时候我不拦你要寒淮之做什么!”
“但现在!带着司铭砚和我走!”
“走这,正门一定有人堵着,我们从炉顶出去。”寒淮之已经为大家指了一条路。他咳嗽着,肉眼可见得比之前更虚弱了。
他掀开穹顶的天窗,让光撒了进来。晁熠初抓起司铭砚的一只手像是威胁一般,枫云暮也只能妥协着随着爬到了丹鼎之上,又跳下房去踏在了土地上。
阳光让他清醒了一点。
“那我们现在去……去找天陰,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他在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晁熠初跟着枫云暮跑出几步,又回头去拉落后的寒淮之,“跑得动吗?我背……”
寒淮之的手抓了过来,他的眼睛比阳光还要好看。
可下一刻,一颗流星便飞朔而来。
红色的鲜血炸做血雾,从左到右,飞溅而出。
寒淮之的目光被旋转着扭曲了,因为子弹射穿了他的脑袋。他的身体迟了迟,像是普通的摔倒了一样,应声栽了下去。
他的手扑了个空,晁熠初没能抓住他。
晁熠初愣住了。
但随机,第二颗子弹穿进了晁熠初的侧腹,打破了他的肝打进了他的胆囊里。痛苦迫使他踉跄,让他意识到了危机。
“枫云暮,跑!!!”
枫云暮下意识回头看他。可他不仅看见了倒下去的寒淮之和受伤的晁熠初,还有陈若芳。
“跑不了!”
陈若芳的手里攥着的是新换的载体,她挥手指向空中,那巨大的铁网就要扣下来个瓮中捉鳖。
若不是因为那法器是新的早上才到手的,陈若芳不习惯了些,慢了些,否则他们都逃不掉。
枫云暮压低身子,以一种几乎弹射的姿态背着司铭砚滑了出去。
几乎同时,巨大的龙炎如火山的怒号一样喷薄而出,射向众人。火光的扭曲中,枫云暮瞧见晁熠初最后一眼。
那是悲愤的,是要将一切都要烧尽的……
以及,是不甘的。
“为我们报仇。”他好像在这么说。
枫云暮咬着牙,再也没有回头。
【“晁熠初,我手上拿着你的给的刀,我怎么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