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的龙没过审》 第1章 若梦的开场白 点烟,火机的光芒短暂地停留在黑暗中,最后将光芒留给了烟头的温红后便迅速消失。 劣质的烟草在一搓就烂的纸卷中燃烧,廉价的烟雾被人吞吐着进出。摊主抖了抖嘴角,随手将散落的烟火藏进砧板上不知名的肉沫中。 穿堂的冷风带着血腥味吹摆了那简易摊位上挂着的招牌,“供应龙肉”四个大字明目张胆而居高临下。 “咚、咚咚……”剁肉的声音在黑市里回荡,他龟缩在摊子对面的一角,咽了咽口水。 摊主睨了他一眼,淬了一口浓痰。 巷子的那头,有些影子靠了过来。那位客人走到摊主面前,伸手扯了扯欲盖弥彰的大兜帽,压低声音:“有货吗?” “有。”那把菜刀猛得砍进木质的砧板。 “我不要多,但要现货,能拿吗?”“可以。” 摊主的嘴角又抖了抖,烟火在少年眼中飘落。 “这个数,”那三根粘粘着不明物体的粗手指立在空中,“我也要现钱。” “这……”对方似乎有点囊中羞涩,没能立刻答应下这门交易。 于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少年便抓住机会冲了上去。 “我也有货,而且我只要这个数的一半……” “滚滚滚!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素质的呢!”摊主怒了,因为这个臭小子已经是第二次坏了自己的生意了。 “那、那咋了?”少年梗着脖子,“我物美价廉!” “你这死骗子缺钱缺疯了吧?你见过龙吗?你知道龙肉可以干嘛吗?还你有货……我去你……” 当时,摊主的菜刀离他只有零点零一纳米,少年紧张地瞪大他那双青绿的双眼,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做出选择: A.等死 B.闪避(请按shift键) C.抬头看着摊主的眼睛,举起双手诡异地笑着求情说“不敢了不敢了” D.诶嘿我是主角我可不会死,一会我就叫男二来揍你…… “等下!听我说完!” 刀锋擦着他的脸颊飞过,他哆嗦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差点又要回老家见父母了。 “我虽然不知道龙肉有什么功效,但我见过龙!” 那双悠绿的双瞳微微亮起,被隐藏的秘密正一点点在少年身上显露。他揉了揉发梢间断角的伤口,抬起血肉中夹带着断鳞的脸看向呆愣的客户和摊主,稍稍将还算完整的龙尾收了收。 “咳咳……因为我就是龙。” 空气凝固了,似是因为没人会相信猎物会主动跑来送死——除非他是傻狍子。 “你这……”不知是谁冷冷发问,“图的什么呢?” 少年的脸上划过巨大的尴尬,但很容易看得出来,他的囊中比那位客户还要羞涩腼腆得多。 “哦吼,我懂了!”摊主乐呵了,他抢在客户前头绕过来,一手把住那少年的龙头左右欣赏,接着立刻起拍,“兄弟,我买,就按刚刚那个价,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钱!” “啊……”少年瞥向脸色难看的另一位客户,“这么当面说不好吧……” “我出一万二!”客户看见了少年眼中的皎洁,立刻加价,“我先来的!” “哎呀你买我的,我给你处理好……”“不行,谁知道你会给我真的假的。”“啥玩意?!别搁着污蔑人!我这龙肉生意都做了多少年了,童叟无欺!” “别吵架……”少年笑嘻嘻,“别吵架嘛……” “我给你一万三,你现在就和我走!”“嘿!我出一万五!”“我靠一万五你都有的挣,你这肯定买的是假货!”“放密码的dog屁!” 眼见自己的身价越来越高,少年也乐呵起来,心里盘算着这次能多赚多少。 要是再加高一点,这个月就可以稍稍安稳一点了…… “这样,咱也别啰嗦了,我看你也确实是个识货人。这样,你也别给他钱了,我给他买断,你直接给我一万五。”“你……行,那就各取所需。” “诶?” 还未等少年收笑,两位猎人就这样突然的达成一致。两束阴冷的目光搞得少年龙躯一震,冷汗^2。 “那我要他最好的那两块心头肉。”“行的,好说。” “呃……二位,”少年苦笑着举手发言,“咱能不能不搞垄断……” “你来了,就没得选了。” 当时,摊主的菜刀离他只有零点零一纳米,少年无语地瞪着他那双青绿的双眼,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做出选择: A.等死 B…… 雲霏而过,在少年还未做出选择之际,另一根蓝紫色的骨鞭便已经抽上摊主的大脸盘子。少年感觉一阵眩晕和滞空,回过神时面前的两人已经倒头就睡。 “啊,我还没喊男二呢!这剧本不对吧?”“没什么不对的,毕竟来的是男四不是男二。” 武器被主人重新藏进身体,少年正想磕头跪谢,抬眼瞧见那眯眯眼时却瞬间哑口无言。 “你……”“枫云暮,好久不见。” 往昔的种种恍若隔世,他的记忆定格在最后的那场大火中,定格在亲人失焦的眼眸中。 还是被……找到了吗? “怎么?忘了我?” 他绝对没有忘记,因为…… “我并非代表蛟龙一族,也并非是想要抓你回去赶尽杀绝。” “请相信我,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帮我什么? 帮我这个……罪人之子吗? 他靠着墙,干笑两声,垂下头去。 “寒淮之……”“嗯。”“你能不能把眼睛睁开和我说话?” 他爱看寒淮之那冷静中夹杂着无语的表情。 就和五十年前他仍是应龙族少爷的那时一样。 晁熠初、司铭砚、寒淮之。他低声念着那些名字,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最纯真的年代。他仍是伙伴们的领头羊,拉着傻不拉几的铭砚小跟班和晁熠初吵架。 龙族十年一岁,他们就这样从蛋卵之年一路吵吵闹闹吵到了成年。 可后来……应龙族覆灭了。他的父亲成为了残害同胞的恶人,连坐着全家一起葬生在同族们嫉恶如仇地绞杀中。 他在那墓下苏醒之时,甚至不敢睁开眼。 “枫云暮,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他点着头,回忆那飘渺之物,“或许吧……但这不足以成为你帮我的理由。” “你应该知道的,如果被其他族人发现,我会……” “所以你就要这样这样庸庸碌碌一辈子?永远成为他人拍卖的对象?” 他苦笑着摇摇头,蜷缩着身子。他可是罪人之子,他怎敢攀附权贵…… 不……他的父亲…… “枫云暮,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那双悠绿的龙瞳骤然缩紧,他怔怔地看着寒淮之的嘴皮上下翻动,说出那五十年前的故事。 “你的父亲,是被谋害的。” 第2章 薛定谔的猫或龙 “龙?哼。” 神话、传说,那千篇浩荡也不过虚构之物罢了。 时代已经变了,没人会在意这样的伟物是否真实存在。只要手里的钞票够厚,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真相并不重要。 可惜他的工作,就是调查真相。 因而,他发声叩问:何以为龙? 答曰:取蛇的身、鱼的鳞、马的头、狮的鼻、虎的眼、牛的舌、鹿的角、象的牙、羊的须、鹰的爪、狗的尾,容天地日月万物,诞生之神兽,称为龙。 “啥么玩意?听不懂!说人话!”铁窗后那位略显眼熟的摊主甩着手腕上的银手镯气急败坏,“老子没犯什么事!老子才是受害者好嘛!是有人突然给我打晕了还给我关了两天……” 他瞥了眼桌上的证物——采样袋里装着的那坨肉沫正搁在几张照片上,扭曲之间还在似有似无的痉挛着。 但他没有说话,脸色也似是没有什么波澜。 “这么说,你并不是在贩买什么龙肉?”身边的同事继续逼问。 “不是长官……”摊主哑然失笑,“您还信这些啊?咋可能啊?” “哦?所以是虚假宣传?那我去喊市场监督局的来……”“啊?别别别……不是,也不是。” 他看着对方扭捏矛盾的模样,嗤笑一声。 “所以,这是什么?”“呃……我搁山上打的野味,俺们那村里叫龙……” 他抬眸轻笑。 束缚嫌疑人的桌板猛然一颤,摊主的眼睛骤然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般,震惊中连现编的谎话都忘了继续说。 “嗯,”那只随时能撕开人咽喉的银爪凭空抓起同胞的血肉,托向罪人,“请问您口中的野味也形似我这般模样吗?” 他看着罪人颤抖的双手,知道那拙劣的谎言已不攻自破。 这样的走私贩,和贩买人体器官同罪。 “这种事不是你一人能做到的,坦白交代,我还能算你是戴罪立功。” …… 司铭砚,地龙族少爷,时任X省特别监察科科长,专职负责处理混迹在社会中的非人哉们和凡人群众之间的关系。 但及时再光鲜亮丽,在正午的铃声打响时他也只能去找寻能饱腹的东西——他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习惯逼迫他不得不去找点什么吃的。 他没有换便衣,径直走出门时看见了门口打着电话踱步徘徊的寒淮之。 “哦,”寒淮之不知道在忙什么,但看起来就是很忙,“案子处理好了?” “嗯。”他认为他的回应不算冷漠。 “这么说,”寒淮之挂掉电话,“我有帮上忙?” “是的,已经派人去追溯源头卖家了。”他微微欠身,“感谢帮助。” 明明算得上是熟人,可如今的情况却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生分。 好在寒淮之似乎不在意,他收起电话掏出包烟。 “不用。”司铭砚不记得寒淮之是什么时候开始会抽烟。 “嗯……你现在准备去哪?”寒淮之给自己点上,“去带队捉拿真凶?” “不,我去食堂吃饭。” 他看见寒淮之叼着烟的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瞬。 “行,我也回去了,下次再聚。”他看着他摆摆手,“我先走一步,族里有人说看见了枫云暮,我得去澄清一下。” 寒淮之挥手离去,只像是说了句玩笑话。 而他终究还是没去吃饭,而是去了搜查现场。 …… 枫云暮……那是一个五十年前就死了的人。 “司科长,我们好像来晚了。” 队员的呼喊将司铭砚的思绪拽回现实,他想起来自己是来工作的。 “人去楼空,我们搜遍了整个楼层,什么都没找到。” 司铭砚环视着这间似是分尸间的阴森小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台面上那只还沾着血迹的电锯上。 “是,我现在就布置他们去搜索物证。”寡言少语的特点人尽皆知,他的副队也由此形成了看人脸色的独特行事风格。 现场被封锁了起来,司铭砚退出房间,站在了烂尾楼的水泥板边缘。他看见封锁线外面已经慢慢聚集了不少吃瓜群众,不明所以的他们正七嘴八舌的造谣着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人是鬼,这看热闹的习惯倒到是一样的……惹人烦闷。司铭砚有时也会无奈于自己明锐的听力,他只能将视线移开,企图以此阻止那些声音的传播。 登高凌望,他看到了不少地面上看不见的风景。 “副队。”“在。”“南方向的棚架查过了吗?”“哦,那一块似乎是他人民居,还没有。” 民居?司铭砚扶了扶警帽,走下楼。 这块连着老房区的棚子完美地同民房连接在一起,伪装之下却是说不清的违和感。躲过正面的人群,司铭砚只身前往,叩响了那扇破旧的房门。 “喂……” 台词还未说出,屋里突然一阵窸窣,伴随着桌椅翻倒的声音显得格外慌乱。 于是司铭砚毫不犹豫地抬腿,一个正踢踹了进去。 飞来的板砖被一尾巴抽断,拳头挥在血肉上的感觉让他莫名有些快感。他光速撂倒企图反抗的一人,伸手一把抓住了即将翻窗而出的另一个。 “我逼逼你逼逼的!” 骂得很脏,对方手里的动作也很是恨毒。可惜刀刃连他的鳞片都没能划花,那人的手臂就已经先被折了。 “哇啊啊啊!!!” 在惨叫声中,司铭砚已经摁着他的头帮他创了地。 “说,其他人去哪里了。”司铭砚没有听见第三者的动静,但这样规模的基地里不可能只有两人。 那人不语,只是一味哀嚎。 “说。”司铭砚手上的力度大了三分,他几乎可以听见那脆亮的断骨声。 “啊啊啊我要控告你暴力执法!!” 还是个文化人。于是司铭砚将这颗装了些东西的脑袋像扔摔炮一样还算有些分寸的扔到了地上。 他站起身,跨过这两位安详的睡颜,呼叫了支援。 “副队,带一队下来……” 吱呀一声,他身形微顿,心知自己踩到了什么。 “这里有情况,over。” 他放下对讲机,稍稍挪开皮靴,歪头盯着那张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地毯,蹲下身一把掀开了它。 果不其然,这有个地牢。 翻开封尘的木板,一股浓烈得更甚的血腥味几乎铺面溢出。司铭砚几乎被呛了下,立刻捂住了口鼻。 他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也闻到过同样可怖的味道,只是那一次,气味里更多的是复杂而哀伤的灼烧的焦味。 在那似是黑洞的狭小洞窟中,他犹豫了。 但他知道那里有些什么,他有不可否认的理由继续探索。于是他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还是走了下去。 每踏入一步,心脏便猛地缩紧一寸,他很快就意识到为何今日的自己总会想起那位故人了。 因为那个五十年前被自己亲眼见证着倒下的罪人之子,如今正以同样的无力倒在他的面前,倒在那片被陈旧的血迹染得黑红的地牢中,气息奄奄。 他呆站在原地,少见的没了主意。 “……喂,寒淮之,你不用去澄清什么事实了……” …… 枫云暮,男,按理来说应该是比自己大一岁的,可惜司铭砚没能从系统里查到有关这位黑户的任何信息,也没法将那样皮包骨的身体和以前那位光鲜亮丽的臭小子联系在一起。他靠在椅背上,职业素养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人不过只是长得像枫云暮一点。 但……如果这家伙就是本人…… 司铭砚自顾自摇摇头,他已经过了喜欢幻想的年纪了。 他亲眼看见枫云暮被他父亲生生割下双翼,随后被燃尽一切的大火烧得只剩了不可燃物。 所以枫云暮确确实实死了…… “司队,检查报告出来了。” 他站起身接下护士递来的报告册,看似轻松地随手翻阅着。 “病人伤情严重,除去不可缺少的关键器官外龙体的百分之四十均遭到不同程度的缺失和损伤。” “都是新伤?”他追问。 “不,大部分是旧伤,并且像鳞片等易再生的部位甚至有过多次损伤的情况。” 卖这么大?不过卖得再大也不能证明他就是那人。可惜十年前没来得及给枫云暮采个血样,不然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司铭砚突然想起什么,向那护士发问:“那他的背部有什么异常吗?” “哦,差点忘了,我正想说呢,病人的背部……” “容我打断一下。”远远的,有人正踱步而来打断了对话。 为了避免非人的身份暴露,这一层的凡人都已经被清了出去。因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一个电话喊回来的寒淮之。 “司铭砚……”他靠在墙上,欲言又止,司铭砚只能放下手里的活靠近过去。 “怎么?”“请问你刚刚说的‘枫云暮’,是在203吗?”“是的。” “哦……”寒淮之摊手,“那这边建议司科长先去把人找回来。” “他跑了。” 病人居然从二楼跳了下去,这脾气倒是有些像他了。 “你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寒淮之的回答像是默认。 楼下草坪那坨被踩断的灌木还在摇摇晃晃,司铭砚最后回头看了寒淮之一眼,翻过窗也跳了下去。 …… 龙血的味道是最烈、最腥的。 司铭砚追随着他逃跑的幻影,轻易追上了企图混入人群的伤员。他的步子很急,因而被那暂且歇脚的家伙认了出来。 “喂!” 伤员脸上的慌张不像假的,他拖着刚刚摔崴的左脚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转身却慌不择路地拐进了死胡同。 “谢特!”他听见那背影在铁丝网前咬牙切齿地一声骂娘,接着那伤员就扒上了铁丝网企图翻过去。 他本是想一把拽住那根尾巴的,但看了看,好像没必要。 他站在原地,等着那家伙努力寻找着可攀登的点位,再将坡脚塞进去,再努力往上蹬……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伤员停下逃跑的动作,狡猾地瞥了眼后面。 “你……不追了吗?” 司铭砚无语凝噎。 “你怎么……你真要放我走?”伤员吊在墙上,有些刻意地用手臂挡着脸,“哇塞你真是大好人!” 司铭砚受不了了。 “枫云暮!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嗓子吓到了还是挂太久力竭了,伤员哎呀一声,手一松就要摔下来。司铭砚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步,伸手接住了那蠢货。 “哎呀呀,差点摔死!” 司铭砚本没多想什么的,直到那颗脑袋正得寸进尺地往怀里拱,他猛地便推开了那变态。 “枫云暮,你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伤员,不,就是枫云暮,正靠在墙上撑着身子捂着脸,没什么气势地反问,“谁是枫云暮?居然还有这个姓氏,真奇怪……” 司铭砚向前一步,影子盖在了他的身上。他抬手封死枫云暮的退路,逼了上去。 “枫云暮,别装傻了。” 枫云暮还想争辩什么,可司铭砚却一把拽开了他的手腕,为他最后的表演都喝了倒彩。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枫云暮的脑袋像断了一般低了下去。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司铭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屁话,他有些过分激动了。 “找你?呵呵……我这不是来自投罗网了吗?”他听见枫云暮尖锐地笑起来,像是冷嘲,又像是乞求,“那你会怎么做呢?检举揭发我这样的罪人?还是……你愿意收留我赦免我的苦痛?” 枫云暮的那张脸已经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五十年里的凡斯种种如走马灯一般重现。颤动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司铭砚怔愣地盯着那双眼睛,在良久沉默后撇开了头。 他松了手退后几步,枫云暮却扶着小腿嘶声着又攀上来。 “死木头,我好疼,你帮帮我。” 他看不懂枫云暮是哭是笑。 “我们是朋友的,对吧?” 第3章 已经为您自动掠过 应龙族,四大龙族里唯一长着双翼的族群,也是曾经龙族的主战力、当之无愧的群龙之首。 在少年的父辈那时,龙族因为一场恶战而聚集。他们相互配合,成功地击败了强敌获得了如今的安逸,也由此结尾了异姓兄弟。 举杯对酌、称兄道弟,千百载光阴荏苒,他们仍像过去一样安居,维护着表面的和睦,却不知那千里之堤,早在暗中悄然**。 当那场鸿门宴的大门敞开时,一切都已成了定数。 在以应龙族为东家举办的百年齐宴上,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手脚,导致除了应龙族意外的其他三族来宾都出现了不同症状的中毒现象。许多老人和幼童因此而亡,许多年轻的族人愤然离群。 枫云暮的父亲,也就是那场酒宴的主席,为了一探究竟便请来其他三族的家主行了祭拜仪式,却从预言中获得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 他们看向他,他们说:你为何要毒害同胞。 众怒难犯,群众们高举火把冲进着凡人的府邸,搜查出了更多更多的证据。他们高喊着“血债血还”,要求应龙族给一个答复。 几乎是瞬间,局势逆转,本受人尊敬的龙族之首化为了残害同胞的病态杀手,征战沙场包围生灵的荣光之家成为了暴力可怖的军阀集团。 在唾沫中,铁骨铮铮的军人们居然束手无策。兄弟们的倒戈也雪上加霜。 一把火后,什么都没了。 应龙族被盛怒的族人们打倒。他们的名字,再也没人会提起。 直至今日。 …… 司铭砚独特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同时处理好凡人、检查队长和地龙少爷三者的关系。他也不得不把一颗龙脑掰开成三瓣用。 “怎么样?”“抱歉啊司队,这件事……还挺复杂……” “细说。”枫云暮那一句滚蛋还在他脑子里回响,司铭砚掐着眉心,等着电话那头的坏消息。 “按照那两人的地址,我们到那个商场楼下了,但是……进不去。” “进不去?”“就……哎,用这身份,不够格。” 也是,直至当下,这件案子仍是个用“贩私野味”包装的“特别案子”,用普通警察的凡人身份,还不够格。 一个能杀死龙的组织,肯定有上头的保护伞。 “行吧……先撤。”司铭砚也没办法,他还不想把某些“封建迷信”挑明到社会层面,“我去请示后联系你。” 司铭砚挂掉电话,深深叹出一口龙息,仰头靠在了后座的座位上。 车子没有开动,因为他们早已停在了目的地。司机对司铭砚的疲惫见怪不怪,他对司铭砚这样的铁人也没必要提出多余的关心。 他只是开口,提醒道:“马上要三点了,司少。” 是啊,时间要到了。 司铭砚打起精神,开门下车进了院子。 地龙族虽说不上皇家贵族,但终究为神物,且开枝散叶,宅府不小。 可司铭砚推门入桕,偌大堂中却无一人发声。所有的仆从都宛若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打扫着,或是推着运送下午茶的推车,本分地做着既定的工作。 司铭砚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变化,他也只不过褪去大衣外套,便转身走向二楼的房间。 今非昔比,倘若现在的枫云暮能够来到这称之为“家”的地方,怕是会瞪大眼睛大呼认不出来了吧。 午后三时的钟声催命般回荡而起,他也准时地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母亲,我回来了。” 华美的檀木桌上,一只瓷制的咖啡杯被缓缓放好。妆容利落的女人只是看着手中的文件,冷落地扫向桌面上那份由司铭砚提前发来的报告。 “即已找到了枫云暮,那便循着那位卜师的指示走。” “监察科的工作确也重要,但什么是主,什么是次,你要分清。” “儿子明白。”司铭砚微微欠身,好似面对的只是位手握强权的上司。 手中的文件翻动,女人突然抬起头,有些兴致般望向司铭砚。 “你和那个枫云暮,以前关系是不是很好来着。” “那是过去的事。”司铭砚的语气波澜不惊,“但今非昔比,他已不再是应龙之少,我也无需在他身上费尽心思。” “到是有些觉悟。”女人冷哼一声,“但所谓过去也可成为我们手中的资本之一。” “附属物总会向主人寻求庇护,而主人要做的,就是抓好手中的牵绳。” “别让狗牵着主人跑,”女人的目光重新落到文件上去,“也别让狗跟了人家跑。” “是,母亲。” 第4章 感情牌是最棒的 “你的意思是……”枫云暮嘴角抽搐,“我不仅被生活大卸八块,还需要向您交罚款?” “嗯,毕竟走私是违法行为。”“是是是……是个得啊!” 司铭砚目移,躲开枫云暮的咄咄逼人。 “行行行……”枫云暮安详地十指交叉叠在胸口,“我肚子里还有点货,加上其他零零散散,他们之前出价是五百万,我看你是熟人给你打八折。要是这些钱还不够,那我也没办法了。” “只要五百万?”司铭砚反问。 “咋了?”枫云暮懒得看他,“公子觉得划算就赶快下单,限时抢购。” “我之前处理过一些拍卖案件,他们一根蛟人鱼尾起拍价就是五百万。” 司铭砚靠在窗边,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随着冷风钻进来。枫云暮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赶在冷冬前找了个不会变成卖火柴小女孩的好去处。 “那是你们富人的世界。我这样肮脏的身体,他人愿意为我出价就已经算是我的福气了。” “也是。” 人机司铭砚。 “司铭砚,所以你来干什么的?收罚款的?”枫云暮啧声,“把窗关上,吹得我头疼。” “哦。”司铭砚关上窗,“我此行造访的目的,是说服你配合我们工作……” “戴罪立功?”“可以这样理解。” 这不是枫云暮第一次打断他的话了。司铭砚皱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他认为过分的话。 “我希望你能主动配合我队追回走私物,严惩自私犯。”他俯下身靠近躺着枫云暮,“这对你我都好。” “对我好我是没看出来,但确实是对你好。” “不,”司铭砚否定,“所追回的物品里有可能会存在原属于你的组织结构。” “可追回来之后就属于你们的啦。” “不,我们会归还……”“我从来不信完璧归赵,我只信抛砖引玉。” 枫云暮懒散地笑起来:“你们会再把我肢解一次的。” 司铭砚闭了嘴,没有再解释。他只是盯着枫云暮,态度强硬,立场坚定。 “请配合。” 枫云暮猛地坐起抬手抓住了司铭砚的肩,他突然逼得极近。他的脸几乎可以碰上司铭砚,掠过的鼻息惊得司铭砚的脸上龙鳞倒起。 “我真想揍你的。”枫云暮揽上他的后颈,“但谁叫你救了我呢?” 司铭砚不记得上一个能贴自己这么近的是什么人了。 “真不经逗。”枫云暮显然本来还有下一句台词的,但那只利爪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随时都准备将它当柴火一样折断。他只能退回安全距离之外,已现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和你们走就是。别真卖五百万,太低了。” …… 说实在的,枫云暮是有些不想让司铭砚来的。但看他那无所谓的样子,也就让他那名贵的大衣染上些垃圾的酸臭味吃点苦头吧。 枫云暮盯着身侧的司铭砚看,估计着他这身便衣的价格。 “怎么了?”司铭砚抬手挡了下。 看都不让人看了?枫云暮别嘴:“哈,你还挺低调,我以为你会穿着警服去呢。” “我不会。”人机小伙官方回应,“那里聚集了大量生活拮据的民众和非人类,也极易掩藏许多非法活动。你我此次造访并非为了抓捕逃犯,没必要打草惊蛇。” 好没意思的司铭砚。枫云暮把头撑到车窗上,随口嗷了一句算作回应。 “那你呢,这件衣服合身吗?” 枫云暮是直接从医院里出来的,衣服是司铭砚带来的。枫云暮心中嘲笑,笑他还算有点良心。 “行吧。”他只是看着窗外浮动变化的风景,“你怎么不问问我身体状况怎么样?” “我可以从你医生那里获取病例报告。”司铭砚与枫云暮几乎隔了一人半,各自坐在后排靠窗的一边。他似乎也正向着窗外,声音被冷冽的风吹得有点变形。 “问他有什么用,他又不能时时刻刻呆在我身边。”枫云暮发难,“说不定我现在就不舒服呢?” 车里安静了半分钟。枫云暮猜测是司铭砚的左右脑在互相博弈。 “那你是有不舒服吗?”他还是问了。 “没有,哈哈。” 于是直至下车,司铭砚都再没出过声。 车在城市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下,枫云暮带着司铭砚拐进店铺和垃圾堆的间隙,进入了那个被破旧居民楼包裹的停车场。 “我先提醒你一下,别乱动,别乱说话。我的邻里都是些不好得罪的家伙。” 司铭砚那只几乎就要推开挡路纸箱的手顿在半空,迟疑着收了回去。 “真乖。”“那我怎么过去?”“你体格这么大?行吧,就将就一下,这里暂时还没有为您设计的道路。” 枫云暮故意向前快走几步,余光看着司铭砚裹着衣服却还是蹭到了箱子外不明液体。 “哦呦,真不小心,这玩意说不定是地沟油……” “木风云!亏你还记得回来!” 悍妇的嗓门震天动地,枫云暮的脸色马上比司铭砚还要难看。他转身快步垮了几个台阶,又后知后觉地捂了下口袋,转头又跑向司铭砚。 “借我三百!”他拉着司铭砚的袖口,压低声音,“快点!我以后还你!” “你要干嘛?”司铭砚警惕地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爪子。 “别管了!别见死不救行吗?”枫云暮咬牙切齿,“快点!” 他也管不了太多,直接伸手进司铭砚大衣口袋里去掏,可惜除了几张不该被掏出来的证件和手机,枫云暮什么都没找到。 “妈的……”他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货币虚拟化的推进。 “木风云!老娘喊你你聋了?你已经拖了半个月没交房租了!你是不是不想住了!” 悍妇如雷震的脚步正快速跃下楼来,枫云暮的手也控制不住的发了抖。 他咬咬牙,抓着司铭砚躲到了对方身后。 “你到底要干什么?”司铭砚的眉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枫云暮说不出话,因为那妇人已经抄着晾衣架冲到面前了。 “木风云,你不想住了直说!你去看看还有谁愿意给你这个怪胎租房!” 悍妇那附魔了狂怒效果的衣架目中无人地挥下,枫云暮缩起脖子,却没等到预料中的痛苦。 “这位阿姨,冷静一下。”那只衣架已经被缴获,司铭砚挡在两人中间拦住了愤怒的妇人,“房租的事,好说。” “好说?那你出?”悍妇叉着腰闭着眼就骂,“你是他谁啊?这么好心?” “对对对,他出钱,你找他。”枫云暮蒙头躲在后面伤口就是造谣,“他是我男票!” 什么过河拆桥,暗渡陈仓……枫云暮喊完自己都觉得荒唐。 “不是……你……”司铭砚果然不爽了,他难得失态地恼怒,“你还想不想我帮你了?” “你什么帮我……刚刚在医院还跪求我配合你……”枫云暮硬着头皮进行哲学地胡扯八诌,“谁帮谁啊?”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还是悍妇坚持本心,“谁给我把这房租补上,就成。” 混乱终于暂时平息,枫云暮从背后戳戳司铭砚的腰:“给啊。” “我给……”司铭砚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行,四百块,一分不少,我马上就要看到。” 四百?枫云暮听见数额不对也不管怕不怕了,立刻跳了出来。 “哪来的四百?不是三百吗?一天二十……”“违约金,一百。” 枫云暮瞪大眼睛抬手就要指,却被扇过来的一巴掌打得昏天黑地。 “别打人。”司铭砚扶住摇晃的他,“我现在就转给你。” 到账的声音格外甜美,悍妇反复看了几遍数额,又多看了几眼这位眼生的来访者和他身边萎靡不振的租客,冷眼笑起来:“哦,懂了,木风云你长进了,换行业攀上大枝了。” 枫云暮捂着红肿的脸一言不发。 “那你这还租不租了?” “……租。”“既然有钱了,那我这租金也相对涨涨,让你姐回点本,没问题吧?” 欺人太甚啊!那张惹人憎恶的丑脸在枫云暮眼中扭曲,枫云暮攥紧双手,努力把暴力的念头压制下去。 因为她说的没问题,对于这样一个没钱没有身份信息、偶尔还会控制不住长出古怪肢体、时不时还会有催债的来找麻烦的租客,离开此处再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可谓是瞎子走钢丝——不太可能。 都迎合她那么多次、受了那么多次打骂,再忍一次,何妨? “可……”“他以后不会来这了,不用再租了。” 司铭砚你是不是只会在不合时宜地时候趁英雄啊!你让我出院后去哪乞讨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司铭砚现在大概已经变成烤全龙了。 “怎么了?” 枫云暮气得快把自己嘴里的半块肉都咬下来了,但终究能做的只是窝囊地出声:“姐,我租的,多少都租。” “行,那就一天五十吧。” “多少?!” 枫云暮感觉膝盖软软的,好像要跪了。 “没钱?” 枫云暮看向司铭砚,这次又是求助的。 “先交五十,押金。” 钱又转了过去。枫云暮垂头丧气,感觉自己快哭了。他拉着司铭砚转身就想逃离这个伤心地。 “既然如此,阿姨可否有劳带我上去瞧一瞧他的租房。” “你别闹了好吗……”枫云暮欲哭无泪,“看看周边就行了……” “可以,但那是我家,带路费五十。”悍妇看准了司铭砚有钱,直接狮子大开口。 “你别去了行不?”枫云暮抗拒着,“你就这么想往垃圾桶里钻?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我没有什么癖好,只是好奇。”司铭砚轻轻一扯便将弱不禁风的枫云暮拉回来,“况且,你说好了要配合我的。” 真记仇啊! 钱都转过去了,枫云暮没有办法,被拖着上课。 “我和他认识还不久,您能同我说一说他的日常吗?”司铭砚还真是在认真工作,他一边上楼一边向那悍妇问话。 “哦,他啊,他是干什么的我不晓得,也不在意。”悍夫微微一笑,“但反正手脚不干净,自从住进来我家就老是少东西。” “日常嘛……早出晚归,鬼混到老晚才回来。忙呗,说不定不止约了你一个。” “还欠了一屁股债,上次那些人冲到我房子里找他还砸了我的东西。你说说这种人……诺,到了。” 悍妇拿着钥匙一通捣鼓,开了门。司铭砚以为这门里就是枫云暮的房间,直到他们七绕八绕最后停在一间不到四平米的厕所门口停下。 “到了,看吧。” 密闭狭小的空间宛若监狱,唯有一只无法运转的排风扇得以透过外界的光亮。一只由几块破布从上到下横挂着,似乎就是一张简易的床。 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唯有一股湿臭的下水道反味;虽然并没有宛若垃圾桶那般的脏,但寒酸到可怕。 “这是你房间?”司铭砚回头问枫云暮,后者已然麻木,只是点了点头。 “我还要好心提醒你一句哈,这家伙有怪病,身上有的时候会长……”“不用您好心,我们走了。” …… 这次真是亏麻了。虽说仗着司铭砚暂时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但出来借的都是要还的。 枫云暮靠在车窗上,生无可恋,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还好吗?”司铭砚看着枫云暮那副脸色死灰的样子,终于主动了一次。 车里安静得像无人驾驶。 “……我会还你钱的。” 司铭砚凝眉:“那不重要。” “……是吗?”枫云暮苦笑,“那你发誓以后不会借题发挥说我亏欠你什么的……” 司铭砚抿唇不语。 “还挺实诚,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我没说我做不到。”司铭砚还是竖起三指,“我发……” “我不想看到你被天打雷劈。”枫云暮拍掉他的手,“算了。” “不用。”司铭砚重新发誓,“我不缺你那一百块,更不用费经心思去将虾钓鳖。我发誓不会在未来的某天以此要挟你,我只是想要做好我应负的责任。” 他尽力说得果决,以此来打消枫云暮眼中的狐疑。但适得其反,枫云暮的脸上还多了几分嘲笑。 “有必要吗?”枫云暮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玩这么大……” 他似乎仍像司铭砚记忆里那般聪明而任性,但司铭砚却也能明了地意识到那两者的截然不同。他不理解,却也能理解枫云暮所作所为的目的。 “我会帮你在出院后重新寻找一个去处,你不用再去……那种地方了。” “真的吗?” 他听不出枫云暮的语气是期待,还是怀疑,或者两者都有。 “真的。” 又是短暂的沉默,枫云暮重新转过脸来时,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那我也只会还你三百。”他看见枫云暮掏出一本不知何时揣进口袋里的小册子,“剩下的是你自作孽。” “你看好了,我会记下来,我不会欠你的。” 半载已过,司铭砚不得不去怀疑一个问题: 他真的还能利用友情将枫云暮控制在自己身边吗? 第5章 笑起来真好看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他听见有人倒数,却什么也看不见。 耳目被闭塞,他一度连呼吸都感受不到。灼烧感伴随着无助晕染而开,仿佛是有人正将自己的龙鳞一片片剥离。 他确确实实是已经死了的。 可为何那几滴渗入地面之下的雨水是那样的冷默,他在恍惚中被那透心的凉意吵醒,终究未能得到永眠。 “快……逃……” 背脊上的伤口再过刺痛,也痛不过临终父亲的那句遗言。 他该逃去何方? 他无处可逃。 他从茫然中醒来,看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发了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出院了。 这就是司铭砚许诺给他的小屋,普通的单人公寓,但位置离公安局很近。 他们是下午办好的手续。枫云暮本是想在医院赖上个把月的,但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医生说,你只是营养不良,你的旧伤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痊愈的。”司铭砚也没给他留下选择的余地,“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的住所,包括一切生活用品。” 枫云暮跟着司铭砚进屋的时候,还多嘴地问了句“这么大都是我住?”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丢脸,没见过世面:好歹也是过过好日子的啊? 尽管空间很大,但他还是习惯性蜷缩起身体。过软的床垫让他很是不习惯,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他撑起自己,又坐在床上发了会呆。 几点了?他看向外面,天刚蒙亮,他还没改掉早起的毛病。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该做什么了。 昨晚的他倒头就睡,屋里的东西几乎都还没怎么碰过。他裹紧外套在屋里如客人般拘谨地巡视了一圈,突然想起来自己可以打开空调来取暖。 他开了空调,又打开了冰箱。那里面是备了些蔬菜水果,但他还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他关上冰箱,又没了事情可做。他跌坐进沙发,终于意识到那逃亡的五十年比那先前的安逸百年都要更加刻骨。 这个司铭砚咋不给我送个什么电子产品啊? 他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这个软禁条件其实还算不错的。 他决定还是到他最熟悉的地方去。他在卫生间里站了一会,决定奢侈地洗个热水澡以此来改头换面。 热气淹没了他,他感受到了久违的自在。他迎着热水举起自己的手,看向了手背上针管楼下的疤痕和为数不多几片还算完好且能体现种族的鳞片。 他已经无法再变作龙很久了。他用这幅纸片般的人皮掩盖住那只衰弱残破的野兽,虚伪得快连自己都记不得自己本源的模样。 龙尾从他的尾椎除伸出,无力地搭在潮湿的地面上。他抱紧身体,扶上自己的背脊。 他要报仇……他必须要报仇!! 他关了水,用浴巾把尾巴根擦干净,裹好自己,坐在了床上。 三个小时后,便是门外开锁的声音。 “我路过这里,想起来还没有给你钥匙 ”司铭砚手里提着些打包好的早餐,“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很舒服。”枫云暮只穿着从柜子里翻出的浴袍,两根带子懒懒散散地在胸口打了个结算是扣上,“看来这监控还可以判段人影走动诶,好厉害。” 司铭砚果然皱起眉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什么?没什么……” 枫云暮翘着的小腿轻轻蹭了蹭司铭砚的脚踝,挑弄般笑起来。 “我还想要些东西,但可能以后没钱还你。你写个收据,就说是送我,行不行?” “你要什么?”司铭砚只是将手中的饭菜递过来,随即撇开脸。 “我想要些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枫云暮伸手扯住了司铭砚沾染着风霜的大衣,站起身,径直贴上去。 “我说啊,老朋友,”他打着感情牌,双手不老实地向上摸去,“男朋友在外不着家,我一个人很无聊呢。” “别靠这么近……”“我说了,我一个人很无聊啊。要不然,你找个班给我上?” 司铭砚一步步向后退去,最后撞上了墙面。枫云暮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让自己不去抗拒。 “不要得寸进尺。”司铭砚还在拿那套冠冕唐皇的说辞当挡箭牌,“我收留你,也只不过是职责所在。我有义务救助受难同胞,同时我也需要你的配合。” “我很配合啊?”枫云暮搭在他的胸口,坏兮地笑,“我哪里不配合?我到现在可一个条件都没拒绝啊?” 司铭砚没话说了,他直接闭上眼开始装死。他身体崩得邦邦硬,像是动物利用拟态努力将自己同环境融为一体。 什么石头精……枫云暮兴致阑珊,暂时放过他去看他带来的早饭。 “我不知道这合不合你的胃口。”司铭砚终于动了起来,“我是按照我平时的需求挑选的。” “很不错,”枫云暮出于礼貌地啃了两口那精致饭团,“我一般一天就吃这么多。” “那你应该多吃点。你正是以此才会这么体弱的。”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怀疑司铭砚是故意这么说的。 “行吧,让朕吃饭。你中午再来,现在先去忙你的吧。朕允了。” 枫云暮又啃了口饭团,里面的油条碎掉了一地。他终于尝到了些细糠的味道,由此啃得太过大口而噎住了。 “喜欢吃?” 别喜不喜欢了我现在比这海苔皮还要脆皮啊!枫云暮说不出话,只能打着手势艰难表示自己可能会这么窝囊地噎死。 接过司铭砚抵来的水,枫云暮大口痛饮终于把那坨挂壁的米饭混合物咽了下去。他咳嗽几句,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是挺好吃的……”枫云暮尽力保持矜持,“肯为朕花心思就是好的。” 他偷瞥了眼司铭砚,突然觉得自己像路边护食的狗。 “嗯。”后者也只给他了一句带着安慰意思的鼻音,像是在说“我不和你抢”。 真是的……这就满足了?枫云暮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告诉自己要有骨气不吃嗟来之食,但能做的的却是直呼“真香”。 “呜呜呜呜呜呜……好好吃……” 司铭砚又去给他接了水,这是第三杯了。他就这样靠墙站着,安静地看着枫云暮毫无形象的吃法,目光游移不知想到了哪里去。 “木风……有意思的化名。” 枫云暮正在将最后几口迅速吞咽下去,被食物糊住的大脑一时没能转动过来,发出了一声憨厚的疑问:“啊?” “我查了,但没能找到与这个化名有关的任何信息。”司铭砚歪头看他,“你有很多个化名吧。” “恕我不能告诉你。”枫云暮还算有点理智,“那素我的**。” “嗯,我尊重你的**。” 这让步就让人有点意外了,枫云暮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饭团糊上滤镜了还是怎么着。 “根据医院给的病例报告,我做出了初步规划。今日来,也是来征询你的意见。我将你遗失或贩卖的部位分为了三等:可追回型,如你的龙角和龙丹;不可追回型,如鳞片、龙甲,这种大多会被入药或食用,我只能通过其他手段帮助你自行修复;以及未知……” “等下等下……”枫云暮听的脑胀,“容我思考一下……” 司铭砚听话地停下。 “所以……”枫云暮一字一顿,“你,真要帮我把那些东西一个个追回来?” “我说了,有一些不可追回……”“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笼统来讲,你要帮我?” 他盯着司铭砚银色的眼珠子——那颗若珍珠一般的珠子。他记忆里的司铭砚是个没有情商的蠢货,是个和“利用感情”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天真笨蛋——虽然现在的司铭砚也是这样。 以上帝视角来看,这家伙说的还真都是真心话。 “我从一开始就说要帮你。”司铭砚居然还很有耐心,“我应该的。” 枫云暮半张着嘴。直到半分钟前,他还以为自己在几天之后就会被司铭砚拉进什么军事法庭公开处刑。不然他也不会花几个小时去规划和思考如何逃出去了。 “我知道你仍有戒心。”枫云暮宁愿他还是死鱼脸,那活人微死才叫个顺眼,“但我会做给你看你的。” “你需要娱乐项目和电子产品的诉求我也会考虑的,最迟今晚交给你答复。”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态度啊?司铭砚什么时候变暖男了? 眼见着那人即将快步离去,枫云暮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对方。 “可、可,”他甚至有点结巴,“你图什么呢?” “不图什么,只是责任。” “若真要图什么……就图友情吧。我们曾经是无间的朋友,不是吗?”他补充。 虽然这是事实,但枫云暮还是下意识地反问:“是吗?” “不是吗?”司铭砚平静道,“我一直以为我们是。” 这句话给枫云暮整不好意思了。 “罪人和朋友并不冲突,我只是在努力弥补我五十年来未能帮助你的过失。”那枚钥匙被安放在枫云暮的手上,“我去上班了。” 枫云暮仍不明白,但他还是攥紧了那枚象征着房屋所有权的钥匙,目送司铭砚离开,关上了门。 这不对吧…… …… 晚些时候,枫云暮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通讯设备。 “这里有司队的联系方式。”来者是司铭砚的下属,“这里网络全覆盖,您可以使用这部手机去做您想做的如何事情。” “但司队也托我提醒您:请不要过于抛头露面。” 遣走那人,枫云暮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寒淮之。 “可算找到你了。”寒淮之花了半小时才赶过来,“我还以为司铭砚把你雪藏了。” “他好像还没这个打算……”枫云暮嚼着同手机一起送来的荷包**腿,满嘴流油,“我现在可能有点邋遢,别在意。” “还挺安逸……我白担心了。”“那我赔你个翅尖吧。”“不用,我吃过了。” 寒淮之推门就想跨进来,枫云暮赶紧用油手套拦住他:“别,他看得到。” “看得到?”“他刚刚还提醒我什么‘别太招摇’什么的。看起来是不想让其他人找到我。” “哦……那可能晚了。”寒淮之指指门口头顶,“你可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嵌入式监控。” 枫云暮心中一惊,探头出去一看果不其然。 “好歹我也是蛟龙族少主,他奈何不来我的。”寒淮之安慰他,“事已至此,不如敞开来讲。我们也好省去些口舌之劳。” “我是来告诉你的:司铭砚他确实还未将你的存在公之于众,至少我们族中和虬龙族那边都没什么动静;监察科那边也确实一直在推进工作,努力追查你的那些下落。” “这么说他真心是在帮我?”枫云暮不可置信,“妈妈呀,别再有人伤我心了好吗?” “你不信他。”寒淮之冷静极了。 “我信不了。”枫云暮苦笑,“我已经信不了什么正义责任了。” “我只信利益,信自己。我看不出他所要索求的东西,我便惶惶不可心安理得。” “那就不要信。” 寒淮之就站在那,借着夜色像一个谦逊而礼貌的访客。 可枫云暮却总觉得违和。他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将眼睛眯起,尝试从他的角度去解释一切。 “寒淮之,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帮我?” 他抹掉嘴角的油,扯掉手套,扔掉吃剩的骨头,镇静下来:“蛟龙族作为龙族老四,也就是倒一,却有着最大最多的人数和群组。你们的野心,可不小。” “况且,你还称不上是龙吧?” 他说得其实有点过分,所以他戒备地靠在门上,准备随时摔上门逃之夭夭。他紧张地看着寒淮之彬彬地背着手,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图的什么?” “我图的什么?” 晚风窜进那扇半掩的门里,走廊的感应灯一盏盏从远处开始熄灭。 “我确实仍未能渡得了雷劫,也确想借着他人的力飞升与你们这等平起平坐。” 枫云暮看见寒淮之终于稍稍睁开了眼,带着些不温不火的情绪。 “你或许有所不知,下周一便是我的养母的忌日。” 枫云暮确是有所不知。打破一个维持许久的局势极可能会导致整个家族权利所属的变迁。这样的事情,他们不会张扬地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寒淮之所属的蛟龙族分支以多子著名,然而他们的家主——也就是寒淮之的养父,无可避免地爱上了一位无法生育的女子,并不管不顾不管不顾地与之私定终身。 而寒淮之就是那位恋爱脑父亲顺路捡来的小蛇。 “我从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她是在三十二年前染上顽疾而终的。” 寒淮之叹息:“而我的养父也因此郁郁寡欢三十二年了。” “枫云暮,我只是他们的工具,同你一样。我的父亲已经不再理事很多年了,而蛟龙族的权利也从不在我的手里。我现在只是我二伯的眼中钉,只能带着为数不多的信徒寄人篱下苟且偷生。” “我宁愿我从来不是什么蛟龙族的少爷,因为那样的话我早就去渡劫翻身为龙了。可谁让我是他们选中养大的继承者?我已然自顾不暇。” “所以呢?你希望借着我翻身?渡劫,然后脱离你的家庭?”枫云暮冷笑,“我以为你会更有商业头脑一点。” “不,我只是想要报复。”寒淮之的眸中闪过冷意,“报复他们所有人。” “我不信。”枫云暮当然不信,他刚说了他只信自己,“你不像这样的人。” “我不在意你信不信。”寒淮之背过身,“只是合作,如此而已。”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寒淮之难得一见地表现出敌意,像只暴怒的小蛇,甩了手就要走。 这混蛋给谁甩脸色呢?枫云暮抱胸,也没挽留。 但寒淮之却突然停下了。 “他们之所以相信你已经死了,是因为他们在大火中挖出了你的龙丹。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金蝉脱壳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但总之,别让他们彻底发现你。” 第6章 咋又是医院 政务大厅的一角,那不起眼的小地方,居然是位厅级干部的办公室。 司铭砚听闻过他,那位姓郭的老先生向来平易近人,是个体恤下属关爱百姓的好领导…… 吗?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知道自己没有评头论足的资格。 他在输入框里向那备注为“母亲”的人打出两个字:“收到”。 他看了眼时间,离下一个任务节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按照事务的优先级来看,他需立刻停止手头“无关紧要”的工作。 “司科长……” 他扫了眼无声的众人,将用于主持会议的文件从桌面上推给了然的副队,自己一言不发地提前离席。 半小时后,他便出现在了母亲安排好的地方。 那位亲民的“好领导”主动出面迎上了他,他被请进了那间朴素甚至极简的办公室。 “你就是司铭砚司科长对吧,我知道你的,上次那间追凶案办的很不错啊。” “过奖了。”他摘下帽子,坐在了沙发客座,“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是啊,为民服务、维护凡人与非人的友好关系我们应该做的。”郭书记笑了,帮他斟着茶,可司铭砚却看着那发锈的茶罐里装着极名贵的好茶,“喝点吧孩子,令母总是和我说道起你。” 可那和司铭砚没有关系,那不是母亲交代他的事情。他只想完成母亲交给他的事情,他不想去做母亲没有指令的事。 “好吧,没关系,不喜欢喝茶是正常的,人各有所爱嘛。” 郭书记点了根烟,站了起来。 “你想要办的事情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这取决于你的立场和态度。” “有些事,办起来需要巧劲,不能钻牛角尖。” 隔着呼出的烟雾,司铭砚抬头看着他来回踱步的样子。他也知道,逆着光线来看自己的也正陶醉在烟雾里。 可他明明不喜欢烟味。 可他明明却说:“后辈受教了。对于这件事,我会换个角度去考虑和看待,尽量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避免引起如何一方的情绪不满。” “聪明,你这娃娃我好生喜欢。”郭书记大手一挥,开朗大笑着,“这样积极的态度,一点可以的。” “有困难就解决苦难,但同时还要兼顾两端。如果有什么人不配合的话,就告诉我,我来帮你伸张。” 郭书记拍着他的肩,像是为他也打上了烙印。那是一种认同,一种证明。 司铭砚只能闭上眼。 …… 又是整点,又是钟声,他又要去吃点什么饱腹。 他走到总去的那个窗口,不用说什么,只需要刷脸付钱。他在食堂的某处坐下,做着做习惯而顺手的准备,然后咀嚼、吞咽…… 副队的消息在手边跳了出来,写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上午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接着是监控软件的提示,这让司铭砚想起来今天还没去看过枫云暮。 这件事更为重要,他终止进食,打开了监控。 枫云暮猜的很对,这里确实有监控,而且是可识别人形走动的针孔式。 司铭砚在卧室里发现了蜷缩在床上的枫云暮,他以为对方还在睡觉。 但枫云暮紧锁的眉头和攥着拳捂在小腹微微的手否定了他的猜想,他意识到对方似乎正在与腹痛斗争。 痛成这样为什么要强撑着?司铭砚抓起手机就想要打过去,但又迅速制止了这一愚蠢的行为。 他翻找了一下枫云暮的消费记录,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又没吃成几口饭,就走了。 ……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枫云暮只是缩在被子里哼哼,说了什么司铭砚一个字也没听懂。 司铭砚只能加快搅拌冲剂的速度,然后端过去送给枫云暮。他想掀开枫云暮身上的被子却没成功,后来才明白枫云暮正拽着被子的一角死不松手。 “把药喝了。” 枫云暮哆哆嗦嗦接不住碗,司铭砚只能亲自喂他。他先是摸到了一手冷汗,接着才能扶起枫云暮。 枫云暮的黑眼圈重得厉害,怕是疼了一个晚上。在喝掉加了止痛药的冲剂后,他的状态稍稍好了一点。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怪责着,但没什么气势,“我都快晕了……” “是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你能看见啊……他妈的死监控还有延迟的吗……” 其实,若是平时的话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惜今天早上突然的事务变动导致司铭砚忽视了枫云暮。司铭砚突然觉得他的责怪还挺有道理。 “你昨天一下子吃太多东西了,这是急性肠胃炎。”他叹气,解释,“和我去医院。” 他拉起枫云暮的胳膊想将他背到肩上,但枫云暮甩开了他的手。 “没必要了,不就吃多了吗……”枫云暮翻身到一边,“去干你的活吧,别在我这摸鱼。” “只是喝药是好不了的。” 司铭砚想要动之以理,却只见枫云暮自闭双耳。 “听不见听不见……”“你这样下去身体是好不了的。”“我身体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会给你带来什么损失?你倒是说清楚。” 当然有损失。 “……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是我的责任。”每当他需要撒谎,他就喜欢用这最崇高而虚无的东西来作挡箭牌。 “况且,我不会让你的财产受到损失,我们会走医保程序的。” 枫云暮的发丝被汗渍黏在脸颊和前额上,司铭砚看他似乎是被说动了,手指偷摸地伸到枕下去拿出了那本小册子。 “把脸转过去,别偷看。” 配合一下也无妨,司铭砚转过去。 “……好吧,但我没力气,可能走不动。” 枫云暮应该是指他没力气走到医院。 “没关系,我们可以打车。” …… 果然是急性肠胃炎。在司铭砚复盘了枫云暮食谱的时候,枫云暮蹲在垃圾桶边上吐了一通,彻底没了力气。于是接下来的问题都由司铭砚代为回答,这病秧子只是趴在那耳边喘粗气。 “要挂水。”“冷死了……我只想喝水……” 枫云暮靠在座位上,虚弱地闭着眼,只有在针管刺入皮肤的时候才好像叹了口气。 “我以前哪有这么脆……” 那是以前。司铭砚帮他披上外套,没有反驳这个言论。 “我才出院……怎么又回来了?”枫云暮半睁着眼看他,眼里没什么神采,“你怎么还在这啊?” “我得在这。” 他给枫云暮套了层壁垒,他必须确保没有其他什么无关人员看见这家伙。 枫云暮咳嗽几声,弱弱地笑起来。 “你就是想偷懒嘛,不想上班。” 没人想上班,没人想去做自己厌恶的事情。但我站在这确实是因为你更重要。 “你给我看一眼那个挂水的单子。” 枫云暮拽着挂号单的一角,努力看清上面的字。司铭砚很快就意识到他是在看花费的数额,便立刻收了起来。 “坑人啊……我明天可不来了。” “你要是好了,就可以不来了。”他中规中矩地回答。 司铭砚喊的跑腿的来了,带着枫云暮要的水和暖手袋。他将热水装满水袋,和矿泉水一起塞进枫云暮怀里。 枫云暮挑挑眉,毫无谢意般的表情。 “……诶,昨天的饭不是你送来的吗?你是不是下毒了然后在这装好人?” 昨天的饭确实是他“帮枫云暮点的”,但他也确实是没有下毒。母亲没有指使他做什么,而他也没必要下手这么狠。 “在你拿到手机后,我这就可以看到你的浏览记录。我看见你在麻辣烫、荷包鸡等停留了很长时间,就……”“等下,你看得到的什么?什么?什么?” 是挺缺德。 “我靠。”枫云暮小声骂了一句,“我说你怎么连读心术都会……妈的,别什么都偷看啊。” 司铭砚以为枫云暮还会再说些什么,但对方居然没有再调侃几句。 终究是寄人篱下,也好理解。 “司铭砚,你会一直在这陪我吗?你真的没事干嘛?” “嗯。”他答应得很快,“当然,我还要送你回去。” “为什么不派你什么下属来干?我有点担待不起。” 不……没必要。在工作上,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能比我做得更好。 可他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那你的任务就是我?” 被说中了,真聪明。 “我依稀记着,以前的哪一天,你也送我去过医务室什么的……你应该忘干净了吧。” 是啊,为了逃过那该死的家教补习,枫云暮故意往桌子上一撞扶着腰就号。于是自己和另一位朋友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架着他掏出家长们的重压,逃向自由去。 可如今,薄凉的枫云暮冷笑着问他什么不是忘了,他却也只能保持沉默,期待着自己能真的忘记。 在过去的某些日子里,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枫云暮这个人。 “和你聊天真没意思。” 于是枫云暮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睡得太快了。 但司铭砚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拿出随身带着的平板,终于开始完成被挤堆到一侧的本职工作。 有关枫云暮的事情进展不顺,却也不能急。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该轻易尝试挣脱,因为那任何动作都有可能造成切肤的痛。他只能先处理其他的事,例如一位为了和凡人斗气而暴露非人身份的妖狐。 他用着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千篇一律的说辞,写下应酬的表面文章,脑子里都是郭书记呼出的那一口二手烟的刺鼻。 他盯着那位受害者的讯息,邪恶的想法如腐肉的蚊蝇般挥之不去。他恶心,他不理解。 若隐若现地电话铃声吵到了他,这不来自他的手机。他寻找着,将手伸进了枫云暮的口袋里。 “什么……”被吵醒的枫云暮想要从他肩上抬起头,却被司铭砚扶了回去。 “我来。”他看着那来电的备注,接通了电话。 “寒淮之……”“别急着谴责我,先试着找到我。” 寒淮之的声音在手机内外诡异地回荡着,他回头,看见了那暗处的恶魔。 他迟疑,但末了还是挂断电话。他小心地将枫云暮从自己身上移开,但还是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你要干嘛?”“我马上回来,帮我看着我的东西。”“哦……尿急就去……” 他将平板息屏摆在枫云暮的膝盖上,自己起身,追着寒淮之消散的气息来到了应急通道。 “你怎么在这?”“偶遇。”“你要做什么。”“打个招呼。” 司铭砚的脸色冷了下来。 “别这样司科长,打扰了你的公务,我很抱歉。”寒淮之欠身,“但说实在,我一直觉得你我排行一个老三一个老四,实在没有必要像他们第一第二那样勾心斗角的。” “我从来没有想要与你有什么冲突,”司铭砚并不想引火上身,“但你昨天来找过了枫云暮。” “司科长是怀疑寒淮之的急性肠胃炎与我有关吗?” 他是怎么知道枫云暮是急性肠胃炎? “司铭砚,枫云暮他比信你还要信我呢。” 我是否可将这句话理解为蛟龙族企图争夺所属权的意图? 黑色,他一向不喜欢黑色的。可如今他却在那无人的暗处,向寒淮之拔出了枪。“安全出口”的荧色绿光印上他的侧脸,让他想起了枫云暮的眼睛。 “你应该遵守规则。” “当然,所有人都应该遵守规则,应该恪守信用和责任。”寒淮之仍笑着,“但所有人都不会这样做,你也一样。” “不,那是你还未分清何为规则。”司铭砚打开保险,上了膛。 “所以你已经分清了,是吗?” 他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几乎将枪口抵在了寒淮之额头上。 “别这样,老三。”寒淮之眯着眼,冷静得好像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这次是你们家做东,我不会忘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路人。而我站在这,也只是因为三族本一体,我会帮你而已。” 司铭砚最不喜寒淮之的那双眼睛,因为他曾一度以为那里只有虚无。 而寒淮之却只是毫不畏惧地从他身侧走过,将那枪击的威胁置之度外。 “枫云暮的水快挂完了,你知道吗。” …… “你去哪里了?便秘了?” 睡眼朦胧的枫云暮卡着回血的输液管仰头看着司铭砚,用上了很不满意地语气:“为什么我叫护士他们都不理我?” “对不起,我设下了屏障,他们看不见你。”“吼,你身为检察官却带头在人群里施法,你罪该万死。” 是啊,罪该万死。司铭砚去喊来了护士,终于给枫云暮换了药。 他拿回平板,重新坐下。枫云暮的脑袋立刻贴了上来,自觉靠上了肩。 “这个子刚刚好。” 刚刚好吗…… 那就这样吧。 第7章 社交手腕 所以人都知道寒淮之是蛇,是特例。 蛟龙族本负责的是水利巫乐之事,是四族中掌握祭祀之礼而最为凡人熟知的亲民之龙。但沧海桑田,加之掌权者的内斗,这样的礼教在时代的冲击下逐渐没落,归于平凡。 如今的蛟龙族零零散散已不成大体,甚至很多分枝已然成为了其他两族的附属。 但寒淮之不一样,他有能力,也有野心。 司铭砚本该与他不熟,或者说,所有人都与他不熟。这位迟到的客人,仅仅加入孩子们的游戏不到十年,就遇到了应龙灭族的事情。若非这五十年来总有些或大或小的事宜需要对方配合,司铭砚也没有其他任何理由与他联系。 车里的司铭砚端着手机,计划着接下来的说辞,然后拨去了电话。 枫云暮接得很慢,不情不愿甚至是在等司铭砚知难而退,但兴许是预料到司铭砚会坚持不懈,最终还是接了。 “干嘛?不是说不去挂水了吗?”“不是因为这个。换下衣服,下楼,我在楼下。” “诶诶诶?”枫云暮地呼喊伴着背景的杂音,这让司铭砚迅速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在家,“干嘛!我不要!我在、在洗澡。” “……不,你不在家。”尽管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司铭砚却也只能直接揭穿,“你在哪里?” “我真在洗澡……等下,马上来……我真在洗澡!” 司铭砚扶额:“你在哪打零工?我来接你。” “我真在……一杯乌龙玛奇朵?七分糖?好的请稍等……我真的在……吸管在这边……” 司铭砚已经想象到枫云暮歪着脑袋夹着手机忙里忙外的样子了。 “枫云暮,有消息称你的龙牙被城西口附近的一位收藏家拍卖走了,我需要你配合我一同前往确认消息是否属实。”司铭砚只能皱着眉头先把准备好的词句念出来,“我们将在一小时后出发,预计三点之前到达目的地。” “可我在……”“告诉我你在哪,我来接你。否则,我会派人已此为圆心将周边的奶茶店和咖啡店一一搜查过去。如果不能找得到你,我会派人在你家门口蹲守……”“错错错错了!我告诉你行了吧!” 还算明理。 枫云暮报出的地址离这里不算很远,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店,司铭砚驱车很快便到了。 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一进门就看见围着围裙戴着口罩的枫云暮。 “这边点……”枫云暮在看清来者后,立刻没了精神。 “就非得现在去吗?”他嘟囔着,“换个时间呗,明天?” “我已经预约好了时间。”“啊……那我刚刚累死累活的那十几杯算是白干了。” 后面来了客人,司铭砚让位半步看着枫云暮帮忙点单。 “害……我没空怎么办?”“这里就你一个吗。”“还有个去接货了,应该快回来了。”“那你等他回来我们就走。” 枫云暮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得打包好外卖。 “那,我要点单。”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别添乱好不好?” “我要一杯生椰拿铁、热、不另外加糖。” 枫云暮大眼瞪小眼:“你来真的?” “再来一杯吧,打包。” 他认真地看着,看着枫云暮在三秒钟地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当一个月度最佳员工。 司铭砚看得出来,他是熟练工了。 “在这,吸管自己拿。”枫云暮摁住他的手,“但你得给钱啊。” 司铭砚没打算吃白食。随着收款提示音的震动响起,枫云暮也震惊地喊出来:“你一杯咖啡要喝点一千五的吗!” “哦,那是作为打扰你正常工作的补偿。” …… 后面的事倒是顺利,接班的员工进货回来接替了枫云暮。拿了钱的枫云暮乖乖跟着司铭砚上了车,手上还提着那多买了的一杯。 “你没有身份证,他们怎么能聘用你的。” 嘿,一上车就发难。枫云暮别别嘴,帮着那好心人辩解:“我是他们家老员工了。而且那老板也不是人,和我都熟悉了。” 这五十年来,枫云暮也认识了不少朋友的。若没有他们网开一面愿意收留帮扶,自己早就在哪个天桥底下发烂发臭了。 “我这是在赚钱还你钱嘛。这事不在你管辖范围内吧?你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司铭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大风天开了窗,吹得枫云暮风中凌乱。 “哦,我怕你多管闲事。” 司铭砚没说什么,只是瞥眼了枫云暮然后自觉的将副驾驶的车窗关上了。 “话说,你买两杯做什么?你好能喝啊。”“不,那是给你买的。” 我靠,什么神仙操作……但有好处不拿就是傻子。枫云暮赶在司铭砚反悔前把吸管插了进去猛吸一口自己的手艺:“那早知道向你推荐轻轻茉莉了,我还是喜欢那个。” “下次吧。” 车被绕进了小区。枫云暮还是有些兴奋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体都会被什么人买走,他更预料不到这些买走的东西居然会有一日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到了。下……”即将下车的司铭砚突然转过来看他,“你脸怎么这么红?” 司铭砚的右手不由分说地就要探过来,枫云暮赶紧一巴掌拍掉:“我有点激动而已,第一次当催债的,也是翻身做主了。” “那请按耐一下,马上就好。” 证件在手,天下我有。跟着司铭砚一路畅通的进了电梯,枫云暮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地发了问:“买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一位四十二岁的中年男性,爱好是收藏奇珍异物。他从一家即将倒闭的古玩店里以三千五的价格买到的龙牙,对方称其是象牙。他看着价格低又做工精细,也就直接购入了。” 我的牙已经贬值到可以谎称为象牙的地步了吗?亏我以前还那喜欢保养它!枫云暮枫依稀记得几年前自己捂着流血的嘴巴哭唧唧地将它卖掉的时候,对方出的价可是如今的千百倍呢! 唉,沧桑巨变,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们已经提前联系了对方,所以大致情况都已了解了。”司铭砚俯身望着他,“我们预定了时间,这也是为何必须要打断你工作的原因。” 叮咚,电梯门开了。司铭砚领着他走到一户居民门口,郑重做了最后地交代。 “如果对方手中的角不是你的,不要声张;如果对方不愿意交出龙角,不要情绪激动。” 哥们,我又不是匹夫,我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于是枫云暮拍着胸脯信心满满:“保证完成任务。” 不过,他很快就发生了一个盲点:警察办案,证据确凿,提前联系也可以证明其态度配合,可为什么要提醒我……他可能会不愿意交出来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精明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买房地产的,他眯着他的小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司铭砚和枫云暮,然后才将两人请了进来,随后从里屋端出一个精美的黑匣子,放好在了桌面上。 “在这。” 盒子打开,久别重逢。枫云暮感觉自己的牙立刻疼了起来,他捂着腮帮差点喊了出来,好在被司铭砚掐住手心及时制止了。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司铭砚征询地看向枫云暮,后者赶紧点头确认。 “很好,那,我们便拿走了。” “等下!”男人赶紧摁住暂且还属于自己宝贝,“你真的就打算这样拿走?那也太缺德了!” 枫云暮挠挠头,他暂时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应该明白,”司铭砚一字一顿,脸色逐渐沉下来,“这是赃物。” “我知道……但这好歹……”怕死但贪财的男人放低着姿态,“这我也算共犯不是吗?这好歹也……给点封口费……” 司铭砚的拳头猛得砸在了桌面上,巨大的声音吓得枫云暮一激灵。那实木桌子在巨大的力量下直接被拍裂,甚至连房间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我不是来谈判的。” 司铭砚的手撑在桌面上,高挑的个子倾向男人。那盒子已被他不由分说地罩在身下,似乎成了既定的囊中之物。 “你没有选择。” 那样的司铭砚真是陌生——至少枫云暮没见过。记忆中的司铭砚温顺、乖巧得甚至有些呆板,他不可能这样威胁他人,更不可能这样粗鲁地明抢。 可病态的世界已经将这一切变得合理,连枫云暮的惊讶也迅速转变为冷静和耻笑。 还是这样有效率,还不用花钱呢。 不用司铭砚发令,枫云暮便配合地把那盒子从桌上端走了。 “你们……”男人又气又恼,连小眼睛都瞪大了,“你们怎么敢?!你就不怕我……” “正如我们电话里所说的,只要您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便可以保证不会影响到你接下来任何的日常生活。” 司铭砚穿着西装,前倾的身子致使腰间那本被衣摆遮住的东西暴露在了灯光之下。顺着司铭砚轻蔑般地示意,男人的身体也开始战栗起来。 枫云暮是真想鼓掌的。 “走。”“好嘞老弟。” 男人涨红了脸呆站在原地,好像在计算自己赔进去了多少钱。枫云暮真怕他气得心梗当场死亡,不过司铭砚揽肩的力度又让他安心了不少。 反正不要我负责…… …… 回去的路上,司铭砚好像有些落寞。枫云暮不是很懂,只是将盒子和咖啡都抱在怀里,观察着车子会开向何处。 直到司铭砚送他回到温暖港湾,打开盒子表示要帮忙装上时,他才终于安心下来。 “这个嘛,可能还要过会。”枫云暮张大嘴指着自己被添上的缺口,“我当时花了点钱把牙补上了的,我也不能买了牙就一辈子吃流食吧。” “也是。”司铭砚认可了这个观点,“那我明天去安排一下牙科会诊。” 司铭砚本是半蹲在枫云暮面前的,现在站了起来。他低着头,脸色在阴影里有些难看。 “呃……其实你没必要和我编故事的。我恨透了那些买家,更瞧不起这样倒卖的家伙。”枫云暮安慰他,“你以后直接和我说的,我可以理解的。” 理解?他当然还是不理解,因为司铭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 这个效率专家不会是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没能再讹一点钱嘛? “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司铭砚徒有叹息,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说不明道不清,“我只是在想,我们任重道远。” “确实是。” 司铭砚背过身去:“我走了,还有事。” “去呗,我也不去打工了,就当请假了……”“咖啡凉了就别喝了。” 枫云暮有点不高兴,不高兴司铭砚莫名其妙地打断他。于是他目送司铭砚离开,没再主动搭话。 “枫……” 枫云暮好像听错了。他看见司铭砚在门口稍作停留,接着便是一声幻听,像是司铭砚欲言又止。 “咋的,要我送送你嘛?” 回答他的只有司铭砚重重的关门声。 深井冰。枫云暮可不想再花几年时间去摸清并感化这个顽固不化的破石头了。 爱咋咋的吧。 第8章 强与强 咖啡店的老板是位兔子精,前些年讨了老婆后消失了好一段时间,枫云暮再见他的时候他家那硕大的草场都快吃到窝边了。 “我不能做干草生意了,不然我真的要改行卖兔子皮了!”初为人父的小兔子搓着手,“你……要不要来我店里帮忙?” 枫云暮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和这只纯真的兔子见面的契机是……他当时饿得要死。若不是那草棚的木头支柱被撞倒将他压在下面,那兔子现在怕是已经开始下一世了。 为报知遇之恩,枫云暮节假不休吃睡不歇地连干了半个月,给兔子吓得跪地求饶直呼“别死我店里了”。 如今再谈起那件事,成熟的兔子精摆摆手,表示自己其实是怕给新开的店里招晦气。 “我靠,你真冷漠。”“这不也是情理之中嘛,毕竟你发起疯来差点把我脖子咬断,我也怕呀。” 稀稀拉拉地散客来往倒正是不忙的时候。枫云暮揉了揉还没习惯的原装龙牙,懒洋洋地扯下出单机吐出来的订单编号贴上。 “雨夕,你别弄,你让一百零一弄。我问你个事。” 对,一百零一就是那个下午进货的同事,也就是兔兄的儿子。枫云暮有时也羡慕过,幻想应龙族要是也能像他们这样顺畅地造娃也就不至于被绞灭了。 而雨夕……对,这个女生一般小巧可爱的名字就是枫云暮的第六个化名,专用于在这家店工作时使用。 “你是问那天的工资吧。”枫云暮靠在柜台上调侃着,“你都吃喝不愁上流阶级了,给我多发一天也没关系吧。” “那我这个老总大驾光临属实是你三生有幸咯。”兔兄嘲笑他所开玩笑的低阶,“我是问你那天来的是谁。” “哦……”枫云暮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他接过一百零一做完的咖啡和茉莉清乳,略过了这个奇妙的好问题。 “行行行,我懂了。”兔兄心知肚明,“你小心点,遇到什么危险喊我就行。” “啥,你打算用兔毛淹死他嘛?还是用兔海战术?”枫云暮打包好,他没想将这位朋友卷进纷争,“三十二号!” 不经意地,他多扫了几眼那订单的手机尾号,突然觉得这位“司”先生有点眼熟。 不出所料,那位驱车而来的三十二号就是远道而来的司铭砚。 枫云暮有点想钻到柜台底下去,因为他知道…… “这杯是给你的。”司铭砚直接在柜台上将那杯茉莉取出推给他。 “老总……”枫云暮汗颜,“你什么时候办的会员?” “在上次买完咖啡之后等待你的过程中。” 还真挑了我点的东西……我该夸你善解人意还是情商低下呢? 司铭砚还盯着自己,枫云暮只能指指吃瓜的兔兄:“我老板还在呢……这不好吧。” 司铭砚的视线终于移开了。 “对,我就是他老板。”兔兄主动上去握手,“您好您好,您是……” 司铭砚上次是便衣来的,但这次不是。他的警徽和警号不加遮掩地袒露在胸前,好像他真的问心无愧一般。 “朋友。”司铭砚冷冷回答,“也是枫云暮的负责人。” 负责人?还好不是监护人…… “他犯了什么事吗?”兔兄格外上心,“我可以作证的,他人品很好的。” 嘿,这个还是不要说了。 “人品很好?”司铭砚用着疑问句,“仔细说说。” 说个屁,至少比你好。 “他可是我这联系六个月优秀员工!手脚勤快做事麻利,对待客人的态度也非常好。之前还帮我打过小偷呢。” “小偷”是抓过……只是这“小偷”就是为了拿丢下的钥匙大半夜翻窗进来还不打灯的兔兄。枫云暮虽然废了功力,但毕竟是龙,结果就一巴掌下去把兔兄打进医院住了三周。 司铭砚看起来对这个回答还挺满意的。 “我看得出来您与他确实熟悉,但很抱歉的是,他并不属于您。” 司铭砚你在抽风吗? 不等脑子反应,枫云暮的手已经抬起,冲着司铭砚那颗后脑勺狠狠锤了下去。那触感像是撞上了一块石头,更可怜的是比起鸡蛋枫云暮更像块豆腐。 他甩着被反作用力打痛的手嗷了一声,又立刻感觉到丢脸于是捂住了嘴巴。 “你你……” 司铭砚端着咖啡波澜不惊地看着枫云暮抬手指着他,嘴角甚至还有点笑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只是在说事实。不过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吧。”“我要打死你!” 兔兄略带震惊地扫视两人,吐槽了一句“感情真好”。 “枫云暮,你想赚钱吗。”司铭砚抓过他发红的手。 枫云暮奋力抽回:“谁不想赚钱啊?” “那,你离职吧。” “啥?”兔兄坐不住了,“你要干嘛?” “不做什么,只是为他争取他所想要的一切。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财富,而我也可以为他提供更适合且更有经济效率的优秀工作” 居高临下也就不过如此了吧,也不知道谁给的优越感。喝着咖啡就是上帝了? 枫云暮张口就要开喷,却也终究是低估了司铭砚的险恶手段。 “加入我们小队,我给你月薪五千。” 枫云暮拜倒在了司铭砚用钞票做的石榴裙下。 “和我走吧,”司铭砚直接掀起了柜台的隔板,向他伸出手,“走一条更适合你的路。” 对不起了兔兄,主要是我还真的不希望司铭砚开你户,这样谁都不好过对吧? 枫云暮迅速脱下围裙,抓住司铭砚就要私奔。 “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在兔兄连蹬带踹地呼喊中,枫云暮猫着腰投射般钻进了司铭砚的车里。直到车子开动,他才松了口气。 “司铭砚,我警告你一句,别动我兄弟。他家多少个孩子我都知道,但凡少一个我都和你没完。” “我不会的,我听你的。” 刚刚还在那宣誓主权强抢民男说什么“我是你的”呢。如此自相矛盾,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枫云暮往座位上一靠,看着十字路口晃眼的红灯,叹了口气。 “司铭砚,你真的……” 下巴被扼住,他被不由分说地拉近。司铭砚的手劲真大,他强迫着枫云暮开了口。 枫云暮挣脱不开,只能抓着司铭砚的手腕。那张死鱼脸一点点逼近,在最后几厘米处停下了。 他要干嘛!他不会要亲我吧?他开窍开得什么色癖窍啊!我懂了,他昨天一天没来找我就是进修去了!他肯定去家族里征求意见,最后决定要彻底将我拿下!我不要和他订婚啊!他还不如马上杀了我!我的初吻……操,我的初吻已经没了…… “嘴张开,我看不见。” “啥?”枫云暮在惊慌里含糊地发问。 “我要看一下你的牙。”司铭砚平静地盯着他的慌张,“不是要做什么。” 趁司铭砚还没猖狂到要伸手去扣,枫云暮赶紧把自己牙弹出来。 “若还是疼,就去医院重新补一次。”“不要了不要了,你先离我远点,我要……” 枫云暮一个喷嚏打了出去,好在司铭砚及时捂住了口鼻防止了一场禽流感的开始。 “唔,我的下巴要脱臼了……别看我了绿灯了你快走吧,后面车主要抨击你了。” 感冒什么的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司铭砚收了手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枫云暮得以将没叹出的剩下半口气都叹尽,然后再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一句没用。 要是我主动A上去被拿下的就是他了。 …… 昨天的司铭砚确实回了家。 在短暂而辗转反侧的梦里,他一直在想该如何权衡枫云暮的重量。 于是他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以此将枫云暮束缚得更紧一些。 “寒淮之最近还有找你吗。” 隔着更衣室的门,枫云暮正被静电电得发毛:“我找他干嘛?” “哦……”司铭砚回顾着医院里寒淮之说出的每一句话,“你那次是怎么被打晕的。” “都多久了你才问这个,效率堪忧啊。” 门后是衣服落下的声音,司铭砚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去,又立刻意识到了这样地不妥当。 “啧……我也就想去超市买点泡面,然后就遇到他们了。我说我找不到买家,还没攒够钱,他们就把我打晕了呗。” 谎言,但司铭砚没有戳穿他什么。他知道枫云暮在咖啡店里的化名是雨夕,知道他已经在咖啡店里工作了三年多,甚至由他的住房和工作地点推算出了他的日常活动范围。他怎么不会知道枫云暮根本不可能在去购置物品的路上遇到那些恶徒。 除非他是故意的。 而寒淮之出现举报的时间太奇怪了,这种巧合,司铭砚不信它是自然产生的。 寒淮之一定是先与枫云暮达成了交易,随后选择用这种方式顺理成章地让他来到我的身边。所以寒淮之与枫云暮,也不过相互利用罢了。 “我好了。”枫云暮推开门出来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该如何找到伤害你的那些走私犯。” 司铭砚领着他,走向小队的办公室。路过的队员们都抬头观察,观察这位扰得他们队长不清净的“陌生人”。 “嘿司铭砚,”枫云暮突然拉住他,“你这算不算是给我公开身份了?” “他们大多都是我族的人;就算不是,我也会提醒他们平日里注意言辞的。” 枫云暮想要一个封闭的安全屋,这点诉求合理却不可能。司铭砚能理解,却不能这样做。 况且,枫云暮的存在或许早就不再隐秘了,只是那些声音无关紧要,掀不起风浪。 只要枫云暮还在自己身边,那么司铭砚只需要提防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没回国。 但……我真该提防吗…… “这是我的位置。”他又拉过一张椅子,“坐吧。” “我没有工位?”枫云暮似乎还在为司铭砚无所谓的态度生闷气,“那我可告诉你,我不会好好工作的。” “嗯。”无所谓,反正怎么样你都不会好好工作的。 “所以呢?”枫云暮毫不客气地坐下了,甚至拿起司铭砚的杯子就要倒水喝,“我平时干嘛?” “不做什么,配合我工作就行。”“哦,那我睡了。” “等下。”司铭砚摁住他蠢蠢欲动的手,“这是隔夜的水。” “那这个呢?不是什么隔夜的糖吧?”枫云暮从他抽屉里翻出几块奶糖,“喜糖呢,你结婚了?” “并没有,我是不婚主义,那是同事送的。”司铭砚在他身边坐下。距离用餐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将在这期间一直看护着枫云暮这个未知因素。 “反正你也不吃,我吃了。”“嗯。” 枫云暮又去看他桌上的东西,看他隔断上的便签提示,最后无聊地坐下,掏了支笔转起来。 他已经不再熟练了,那支圆珠笔从他僵硬的手指里滑走,摔在了地上。司铭砚将它捡起,什么都没怪罪。 “赶紧试试是不是坏了。”倒是枫云暮马上提出免责声明,“我不赔啊。” “没事的。”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枫云暮,将笔塞回枫云暮的手中。 “天啊,你像变态。别视奸我好吗。”枫云暮上手扭开他的头,“看电脑,然后把我的身子都找回来。” “光看电脑并不能得出什么结论。”司铭砚重新看向他,“况且这件事的阻力很大。” “阻力很大?”不愧是枫云暮,胆子一如既往的大,快人快语地敢说,“也是,我再不济也是神兽,连龙肉都敢收,怕是上头有保护伞。” 司铭砚用沉默表示肯定。 “那你这真是冒了大险了。” 枫云暮也那样回看着,突然伸出手捧住了司铭砚那张脸。他扑了上来,报复性地贴近了自己。 “你愿意为我做一切嘛?” 愿意吗……司铭砚低着头,用沉默作为回答。 愿意又能怎样呢? 第9章 替身喵 航班因为暴雨延误了两个小时,晁熠初也没能倒成时差。他伴着日华飞跃地平线,无事可做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强迫自己戴上眼罩,闭上眼睛。 在一片黑暗里,那张与他几乎毫无差别的脸正笑眯眯地凑过来。他知道那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晁煜行。 “老哥啊。”对方的声调上扬,不怀好意,“恭喜我的败家哥哥又出去赔钱啦。放心,我会不计前嫌地派人来接你的。” 去他妈的,要不是你给我报价报那么高,老子才不用费这么大劲回国去哄甲方呢! 一想到晁煜行那张脸,晁熠初就恶心得像是晕了机,甚至出了机场还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他谢绝了晁煜行派来的接车,以“要去找经纪人”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不想回那破家看见弟弟那副得意的模样,但他也没去找经纪人,而是兜了一大圈绕进了郊区的一个公墓。 “哦,是晁先生啊。”守墓的人认出了对方。 “嗯,”他扯了扯口罩,“你们没有偷工减料什么的吧?” “什么……哦哦哦,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他翻了个白眼,接过那束递来的风信子,走进墓地深处。 “枫云暮,我回来了。” 纯白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三个晁熠初闭着眼都会默写出来的黑体。朴素的石台被擦得干净,看得出来那是托人每日打扫的结果。晁熠初在墓碑前单膝跪下,将那束娇嫩的花束小心放好。 “他们要是怠慢你,你就托梦给我,我来骂他们。” 晁熠初搭上那墓碑,像是搭上老友的肩一般。他自说自话,很快又被自己的痴傻逗笑了。 “那也是我的错,我走太急了。” “枫云暮,你以前最喜欢挑我的刺了。” 阳光洒在晁熠初的脸上。他总说着思念,却也分不清自己在坚持什么。 “说起来,我的新歌要发布了。现在就大发慈悲地让你这个音痴提前听一听。” 吉他包就被他随身挎着。晁熠初从包里取出乐器,稍稍试音后轻咳两句,靠在墓碑上弹唱起来。 “你总说,不要思考对错。 你总说,歌者就该放声……” 他微笑着,极致温柔的嗓音一改往日地针锋相对。他闭上眼想象那人冷嘲热讽的模样,却早已忘记那人真正的模样。 “……愚昧、无知、自私自利, 你我都自欺欺人。 何必再去追寻真相, 那答案分明只是噩梦……” 墓碑之后,他似乎听见了些嘈杂的风吹之声。像是案台上偷吃贡品的老鼠,急不可耐地催促着想要探出头来。 他分了心,弹错了一个音。 “……自我挣扎,自我陶醉, 不要再装作若无其事, 你我置身其中……” 他又听见一些蹊跷的声音。这次更像是一只猫,抬手狠狠捂住了老鼠的嘴巴。 于是晁熠初慢慢站起来,用歌声作为掩护,挪动着看过去。 “……处心积虑者, 执迷不悟者, 困于牢笼者……” 他隐约看见了两个人影蜷缩着躲在阴影里。他心中的怒火一下腾起,心中暗想势必要让这两个大不敬的混蛋碎尸万段。 于是他抱着吉他,猛地跳了出去。 “都将在爱恨交加中……” 受惊的两人猛然抬起头,他首先认出了那个身形较大的人影:那双标志性的银色眼睛。 他紧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位:那个被司铭砚环在怀里,紧紧捂着嘴巴的人。 他看见了那双与自己同样震惊的悠绿色瞳孔。 “……卧了个大槽!!!!” 六弦齐齐断开,刺耳的噪音四处炸开。他脑子一抽抓起武器就要砸下去,那把可怜的吉他就这样砸在了司铭砚抬起防御的手臂上化为了爆炸的艺术。 至此,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枫云暮完全始料未及的事实。 而这一切的起因,就只是他随口问的一句:“老子的心里空荡荡的。” 然后他便得知虬龙族将那场大火后唯一可以证明枫云暮身份的龙之丹心收了起来,并且那三个曾经的朋友一起私自为枫云暮立了碑。他心生好奇便随着司铭砚来到了墓园,不想随后便是晁熠初赶过来。 司铭砚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枫云暮的存在,于是拉着他躲了起来。可惜他没能料到来者是另一只龙,也没能防住晁熠初的火眼金睛。 然后就是……这样了。 司铭砚毕竟是地龙,是几个种族中最能抗的。但那吉他的攻击虽然不痛不痒,却足够突然。枫云暮感觉那只摁在肩上的手猛得加大力度,痛得他哼了一声。 “你你你你……”但收到惊吓最大的还是晁熠初,他扶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乐器碎片。 “你你你你……”他指着司铭砚,“你你你怎么也在这……” “我不能来吗,”司铭砚甩甩被砸的手臂,“我们当时是一起……” “但你五十年来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晁熠初满脸通红,呼出的气息里也带上了灼烧之气,“你都听到了什么!!” 司铭砚死死抱着枫云暮,一言不发。 枫云暮有点无语,自己又不会跑。且恰巧的是,面前就是他心中所有嫌疑的嫌疑犯。 因为能灼穿龙甲的,只有虬龙族所掌控的炎焰。 “那……”晁熠初似乎稍稍冷静下来了,“你怀里那是谁?” 枫云暮瞥了眼“霸道总裁”,知道自己没有发言权。 “你管不着。”司铭砚揽着枫云暮站起身,“我也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你要去哪?”“离开。” 腰上的力度迫使他立刻转身,枫云暮没抗拒,却也明白这件事没那么好收场。 “走?司铭砚,你当我瞎吗?” 晁熠初的手抓上了司铭砚的肩,那股热浪般的威压顷刻而至。司铭砚不得不停下来,枫云暮看见他为难地皱了眉。 “我再问一遍……”不亏是如今族中的同辈最大,枫云暮以前可没见过晁熠初这种模样长兄般的模样,“你身边这位是谁?” 枫云暮啧啧称道,同时不嫌事大地期待着司铭砚该如何体面地“以下犯上”。 他不正经地嘲笑,直到腰间的硬物膈醒了他。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糟糕的家伙居然正抓着他的配枪。 他抬起头看向司铭砚,后者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看见司铭砚抿着唇,抓着枪的右手又揽他紧了三分。 “我想你误会了……””放你娘狗屁,你和你那亲妈一样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司铭砚啧声,却也只能低头。他打不过晁熠初,更不该考虑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五十年来固化的排行已经变作了不成文的规定,排行在下的就该乖乖听上面人的话。 枫云暮没见过司铭砚这样难看的表情,他一定是在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来吧。 “让他自己和我说。”晁熠初的语气稍稍放软了些,他面向着枫云暮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司铭砚的余光也扫了过来,枫云暮感觉腰上的力度又打了不少,几乎快要活生生将他勒成两截。 但很快,那股力度消失了。那只藏在枫云暮外套下的、拿着枪的手松了开。 他疑惑地去追寻司铭砚的目光,却只看见了司铭砚撇开的脸。 为什么要松手? “……我什么也不是,直至如今我才知道,我只是个死人的替身……” 只需两秒,枫云暮便捂着脸呜呜咽咽地转过来。 晁熠初愣住了,司铭砚也是。 “以前是我骄纵惯了,自以为是……”枫云暮哭得动情,惹人怜爱,“我现在明白了,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你……”晁熠初仍是将信将疑,他想要拨开枫云暮掩面的手,却立刻被司铭砚拦住。 “别动他。”司铭砚将枫云暮拉进怀里,僵硬地安抚着,“你别哭了,你只要不再闹了,我就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吗?”枫云暮将脸埋在司铭砚肩上,因为他怕看见那张假惺惺的脸导致笑场,“呜呜呜……对不起……” “呃,你们……”晁熠初扯扯嘴角,“所以这是你的……” “男……”“我只是他养的金丝雀而已……呜呜呜。” 没有哪个男人会把包养在家的宠物对外说成是自己的恋人的,这个常识得回去给司铭砚科普一下。 “司铭砚,你真行。五十年来没见你来看过枫云暮,现在抱着个假的爱得不行。”晁熠初终于有点信了,他不屑地看着司铭砚,目光若有若无地又多瞟了枫云暮几眼,“但别说,你这小鸟还挺……像他的。你老实说,养了多久了?藏这么好,我一点都不知道。” 司铭砚不说话,因为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演了。他只是低头看着枫云暮,这却又被晁熠初恰好地视为了占有欲。 “行行行……那今天,咱们就当没见过面。你别向外说,我也就不会把这事抖出来。怎么样?” “可以。”司铭砚见好就收。 “那……你先走,我得收拾一下这里。” 晁熠初蹲下身,看着那一地狼藉的碎片,叹了口气。 “枫云暮会嘲笑死我的……” 哦,你还挺了解,我真的快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枫云暮最后看了几眼那块属于自己的墓碑。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可以被葬在这样一块风光的好地方。 “先生……”他突然挣开司铭砚的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铭砚说我和他很像……这是真的吗?” “呃……”晁熠初凝视着那张终于展示在自己眼前的面容,还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了,“嗯,很像。” “真的?”“只是……细看的话还是有点变化的。枫云暮的眼睛比你的更好看,也没有有那块痣。” 那不是痣啊瞎子!那是被那些混蛋划得疤痕! 司铭砚走上来重新将他拉起,枫云暮这才悻悻地回了头。 “枫云暮是无法被取代的……” 你真的恶心到我耳朵了,晁熠初。 …… “我以为你会选他。” 在屋外门口,那个和昨日寒淮之站着的同样的位置上,司铭砚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所以你真的五十年来没去看过我?” 司铭砚避开他的反问。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 为什么?他怅然:“那会有什么用吗?” “也是,哈哈。” 枫云暮的冷嘲里会有一点真情吗? “寒淮之和我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所以我们……” “寒淮之?”司铭砚故作疑惑,“说了什么?” “这样装傻就不好玩了,这显得你很不坦诚。”枫云暮指指头顶那个监控,“你看,你看这是啥?” 司铭砚盯着那个显眼的东西,抬起手一把将它扯了出来。他将那老旧的半根电线展示给枫云暮,解释着:“所以你之前说的监控是指这个吗?” “呃……”“这只监控早就不再使用了,我猜或许是上个住户自己装的。我没有监视你,更不知道寒淮之来过且和你说了什么。”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今天会碰到晁熠初?” 司铭砚没解释,也没必要这么多语些什么。枫云暮的信与不信,他的知与不知,都不重要。 “……行吧,当我没说。我不会去找晁熠初的。至于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猜我是喜欢你呢?” 司铭砚避开枫云暮的欲拒还迎,陪他演戏就已经够累的了。 “那你呢?我以为你会拿枪指着我,逼我回答。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呢?他固执地沉默着,像是蚊虫赢弱地抗争。 他的骨头终究还是太软了。 第10章 磕大了点 晁熠初的新歌在第二天就上线了,大获好评。枫云暮成功捷足先登,在评论区撒了泡尿以示来过。 晁熠初从小就喜欢音乐,甚至一度想要逃离世俗眼光去当全职歌手。枫云暮没少笑话过他,还妄言过“落魄了我去接济你”。 哼,不过现在看来,他也没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否则也就不会写个匿名在歌手那一栏,再买点热度把自己推上推荐歌单了。 啧啧,不过枫云暮也学乖了,他承认晁熠初这歌不错,很上瘾。 他用两个瓷碗叠成一个简易的扩音器,把手机塞进去,调成循环播放然后在3D环绕立体声里上演摇滚不死。 “啦啦啦啦啦……” 忘词也没关系,音准节奏的消失也无伤大雅,只要感情到位就没问题。他跳到床上,决定好好释放一次被那破烂小厕所压抑的天性。 “等吧!等我们的结局!等到翻身砸碎这世界!!” 司铭砚开门进来枫云暮都不知道。 “哇哦哦哦哦哦咳咳咳咳……” 枫云暮差点被口水呛死,见司铭砚仍盯着便赶紧从床上灰溜溜滚下来关掉音乐。 “呃……你站了多久了?” 司铭砚靠在门口,安静地好像个聋子兼哑巴。 “呃……好听吗?”枫云暮决定用玩笑掩饰尴尬。 “好听。” 这是反讽还是赞美啊啊?不是,他不是该在办公室里马步蹲吗?他为什么要来啊?不会是因为……我开了个会员试听? “好了,不用瞎想。”司铭砚似乎料到了他的想法,“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啥?”“我怕晁熠初会来找你。” 哦,哦哦……这件事啊。昨天那么一次墓地会面好像把司铭砚搞得PTSD了,他当即下了禁足令,表示枫云暮可以“居家办公”且暂时不允许出门。但……哪里有什么公可以给枫云暮办?于是枫云暮闲来无事就开始调查起晁熠初这个死对头,然后……就一曲高歌了。 “他又不知道我在哪……”“这不好说。” 司铭砚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况且,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也并没有那么好。” “嗷,好吧,我不扰民了。”枫云暮跌坐回床上,但脑子里还都是晁煜行的声音,“你走呗,他们根据你的行踪说不定就可以找到我呢?” 不无道理,司铭砚似乎被说动了。他四处张望了检查了一遍,接着便准备离开。 “快走快走,我唱饿了,我都要点个外卖了。”这句话倒是真的,“点个鸡排吧。” “还有呢。”司铭砚真是多管闲事了。 “还有?没了,这个套餐把鸡的一家都快吃完了,”枫云暮得意展示自己的省钱攻略,“还送可乐呢,用券后才十五还免配送费。” 司铭砚那个表情一定是……羡慕嫉妒吧…… “你快走啊。” 司铭砚把推开的门猛得带上了,像是那全家桶里吃的是他家鸡仔一样转身快步而来。 “干嘛!”枫云暮下意识保护好自己的五块钱代金券。 “不许吃。”司铭砚夺走他的地沟油老鼠肉高糖脂三件套。 “不是你有病吧!我吃啥你还要管!” 枫云暮愤怒地抢回手机,低头一看才发现桌面上的外卖软件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母胎单身手速就是快啊!这么快你去送外卖吧!我一定为你天天买准时宝!” 枫云暮一边重新下载一边骂骂咧咧,司铭砚却甚是无辜而大胆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按照这个食谱……” 枫云暮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司铭砚便蹲下身捡起来,重新再塞到他面前。 “……我要监护你,若你仍然按照原先的态度敷衍了事,你的伤是不可能好的。” “可是营养学家,我没空理你。”枫云暮再次推开他,嘴里默念着登录验证码,“多管闲事。”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他距离那份美味全家桶就差一个“我已知悉用户规则和**政策并接受其相关条款”的对号!可是呢?可是呢! 胆大包天的司铭砚居然也敢把他的手机拍飞了! 晁熠初你说的对!翻身砸碎这世界! “司铭砚,我承认你真的惹到我了!”枫云暮一把掐住司铭砚那张脸,气得想要咬断他的脖子,“我吃你行不行?!” 司铭砚的眼睛瞪大了,那是因为皮肤接触产生了巨大震撼。就像原子碰撞产生的那核能一般,司铭砚又一次炸毛了。 “……我帮你准备午饭。”但他很快就冷静了,因为这也算是他咎由自取,“不要生气。”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往后一躺,开摆。他决定在午饭没喂到嘴边前保持这个慵懒的姿势。 然后他就睡着了。 半个小时的混沌梦境里回荡着那首洗脑的歌,枫云暮看见其他三个男的都变成了鸡块,唱着歌对着他扭动着屁股然后猛地扎进甜辣酱里游泳。 太可怕了。好在送外卖的敲门声吵醒了他。 司铭砚率先站起,示意他不用着急后便自己去拿来。枫云暮决定暂时原谅他没把自己挪回床上摆正的失误,因为他脚麻了没法站起来。 他一鼓作气翻身而,瘸着变成黑白雪花的腿扶墙进了客厅,看着那位专业配送员正在司铭砚的监视下将饭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好。 “你怎么了?”司铭砚看着他僵硬的模样。 枫云暮突然想犯贱:“老公,这是你干的啊!” 果然,配送员手上的动作立刻慢了下来。 “什么……”司铭砚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老公~”枫云暮直接飞扑过去,他料定“爱妻”的司铭砚会接住他,“你害得人家好苦啊~” “别乱说。”司铭砚将他摆正在沙发上,尽力避免肢体接触,“谁是你老公。” “你连个名份都不愿给我吗?我会哭的。”“别……你这家伙。” 拗不过软若无骨就要往身上倒的枫云暮,司铭砚只能先避免丢人:“你还没好吗?好了就快走!” “他不能走!他都看见了,让他来评理……” 司铭砚捂住枫云暮的嘴,像是要扭断他的脊椎一样凶狠地……对那配送员:”立刻走,否则给你差评。” 配送员留下一句“请用餐”后便迅速消失。枫云暮也坐直身子,去看桌上的午饭而非司铭砚。 “你这不也是外卖吗?”“不一样,我是按照医生的建议购买的。” 呵呵,离了这些山珍海味,少了一剂维生素ABCD的就会当场毙命吗?搞笑。 但为了避免触发上次那样的真香定律,枫云暮没说这些话。 幸好没说。 他又不是没有吃过什么高档餐厅,也非真正的粗鄙村夫。他只是如今才想起来真正的美味。 “这家店的用料和工艺都是极不错的。”司铭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还合胃口吗?” “明知故问。”枫云暮往嘴里塞着宫保鸡丁,“但没鸡块好吃。” “好吧。”司铭砚扫视几乎光盘的桌面,“为什么这盘你不吃?” “我不喜欢吃素啊。”枫云暮拨完最后一口米饭,“咱们可是肉食动物……” 一股凉意袭来,枫云暮打了个寒战,还是乖乖去夹菜叶子了——他怕司铭砚掐着他用筷子往他嘴里塞,那可太不体面了。 “好了好了,我吃完了,捏可以走了吧?” 司铭砚一言不发地帮他收拾好残局、打包好垃圾,然后就这么从抱枕后掏出公文包,坐了下去。 “哥们!……”“哦,我喊人送来的。” 司铭砚甚至预判了他的问题。 枫云暮扶额。 “你唱的那首歌是晁熠初的吧。” 看起来司铭砚也很喜欢呢,呸呸…… 司铭砚低下头:“你还因为他冲了会员。” “不,我只是在薅羊毛。前七日免费,我记得取消订阅就行。” 晁熠初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激昂地又响起来,枫云暮企图甩掉那声音,他实在不想再看见一次司铭砚变成鸡块跳舞了。 可一且都是徒劳,司铭砚是没有跳起来舞动屁股,但枫云暮的屁股有点痒痒的。 “呜呜……嗯嗯……” “你怎么了?”司铭砚可能是在思考为什么枫云暮刚刚吃完就一副便秘了的表情。 完啦,憋不住了。死手别动啊! “不舒服吗?”司铭砚担忧地站起来。 唱吧,干翻这个世界! “耶咦耶咦耶咦啊哈哈,耶咦耶咦耶咦啊哈哈哈!咚咚锵锵咚咚锵,咚咚锵锵咚锵锵!” 司铭砚关心的手缩了回去。枫云暮心一横,决定放肆到底。毕竟刚刚可是司铭砚在自己面前跳舞,自己反击一下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最后一口菜汤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它汇集着所以的调味,参杂流连忘返的追思,翻涌而上,冲开枫云暮的头盖骨。枫云暮看见无数的小鸡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生长而出,拍打着翅膀冲上半空后便迅速长大、成熟,然后脱掉鸡毛外套跳进枫云暮的嘴里。 枫云暮开合着龙口,那里面吐出的是宫保鸡丁味道的音符。他有点奇怪为什么不是鸡排味的,他明明还是喜欢油炸食品。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司铭砚只是坐着,聚精会神地观看枫云暮像是磕大了一样的表演。他翻出手机看了眼自己点的配送,又看了眼角落那堆残羹,起身就要去翻垃圾袋。 “别翻了,”枫云暮一秒正经,“没人下毒,我压力大,发泄一下。” “压力大?”“嗯,毕竟晁熠初没有傻到真的会信我俩的谎话。” 枫云暮直视司铭砚的眼睛:“况且你也不像是会包养小野猫的人。” “小野猫?”司铭砚冷哼一声,“但无论如何,这个身份确实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所以你真要对外这么宣称?”“不必对外。你说过的,对包养的玩物是不用称呼男朋友的。” 这教育过的就是不一样,有觉悟,肯学习。 “你真是学坏了。”枫云暮唱累了便坐了下来,“讲讲晁熠初呗,知己知彼。” “可以。”司铭砚也重新坐好,“想听哪方面?” 枫云暮感觉嘴巴里空淡淡的,但不想起来去拿茶几上的零食。他伸手招了招,司铭砚便体贴地为他抓了一把混合口味的大白兔奶糖。 “他为什么出国?什么时候的事?” “他总是出国,这一次去了多久我并不知道。”司铭砚敲着键盘帮忙搜出百度词条,“你应该知道,虬龙族以锻造炼钢建造出名,后衍生为家族企业。晁熠初和他弟弟自从成年后便分别接管公司,而他接管的就是海外分企。” 这个是陈年旧事了,晁熠初比枫云暮大了两岁,枫云暮参加过他们家族为这对双胞胎举办的成年仪式。 不过那时候的晁熠初还是长辈眼中的“皮孩”,犟种。“坚持自我理想,拒绝他人支配”就是晁熠初在那张宴会上胆大包天的宣言。好在晁父晁母还算开明,若是换做司铭砚的老妈可就……家门不幸了。 “所以就是为了去海外呗。”枫云暮感觉奶糖粘牙,他有点害怕自己刚刚回归的龙牙会被粘下来,“嗯……不过我觉得更是因为国外没人烦得了他。” “晁熠初和晁煜行从来没有对付过。”司铭砚划动屏幕,“可惜,晁煜行的运气更好,他所掌管的企业受到了政策眷顾,如今已经算是国有企业了。” “那晁熠初压力应该挺大的,他爸还挺看重名份的。”枫云暮又招来水喝,“难怪五十年了也就创作了这么几首歌,也是没空还不敢啊。” “非也,我想晁家是选择支持晁熠初的。初期的晁熠初甚至被全网封杀过一次,那次闹的很大,甚至一度引发了大规模网暴事件。”这倒是司铭砚的拿手戏了,“如今的晁熠初从头再起,怕也是选择了用妥协换取家族的支持吧。” 可惜枫云暮断网了,这么热闹的事他居然没凑上。 “或许如今的晁熠初也只是把音乐当做了闲暇时的爱好吧。”司铭砚推测。 “所以,他出国是为了家族事业,是为了实现父母梦想,是为了能与晁煜行比试一番。”枫云暮最后总结。 司铭砚赞同到不能吱声,于是直接把枫云暮的话原封不动地打进了电脑。 “唉,我看这晁家也是颠沛流离啊。”枫云暮仰天长叹,“崇尚武力的迷失杀戮,追求名誉的落得名裂,攀附权贵的死于强权,手握信仰的无人崇尚。可悲啊,你说我们龙族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了?” 枫云暮闭着眼,感受灯泡那光芒倾照。他没看见司铭砚奇怪的眼神,也不懂那复杂情绪下归于平静的诧异。 “我统计了那一盒五十五颗糖的分类和数量,测算出了每一个味道被抽到的概率。你猜怎么着,咖啡味最少哦只有1.82%!”“哦……那你确实很无聊。” 第11章 可怜之人 晁熠初、晁煜行,这是一对从同一颗卵胎里诞生的双生之龙,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们是龙族的奇迹,是为天地都动容的“千年难遇”。晁熠初从记事起父亲便总将自己和弟弟如展品一样摆在每一位客人面前,得意地笑着合不拢嘴。 “真是一模一样呢!”“是吧,我都分不出来呢!” 可实际上,他们根本不一样。晁熠初歪头看向晁煜行,看着那笑眯眯地“懂事”模样,愤怒地掐了把他的手心。 于是晁煜行立刻挤出眼泪,呜呜咽咽说哥哥又欺负他。 哥哥?在这个家族里,背负起这个名称的他就必须谦让、关照、服务自己的弟弟!仅仅因为他破壳时多呼吸的那几口空气!! 真是操蛋。 所以晁熠初毫不犹豫地就投奔向枫云暮去了,甚至想离家出走再也别见到那些虚伪的家伙。 他最讨厌迁就…… “哥,你可算回来了。” 晁熠初一下子像吃到苍蝇一样,立刻关上门就要离开。 “别这样啊,”那只鸡爪立刻抵住了门,“我都等你好久了,你为什么不坐我的专车回来呢?” “别离我这么近!想亲嘴就去强吻,想打炮就去约炮,我他妈只会给你一拳!” 晁熠初抄起拳头作势要打,晁煜行却压根不躲,甚至腆着脸凑了上来。 “来啊,咱这可是有外人呢。” 外人?晁熠初才瞥见客厅里那个衣冠不整的人影——那瘦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像是个被玩坏的玩具。 又来! 晁熠初愤怒地推开拦路的晁煜行,将他送客门外。 “诶!”晁煜行又伸手拦住,“这就把我拒之门外了?” “滚粗,这是我家。” 瘟神消失了,晁熠初快速将四周的窗帘全部拉上,这才掀开了盖在那人身上的外套。他猜得到晁煜行又在玩什么把戏,毕竟那张与自己一样的脸可是极好的利用之物。 但他没想到这次躺在自己沙发上的,是个熟人。 “你……寒淮之!” 寒淮之闭着眼,裸露的肩颈上全是被抓挠的伤痕。他听见晁熠初的声音,恍惚地醒来,看着那张脸本能地开始求饶。 “我……”他的脸色绯红得不太正常,四肢抗拒地胡乱舞动着,“晁煜行……别碰我……” “不,是我!晁熠初!” 可惜这些声音并没能入耳,绝境中的寒淮之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掐得晁熠初接不上气。晁熠初艰难地从茶几底下翻出早就备好的药剂,一针扎进寒淮之脖子里。 “寒淮之!看着我!”他捧着寒淮之的脸尽力呼唤着,“冷静点,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什么……”“他走了,你已经安全了。我是晁熠初,我从国外回来了。”“晁……熠初?” 不知道是语言还是解药的作用,寒淮之逐渐清醒过来。他喘着气,捂着眼疲惫不堪地倒了下去。 哼,很好,和那一次如出一辙!这就是晁煜行做的!他还想让我身败名裂一次吗?! 晁熠初没打急救电话,他取来毯子裹住寒淮之,扶起他。半小时后,寒淮之终于彻底醒了。 “晁熠初……”他仍带着些恐慌地看着身前的人。 “是我,他已经走了。” 寒淮之似乎已将一切施于己身的痛苦认定为了命运的必然。他没有奔溃,没有大哭,只是吁叹一声,又麻木地干笑起来:“你俩真像。” “我宁愿我们一点也不像。”晁熠初咬着牙,“我宁愿把我这张皮扒下来。” “别这样,你比他好。” 寒淮之居然还反过来安慰了他。晁熠初心中更加苦楚,却也只能帮他拿一杯热水。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一切的痛苦好像都以被他嚼碎成粉末,寒淮之揉着青紫的手臂,平静面对这个可怕的现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在乐队那待太晚了,就没回来。”晁熠初垂目无奈,“若是我早点……” “别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寒淮之看出他的歉意,“这样只会让真正的罪人逃之夭夭。” 寒淮之是对的,这是晁煜行的罪行。若自己的情绪受到影响,那才是正中下怀了。 但晁熠初还是许下承诺:“我会看着他的。” 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了。晁熠初的脑袋有些昏胀,但他必须再跑一趟——那个没谈下来的单子还需要他善后事宜。他只是回来放一下行李,他还要出门一趟。 他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扔给寒淮之,想着顺便送他回去。 “不了……我还要去找地龙族去。” 地龙族?晁熠初立刻想起那个墓地里鬼鬼祟祟的家伙和那张给他巨大震撼的脸。 “司铭砚吗?”“嗯……”“怎么了?” “他要我帮他搞到一张入场券……”寒淮之揉了揉太阳穴,住了嘴。 什么券?司铭砚可不像晁煜行那种花花公子天天不是剧场就是电影院的,他从来就不喜欢那些闲暇之物。 “不能说吗?”“……也不是。”“不想说就算了。” 寒淮之当然会说,因为他身上还披着晁熠初的外套。 “是拍卖会入场券。”“拍卖会?”“嗯。” 晁熠初看得出来,接下来的事情连寒淮之也不清楚了。 “还是我送你去吧。”“算了,我打车走,你记得……换个门锁。” 晁熠初当然会换,他还要查处是谁把自己的住址泄漏给晁煜行的。 他也不准备强迫寒淮之改变主意。毕竟对方已经够可怜了,不该连这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他将寒淮之送到冬日午后的暖阳里,做了最后的帮助。 “最近可以安心一点,因为我暂时不会离开了。” 寒淮之低着头,红潮退去的脸上徒留惨白。晁熠初不禁思考,那双眯着眼里会有隐秘的眼泪吗? “抱歉噢。” 车窗之内,寒淮之默不作声。 可惜那天下午的司铭砚并不在警局,寒淮之扑了个空。他发了消息,得到的消息是:见面时间后延。 他只能等到了第二天。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他找了他想找到的所有人。 …… 带薪补觉就是好睡。这次的梦里安稳地像枫云暮摸的鱼,平静惬意地游荡在大海里。 枫云暮就这样趴在那张办公桌上,酣眠到流口水。 司铭砚当然在边上,两人甚至可以说是并膝而坐;司铭砚也自然是盯着他的,但这些不良因素枫云暮都已经免疫了。 和寒淮之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司铭砚却连电脑都没法打开,更别说开始工作了。 算了,不重要。 他定定坐着,听着背景中的人声、脚步声、纸张翻动声、印刷机运转声,但这些都迅速地散去。世界的光线微弱延伸,苟延残喘,唯有自己的心跳成为了狭小和虚无里唯一存在的东西。 他的指尖划过黑暗的边界,他已经不会再去尝试打破这个牢笼了。无用的挣扎只会带来更多的绝望,永恒之间他只能尝试抓住自己唯一真实的脉搏。 嗡嗡嗡…… 幻觉消失了——被不知来自何处的震动驱散了。司铭砚寻觅地看向枫云暮,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毫无知觉。 再三犹豫,司铭砚还是伸出手,轻推枫云暮披着外套的肩。 “枫云暮……”“嚼嚼……” 枫云暮翻了个朝向,被衣服褶皱压得变形的半边脸几乎快要变形。 “枫云暮……你听不见吗?” “什么?”枫云暮迷迷糊糊,仍闭着眼。 “……寒淮之给你发信息说他到了。” 枫云暮噌一下弹起来,可算是醒了。 “把……”他咳嗽声清去嗓中嘶哑,“还我。” 司铭砚把拿来偷看的手机递了过去。 “别放我手上啊!我手全麻了!” 缓了十几分钟,那两只手才恢复了身体控制权。枫云暮揉揉脸揉去压痕,白了眼一直看着的司铭砚。 “你什么眼神啊?”“虽然……但寒淮之可能真的等了很久了。” 枫云暮知道这是事实,所以也就没说他什么。他拿着手机摇摇晃晃地站起,往警局门口走。 寒淮之就在门外,被今天骤降的冷空气冻得脸色惨白。 “你还想不想要合作了?”他开口就是这句话,搞得枫云暮起床气都又泛上来了。 “咋的,离了我你就会死吗?”枫云暮冷嗤,“我是没说不和你玩了,但也没说我要无条件信你吧?” “我不稀罕……”“我也不稀罕,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你知道的不比司铭砚少吧。” 那次挂水去,他看似弱弱柔柔病入膏肓,实际趁着寒淮之支开司铭砚的时候把对方的电脑看了遍。 当然,司铭砚也没蠢到这种地步,那个新开的文件夹里只是回收残肢的计划书,但枫云暮却从那个刻意标注的括号里找到了寒淮之的名字。 他由此意识到寒淮之对于这个计划的重要性甚至大过了前线陪伴自己的司铭砚。 “我将那段录音发给你,只是向你证明司铭砚不是真心帮你。”寒淮之咬着牙,单薄的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我知道的也只有‘地龙族做东’和‘全力配合’这两点,他们并没有把消息都告诉我。”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会顺理成章地怀疑你吧?”“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就给我个事实!”枫云暮向前一步,逼得寒淮之连连后退,“向我证明,你和我是一路人!” “我……”寒淮之抱着双臂,干涸的嘴唇被咬出了血,“我已经都和你说了……我不知道你还需要知道些……” “全部!”“全部?”“老子什么都告诉你了,我的动机、我的目的,老子连裤底子都要翻出来给你看了,你告诉我事实又有何妨?你会死吗?!” 枫云暮发誓,他吼那么大声只是想要吓吓这个臭弟弟;他也不信,有人能过得比他还惨。 所以寒淮之摔在地上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寒淮之!” 寒淮之的脑袋磕在了台阶上,一下就没了动静。枫云暮赶紧蹲下身去看,他可不想在警局门口噶了人。 “司铭砚!司铭砚!” 人群因噪声而聚集,混乱中一只手将枫云暮拉出了第一现场,迅速将他护进了怀里。 “寒淮之都要死了,这个时候不合适啊!” …… “低血糖。”医务室门口的司铭砚面色复杂,“而起精神状态也很差。” “好在没有磕到要害,你也不用负什么责任。” 枫云暮避开司铭砚追责的目光,用啧声掩盖心虚。那些淤青和抓痕都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现在信得不能再信了。 司铭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里的人,短暂停顿后还是选择了开口。 “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个……”他压低了声音,“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不算秘密,只是我们心照不宣。你还记得晁熠初被网暴的原因吧?” 枫云暮当然记得,不就昨天刚刚复盘的吗? “我知道啊。”“晁煜行……或许对寒淮之也做了这样的事。” 枫云暮的表情就足以证明,他真的想象不到那个眯眯眼都藏起了什么东西。 他突然就理解了寒淮之的那句“要所有人偿还”的恨意。他很难类比,因为那若是自己,那他早就绑着炸弹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他也突然理解为什么寒淮之恶心到吃不下东西了。 “但、”司铭砚把这个字咬得极重,“我仍不推荐你直接与寒淮之合作甚至深交。” “可现在不是你吃醋的时间……”“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被表象迷惑。”“好好好,知道你良苦用心了。” 司铭砚低头分析着枫云暮的情绪,居然表现出莫名的满意。 “但无论如何,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他、揭他伤疤的……我得道个歉。”“嗯,好的。” 第12章 笼中鸟何时飞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他迎风而立,却自知卑贱。 为什么今天是周日呢? “我再问一次,是谁在昨天下午三点五十七分二十一秒的时候进了书房。” 无心的木偶在他眼中整齐排列,与园中被裁剪定型的灌木丛相融,毫无差别而无可辨别。风灌进二楼阳台的他的身上,吹开他的风衣。 一米之外,母亲的背影仍是那样冷冽的、不可动摇的。他们作为房子的主人,居高临下,手握无可侵犯的所属权。 “很好,没人说是吧?” 母亲的书房是被严厉禁止进入的绝对禁区,连他这个少爷也必须提前预约。但就在昨天,他的母亲却在打开房门的瞬间闻到了不属于那里的腐臭之气。 腐臭……那是将死之人的味道。 “好,司铭砚,你来重申一下家规第二条、第十四条和第二十条。” 家规,法律,他有时也分不清,这些条条框框的边界到底在哪? “第二条,地龙族及其所雇佣人员的一切权利属于家主;第十四条,除家主之外,任何人不允许以任何理由或借口私自进入家主所圈定的禁区或房间,违者将依据情节轻重施予十到十五日的经闭处理。” 经闭。 司铭砚不能停下。 “第二十条,在以上情况中,若出现包庇或其他特殊情况时,对事件的所有相关人员采取连坐机制……” “连坐!听到了吗?!” 母亲的嗓音极大,甚至“振聋发聩”。司铭砚闭上嘴,因为同样有一条规定是“家主持有绝对发言权,任何场合任何情况下皆可优先发言。任何不得打断或插入家主的谈话。” “若无人承认,那你们这五十五人都要接受十五日的经闭。” 只是十五日。 司铭砚看见那些枝叶在大风中抖动起来,那种情绪正在压迫、蔓延,像是啃食叶片的红蜘蛛。 “家主大人!” 终有一颗灌木倒了下来。 “我、我举报!是十五号进了您的书房!” “你!……” 终有一颗灌木暴怒起来。 “是你说家主需要沏茶我才进去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人心向来如此,人人皆是不堪。 “很好,很好很好,三十七号,你做的很好,我会嘉奖你的。但现在,先把十五号拖下去吧。” 风吹落那倾倒灌木上的标牌,顺延的序号被重新排列,很快就会有新的生命踏进这个牢笼。 但现在,司铭砚作为行刑者,先要将那位被陷害的可怜人送进活的墓碑里去。 “不、不可以!” 叶落枯败,错了的人已经瘫软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轻易地拾起那节枯枝,将它拖向那黑色的柴火堆里去。 “不……我求您,我求您!” 灰色愈来愈深,死亡的事实随着时间和空间缓慢而迅速地逼近。它突然哭喊起来,发出最后几句求饶。 “我是被他们骗了……我没有真心想冒犯您的母亲!我没有啊!我……”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它跪在自己面前,哭诉着不甘心。 “十五天……我会死的……我不想死啊!” 它不会死的——母亲还没有容许你死去。 “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它的额头磕出血,灰色的血,毫无光彩的绝望的血。 他低着头看着,看它一点点消失,融入家规,消失不见。 “……没有用的。”他低声喃喃,对着它。 没有意义的。 因为狂风之后,大雨掩去了一切痕迹。 “进展速度比我想象的要缓慢。” 蜂蜜柚子茶,巧克力曲奇,蓝莓小蛋糕。刀叉切开蛋糕胚,蓝色的果酱裹上了刀身。 “是我行事不周……”“今天的甜点,是谁做的?” 候在桌边的侍从躬身:“不是已雇的厨子,是外聘的糖济房的李师傅。” 笔头的圆球滚动在支票一角,黑色的痕迹拼凑出一个高贵的名字——陈若芳。 “让他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 甜点的事情处理完了,母亲终于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司铭砚。 “不,不用着急。五十年淤积的仇恨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消失,别惹上更多的麻烦便是。”她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觉得现如今他和你关系如何?” “我尽力满足了他的所有要求,也表现以歉意将一切行为成功合理化。枫云暮对我的态度也愈发亲密,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嗯……”她喝了口茶,侧目看向那撞击在玻璃窗上的雨水,享受着这样倾颓的氛围。 “拍卖会在三天后,对吧。” “是。”简洁的回答。 “我会拨款下去,所以资金的问题不用担心。”她伸手向那玻璃外的世界,“但,不允许失败。” “我不会让母亲失望,我将以最小的损失完成此项任务。” 反正就是些有的没的。 司铭砚看见那尊没有龙魂的石塑坐在那,若被细致调整的娃娃一般有条不紊的回答着问题。 可雨什么时候能停呢? 司铭砚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却没有伸手触摸的勇气。 他的事情,明明还有很多很多…… “……看来是有客人来了。” 客?他应母亲的要求站起身,离开了温室,带着疑问站到了屋前的台阶上,推开门。 “好久不见,司铭砚。” 他的目光首先注意到了那些细微但有效的变化:那本无他物的耳廓上如今却多了两个新的耳骨钉。 “许久不见,”他重复对方的话,“家主尚且无法抽身,由我待见贵客……” “司铭砚,你是不认得我了嘛?怎么说这些客套话?” 剧本里没有解释的环节,司铭砚也只是像个没有感情的主持人一样念着开场白而已。 “……晁熠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好久不见”,“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看看嘛。”晁熠初冷笑,“自从我回来之后还未能拜访长辈,这不合礼术。” 以前怎么没见得你这样懂礼貌。 “请稍坐片刻,家主很快便来。” “不用不用,”晁熠初摆摆手,那打了耳钉的右耳在灯下有些发红,“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不该叨扰令堂。” 晁熠初提着那两箱东西,提起,又放下。他突然向前一步,骤然贴上司铭砚。 “什么时候对拍卖会感兴趣了,还是说……” 那句话侧森森、凉丝丝。 “……对里面的什么东西感兴趣?”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司铭砚将余光扫向那画皮之下凶恶的嘴脸,心想着他们这对双胞胎果然都是一样。 “你觉得你配吗?” “就因为我族低等于你?”他不禁反问。 “就因为你的虚情假意。”晁熠初笑着,咧开那上下摩擦的锐利尖牙,“就因为你的心口不一。” “你他妈配不上枫云暮,枫云暮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可我没有要他原谅我。司铭砚低着头没有争辩,只是闭上了眼睛。 “好自为之。” 那抹红色的狠毒拖出光影的长线,晁熠初撞开他径直向外走。 “哎呀,这不是熠初吗?怎么,这就要走了?” 雷光乍起,母亲的影子绵延到他的身前。他却丝毫没有宽慰与安心,只觉得肩上的压力又大了一寸。 “司铭砚,怎么能逐客呢?”母亲的眉眼弯弯,那是她所能创造的虚构的温和,“熠初,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呢?” “哦,陈阿姨,没什么。我这次来也只是来为您带些国外的特产。”晁熠初耸耸肩,轻松地插着兜,“我刚刚是在邀请司铭砚参加我们公司下周五的舞会晚宴的。” “那,”母亲的目光投向背手而立的司铭砚,“你答应了吗?” “哦,他没答应,因为他没有舞伴。”“不……我想,熠初还是让他去吧。” 司铭砚仔细听从着母亲的指示。 “他也该有些社交的。”“是。” “行吧,那你记得别迟到嗷。”晁熠初懒得和司家人扯皮,“那么,阿姨再见。” “再见,亲爱的。” 母亲的身影挡着司铭砚的视野,他看不见门外的风雨,也看不见晁熠初是何时离开的。 他只是看着母亲,看她脸上伪装的表情迅速消失。 “有什么结论吗?”门在母亲身后关上,“关于晁熠初。” “有:晁熠初或可成为计划中的可利用对象。” …… 休息日,所以枫云暮在家歇着。 “别进来!把你的衣服脱了,全是水。” 枫云暮并不看他,只是懒散地躺在沙发里刷着手机,然后没心没肺地发号施令:“我外卖在楼下,拿了吗?” 长久无声地沉默背靠着雨声滂沱。没人回应枫云暮,好像只是一阵风吹开了门而已。 枫云暮被那门里带着雨腥味的冷风吹得发冷,奇怪得正翻身起来,却只见那湿答答的塑料盒如垃圾般很不尊重的扔到了他才打扫好的木地板上。 “喂!你……” 将出的骂声突然中断,枫云暮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差点痛出了血。 “司铭砚……” 那双灰色、极浅淡而宛若无珠的眼睛缓慢抬起视线,从那地上的外卖上移开,似有若无地对上了枫云暮的眼睛。 司铭砚的下半身几乎湿透了,被染深染沉的衣摆仍滴落着水。他就这样垂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得像从阴间来的溺死鬼。 谁家男鬼跑出来了…… “你这……”枫云暮只觉得这事来索命的,“受啥刺激了?” “刺激?我没有受到什么刺激。”司铭砚的声音冷得像盛行的西北风,“可你看不出来吗? “你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枫云暮的大脑飞速旋转开始寻找原因:他明明买的是很绿色健康的沙拉啊! “所以,你也不懂。”司铭砚的神色更冷峻了三分,语气也愈发强硬而疏远,“你没有权利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我没有义务服从你的要求。” “你脑子被炮轰了吗?!”枫云暮破罐子破摔,“我咋的你了?深井冰,你去外面受了气跑到我这发什么颠?这么拽你打回去啊?怂包一个,就他妈会欺负弱小……” “枫云暮。” 他一度怀疑这是披着司铭砚人皮的狼。 “贵安。再见。” 他摔门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枫云暮。枫云暮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苹果肌,这才发现龙牙和鳞片都已经炸了出来。 他刚刚是真的怕了。 第13章 踢向那猫的屁股 自从那晚之后,雨声或大或小,始终不停。 自从那晚之后,联系枫云暮的就变成了司铭砚的副队。枫云暮不得不记录好每天的开销,再做成报告发给对方,这让他的食欲也减弱了不少。 但他拉不下脸去找司铭砚抗议。 再见到司铭砚是三天后的那个下午。 那个上午,副队发了个信息,简略告知了枫云暮下午有必要的出行安排。枫云暮特意洗了个头,早早下了楼。 他看着那辆银灰色的汽车缓缓驶来,赶紧清清嗓子计划了下上车后的说辞。 “嘿,见贵人一面真是……” 他伸手去拉副驾的门,车门却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为他而来。 “你……”枫云暮还没撑伞,因为他本想直接钻进去的,“你什么意思?” 车里的黑影一言不发。他弯下腰仔细核对,确定里面坐的就是司铭砚。 他拍着车窗,终于等到了司铭砚把头转过来。 车窗摇下。 “到后面去。”司铭砚的命令毫无人情味。 枫云暮没办法,他走到后排,车门果然就能打开了。 “你什么意思?”枫云暮屁股还没坐上车座就憋不住嘴了,刚刚设想好的发言稿也直接抛之脑后,“吃火药了?脑子摔进马粪里了?” 司铭砚不看他,自顾自地倒车。 枫云暮气不过地要伸手去拽,却被司铭砚用一份拍卖会拍卖顺序表甩了回来。 “司铭砚!你他妈有病吗?”枫云暮被打到了鼻子,痛觉让他瞬间上了头,“我他妈惹你了吗?” 可和这个死木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在那安静地像无人驾驶的车里,前排的冷风混着雨水淅淅沥沥地下到枫云暮的脸上。枫云暮顶着白洗了的头,无语地翻了翻那递来的东西。 司铭砚什么时候对古董瓷器感兴趣了,这都什么“玲烟铜珠茶碗”“峰霓虹辉瓷杯”“百厢对轿瓷碗”…… 等下,“百厢对轿”?“白象对轿”?“白象对角”? 累日与的接触让枫云暮变得异常明锐,他重新看了一遍这些所谓之“古董文玩”,猛地发现每一件的谐音都可变成一件他人的血肉! 草,什么年代了还玩谐音梗啊?最违法的手段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偷鸡方式?! 枫云暮,悟了。他早该意识自己已经从货物进化为买家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第三次检查整张清单,试图找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奈何龙之尊骄、抢手而少见,主办方更不愿引火上身。所以枫云暮咬到舌头都没翻译出一个来。 或许这家伙已经发现什么了吗?也是,他一向不打没准备的仗。 枫云暮抬了头,才发现司铭砚已经把他这侧的窗给关上了。 诶嘿,还算有点良心。 “我们谈正事。”枫云暮决定给他个台阶,“你一定查到了这里面哪个比较可疑吧。” 后视镜里,司铭砚终于抬眸看了眼他。 “八号、十七号、二十一号。”“这就对了,我也这么认为。” 枫云暮翻了翻册子:“所以带上我就是我为了辨别真假的。” “是的。” …… 下车地点倒是个很正常的商场车库。枫云暮胡乱拍了拍头发甩干雨水,转头看见司铭砚也在用纸巾擦手。 “你非得开窗吗?” 司铭砚正要丢掉纸团的手僵了僵,什么都没说。 “行吧,走吧。” 电梯间就在那,普普通通的。几个孩子更着父母一起蹦跳着也上了电梯,这让枫云暮一度以为司铭砚走错道了。 “到底在几楼啊?” 司铭砚靠在门边,默默看着电梯中的人流来往,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突然瞥向那头顶的监控,摸出一张黑卡在那排按键上随手一扫,接着按下了四楼。 电梯重新启动,来到了一个并不能真正被到达的中间层。这里并没有枫云暮想的那样奢华,甚至是家徒四壁。 “草,好小。”枫云暮情不自禁。 电梯口的服务员站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之后看了过来。司铭砚示意他跟上,便走了上前。 “您好。”“一零四。”“好的,这边签名。” 司铭砚的字还像小时候那样秀气。枫云暮正要感叹,那支笔却递了过来。 “啊?” 这也是计划里的吗? 司铭砚让开半个身位,似乎完全不打算和他有丝毫的交流。枫云暮彻底犯了难,他哪知道该写哪个名字啊? 他求助般看向司铭砚,奈何对方像个瞎子。 “您好,请问您是……” 枫云暮猛地埋下头,提笔飞写后丢下笔就走了。 一零四是房间号。密封的房间里只有朴实无华的两张办公凳和一面被窗帘盖住的落地窗。 “好烂的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牌室呢……”枫云暮摩擦着椅座上的缺口,回头看见司铭砚神情呆滞地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咋了?手粘上了?” 司铭砚难得地给予了反馈,摇摇头轻轻带上了门,终于也在枫云暮旁边坐了下来。 拍卖还没有开始。枫云暮想刷刷手机,拿起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早该料到的,怎么就被被这幅穷酸样给骗了。算了吧,还是再搞搞正事吧。 “把那顺序表给我……” 因为下车前表被司铭砚拿了回去,所以枫云暮肘了肘身边的人。可对方却如梦惊醒般猛地打了个寒战,像是看见什么恶兽般恐慌地战栗了一瞬。 “你咋了?”枫云暮满腹疑问地盯着司铭砚。 “没……什么。”司铭砚将那表从口袋掏出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手抖。 “别这么紧张嘛,谁没来过似的。” 话虽如此,那种预告却告诉枫云暮,这次并不能像勒索那么简单了。 在他的惴惴不安中,房间的灯暗了下来。 …… “如需出价,举手即可,亮灯即为竞拍成功。” 那群人为了圈钱也真是不择手段。那些展品被戴着面具的服务员托举着在每一个窗前走过、停下、再走过,像是看不见那盘中还鲜红的血液一般。 枫云暮只觉得脑子要炸开。在瞪大眼睛观察却连续错了两次后,他决定在司铭砚喊他之前再也不看一眼。 他头痛地又翻了翻菜单,撑着头看向比他还要焦躁的司铭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光景,贪婪地好像要抢过来吃掉一样。 “有必要吗?”枫云暮嘲讽,“也对,你是管事的。” 司铭砚睨他一眼,十指却攥得扶手更紧。枫云暮可算知道这椅子为什么这么烂了。 “别看了,你把人家椅子掰弯了。” 司铭砚终于松了手放过了变形的金属架子。他望向枫云暮,灰蒙的竖瞳里反射着外界白炽的光芒。 “你有感觉吗?”他渴求地期待答案。 “暂时没有,但我看得脑仁疼。” “应该会有的……”司铭砚自言自语着,目光又飘忽向了那些展品,“为什么不能点天灯呢?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这还不是因为寒淮之给咱留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不然咱还可以以前上手摸摸看呢。 “他就这么规定的呗。”枫云暮烦得慌,“这些东西我早忘干净了,还是你懂得真多啊S先生。” 唉……装瞎子吧。他将单子盖住脸,靠在了椅背上。 “实在不行你就看看别的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蛛丝马迹的……以后追查勒索也好搞哈。” 为奴翻身的快感被恶心冲刷殆尽,枫云暮睡不着,却也强迫自己闭塞耳目。在朦胧之中,他总觉得头上痒痒的。 他抓了抓,觉得是雨淋的,可诡异的凸起和断面又让他不得不怀疑。他猛地意识到有什么大的要来了。 醒着的司铭砚反应更快,他一把握住枫云暮的手,几乎暴力地喊醒了他。 “第几个了!”“二十一!” 巨大的广播声震得人耳鸣,他们一起看向那即将到来的真相。 那抹青绿色若翠玉的光泽仅仅瞬显,司铭砚的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举起来。 “等开拍啊!你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司铭砚悻悻地放下手。 “第二十一件拍品:金玉润光对角,起拍价五十万,现在开始……” 司铭砚又立刻把手举起来了。 但竞争的激烈远超预想。广播中上一位的尾号还未念完,下一位便出了价。司铭砚咬着牙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抬手,搞得枫云暮真的看不下去。 “老实人,你没必要这样。你等最后再出不就是了?” 枫云暮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只适合跳出来把所有人用手铐扣上这种事情。 “你预算多少?”枫云暮摁着他的手,“我来帮你举手。” “三百万。”“让我来吧,我坐着不干事有点愧疚。” 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还不花自己的钱。枫云暮瞬间有了斗志,叫价叫得也开始拍案了。 “二零九,一百万……”“一百五!”“一零四……三零七,一百万六……”“一百八!”“一零……二……” 哪个龟孙?枫云暮从椅子上蹦起来:“二百五!” 这下变成司铭砚拉他了。 广播声一顿,好像全场的人都冷静了下来。 “一零四,二百五十万,一次。” 枫云暮松了口气,看见司铭砚也没有谴责他的意思,马上嘚瑟得搓起手来。 “一零一,三百万。” 等下? 枫云暮还在犹豫和吃惊,司铭砚就已经咬了上去:“三百一十五。” “不是说三百预算吗?!” 司铭砚抿着惨白的唇,只是举起手。 “一零一,三百三十万。”“一零四,三百四十五万。”“一零一,三百六十万。” 广播有节奏地报响,枫云暮心中发寒,知道自己的预感即将应验。 “这个一零一……可恶……”他站起来就想去捉那没眼力的对手,却很快被理智唤醒。他不敢打破这个规则,怕失去这已经不太可能的机会。 “一零一,四百二十万。” “司铭砚……”他看向那一窗之隔青绿,又看向那人黑色的背影。 司铭砚的手再也没有放下去。 “一零四,四百三十五万。” “司铭砚,算了,我们或许还有别的方法……”“没有了!” 那灰色的影子骤然得歇斯底里地扑了过来,司铭砚的利爪猛地扼住枫云暮的咽喉,锐利地划破他的皮肤逼近他的脉搏。 “我没有机会了!”那只恶龙咆哮着、嘶吼着,“我没得选!!” “五……百万!”“司铭砚你疯了?!” 枫云暮多么希望那广播可以终止这场闹剧,但那机械而毫无怜悯的吃人怪物却只是冷冰冰地报出那个事实:“一零一,五百五。” 司铭砚瞪着猩红的双眼又要加价,一个巴掌却直接打了上去。 “清醒点!老子不要你那没命的付出!老子还不起!” 非同上次,这次的枫云暮下手极重,几乎用上了全力。剧烈的痛让他也嘶了声,举着翻过的手掌只觉得手臂发麻。 “你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为了谁。冷静点,我们不该在这样无用之物上浪费时间。”他挣脱开司铭砚的手,“别在这失心疯。” “五百五十万,一次。” 司铭砚的脸歪到一边。他低着头,埋在发梢之后的脸上晦暗不明地变化着。 五百五十万,两次。 “可……”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可我……” 三次。 倒数的钟声宣告着他的失败,也宛若他生命的倒数。买定的锤响象征着一盏灯的亮起,他却被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四壁压迫,这次被扼住咽喉的,是他。 枫云暮不想再去看窗外的是是非非,他摸上颈部的伤口,复杂地看着面前寒战的司铭砚。 “司铭砚。”“……”“别怕。” 他仍像小时候那样,是只乖顺怕事的绵羊。 枫云暮伸出手,将僵硬的他拉进了怀里。 “别怕。” 司铭砚无力地摇着头,垂着手。他的身体一点点失控,最后完全压在了枫云暮身上。 他们一起跌进墙角,跌坐在地。他的脸埋在的枫云暮肩上,感受着背脊上一下又一下的拍抚。 “没事了,没事了。” 温暖的什么蹭上他的面颊,司铭砚知道,那是他给予的伤害。 他为什么要将这样的痛施予他人呢? 他若孩童般环上枫云暮的腰,抱紧着他。 “对不起……” 第14章 回家吧孩子回家吧 司铭砚小时候就是这个死德行:拧巴、木讷。 龙族的小辈们基本都由相同的几位龙师一起授课,司铭砚的又痴又呆让枫云暮曾一度怀疑地龙族生了个傻冬瓜。 他真的是那种考砸了就不敢回家,也不敢和别人说话,就躲在某个他自认安全且无人能找到的角落哭鼻子——还不敢大声哭。 而那天,同样考得更砸而被罚打扫卫生的枫云暮背着书包从教室里往家走的时候,在那个烂墙角后听见了司铭砚呜咽的声音。枫云暮以为是只没妈的狗崽,就好奇地爬了进去,撞见了司铭砚窝囊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 司铭砚抱着包,把脸藏在后面一声不响像坐化了一样。 “不是吧?就因为考七十一?”枫云暮嗤之以鼻,“那我这没及格是不是得把长城哭塌下来才行?” 那时候枫云暮还和他不熟悉,倒是天天和仗着年纪大就目中无人的晁熠初打架。 “我不管你了,你就在这等着被狼狗吃掉吧。”枫云暮爬进来的时候把裤子弄脏了,所以他现在有点不高兴。 他正准备爬出去,脚踝就突然被抓住了。司铭砚也不拉他也不推他,就这样抓着,搞的枫云暮卡在洞口进退两难。 “松手!” 司铭砚不松,枫云暮便一脚踹了上去。 幼年的地龙龙甲尚软,枫云暮又在气头上用了力。司铭砚的鼻子被这一脚一踹,直接流了鼻血,他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这下轮到枫云暮慌了。他重新爬进来,用袖子帮着擦鼻血,努力安慰痛哭流涕的司铭砚,被这持续不断地警鸣般地哭啼轰炸的脑子快要爆炸。 “闭嘴!” 司铭砚被吓得一哆嗦,立刻停止了哭泣。 “我向你道歉,是我不该踹你不该欺负弱小。但你也要向我道歉,你不该抓我的腿。” 司铭砚蜷缩着,银灰色的瞳色被泪水冲洗的更好看了。这是枫云暮第一次直视司铭砚的眼睛,他觉得那很像天上的圆月。 “你的眼睛真好看啊。”他蹲下来靠近害怕的司铭砚,“让我摸一下我就不要你道歉了。” 他伸出手。司铭砚抖动得更厉害了,但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让枫云暮触摸他浸润的眼睫。 “好了好了,”枫云暮顺便摸摸他的脸,他有点好奇地龙的皮肤是不是硬邦邦的,但答案并不是,“你为什么要哭啊?就因为考不好吗?” 他又摸摸司铭砚的发梢,他一直以为那是假的:“你妈妈会骂你吗?” 司铭砚终于说话了:“嗯……” “我妈妈从来不骂我。”枫云暮自豪极了,“所以我不怕。” “因为你是第一……”司铭砚埋着头。 “第一名怎么了,第一名的爸爸妈妈和第三名的爸爸妈妈有什么不一样吗?”枫云暮不理解,“况且我没考第一啊?” 司铭砚摇摇头,牙咬得更紧了。 “你不会还要哭吧?” 司铭砚不说话了,但看起来就准备这么干。 “哭什么啊?你像个男子汉嘛?” 枫云暮想走,又想着还没摸摸他的手,但司铭砚的手正死死攥着书包肩带,怎么掰也掰不开。 “你别哭了,你和我回家吧。你不是说我妈妈好嘛。” 司铭砚的手有些松开了。小孩子就是好骗,这样就动摇了。 “那你妈妈会骂我吗?”“不会啊,走吧,反正你不能再哭了。” 司铭砚还在犹豫,他便已不由分说地掰开他的手,抓在了手里。 那只手软软的,小小的。 “不许哭了,和我回家吧。” 于是就这样多了个小跟班。枫云暮一直觉得他那奇葩的个性是由家庭导致的,但对其他人的家事评头论足指指点点总觉得不是很好…… 枫云暮当然也不会记得,这些被他忘干净的故事,给司铭砚的性格带来了怎样不可小觑的影响。 …… 只是不知为何,司铭砚如今这么大了还是这个死德行。 不仅是这个死德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怕黑的毛病。 在漫长的等待里,枫云暮的腿都被司铭砚压麻了。他想要推开对方,但腰上的力度却揽得更紧。 他在心中暗骂混蛋,却也没有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选择用这种手段去拉进与司铭砚的距离,也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后果。 枫云暮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司铭砚这么拼命不是为了自己。他当然想要要回自己的东西,但也知道这样贪婪下去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些司铭砚费尽的心思,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成为压垮他的大山。他必须要进行控制,确保一切还都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 现在这样……也不算亏吧。 ……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们被堵在晚高峰的路上,费尽周折才终于成功到达。 枫云暮被司铭砚搞得累到不行,饭都不想吃,随便洗了个澡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睡就是两个小时,直到他实在忍受不了小腹的空鸣声。他不得不爬起来,翻出两包薯片,有些迷糊地踱步着吃。 天已经黑透了,雨也已经哭干了。他站在窗边,想着下午发生的凡斯种种,用沾着薯片味的指尖抓了抓脖子上凝固的血痂。 楼下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那辆眼熟的车停在他眼底,让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把最后一块薯片塞进嘴里,依次吮吸掉指尖的残余,拍拍手披上外套下了楼。 果然,司铭砚还没走。 空荡的车位上只有他一人。枫云暮站在楼梯口,透过车窗看清那张被电脑屏幕照亮的疲惫不堪的脸。 司铭砚靠在座位上,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似乎谁也不准备率先开口。 等待被救济的人丧失意志,只是等待着被救赎的必然;给予救助的人忘了初心,厌烦地履行着救赎的义务。他们不情不愿、不忠不信,却会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做出莫名相同的选择。 虽然选择的意义早已两异,但孤寂的天空下好像徒留他们,他们没得选,只能相互奔赴。 屏幕熄了屏,车里彻底陷入黑暗,司铭砚闭上眼睛。 于是枫云暮走向他,拉开了车门。 那只手一如既往地伸向他,但司铭砚的手早已没了柔软和温暖。他抓住枫云暮,将那种失温和寒意随指尖传递给枫云暮。 枫云暮垂眼看他,翠色的眼背着光,镀上一层暗色。他用动作示意,表示上楼。 于是司铭砚抱着电脑,被他牵着一起回了家,被丢在了沙发里。 “饿吗?” 司铭砚点点头。 “冰箱里有挂面,自己去煮。”枫云暮在他身边坐下抢过他的电脑,“帮我加个蛋。” 司铭砚低头看着枫云暮划动平板电脑的手。 “我帮你处理点人情世故,其他的不会。” 司铭砚满意地起身去煮面了。 枫云暮打开了那个一直在跳动的信息框,居然又是寒淮之。 寒淮之发了一长串,首先结合市场价总结了一下这次意外的突发性,接着又说了一堆“可能很难查到买家”之类的原因,最后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于是枫云暮敲出一个字:哦。无句号版。 对面安静了一分钟。 寒淮之:你是枫云暮吧? 被发现了哈哈哈。 他把这一串快速敲出去后,隔着屏幕感觉到对方是无语了。 寒淮之:你有办法? 我只是不想在意。从我把它切下来以后就知道它已经不再可能归还于我。这只不过是一个事实,就像破镜不能重圆一样。 枫云暮想了想,上次还没和他道歉呢。但这种事在这说有点突兀还没诚意。 于是他费尽心机找了个美妆蛋表情包。 寒淮之回了个死亡微笑——他看起来是知道意思的。 接着是副队那边,倒是非常正常的工作答复。枫云暮很想给自己请个年假,但这又太假了便只是中规中矩的复制了司铭砚平时的人机回答。 接下来是…… “煮好了。” 那碗加了蛋的被沿着桌子推了过来,司铭砚捧着自己的,好像有点期待地看着枫云暮。 葱油拌面,倒是色香味俱全。司铭砚做厨子的天赋比当警察高多了。枫云暮戳开那个流黄蛋,想着这司铭砚还挺会讨好别人的。 “可以。我以为司大少爷在家都吃现成的呢。” “我家没有厨子。”司铭砚拌着面,“我是指我的房子。” “你不去你妈那住吗?” 他不说话,只是快速嗦着面。他好像真饿了。 枫云暮也嗦了几口,又去看聊天框里那句生硬的发问。 “司铭砚,你为什么要在楼下等我。你就这么觉得我会来找你?” 他合上电脑,他早就知道司铭砚并非真心帮他。但无论何时再重拾这个事实,他都会感到复杂的难过情绪。 “要是我没有找你,你会一直在下面等我吗?” 他转头看向司铭砚,逼问的视线盯着他,催促他回答。司铭砚只能停止进食,回答道:“或许不会。” “那为什么要等?”“我希望……你能来找我。” 希望?那我还真是有良心,还去捞你这个白眼狼。 但这些话枫云暮不会说,因为他也是白眼狼。他们只是在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没必要带入这么多无用的感情。 司铭砚又端起面:“这些事情只有你能处理好,我不行。” “你不行?”枫云暮冷嘲,“你真是个巨婴。” “我就是巨婴。”司铭砚承认的太过干脆以至于像是讽刺,“我知道我很惹你讨厌。” “那你还来……”“我知道你会帮我,就像以前那样。” “就像以前一样”!多么理所应道,多么好笑啊! 枫云暮气着,气极反笑。他快速打开电脑,在输入框里迅速打出一大串字,发送出去。他将电脑扔到一边,也端起了碗。 “你发了什么?”“帮你解决问题啊。‘找到了更可行更低成本的方案’什么什么的画个饼呗,帮你又争取了三天时间。其他的我帮不上,你自己去努力。” 司铭砚狐疑地看着枫云暮,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才放心下来。 “洗碗去。”枫云暮将碗筷摔在桌面上,“随你要不要留在这过夜,自便就是。早上给我带饭,还是上次那个。别吵我睡觉,我睡眠浅。” 他回到卧室锁上门。他瘫倒在床上,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自己也不理解。明明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明明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明明他没有损失什么…… 他摸着那脖子上的伤,回想那黑暗里耳边沉重地呼吸。 会不会也带了点真心呢? 第15章 对不起但这真不是NP 司铭砚不在,副队也不在,寒淮之也不在。零零乱乱的办公室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文职人员忙着自己的事,枫云暮靠在打印机前,百无聊赖地把交代给自己的文件一张张打印出来。 分类、装订、整理好码放在一侧。他已经尽力做的很慢了,但这些事情比起摇奶茶来说要简单太多了。 唉,要不去做个兼职吧? 枫云暮当然不会再回到那个舒适圈里去。他最多远远地看一眼,看一眼兔兄是不是又添了几个瓜娃子。 但他也没法像其他人一样坐下来,假装很忙。因为他每次一想要打开电脑,身后坐着的那位不太眼熟的同事便会接着桌面上的镜子盯着自己。他没想窃取机密,但也没想自讨没趣。 “算了,”他站起来,故意把话说得好响,“屙屎去吧。” 还好,这人还没变态到连屙屎都要看。 他终于松了口气,躲进了卫生间。 司铭砚的手下基本都是地龙族的族人,这是他们生来的使命:镇守天地、守护安宁。他们中的大多数也都认得我这么个传奇人物:就算之前不认识现在也该认识了。 所以……他们族要做什么的东家? 枫云暮靠在窗口,重新又听了一遍寒淮之的录音。但那两个谜语人的针锋相对只能让枫云暮得出他们俩八字不合的结论。 东家……可寒淮之协助司铭砚,是必然而毫不意外的本分。 若是连当下的第一名也……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他还没傻到看不出晁熠初藏着什么奇葩心思。但这份感情为真,那他们先前那么多次贴近就不是自由搏击而是啵…… 枫云暮有点反胃,是谁拉了坨草莓塔没冲啊!他赶紧趴在窗口向外挣扎着呼吸新鲜而不夹杂杂质的空气,避免被这恐怖的味道刺激到昏厥。 回冷的天吹起冷风钻进他的领口,他低头看着那些人物的投影,突然就怀念起了还能展翅的日子。 还想和晁熠初打一架。他伸手折断一根枯枝,随即又将它随手丢向远处。 枯枝似飞羽般划过,最后摔在一个人的面前。 操! 那人停下脚步,正要好奇地寻踪要看。枫云暮已经猛地钻了下去,躲到了窗台下面。 我靠我靠我靠,完啦他怎么来了! 枫云暮感觉背后一凉的,他明明已经够快了,但对方的眼力可非同那些打杂的小混混一样啊! 他已经能想象到那红毛歪嘴不屑一笑地样子了…… 操蛋啊…… 不能坐以待毙。他决定从四楼逃下去,至少到大厅里去,那里人多他应该不敢干什么的。他转过身急匆匆地向下跑,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放弃了本来的计划,进门便直奔楼梯间而来。 在拐角处,他便听见那三步并上两步如催命般逼近。他狼狈地转身,差点没在台阶上摔一跤。 这晁熠初怎么比催债的还要可怕啊! 他猫着腰捂着口鼻尽量掩盖气息,随便找了个没关上的门钻了进去。他靠在门边,看着玻璃上的人影一闪而过。 太可怕了。他环顾四周,感叹还好是个没人的资料室。 走廊的脚步声停下,又折返而来。他听见晁熠初啧声,有些不耐烦地开始敲附近的门。枫云暮赶紧爬过去,赶在晁熠初推门而来前用拖把把门抵上。 “或许是眼花了……算了。” 你最好是算了。 晁熠初的声音一点点走远,好像下了楼,消失不见。危机好像解除了,但枫云暮知道一切都还没结束。 以晁熠初的尿性,现在应该在门口,就等着我放松警惕然后抓我个措手不及。他以前就是这样的! 想到这,枫云暮看向窗外。这里虽然是四楼,但窗外的杏树壮实地伸出一枝,他完全可以从那爬下去。 他立刻跑到窗边,努力推开那扇窗。陈旧的推轨嘎吱作响,惊得他像受惊的老鼠。他急不可耐地攀上窗台,纵身一跃跳上了枝头。 落光叶片的粗枝嘎吱一声,他赶紧稳住身形,抱着粗枝滑了下去。 “喂!” 窗里,一声巨响。他本能抬头,看见晁熠初直接撞断了拖把冲了进来。 这家伙果然在蹲我! “枫云暮!!” 卧槽!变成大逃杀啦! 他被一句名字吓得险些心脏骤停,直接松手跳了下去。他顺势一滚,起身撒腿狂奔。 卧槽卧槽,这里收这么干净干什么啊!我躲哪啊! 而不幸的是,这面墙上连一扇可以进入室内的门或窗都没有。枫云暮欲哭无泪,身后断枝的声音告诉他晁熠初也已经跳下来了。 而更不幸的是……这面围墙上还挺尖锐的。 警院的导航图在枫云暮脑中一瞬闪现,他想起那条那天打水时走错的死路,开心到大喊没救了。 枫云暮你快飞啊!你快飞啊!你不是会飞吗! 于是那断翅的龙心一横,一脚踩上围墙攀上围栏,借着手上的力度猛地发力拉升,成功滞空而起。虽然落点有所偏差,但他还是成功地翻了过去。 他摔在地上,差点崴了脚。他看着半截被还挂在围栏上飘扬的半截外套,感觉身上冷嗖嗖的。 “枫云暮!” 晁熠初刚刚险些就抓住了他的脚踝,但此刻这个败者也只能是隔着围栏,伸出手试图耗住枫云暮。但枫云暮侧身一躲闪开了。 “枫云暮!你他妈为什么要躲着我!!!”晁熠初歇斯底里地向他怒吼,一口火给绿化带都带着了。枫云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白花人设掉了。 “我说了我不是枫云暮!”他躲着晁熠初的龙焰,“是你他妈突然要追我好吗?!” “你就是枫云暮。”晁熠初炙热的眼神让枫云暮不敢直视。 “我不叫枫云暮!”枫云暮的大脑快速旋转,“我姓黎,是司铭砚养的小鸟!” “放你妈狗屁,你他妈是龙。”“这是司铭砚让我当的!”“你看看你说的什么屁话!” “我说的是真的,所以司铭砚一直在寻找化龙妙法!”枫云暮硬着头皮瞎编,“如果我真的是那个什么枫云暮,我应该会飞啊……我的意思是,他是应龙啊,但我没有翅膀啊?” 按理来说晁熠初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翅膀的事…… 晁熠初果然消停了一点,吼得也没那么响亮了:“那……你为什么穿着警服?你又为什么在这?” “我……我穿他的衣服有什么错吗?我在他的地盘有、有什么错吗?”枫云暮有点受不了了,他低头看了看隐隐作痛的小腿,这才发现它也被划破了。 “咱能不能冷静点,文明点?” 晁熠初低了头,但那两只抓着围栏的手却愈发用力。枫云暮听见那铁栏杆痛苦的呻吟,他正想出言劝阻,却看那铁杆变红变软,接着被蛮力掰断。 晁熠初跨过那个洞,在枫云暮的目瞪口呆里站在了他的面前。 “司铭砚不让你见我吗?”晁熠初冷笑着,凑近过来拍拍枫云暮额头被火撩到的发梢,“这些也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枫云暮庆幸自己之前染的黑发还没彻底掉色。 “我已经说过了,我……” 那只龙爪轻轻抵上枫云暮欲言的唇:“别再说了。” “你不觉得你越界了吗?”枫云暮拍掉那只过于暧昧的手,“我是有主的人。” “有主?哈哈。”晁熠初摊手耸肩,“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又要蹲下身去研究枫云暮腿上的伤,枫云暮赶紧退后几步。 “我不想和你有任何任何的交集,这是铭砚的交代,也是我的想法。”他用上所有表示抗拒的肢体语言,“铭砚最近已经很烦了,我来到这穿成这样也是为了讨他开心。还有,你把这的围栏弄坏了,你要赔的。” “赔呗。”晁熠初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实话告诉你,老子看不起司铭砚。” 可这和我无关,那是你们龙族娇贵之子们之间的矛盾。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 他看着晁熠初撇过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刚刚是我过激了,我们回去吧,我带你去处理下伤口。” …… 似乎意识到来硬的不行,晁熠初的态度在进屋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枫云暮把伤口裹上去换了件衣服回来,看见晁熠初坐在司铭砚的位置上等自己。 “别紧张,别紧张。”晁熠初举手投降,“我们坐下好好聊聊行吧。” 枫云暮别别嘴,转头去询问那个同样拿不住主意的文职要不要以妨碍公务的名义赶走他。 “别别别,”晁熠初伸手拦住枫云暮,“求你求你。” 哈,他求我诶。枫云暮还是坐下了,决定大发慈悲地给他个面子。他也拉过椅子,但刻意留了点距离地坐下。 “你要说啥。”他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直视对方复杂的眼神,“如果是什么关心的话就别说了,让给铭砚说。” “所以他会对你说这种话?”晁熠初的语气是不可置信。 不会啊,但这是我俩私事吧。 “那咋了?他在你眼里不是这种人?他挺有趣的啊。” 晁熠初半张着嘴,指着他,欲言又止,百思不得其解般抓了抓头发。 “可能是我瞎了。”晁熠初最后只能这么说。 “但是!”他又立刻加重语气,“他以前对枫云暮是真的不好。” 这句话似曾相识啊……司铭砚评价寒淮之的时候也是这么转折的,这个但是这么好用吗? 于是枫云暮也说:”但是,我不是那个枫云暮。” “没必要再强调这个了。”晁熠初有点恼,“我只是和你讲讲司铭砚和枫云暮的故事。你是他的替身,你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就是了。” 我在想啊。 “枫云暮是司铭砚的挚友。” 这个应该是。 “但是枫云暮死的时候司铭砚没有一点出手相救的意思。” 这就过分了,你也没冲进来捞我啊。 “他甚至活的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就没去墓前看看我嘛,他这人就这样。 “他和那些人狼狈为奸,他也是害死枫云暮的帮凶。” “啥!”枫云暮蹦起来,“你知道谁害死了枫云暮?” “啊、我其实……”晁熠初被他吓了一跳,“我其实也……” 四周的目光都瞥过来,晁熠初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我也不知道……” 那你叽歪啥嘛…… “你、你这么激动干嘛?” 枫云暮瘫回椅子:“哦,我只是有点不想爱了。” “真的假的,”晁熠初好像看见了希望,“但我说的反正都是真的。我虽然没查到到底是怎么个回事,但我敢肯定司铭砚知道实情。” “他当时……亲眼所见。” 亲眼目睹我的死亡吗?可惜那场火灼尽了枫云暮的灵魂,也燎伤了他的记忆。他只记得是有人在看,但不是一个,是一群。 那群黑影围绕着,如不透风的铁笼压迫着枫云暮最后的气力。即使以前的司铭砚真的在场,枫云暮也不会怨恨他的坐视不管。 什么能做,什么做不到。他还没被仇恨冲昏头脑。 “朋友,我知道你在犹豫。但我晁熠初就把话放这里:司铭砚不适合你。” “那谁适合我?”枫云暮抬眼冷笑,“你?司铭砚告诉过我的,你以前可没少往你那朝思暮想的枫云暮脸上挥拳。枫云暮哪里疼了流血了,也都是司铭砚在照顾的。” “那是……”晁熠初的动作僵住了,打着耳钉的耳廓红了大半。 “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喜欢正义和真理。”“对对对,去墓碑前缅怀逝去的友情对吧?‘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行行行,求求你别说这个了。”晁熠初快给他跪了,“我现在非常希望你不是枫云暮了。” 但老子就是正主!晁熠初,老子把你当宿敌,你把老子当老婆?!你等着,等着那天老子东山再起了,第一个砍的就是你! “我走了我走了,我再也不来了。”晁熠初抓起外套想逃,却好像又有点不甘心。 “他没和你干过什么吧?”“滚。”“没有就好,记得和司铭砚一e to my party,我要给你个惊喜。” 惊喜?还飚句外语,得了吧你!枫云暮一脚踹在晁熠初屁股上把他踹出了办公室。 “枫云暮他英语倒一你知不知道!” 第16章 牛鬼蛇神的大乱炖 “我不想带你去。” 司铭砚面露倦色,他比这两天办公室里那台座机还要忙。枫云暮知道的,他为了追查那对龙角的下落应该得罪了不少人的。 “为什么?”枫云暮开着玩笑调动他的情绪,“你硬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硬气了?” “我真不想带你去……”司铭砚攥着拳,但却也只能看着枫云暮往身上比划着试衣服,然后无奈而窝囊地说,“晁熠初就是想要将你公之于众。” “也没到这份这份上吧。”枫云暮钻进毛衣里,断角勾住了毛线差点捅出个洞,“哎呀……他不是说我可以戴个面具吗?” 司铭砚瞥了眼床上的那半张脸的面具,好像有点嫌弃。连日怨念积累,他今天的情绪倒是挺丰富的。 “你以后还是多熬点夜吧。”“为什么?”“感觉你今天比之前都要有人的活力。” 司铭砚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又看着枫云暮龇牙咧嘴的模样,皱了皱眉。 “嘶……你怎么不早说这个礼服里是羊绒的,我穿这么多不得热死?”“你也没问。” 还顶上嘴了!枫云暮邪魅一笑,把脱下来的毛衣直接挂在了司铭砚角上。 “我看不到了。”“废话,你看得到就有鬼了。” 司铭砚扯下毛衣随手扔到一边。果然,谁到了deadline的最后几天都会变得疯疯癫癫的。 “咱真的要这么不务正业放弃最后一个下午去参加什么蒙面派对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枫云暮正经起来,因为再不正经就来不及了,“要是晁熠初说的那个什么惊喜不是我们猜的东西,那不就完蛋了吗?” “那就……”司铭砚垂眼,“完蛋吧。” “你妈会揍你吗?” 司铭砚沉默着,突然干笑了一声,那挺吓人,像老实人被逼急了一样:“那你就和晁熠初走吧。” “你赶我?”“……上车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枫云暮决定问一问司铭砚对晁熠初的看法,毕竟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他还真是有可能抛弃司铭砚换个次选的。 干净地死了总比憋屈地活着强吧……不对怎么说反了。 “你很紧张啊?”枫云暮看着司铭砚握紧方向盘几乎快把车拆了的双手,“真怕我跟晁熠初跑了?” 司铭砚又不说话了。他双眼直视前方看似目不转睛,但眼神空洞得又像是在发呆。他们就这么不小心闯了个红灯。 “唉……”司铭砚叹了口气,难得的提到了以前的事,“他揍了我一顿。” “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因为你不在。”“你俩就从那时候有的矛盾?” “我和他没什么矛盾……”司铭砚微微一顿,偏头看他,“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揍我吗?” “不想。”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因为他找你问看到了什么但你当哑巴呗。 枫云暮稍作吐槽,把头从窗外转回,却被司铭砚眼里诡异的光芒吓了一哆嗦。 “你想。”司铭砚不再盯着他,“如果你打算和他走了,我就告诉你。” 深井冰,这并不能用来挽回我好吗? 枫云暮翻出块口香糖嚼了嚼,突然又有点好奇起来。 “那你还手了吗?” 车灯闪烁,这栋山顶老宅还是那样,漆色甚至比五十年前还要华美新颖。两位侍者来核对身份,枫云暮赶紧把有着易容能力的特殊面具戴上。 “他们家咋还是这个鬼德行……屁大点事都要开个集会酒会昭告天下的,简直奢靡。” 司铭砚附和地点头,熟练地停车入库。 “你怎么不回答我?”枫云暮下车追问着,他们贴近,一起走入人流。 司铭砚放慢脚步,轻轻靠上他的肩。 “是我活该。” …… 这场宴会,所有人都是主角。晁家邀请的不止是龙族,还有许许多多的异族和人类。辉光之下,攀谈和乐声混杂而祥和。 枫云暮易了容,连气息都似乎发生了变化。一些来恭维司铭砚的都没能认出这位“新人”的独特,这让司铭砚有些意外。 “看什么看?”枫云暮摇着酒杯向他致意,举手投足不失大家气派,“老子好歹也曾是个贵公子。” 毕竟他能藏匿这么久。 “当然。”但司铭砚只想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晁熠初还没到吗?” “他可是东家啊,不可能迟到的。”枫云暮凭着记忆往楼上的走廊看,“应该马上就要来了吧。” “是的。” 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铭砚立刻就将枫云暮护住。 “是我。”寒淮之居然也在,还端着一几块甜点,“他们这次的餐点挺不错,听说是晁熠初从外国带回来的厨子。” “司铭砚,听说令堂花高价把糖济房的厨师请来做私厨了?您觉得两者相比哪位更胜一筹?” “若单论西点,还是这里的更胜;但若综合中西两者,则各有千秋。”司铭砚给出中规中矩的评价,“但我不怎么吃甜食,没办法做出细致地比较。” “喂,我还活着呢。”枫云暮无语,“大哥们,谈论点我能评价的好吗?比如:十五块钱的三菜一汤是不是比十五万一位的高档餐厅更有性价比?” 寒淮之笑了,他将手里的甜点推向枫云暮:“很抱歉,但眼下今非昔比,我们也是该做点低性价比的消遣娱乐一下不是吗?” 本想着什么时候和他道歉,到头来居然还让他先低了头,罪过罪过。 “嘻嘻,也是。”枫云暮秉持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接过来,“上次的事,是我太上头了。” 寒淮之拜拜手,也看向楼上。 “晁煜行也在这。”他那幽深的蛇瞳里是看不清的神色,“小心点。” “小心点?”“小心点。” 枫云暮回头与司铭砚相视,后者沉默地喝了口茶水。 说实在的,要是是寒淮之恨司铭砚那还真是有迹可循,因为司铭砚也算是半个罪人的保护伞。但……现在看来是司铭砚的单向感情。 “司铭砚……”枫云暮小声凑近,“你不喜欢他干嘛要回答他的话?” “但寒淮之所在的蛟龙分支如今我族是合作关系,我只能这般。” 可寒淮之如今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半吊子小巫乐罢了。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尊重他,他也就不会被欺负得都要与我为伍了。 况且你以前也没这么有情商啊?哦,你就是怕事呗…… “……而且,”司铭砚以更小的带着戏谑意味的声音补充,“晁煜行也不希望自己的小男宠被其他人欺负……” 言外之意:能欺负寒淮之只有晁煜行。操,他以前也没这么变态啊?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楼上熙攘推门而出,枫云暮也看见那几个熟悉的人影。为首的人正是头号嫌疑人——虬龙族家主、晁氏的掌权者晁耀世。 “耀世啊耀世。”父亲就爱这么念叨这个结拜兄弟。枫云暮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念叨着,只是瞋目切齿难掩愤恨。 那场火就是你放的吧?你不甘万年老二,就杀了我们想要上位对吧?你以为你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很久吗?你最好晚上两只眼轮流睡觉哈! 于是司铭砚和寒淮之一人一边都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突然抽风。 枫云暮烦躁地甩开两人逃出人群。他没心思听那弑父仇人的客套说辞,只是躲在角落一杯一杯接着喝酒。 “别喝了。”晁熠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近的,摁住枫云暮的手劝解着,“伤心又伤身啊。” “惊喜呢?”枫云暮没心思说些别的,“老子乏了,要回家了。” “什么惊喜?”晁熠初愣了下,又立刻笑起来。 “你一会和我来吧,”那只手搓了搓耳上的耳钉,“惊喜嘛,就要好好慢慢评鉴才是嘛。” “但,现在,我们应该好好珍惜这场聚会的氛围。你看这热闹、这美丽……诶,你这么多年应该没感受过吧?” “你有病吗?”枫云暮恼火极了,“老子不是枫云暮,说了多少遍了?” “你说过吗?” “晁熠初”歪着头,那个和善伪装下掩盖不住阴毒的眼神令枫云暮不寒而栗。枫云暮退后几步,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脱离人群。 “欢迎回来,枫云暮。”那只手摇晃着红酒杯逼近,逼得人走投无路,“好好享受眼下的欢乐吧,说不定哪天就又不见了么。” “你他妈……”“和我喝一杯吧,毕竟我们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不是吗?” 这可不兴啊!谁知道你往杯子里加了什么?枫云暮踉跄几步,撞进身后人的怀里。他抬头看见司铭砚的那半张脸,居然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晁煜行,许久不见了。”司铭砚将枫云暮推到身后,“黎先生不胜酒力,我来替他。” 若没有地龙族那般的能抗命硬,枫云暮可不敢像司铭砚这样大胆地干了。 “没事吧。”寒淮之居然也过来了。 “没事,但我觉得你比较危险……”枫云暮嘟囔。 “黎先生?哦哦哦,看起来是我认错了。”晁煜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司铭砚身后的两位,“那么,刚刚是我失言了。只是黎先生也曾听闻过那位罪人之子的故事吧?” “去你妈……”“那人也算得上是我的一位朋友呢,尤其与我的兄长走得很近。对了,你的司铭砚也认识他呢。” “谁能料到他们一家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司铭砚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回看向自己。枫云暮嘴角抽搐,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因为这位受人瞩目的大混账正用夸张的声线吸引着那些狐朋狗友靠近。 他想起来现在的自己只能姓黎。 “听说枫云暮本来是会有个妹妹的。”有人奉承地搭话。 枫云暮猛的抬头看向他。 晁煜行招招手,向一位侍者要来了一枚生鸡蛋。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了:我可告诉你,你说的是对的。”他托着那枚光洁细腻的蛋卵,透过光欣赏着她的模样,“是我们一家尽兄弟之情帮着他们最后收尸的时候刨出来的。还是枚龙蛋,甚至成了形。” “只可惜啊,被火烤成了全熟毛蛋。” 蛋壳被敲碎在桌角,蛋的黄与清落入高脚杯。晁煜行眯起眼,仰头将那美食吞进口中。 “你真是够了。” 枫云暮愣了下,他觉得最不可能的人却站了出来。 “大庭广众说这些东西,这是对逝者的侮辱。”寒淮之一字一顿,指着晁煜行的鼻子就骂,看起来还带了不少私人情绪,“你真是有病,晁煜行。” “可我没说错啊。”晁煜行无辜摊手,“蛟龙族不这么叫活珠子嘛?难道叫钢化蛋?还是炸弹?” 众人哄堂而笑,笑声刺耳难听。枫云暮一阵反胃,捂着嘴险些吐出来。 “枫……”司铭砚哑声,“……我们走吧。” “可……” 可现在众人的嘲讽对象已经变成了寒淮之,他们似乎都知道寒淮之和晁煜行的关系,嬉笑中甚至动手将寒淮之推搡进晁煜行怀里。 “你看二晁少连这都不生气,看看他多宠你啊。”“就是,你以后要像你爸一样为二晁少守寡哦。” “说什么呢?我可不忍心让我的宝贝孤孤单单。”晁煜行一把揽住寒淮之,不由分说就是一吻,“宝贝,你好久没和我过夜了。” “寒淮之……唔。” 司铭砚捂住枫云暮的口鼻,直接将他拖了出来。他拽着他的手将他拉出大厅,一把将枫云暮推到了墙上。 “傻逼,你他妈也要强吻吗?”“不用管他,是他咎由自取。” 司铭砚动手整整枫云暮被拽歪的礼服:“晁熠初给我发消息了,别忘了我们的正事。” 很不幸的是,会场里太过喧闹,枫云暮又一心炫酒也没能听见晁熠初的短信轰炸,由此才撞到了他弟的枪口上。 “我以为你看到了。”司铭砚与他一起重温信息。 “我……你就会窝里横。”枫云暮自知理亏,“我不想单独去,我他妈现在看到那张脸就犯恶心。” “那我陪你。” 唉,可怜的寒淮之,真是罪过罪过。 但枫云暮也只能抛下队员去刷野怪去了。 这幢别墅的布局枫云暮仍记得清楚,最西边的隐藏楼梯是以前的各位逃课专用通道。如今他们逆着台阶而上,远远的就看见了月光下等到花都谢了的晁熠初。 “你们怎么……” 那张脸一靠近,枫云暮的脑子一热就揍了上去。晁熠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抱着半边红肿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不知道怎么的手就自己动了嗷,对不起。” 晁熠初晃过神,居然勾唇一笑:“所以你就是枫云暮,连力道都没有变。” 给你打爽了? “这不重要。”司铭砚打断晁熠初的回味,“你所谓的惊喜在哪?” “惊喜嘛,就要……”“打住!你们俩真不愧是双胞胎。” “你遇到我弟了?”晁熠初疑惑。 于是枫云暮和他大概讲了一下,看这晁熠初从震惊、到厌恶、再到不可置信地搓了搓耳钉。 “操,”他没了卖关子的心情,因为他还要去救救寒淮之,“司铭砚你在外面,你和我进来。” 若没记错,这应该是个储藏室。 晁熠初的龙尾从西装下伸出,勾起一盏电灯。他在枫云暮面前蹲下,抱起一个被红布遮盖的玻璃盒子。 “打开他,枫云暮。” “我不是他……” 直到红布掀开的最后一刻,他都坚持这么说。 月光之下,那对玉色的龙角被安好地放在盒中。他突然就想起了父亲那对更粗壮而美丽的角,想起母亲要自己低下头,唠叨着护理的注意事项。 他又觉得那像假的,像一块塑料,是廉价而无用装饰。它卑微而碍事,甚至比不上那小小厕所里的一个挂钩。 “送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 “但我拍下它并不是想给你们使绊子,我只是怕你的东西被一个不会善待的人拿去。” 枫云暮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凝视面前的慈善家。 “那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晁熠初摇摇头,却又说,“我只是想要你离开司铭砚。” “为什么?”“因为他是帮凶,他只是他妈妈的所属物!只要他妈一句话,他就可以再杀你一次!” 枫云暮不语,只是伸出手接过。可晁熠初却急迫地抓住他的手臂,急得快给他一巴掌。 “……我不是枫云暮,你的那些话,应该去墓前说给那个本尊听。” 他微微欠身,五十年的卑贱让他向晁熠初鞠了一躬。 “枫云暮!” 门外是司铭砚,背后是晁熠初。枫云暮回眸,借着月光向他轻笑。 “快去韩国整个容吧。” 第17章 马应龙の痔疮膏 “你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吗?” 车轮空转,被安全气囊轰得发懵的司机奋力从眩晕中醒来,才发觉自己倒挂在座位上。 “你看不到的。”那个声音自顾自地说着,仰着头,“因为天上根本没有星星。” 阴云笼罩,被撞断的路灯折了腰,断裂的火星四溅。他的车歪七扭八地横在无人的十字路口,像是被谋杀的残躯。 “看得到吗?” 他伸手去推,却发现变形的车门已经无法再正常打开。碎裂的车窗外,那人的步踏在近处停下,轻笑一声。 “我就在这呢。” “你……”这个声音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就在刚刚的宴会上见过,他将他推进了晁煜行的怀里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被架走。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 “我?哦,赵先生。” 屈膝,那个声音一点点靠近,他看见了寒淮之探近的身子。 “好巧啊。”“你干了什么?!” 寒淮之的笑意不达眼底,就像他那时候的幸灾乐祸。他挣扎着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是你干的对不对?”他愤怒而无力地咆哮,“你要杀了我吗?你怎么敢的?” “嗯……我是想杀了你。”寒淮之的语气大胆而戏谑,一改往日,“但那些酒可不是我逼你喝的。” “你他妈……”“别总问候别人的父母,你的爸爸妈妈会为你伤心的。” 这是**裸地威胁!寒淮之转过头看向远处,他也紧随着去看。但那黑暗而扭曲地边界里什么都没。 “你……拉我出去……”他终于也是怕了,“你不能杀我!你知道后果的,赵家不会放过你,晁煜行也不会!” “嗯。”寒淮之只是笑着。 “快、快……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欺负你,我也是为了合群……你为什么不去杀其他人?!他们比我更该死!” “我会的。”寒淮之冷嘲,“但谁让你率先提到了我的父母呢。” “别忘了,我曾经是个孤儿啊。你觉得一个孤儿,最珍惜什么?” 鸣笛声宛如索命的警钟。那道远光灯照射而来,照得他欲哭无泪。 “好啦,出来吧。” 寒淮之却突然回心转意。他来不及多想,赶紧抓住那只救命的胳膊,在即将被撞成稀巴烂的最后一刻逃出了铁的棺材。 他伏在寒淮之的脚下,喘着气,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快感。 “我怎么敢杀你呢。”寒淮之歪头,笑得耐人寻味,“快去医院吧。” 但把我逼到这份上的不是你吗? 他站起来,那股恐惧变成了愤怒。他抓起寒淮之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该死的,你就该□□死!” 他挥拳,那一拳似乎打在了寒淮之脸上,又似乎没有。但他看见了寒淮之嘴角的血,这让他感到了大仇得报。 “你怎么敢害我!现在该死的是谁了?!向我求饶啊!” 他将寒淮之扔在地上,不解气地又踹上一脚。 “你孝顺是吧?那下去见你妈去吧!” 红黑晕染,天地相融。那枚黑紫色的蛇瞳向他睁眼,告诉他何以为真。 “你看见了吗?” 额前的痛楚传来,他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见了一手的鲜血。 四周重新压迫,巨大的力量扭曲他的身体。他眨眨眼,看见那道强光迎面而来。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铁的棺材,就像寒淮之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寒淮之!!!!”他绝望地大喊,那是他最后的遗言。 “嗯……喝酒不开车。” 食指堵住双唇,寒淮之的幻影在骨肉迸裂的血雾中向他噤声。 “这次见到我母亲的时候,记得问好哦。” …… 枫云暮在看今早的头条,他有点震惊,为什么一个晚上死了三个富二代,还都是酒驾车祸。 真都是撞了大运了……幸好昨天回来让司铭砚请了代驾,不然也要被哪来的酒驾判官给处决了。 他扶了扶头顶的断角。司铭砚本想连夜带他就去接上的,然后被枫云暮一顿痛斥看清了没人想加班的本质。 “你急着回家吗?”他问。 “嗯……”他模棱两可地答。 “那你先拿去检阅一下。”他在车上递给他,“毕竟那五百万彩礼什么的是你妈出的钱,现在有了结果也该先和家长报备。” 于是代驾用怪异的眼神去探寻那红布下盖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被枫云暮用眼神吓了回去。 “嗯……”司铭砚有些郁闷的模样搞得好像无功而返一样,枫云暮懒得深究只当他是醉了累了想睡觉了。 其实就是他自己累了罢了。 枫云暮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他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那具死灰里重塑的残躯终于暴露出了一直藏着的颓唐和疲惫。 他差点就要有一个妹妹了,一个可爱的、或许有些调皮的,会缠着他喊他哥哥的小妹妹了。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做的…… 他抬起双臂,交叠地遮住脸。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父亲、母亲、那些和和睦睦地长辈们、那些他熟悉的朋友……那一切都好像在一夜中消失了,留他一个人沉溺回忆,感慨今非昔比。 晁熠初、晁煜行、寒淮之、司铭砚,他们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啊……枫云暮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他自嘲的笑,卑微的笑。或许那块墓碑里埋着的真就是枫云暮,或许他自己根本就只是枫云暮死前的臆想,或许他还在那冰冷的空穴里。 或许、或许…… 他摆平自己,安详地双手相叠,可头顶的灯太亮了,亮得他不得不看清现实。 他徒劳地翻身,抱住靠枕,用尾巴捆住自己将自己缩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那长眠的时间里,有人在他冰冷的名字前蹲下,轻唤他的归来。 “你……还好吗?” 司铭砚进来的悄无声息,他试着搭上了枫云暮的肩,触及他身体的微颤。 “你,在……”“我没有。” 青色的龙尾不重地抽开司铭砚的手,枫云暮的声音在枕中闷响:“你来了。” “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妈那晃过去了?”“嗯……都解决了,她还夸我干的不错。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枫云暮嗤声,“那我真厉害。” “嗯……你真厉害。” 他应声重复着,等着附和和赞同。但对方却闭上嘴,再也不想主动说些什么。 “……嗯,那个,我预约了医生了。”他说得有些磕绊,“今天,下午,准备一下……好吗?” 枫云暮沉默着,就像他平时那样。 “……那,明天也行……”他有些慌张,“后天也行,都可以。” 快说些什么啊。可司铭砚掏空了自己,却也再难想起曾经的枫云暮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他只能试着将手再一次搭上枫云暮的肩膀,这次他没有再被拒绝。 “司铭砚,你为什么不帮我呢?” 他语塞。 “我可算理解为什么晁熠初说我们不合适了。” 他沮丧地低了头。 “……你下午再来吧,我想睡会。” …… 接龙角需要打麻药,枫云暮被推出来的时候,目光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枫云暮。”司铭砚凑上去。 “没死……” 只是半麻,但枫云暮看起来仍没什么精神。他抬眼恍惚地盯着头顶多出来的绷带,伸手想要去摸。 司铭砚拦住他的手:“还不能。” 他攥着枫云暮的手,那只冷得有些吓人的手,他将它塞进被子里。 “我看见了,”枫云暮含糊着说着所见,“他拿了块铁皮订在了上面。” “铁皮?”司铭砚对这场手术的了解并不比枫云暮多多少。 他的无知惹得枫云暮很是烦躁。 “你自己去查呗,你又不是文盲。”枫云暮啧啧着,“快送我回家,我不喜欢这里。” “好,”司铭砚站起身,“马上走。” 主治医生正等着嘱托医嘱,总结起来也就是不要碰水小心磕碰和多食钙类等等等等。司铭砚打着备忘录记下,倒是像个称职的朋友。 “枫先生的状态比一个月前好多了。”医生翻着顺便做了的体检,“体重增加了不少,伤口处的龙鳞也有再度生长的迹象。” “那就好。”他并不想把功劳归于自己。 “但还是要继续补充营养,若想要在期限前恢复到正常水平的话就必须坚持。他的甲片生长得很慢,我开点药,给他每天吃。” 期限……司铭砚放下手机,看那圆珠笔的龙飞凤舞。 “寒淮之还交代了你什么?” “寒主任没说什么其他的,只是交代说尽量快的让枫云暮恢复过来。不求强盛,但求不弱。” 司铭砚不再搭话,他接过那张开药单,决定在喂给枫云暮前再自己托人去检查一遍。 “司科长不用这般敌意,我们是一路人。” 幽灵般的低语在他耳边掠过,那更像是蛇嘶而非从那医生口中说出。 司铭砚只想带着枫云暮赶紧离开,因为他也不喜欢这里。 …… 半麻可能损伤皮下组织、肌肉或韧带,导致术后短暂的腰疼、背疼或腿疼等症状。 这是百度百科上的解释,但并不完全适用于枫云暮。毕竟枫云暮根本不是腰椎穿刺,他也并非寻常凡人。 “你很闲吗?”瘫在沙发上的枫云暮催着他离开,“我看见你就来火。” 可他也搜了下“如何安慰他人”,得到的结论是“不可以逃避问题”。 所以他没听话,固执地站着,俯身看他。 “你滚啊……”枫云暮有气无力地骂他,“你看不出来我恨你吗?” “你该恨我的。”他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我只是他们的走狗。” “哦……但我也没要你这样说,”枫云暮又泄了气,“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会。” “可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司铭砚明白这个道理,他在枫云暮身边坐下,努力靠近他一些。 “那你说啊,咋解决。”枫云暮推开他,“别懂点屁话就往上套,这只会让我更反感。” “我知道……”“你知道个屁。” 又被骂了,难道这也不对吗?司铭砚没了想法,又变成了推不走喊不来的木头哑巴。 “你……”枫云暮无语了,“我之前明明都调教好了啊,怎么我不在就又成这样了。真是江山难改啊……” “……嗯。”“下次说‘好的’。”“……好的。” 头顶的异物扰得枫云暮难以安宁,但他也记得自己不能抓挠。他看着面前这个死木头破石头,目光上移去看他银灰色的龙角。 难耐的不止是伤口的瘙痒,还有心中空烧的火舌。往昔和当下、过去与现在、追忆的苦涩和他言的嘲弄,混杂的一切在缸中发酵,浮出的泡沫给他带来急功近利的**。 他忍不了了,他想报仇、他想血债血偿。可司铭砚的目光仍然木木呆呆,好像他的计划只是空谈。 他忍不了了……他要快要快要快!他要立刻……! 玉树他像气极了那样怒而反笑,邪魅地招招手:“你,脑袋,过来。” 司铭砚探头而来,接着就被枫云暮一把耗住了双角。枫云暮带着愤懑和躁郁地用力掰动那两个把手,怨念之重似乎要将它们直接掰下来。 还是很痛的。司铭砚扶着沙发背维持着这个姿势,硬是咬牙撑着一声不吭。 “疼不?”“……”“我断角的时候一点麻药都没有打,我不敢打,我怕他们趁我睡着给我分尸了。” 枫云暮坐了起来,力度不减反增,他的身体贴了上去,司铭砚却被困束根本挣脱不开。 “疼不?”“……好的。”“去你妈的,你真是个人机。” 那股力量松弛下来,司铭砚的喘息使他的肩背上下欺负。枫云暮的动作逐渐变得温柔,他摩挲着那两根银色的贵重物品,顺势抚摸上了司铭砚的发梢。 “司铭砚。”“……我在。”“我知道你在,但你的心思不在我这……” 他的手臂环上他的颈肩,枫云暮抬眸,幽怨地望着咫尺出的司铭砚。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在哪里。” 司铭砚摇着头,赤红着脸。他不信。 “那又如何呢……”“我愿意再调教你一次。” 那双银色的眼睛猛然瞪大。 “你这种人,是只会听从强权的木偶,是个可悲的奴隶。你知道救你这样的人该怎么做吗?” “怎么做?”他急迫地问。 “你需要一个更强权的人,”枫云暮咧着牙笑着,“把你抢过来。” “司铭砚,他们总说你是个可悲的走狗、帮凶,你也这样自嘲。但那都不重要。因为若你是我的附庸,这一切难题就都不攻自破了。” 那只手从他的后颈绕过,揉捏住他的滚烫的耳:“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司铭砚垂眼不敢看他,枫云暮便主动对上。他看见那眼中的明暗交汇、晦暗不明,他知道这块石头的心里正暗潮汹涌。 “我知道的……”司铭砚抿着惨白的唇声音颤抖,“你也有你的打算……你要利用我……”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和晁熠初走?为什么偏偏选我?” “那是因为那有一个晁煜行,在我能彻底认清楚他们之前,我不能这么贸然。”这句话倒是真话。 “那我呢?你选我不也是贸然?”司铭砚似哭似笑,“我于他们而言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枫云暮答。 “哪里不一样?”他追问。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司铭砚惘然,他深吸了一口气,像避世的鸵鸟一样将埋进了枫云暮的身体。 “那你不要利用我好不好……”这是个不可能的提议,这点司铭砚也明白,“你把我抢回来好吗,我只是想和你走……” “嗯,和我走。”枫云暮贴蹭他的面颊,轻握着他的角,上下着,安抚着他,“下次你也这么安慰我好吗?” “嗯嗯,好的。”“真乖。” 真假参半,但至少现在来说他们可以并不在意真伪。他翻了身,险些踢翻了桌角未盖的酸奶。 许久许久,司铭砚终于冷静了三分。 “那你信我,寒淮之没有那么简单,反倒是晁熠初还算可信。” “我信我信。”枫云暮霸道地将头枕在他身上,缓解着头顶的难言之受,“所以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司铭砚后知后觉,这孩子的心思单纯得让枫云暮都有点不忍,“我……还是有点不敢。” “那就慢慢来,没关系的。”枫云暮撸撸他的侧腰,那是地龙最软弱的地方,“我陪你慢慢适应。” “不过你的提议……我也要再想想看。如今他们都知道我回来了,我也没必要金屋藏娇了。这样吧,你帮我约他们出来谈谈?” “他们?四个?”“不不……晁煜行就算了,那可能会变成自由搏击。” “好。”司铭砚答应得格外快。 挺好的,这样挺好的,这也正如他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司铭砚是他最了解的人了,他有信心让这个家伙重新赖上自己。 不过…… 没什么不过的。那些东西对他的复仇来说,只是无稽之谈。 第18章 帅气逼人组合 日光耀耀,难得的好天气。 枫云暮没想到那家饭团店还有巨巨巨巨巨好喝的红茶豆浆。他左手鲜美豆浆右手顶配饭团,眯着眼享受纯天然太阳紫外线,感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对面的司铭砚安静地看着他,小声提醒:“尾巴露出来了。” “那咋了,我头顶这两个已经够突兀了不是吗?”枫云暮懒得在意别人的目光,“我这是在cosplay,有什么问题吗?” “可……这也太招摇……”“二次元的事你少管。” 话虽如此,枫云暮还是把尾巴收回去了。毕竟太懈怠了可不好,咱可不完全是出来玩的啊。 首先要确定的就是来者是晁熠初还是晁煜行。 “你和他们约的九点吧?” “嗯,”司铭砚翻手看表,“应该快到了。” 那我也该准备一下。枫云暮快速吸干豆浆,将早饭捏紧整个塞进嘴里,挥手扫去桌面散落的食物残渣,掏出口袋里的小本本。 “饭团十八……豆浆五块……” “枫云暮……”司铭砚开口打断他的自言自语,“我能看看嘛?” “什么?”“你的,账本。” 嘿,你这家伙别得寸进尺啊!咱还没到“一家人”的地步吧? “不行,”枫云暮宝贝地将本子藏起来,“我怕给你看了,你就嫌我花太多钱要断我卡了。” “我不会……”司铭砚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瞥向枫云暮身后的拐角。 “你会的。” 枫云暮清清嗓子准备开始满口胡言,一声厉喝在耳边突然炸响。 “好你个司铭砚,被我抓到把柄了吧。” 晁熠初的声音像是哪家粪坑被烟头点爆了一样,穿透力和吓人程度远远超过新年窗外突如其来的烟花爆竹。枫云暮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想跑,大脑又告诉他没必要跑了。于是在两者博弈中,他双膝一软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他的屁股本来就痛,现在更痛了。 “枫云暮!”“我靠,你掉凳了。” “晁熠初……你真的找死。”枫云暮抓着司铭砚的手爬起来,“你是想当着侦查大队长的面谋杀我吗? “是监察科……”司铭砚弱弱地反驳。 “哈哈,所以你承认了你就是枫云暮了对吧?”晁熠初得意。 “不重要,反正你有权。”枫云暮回头先对司铭砚说,再看晁熠初,“我没承认啊,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我用两只耳朵听见的。”晁熠初不满,“还有,你怎么不先理我?” “有病吧。”枫云暮张开双臂抱住死木头,就想气气他,“这是我男朋友啊。” “你俩就演吧。”晁熠初胸有成竹地冷笑,“他都不回应你,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 司铭砚皱眉,想要开口争辩却感觉领口一紧——那是枫云暮一把耗住他,零帧起手一个强吻。 司铭砚,炸毛了,晁熠初,扭曲了;一个赶紧捂住嘴震惊地原地石化,一个捂着眼睛哀嚎遍野直呼“俺不中了”。 “他们怎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寒淮之捧着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紫菜包饭,见怪不怪地问三人中唯一的正常人。 “哦,没什么,他们恐同。”“这样啊……这东西真好吃。”“对吧,你真有品。” 这场闹剧最后以两人选择性失忆而结尾。 “人都到齐了,咱们去哪?” 所有人都看向司铭砚,搞得他才是这次聚会的主办方一样。 “嗯……首先坐四十五路公交车去城隍庙……” “打住。”晁熠初首先喊停,“为什么要坐公交车,我开车了。” “为什么去寺庙?”寒淮之其次抗议,“有没有可能我天天去。” “好吧……那就跳过这个,坐三十六路……”“开车。”“……开车去南街口……” “南街口?”枫云暮思考,“那不就是个老街吗?” “就是啊,咱寄宿那段时间就住那。枫云暮天天光着屁股在街上跑……”“你滚!你还天天在村头超市门口撒尿宣誓主权呢!” 司铭砚闭了嘴,额上出了汗。 “那……去西公园……”“好嘛,你家后花园!” 枫云暮终于发觉不对,夺过司铭砚的手机一看。好家伙!游客朋友们的一日游攻略! “你见过哪个本地人出去玩搜一日游攻略的?”枫云暮反问。 “……我?”司铭砚弱弱地回答。 枫云暮真想给他一击手刀! “嗯……”寒淮之看得最清楚,“其实也不怪司铭砚,这里能玩的我们都玩过了。” “龙族定居于此,是我们年纪大了。” 白驹过隙,众人一哆嗦,感觉一瞬间就老了,到了推着轮椅在家门口捡喷出去的假牙的岁数了。 “不是哥们,”晁熠初晃晃脑袋,“我才二十五啊。” 枫云暮无情嘲笑:“我靠二百五。” “还是先订下来去哪吧……”司铭砚没了主意,“由大家提议吧。” “要不去大悦城?”晁熠初搜了下导航,“就是新开的那个商场,也不远。” “没意思,除非给我买个金镯子。”枫云暮的去向最接地气,“要我说,就找个网吧开黑,要不就去玩桌游或者密室。” “幼稚,那还不如去酒吧呢。”“可是咱这有个未成年啊!” 成年雄性们齐齐看向年幼的寒淮之,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个还在吸奶瓶的小宝宝。 “你们够了。”寒淮之挂着礼貌地笑,拳头却硬了,“以蛇妖的寿命来讲,我已经成年了。” “哎呀,这小屁孩。”“哦,咱听话,咱不学坏。” 寒淮之龇牙都想要咬死两个不正经的老东西了。 “所以,去哪。”司铭砚总是收束全文,将大家拉回主线的那个。 “呃……”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四个人面面相觑在街边排排坐下,像是四个无家可归的黄毛小子。 “……要不,我们去看老师吧。” …… 由于晁熠初的坚持不懈、寒淮之的谦逊低调加上司铭砚的装聋作哑,他们最后上了晁熠初的车。 “枫云暮。”前面的晁熠初喊他一声。 “咋了?”“我知道你这些年很辛酸,但你应该知道怎么系安全带吧?”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我还做过拖拉机教练呢!” “真的假的,那你来开。”“开就开!” 瞧不起人呢。枫云暮胸有成竹地探身过去,一看便愣住,又缩了回来。 “咋的?”“太高级了我不会。” “所以你真的会拖拉机?”副驾的寒淮之好奇地追问,“能请你做我教练吗?” 枫云暮确实会——他帮兔兄收草的时候开过。但这等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不提也罢。 “算了算了,我之前是过的辛酸,但现在没必要再苦辣上了。司铭砚让我吃清淡的。” 这等言外之意,情商点满的寒淮之瞬间了然,没再提及。反倒是司铭砚好像有些意外。 枫云暮想起刚刚亲他时他的那副表情,有点来情绪。 “你很嫌弃我吗?”他小声吐槽,“有必要吗?我这么差劲?” 他去牵司铭砚的手,摸到了一手的羞汗。 “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差点被淹死过?”他的话咄咄逼人,“我为了救你把我初吻都给你了。” 当时的司铭砚真就像块石头一样往河里沉,把还是孩子的枫云暮吓个半死差点撒腿就跑。但想想再回来之后司铭砚可能连捞都捞不上来了,于是他便折回来跳了下去。 唉、慎防溺水啊。 “……我现在会游泳了。”“这是我想听的吗?” 他揪住司铭砚的耳朵,拉得对方弯了腰。 “我……”司铭砚躲在暗处的脸滚烫滚烫,“我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你要介意的话做我情夫也可以。”枫云暮坏笑。 “咳咳!”于是晁熠初剧烈咳嗽得像是肺癌晚期,“这是我车。” …… 车只能停在坡下,四个人哼哧哼哧爬上来,站在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大宅门前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 司铭砚:“啧。” 枫云暮:“我靠。” 晁熠初:“牛逼。” 寒淮之笑而不语,因为他是那个提议的人。 “这咱还能进去吗?”“能啊,把你脑袋上的火收收就行。” 两个活宝还在互怼,司铭砚已经率先走上那紧闭的门前扣了扣。 “很不幸的消息。”“什么?”“门锁着,里面似乎也没有人。” “那要不翻墙?”晁熠初跃跃欲试已经开始找合适的落脚点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行不行。”寒淮之拉住他,“今非昔比,这栋房子已经是无价之宝了,你踩得这几下被什么人拍到了可就身败名裂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身败名裂了。”“可恶的枫云暮,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枫云暮凑到司铭砚身边往门缝里看,却也只看见了幽深的院落和无人的正厅。他明明记得这里的每一片花叶,却在此刻只觉得惶然而疏远。 “你们……是来观光的吗?” 拐杖杵地的轻响在几人身后停下,白首的老人抬起头看向几位熟悉的陌生人,咳嗽一声。 “老先生,我们是来找人的。”不亏是寒淮之,最快地上前扶住了老人,温声道,“您知道这里是什么时候变成景点的吗?” “哦,找人啊……”老先生摸了吧下巴的胡茬,像是想起什么般骤然瞪眼,上下打量四人,“哦,哦!是你们!龙尊大人!” “老杨!”枫云暮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天天在教室窗外吆喝麦芽糖的坏山羊嘛。 “哎呀,四位尊少,失敬失敬。”“哪里哪里,您老人家可是长辈,不用行礼……” 司铭砚还在发呆,枫云暮一巴掌拍在他腰上帮助他恢复记忆。 “您们是来找龙师的吧……”老羊戳着拐杖,看向那紧锁深处,“这里是近些年才圈化为景点的,但四十几年前龙师大人就不在这了。” “您们啊,来晚了。” …… 跑了个空,大家都有点郁闷。 “算了,来都来了,”枫云暮指着山顶小路,“咱把山爬完吧。” 这倒是没人再抗议了,毕竟还没到下山吃饭的时候呢。四个人便继续向着山顶进发。 童年的风在此刻与他们重聚,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四十几年……合着我走后你们就没来看过老师了?”枫云暮有点愤愤不平,“你们又没死。” “哎呦……”晁熠初没了辩解的话——枫云暮都死过一次了,让让他吧。 “其实,”队尾的寒淮之无心般说着事实,“自从你出事之后,我们就在没有聚过了。” “这是第一次。我们也本以为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就是你们把所有事情推掉来找我的原因吗? 最后一块石阶被他们踩在脚下,他们临风站着,站在转为他们所建的避雨小亭中。 “各位……”他稍稍张开双臂,看向他们所有,郑重声明,“我就是枫云暮。” “你终于承认了。”晁熠初满足了。 “那是因为我发现,”枫云暮那褪色的刘海被撩起,青色若眼底的山河,“我才是主心骨啊。” “是呢。”寒淮之平静而温和地眯眼答道。 “确实,没了你我都快抑郁了。”晁熠初叉着腰,快活地笑。 “你确实不可或缺。”司铭砚抬眼,复杂地望他。 枫云暮突然不想怪他们了。或许那些年,他们也自身难保吧…… 他凭栏而望,久久失语。 “晁熠初。”“嗯?”“你那次的事……到底是怎么的?” “害,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晁熠初也在他身边靠上栏杆,“我弟,找了个精神小妹。两个人本来你情我愿好好的,突然就盯上我了。然后他们跑到我屋子里去,用我的身份演了一段,被人拍了下来。” “我那时候不是刚刚开始唱歌嘛,正红,很多人都认识我。那个小妹突然冒出来说我强迫她,还拿着证据。我那晚回来路上还被我弟弄晕扔在屋子里,根本拿不出不在场证明……” 晁熠初垂了头:“然后就被开户网暴了。” “我爸用钱平了事,又安排人把我送出国躲了躲。但我靠嗓子出道这件事算是彻底黄了,到现在都不敢实名上网。” 晁熠初看向沉默不语的司铭砚,又补充:“那件事好像是你处理的啊?” “不完全是我。”司铭砚向着枫云暮解释,“我那时候还不是监察队长。” “行吧,反正你们司家人应该知道的。”晁熠初无奈地抓着头发,“我真想弄死我那弟弟,但我爸妈都护着他。” “好可怜。”枫云暮敷衍地安慰,“但这里的人都挺可怜的。” “我知道……”晁熠初回头去看背靠亭柱的寒淮之,“唉,那天晚上幸好及时赶回去了,不然你……” “谢谢。”寒淮之苦笑,“谢谢你帮我。” “但你们……应该都看了新闻了吧?那三个人。” 枫云暮点点头,晁熠初挑挑眉。 寒淮之扭过头似乎犹豫了一下,等再转过脸时脸上没了笑意。他站起身,向前一步。 “我干的。” 枫云暮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寒淮之会一直忍下去。但这种惊讶很快变成了惊喜,他觉得寒淮之在他心中的形象一下就高大起来了。 “棒啊!你终于开窍了!”他笑得凉薄而讽刺,甚至是邪恶,“这个世界就是要以暴制暴啊!” “嗯……但风险还是挺大的。”晁熠初托腮,“要是他们几家联手查到你怎么办?” “他们查不到的,我没干什么,他们也确实是酒驾。我只是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别这个表情嘛,”晁熠初似乎看出了寒淮之的局促,“我们不会告发你的,是他们活该。” 所有人都很快乐,感叹着恶人恶报善恶因果,只有司铭砚微微皱着眉,神情阴晴不定。 枫云暮戳他:“你咋了,寒淮之给你添麻烦了你不高兴?” “不……”司铭砚复杂地望了寒淮之一眼,便重又看向枫云暮。 “我们都说了个秘密,那你呢?你的秘密呢?”枫云暮仰着头,笑得却让让害怕。 那永不停歇的大火蔓延而来,司铭砚想起某时的某地,他也正是这样,孤身一人,面对着无数这般的目光。 “……好。” 他握紧双拳,用力到小臂颤抖。 “我,也有个秘密。” “枫云暮的父母就是被谋害的。” 第19章 龙生就是空 “这件事不能心急,我之前试过去查,结果没几个人干配合的。” 刀具切碎牛排,那在石板上摩擦的声音格外鲜美。 “那就曲线救国,由因推果,一个个排查。” 觥筹交错,灯下杯影相叠。 “但你的出现对他们而言必定是威胁,敌暗我明,我们还不能张扬。” 银白的铁勺挖进瓷碗,盛起一口奶香的布丁。 “优先积攒力量。他们的重心肯定会放在你身上,那么就由我们来帮你调查。” 叉起一块鸡米花,在番茄酱里滚过一遍,染上那抹鲜红。 “所以你就不再透露一点吗?”男三还是有点气不过,“怂包。” “给他点时间,我们都有难处。”主人公安抚着被谴责的对象,“况且有些东西也不能明说,说不定就被哪个白眼狼告发了呢?” “嗯……”寡言的男二只是吃着午饭。 “你不会怀疑我吧?”男三摊手,“那我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查的:人证人证找不到、物证物证被下葬,去询问了所有参与敛藏的人,每个人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我越查越觉得奇怪,越奇怪越查不到,好像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了一样,脑子里只有怨恨。” “说到篡改记忆……”男四冷静开口,“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关于那场大火的记忆都很模糊,只记得应龙族似乎做了很多损害他人利益的事情。我问起家里的其他人也都说记不清楚了,甚至有一些长辈根本不知道出了这种事,还以为应龙族还存在。我也是从这里开始发觉问题的存在的。” “那你也有同样的感受吗?”问题又抛到了男二身上。 “嗯……地龙族人口稀少,我没什么长辈。”他的声音仍然低沉,“我不知道。” “那你爸呢?你爸当时在哪?” 等枫云暮问完这个问题,才看见寒淮之那个制止的手势。 桌上寂静下来,没人再拨动面前的食物。司铭砚缓缓放下刀叉,擦净嘴角,抬眼看向三人。 “我爸死了。” 他的脸上并无哀伤,更像是无奈到极致的平静:“在应龙灭族后的半年,参加了C市的塌方救援,失踪了。” “半年?”“准确来说,是四个月零两天。” “这……”枫云暮表情扭曲,“你怎么不和我说?地龙族皮糙肉厚怎么可能死在泥石流里?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嗯……有什么用呢?”“你就知道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枫云暮连扇他三下后脑勺,敲得司铭砚快把头低进牛排里。 “说到那四个月……”晁熠初托腮回忆,“司铭砚你还欠我一万二呢。” “一万二?”“是啊,他当时来找我说是要……” “不。”司铭砚打断他,“晁熠初。” 这是他第一次用威胁的眼神正视晁熠初,这样的情况晁熠初闻所未闻。 “啊……不能说吗?” 司铭砚重新拾起刀叉,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何必旧事重提。” “算了,我们不提这个了,我们先规划下未来。”寒淮之打圆场,“毕竟当务之急是帮助枫云暮寻回全部力量,获得能与之对抗的实力。” “也没错……”晁熠初抱胸靠在了背后,“我倒是知道一个比较好获得的。” “什么?”“龙丹。” 那颗被虬龙族取走的丹心? 枫云暮的震惊写在脸上: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三个居然都没说谎。 “是啊,我们还可以从中找出枫云暮死而复生的原因。”寒淮之似乎对这一点很感兴趣,“所以,它在哪呢?” “嗯……”关键时刻,晁熠初喝起了饮料买起了关子,“咱们要不要再点一份意面?” “已经五盘了……”司铭砚看了下账单。 “你别磨蹭了,你不会把它弄丢了吧?” “怎么可能!”晁熠初不管不顾又下单了一份,“你在怀疑我的人品吗?” “那在哪?”“在一个我们都知道的地方。” 墓地。 “当时选墓不是我提议的吗?我爸他知道后,就把那丹心拿出来了,说‘让孩子睡个好觉吧’什么的……” “所以当时那个小盒子……”司铭砚愣住。 “……里面不仅仅是枫云暮的骨灰?”寒淮之捂嘴。 “草,我感觉我现在好像真死了。”枫云暮汗颜,“你们说的怎么和真的一样……” “因为就是真的。” 晁熠初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绷不住得笑出声来。 “看来我们要做点大不敬的事了。” “那就下午吧。”寒淮之举着手机,“恰好今天适合动迁。” 第六盘意面被端上来,服务员第九次收走桌上的光盘,将第三张账单夹在了桌角。 “咱花了多少钱了?”“哎呀,啥嘛,抠抠搜搜你吃就行了!我请行吧?” “那好。”枫云暮就等这句话,“那我也来盘意面吧。” “那我再点个提拉米苏。”寒淮之立刻开始选口味。 “……加一份黑椒。”司铭砚已经下单了。 菜品一个接一个的又端上来,重又摆满了桌面。他们三个像投胎的饿死鬼一般,大快朵颐好像永远不打算停下来一样。 “呃,咱们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吧,正常人是不会吃这么多的。主要是我怕你们给我吃破产……”“不成!!!” …… 吃完饭,直奔主题。司铭砚和寒淮之去购置工具,而两个更能说的人则先行请示。 “哦,您来了。”正在躺椅上听文的管理员还沉浸在武侠世界里,随手将花束递给晁熠初而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但晁熠初没接花,也没出声,这非同一往的奇怪现象让他不得不坐起身,疑惑地看着像是要砸场子的两人。 “咋、咋了这是?”“哦,没什么,就是我们可能要……”“要咋的?”“要挖坟。” 管理员跳了起来:“挖谁的坟?!” “我的。”枫云暮举手。 “你的?”管理员大眼瞪小眼,“你不是没死吗?” “对啊,所以要挖。”晁熠初解释,“就因为他没死。” “那也没必要挖坟吧……多不好啊。”“可里面有他很重要的东西。” “这不合规矩吧……”管理员终于放下手机开始翻找用于记录访客的名册,“这你叫我和其他人怎么解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通融一下。” 一打红票票被塞了过去,晁熠初弄眉挤眼,不等对方反应拥着枫云暮就出去了。 “哎呀……别拆错了,别碰了其他人的地!”“得咧。” 有钱能使鬼推磨。枫云暮竖了个大拇哥,暗自盘算什么时候也要这么任性一回。 远远看见B组的两位已经杵着铁锹铁铲站在墓碑旁边了。 “怎么样?”本来蹲在墓前的寒淮之站起身。 “挖吧!” 司铭砚的脸色莫名有些难看,枫云暮凑过去小声问他是不是和寒淮之吵架了。 “……没有的。”那就是有。 “回去再说,这里人太多了。”枫云暮避开寒淮之看过来的目光,拉着司铭砚走向看起来有点舍不得的晁熠初。 “又不是你睡的地方,你怎么这个表情?” “话虽如此……”晁熠初苦唧唧,“毕竟也都五十年了……” “哦,你恋尸癖?”“好你个枫云暮,我酝酿的情绪都没了!” 晁熠初很生气,非常生气:一方面是因为枫云暮嘲讽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丢脸的事情,还有一方面是他也想正大光明地做缺德事。于是他抬脚飞踢,将那块刻着枫云暮名字的大理石直接踹倒在地。 “卧槽……”枫云暮感觉腰折了一下,现在轮到他心疼了。 “那个就别拆了,以后还可以回收利用呢……咱们先把这个封棺的抬起来……” 晁熠初撸起袖子就要展现男子气概,奈何这个形态下的他哼哧半天才把石板挪开半米。他已经后悔给枫云暮的墓用上真材实料了。 “还是我来吧。”司铭砚弯下腰,单手抓住石板一角随手一抬,轻易得好像只是掀开一张白纸一样。 “放哪?”他转过头,平静地发问。 “放、放边上吧……”“哦。” 于是司铭砚扛起石板,转身向路边走去。真的,愚公移山的时候真该喊他的…… “答应我司铭砚,”枫云暮拉起回来的司铭砚的手,含情脉脉,“你以后不能家暴我。” “……嗯?” …… 四个人轮流开工,快得很。 但天公不作美,随着头顶的乌云逐渐加厚,枫云暮的膝盖也痛起来。 “不是吧,我爹都没关节炎,你就有了?” 枫云暮坐在自己的名字上,揉着膝盖累到不行:“那咋了,我的膝盖测降水正确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确实快下雨了。”寒淮之抬头望那雷光滚滚,“可惜了,我还不会御水。” “那你去和你爹商量一下呗。”坑里的晁熠初还在埋头苦干,“我感觉马上就要好……”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炸下,吓得几条龙集体哆嗦。 “寒淮之!”“嗯?”“那雷是不是来劈你的?”“啊?!” 又一道电光,几乎就劈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枫云暮感觉膝盖上痛症蔓延全身,像是被湿寒的狼潮裹挟、浸润麻醉。 这般异样为何如此熟悉……除了成年礼上的那一次雷劫外,我还被其他的什么劈过吗? 还有……为什么头发都立起来了啊! “是挖坟被天谴了吧!”晁熠初跳出坑里,拉起枫云暮就跑,“不管怎么样,总之快走!” 寒淮之早就窜走了,慌乱中甚至显了原形。枫云暮看向仍站在原地的司铭砚,看他四十五度呆滞望天。他挣脱开晁熠初的手,奔向司铭砚。 “司铭砚!快走!”“是他们在阻止我们……”“忧郁是种天赋,但现在不是emo的时候!” 司铭砚抬头看向他,枫云暮赶紧伸出手想要将他拉出来。 “枫云暮……”“蠢货快拉我!” 倒计时已经快走到尽头,最后的警钟劈在了里他几米开外的地面上,留下焦黑一片。枫云暮心中一凉,知道以现在的自己恐怕连一道雷都扛不下来。 司铭砚也在此刻,终于下定决心般抓住了枫云暮的手。但那股力量并非想要逃离,而是将枫云暮一起拖了进来。 “司铭砚!” 他的惊呼被轰鸣盖过,他被司铭砚抱在身前,仰面向天一起倒下坑中。白光直直地冲他而来,他本能地抬手遮挡闭上眼睛。 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痛、不痒,白光中只有腰间司铭砚死死扣住的手臂。 他重新睁眼,看着那坑外的焦黑。那个斑痕离他的脑袋只有几尺,几乎就是冲他而来。 是暂且的喘息!他快速反应过来,企图扭开司铭砚的手想要逃出去。但那股绝对的力量之下,他只有双腿乱蹬的份。 “司铭砚!”他气、他恼、他恨得不能再恨,他用手肘使劲砸着背后的司铭砚,骂道,“你要死别他妈拉着我一起死!!” “你信我!”司铭砚在他的自卫里奋力地喊着,“就一次!!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在我眼前的!” 又是一道雷光,威胁般打在两人身边。司铭砚的声嘶力竭被雷声打烂得细碎,露出那虚掩下哀伤的哭腔:“信我!求你!” 事到如今,我还能信你吗? “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在而后的呢喃中,在身边不断砸落的雷击中,枫云暮蜷缩起身子,绝望地闭上眼。 …… 阴云悻悻散去了,留下了一场匆匆的大雨。枫云暮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那几道闪电分明就是奔他而来,却在最后紧急地一拐,劈向一边。 劫后余生,他长叹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 腰上的那只手徐徐滑落,司铭砚侧躺在那雨后泥土里,半睁着眼,力竭地喘息着。 他看见司铭砚眼上的淤青——那是过激的自己的手笔。 “司铭砚。” 那充血的眼睛飘忽地扫向他,眼角不知是雨还是泪。司铭砚缓缓撑起身子,满身泥渍地跪在那,第一步却是握住枫云暮的手腕。 “别走……”“好……好,我不走。” 他又开始刨土——用他的手。他的十指扒开那被雨水冲开的土层,拂清了被掩盖的线索。 那个盒子,终于出现了。 “天啊……”晁熠初的声音颤抖着出现,他的手里攥着同样颤抖着的蛇身的寒淮之,另一只手挑开遮眼的湿发,“我以为你们死了……” 司铭砚惨白地笑了,他捧起他所保护安好的东西,摇摇头。 “我们不会死的。” “司铭砚……”“快打开吧……他们没有成功……” 蠢货,你说的对,我们不会死的,我该信你的。 枫云暮接过那个被尘封的盒子,郑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扶着司铭砚站起身,面向众人,打开了铁盒。 但他忽视了一点:从一开始,他的身体就没有像以往那般的激动地预兆着。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的不详。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们齐齐凑近,看向那盒子的底部。 那里空无一物。 第20章 阴奉阳违 为什么会没有? 明明就在里面的,我明明亲眼所见,盒子也是我亲手放下去的! 被偷走了?不可能,那块石碑但凡移动一点点位置我都能发现!更不可能是幻觉!所有人都看着,不只是我!他怎么可能制造一场毫无破绽的虚影? 还是说……其实父亲给我的一开始给我的就不是真的…… 头好痛…… “晁熠初?晁熠初。” 寒淮之的声音唤醒了他,他从方向盘上抬起头,脑袋昏胀得几乎要作呕。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我没事……淋了雨,可能有点受凉。” 寒淮之由于中午吃的甜食里含有酒酿而上了晁熠初的车。晁熠初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他可能真的受凉了。当时那雨后潮湿的风吹得他汗毛直立,他哑口无言,只能向皱眉四顾的枫云暮摊开手。 枫云暮盯了他好久,最后摇摇头,架起司铭砚说了句“今天就到这吧”。 “那几道雷……”晁熠初攥着方向盘,切齿而言,“他们的目的是销毁证据!他们肯定把龙丹拿走了,想用雷击掩盖他们的罪行!!他们肯定是把龙丹拿走了!!” 他越发愤慨,龙鳞炸起,凶相毕露。他泄愤般挥舞着拳头,鲜红的龙爪在车面上留下道道伤痕。 “我要去问个清楚!我现在就要去我爸!他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一切!!” 寒淮之缩在角落躲避喷溅出的烈焰,看准时机将一整瓶矿泉水泼在了晁熠初脸上。 “冷静点!” 龙炎熄灭了,晁熠初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原状。炉火熄灭,徒留灰烬。他的背脊弯了下来,重又扶在了方向盘上。 “……可我爸,他怎么会和我说呢?”他自言自语,“他最好面子了……” “晁熠初。”寒淮之搭上他的肩,俯在了他的耳边,“别折磨自己,别让他们幸灾乐祸。” “龙丹不可能无故消失,如今必然还被谁人持于手中。那他为何需要龙丹、拿到龙丹后的结果、他拿到手的方式都是我们调查的切入口!我们能做的很多,不一定需要在你父亲那里钻牛角尖的。” “晁熠初,我会帮你的。” 你会帮我的…… 寒淮之的手很冷,他的衣服仍是湿的。他本就是变温动物,这样下去会冻僵的。 “寒淮之,”他捏住寒淮之的那只手,将自身的温暖传递过去,“我先送你回家,再去找我爸。” 那双深色的蛇瞳微微一怔,寒淮之歪了头,旋即浅然而笑。 “我还不想回家,好不容易请的假,请让我再逃避一会吧。” “那……”“听你的,我实在不想见我二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 “一会见你爸的时候不要过激了。”寒淮之跟着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唠叨,“我们就刺探一下。” “那样肯定谈不出什么东西的,你不了解他。不和他上纲上线,他说的就只会是些废话。” “可……”寒淮之争辩着,“他们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只不过是用他们那过时的经验套索住我,企图让我也变成那副要皮但不要脸的模样罢了。 “你不懂。” 但在寒淮之面前埋怨这些,显得像是在凡尔赛自己的家庭。还是算了。 “你一会就在我身边,哪都别去。”晁熠初反过来提醒他,“我弟弟他应该在这。” “好。” 他们本是这么打算的:假意带着寒淮之来家里做客,在交谈中故意提及枫云暮和龙丹,暗中观察他爸晁耀世的神情和态度。 他们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今天的他们真是走尽了霉运。 “哟,回来了。”满脸慈祥的父亲站起身迎接早已分家的大儿子,言语里满是来自父辈的关爱,“不是说今天出去玩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下大雨没给我浇灭了,那种事还是算了吧。”晁熠初应付着父亲的热烈欢迎,“况且我带寒淮之来坐坐也不算失礼吧。” “哦,淮之。”“叔叔好。”“真有礼貌,你看看人家。” “切。”晁熠初翻了个白眼。 “淮之是个好孩子,你带他来的正好,待会吃了饭可以顺路一起回去。” “顺路?”晁熠初疑惑,“和谁顺路?我也不顺路……” 被牵住的那只手猛然一颤,寒淮之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那般骤然绷紧身子。 “寒淮之?” 晁熠初回头看他,看那双眼睛的视线逐步滑落下去最后不再动弹。他赶紧抓住寒淮之的肩晃了晃企图用这种方式将他叫醒,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寒淮之的喘息反而更加紊乱和惊慌。 “不用拘谨。”但晁父却视若无睹地揽过寒淮之的肩就向着客厅走去,“去坐坐,没关系的……” “老爸!”“……你二伯在这,坐过去吧。” 他二伯在这?你是指那个一直把寒淮之当奴隶使唤的混蛋二伯在这?他二伯怎么在这? “老哥,你喊他是没用的。” 晁煜行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端着果盘从餐厅出来,用嘲讽的眼神扫过慌乱的他哥便也要走进客厅。 “你把话说清楚!”晁熠初一把拽住他将他粗暴地拽回来,“寒淮之怎么回事?” “哥,咱们有客人在呢。你要吃自己去餐厅拿,别在这抢别人的嘛……”“你!” 晁熠初抄起拳头就要给他个教训,奈何父亲踱步而来制止了家庭闹剧。 “你们两个别在客人面前给我丢脸。”“就是啊老哥!” 一唱一和!若非寒淮之的情况不明,一般情况下他都会立刻夺门而出。 但现在,他无路可走,只能憋着气闷头也进了客厅。 寒淮之就低着头坐在他那二伯的旁边,颓唐得尽像个行尸走肉。晁熠初在他身边坐下,在父亲的攀谈声中小声去喊他的名字。 “他会打我的……”寒淮之的话里尽是寒战。 晁熠初正想多盘问一句,却见寒淮之的二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你家老大最近好像有点印堂发黑啊,脸色也不怎么好。” “是啊,他总是不愿回家,我也实在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到他。”晁耀世也开始上下打量,谈论的话题立刻转移到了晁熠初的身上,“熠初,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你这孩子总是不亲人,每天都跟吃了火药一样。我算是你半个亲叔叔,你听我一句,少操心,肝火过旺会烧心的。” “我……”晁熠初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肝火旺点咋了?” “晁熠初!怎么和叔叔说话的?人家是为你好才和你说啊,你怎么这么不领情的?”晁耀世的指责司空见惯,“小乙啊,你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别往心里去。” “这咋会,不会的,孩子还小还有个性的嘛。”他二伯扬起大手往寒淮之背上一扇,“老五他家这小子以前也这样犟的,多出去磨练一下就好了。” 这一下将本就局促不安的寒淮之扇得更加摇晃,险些就要摔下去。晁熠初伸手扶住他,对那突然冒出来的“亲叔叔”气得牙根痒痒。 “对了,小乙不是主掌御水之术的嘛,现在是不是由淮之接班了?”晁耀世喝着二儿子为他沏上的茶,像是没看见寒淮之的不适一般自顾自说着,“淮之是个有天赋的。” “再有天赋,也只是只毒蛇。”他二伯摆手靠着,“况且寒淮之学不来这些,这可是龙族之力。对吧寒淮之?” “嗯、嗯……”寒淮之机械地点着头。 “御水,讲求的就是血脉共鸣。”他二伯抖着腿,“更上一层,与水共生。这些东西都是他做不到的。” 他又喝了口茶水,淬了口痰:“不过寒淮之跟着老五也确实是屈才,这家伙听话,识趣,手脚利索……” 晁熠初看向那二伯,看他那胡子拉碴的嘴角勾起诡异地笑。 “这些东西虽然不能化为法力,但……还是有用的。”二伯向晁熠初举杯,“很有用的。” “我……”“小侄子,你要坚持自己的优秀品行哦。” 杯底猛地敲在桌面上,二伯揪住寒淮之的头发向后一扯,像是对待无生命的玩偶那般的暴躁。 晁熠初再也看不下去寒淮之那痛苦的眼睛,他拍案而起,同时将寒淮之拽了起来。 “晁熠初,你又要干嘛?” 晁煜行也正快活地仰头看他,若无其事地剥开一颗橘子。 “……寒淮之身体不舒服,我扶他去休息。” 他阴着脸将寒淮之拉到怀里,无视他人或气愤或怪异的目光,迅速上了楼梯。 二楼最南侧便是他的房间,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去过了。肩上的寒淮之软了下来,像是被扒了筋骨的蛇一样无力地颤抖他颈边。他将寒淮之放倒在床上,后者便立刻缩起身子。 “寒淮之,你清醒了?” “我……”寒淮之扶着脑袋努力重拾身体的控制权,“真可怕……” “你刚刚是怎么回事?”“我也不……也许是我太害怕了吧……” “那我们走,我们绕出去。”晁熠初拉起他,“我送你回家。” “别走哈,老爸一会还要叫我们吃饭。” 神出鬼没的晁煜行从拐角猛地跳到他面前挡住去路:“还有,你真没礼貌,走之前不得和客人说句再见?” “去你妈……”“诶诶,你拉着他呢!你刚刚也是。你不会也喜欢寒淮之吧!咱们共用一个好不好!” “这是我兄弟!”晁熠初一把拽住他弟将他扔到墙上去,“离他远点。” “真是长兄如父……”晁煜行拍拍灰站起身,“可……你不只只有他一个兄弟吧?” “我和你,还有司铭砚、寒淮之……还有个枫云暮!咱们五个,不都是兄弟吗?” “若让你取舍……你有最喜欢的嘛?” 晁煜行大笑起来,晁熠初这才想起在那场宴会上枫云暮的身份就已经暴露在了他弟弟面前。 “晁熠初啊……” 晁煜行突然晃神逼近,却闪过晁熠初直奔身后的寒淮之。他抓住寒淮之的肩,一拳砸在他的小腹上。 “哇……”寒淮之捂着肚子跪了下去,张嘴将中午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寒淮之!”“哎呀,你吃这么多干嘛?我找不到只能让你再受罪了……” 又是一拳,等晁熠初拉开犯贱的弟弟时,寒淮之已经咳出了血,虚弱得歪倒下去。 “晁煜行!你有病吧!”“别急,在这……” 晁煜行蹲下身从一堆食物残渣里捡出一个小小的芯片,他仰着头,邀功一般递给哥哥:“哥你看,这是定位器!” “你他妈的……” “墓地里没地方躲雨,很难受吧?”晁煜行挑衅得凑近,“你们挖到什么了嘛?没有嘛?嘻嘻。” “晁煜行你找死!” 铁红的剑锋擦着晁煜行的额头而过,熔断了几根飘动的红发。掷出的剑身叉进二楼的墙面,将壁立堂皇的砖瓦窗帘乃至钢筋的支架都融成了一滩熔岩。 “晁、煜、行……”他一字一顿,“枫云暮的龙丹,在哪?” “妈妈咪,你差点杀了你的弟弟!”晁煜行嬉笑,不做回答,“你差点就没有弟弟了。” 那把长剑应召飞回他的手中,他单手反擎借力一转,大剑便砍进晁煜行头顶的廊柱震出一地粉末。 “我再问你一次……” “晁熠初!你又在搞什么鬼!!给我停下!!” 晁耀世的喊叫声里是质问和愤怒,在他的眼中,现在就是晁熠初抱着昏迷不醒的寒淮之,还企图杀了前来阻挠的亲弟弟。 况且还是在客人的面前,在排名最后的蛟龙族族人面前。 这是家丑!! “晁熠初!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晁耀世,”晁熠初不紧不慢地回头,不敬不尊甚至不屑地喊了父亲的全名,“你也是知道的对吧?” 父亲不可能不知道。 他仔细端详着父亲变化的神情,那种最后归于凝重的尊重。他攥着拳头,等着父亲给他一个正面的回答。 “晁熠初……你要想好了……” 晁煜行的笑是得意和嘲讽,他看着他弟弟的双唇开合,用口型说着:我的好哥哥。 很好啊……很好啊…… 晁熠初拔出剑,将它融化收回。他回头凝视父亲威慑的目光,抱紧寒淮之撞开父亲的肩,走了。 …… “你打算怎么做?”“怎么做?做他们最不想干的事!我都知道了,所以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枫云暮!原原本本的告诉枫云暮!” 他将桌面的东西通通扫进垃圾桶,摊开一张白纸,提笔飞写。 “你在写什么?”“我要上报,我要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我要他们评评理到底谁对是错!” “可是!”寒淮之撑起身子拉住他,“监察局的人也被他们买通了!” “那就告到市里、告到省里!不行我就告到天上去!我不信他们不管!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伤天害理!” 他奋笔急书,一次又一次推开试图拦住他的寒淮之。 “晁熠初你冷静点!应龙之灾只是我等族中内斗,没有人会愿意趟这趟没必要的浑水的!更何况……更何况龙族乃妖族之尊首,是他们都想巴结对象!他们只看利益不看义礼!你这样只会暴露枫云暮的存在,加速我们的死亡!!” “晁熠初!”寒淮之掰过他的脸,“没有证据,没有权利,没有实力,当下的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斗?” “拿命!”晁熠初双眼猩红,“我这条命!” “那你也要死得其所!你带着真相一头撞死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给你扣上失心疯神经病的帽子嘲笑你是个愣头青!你现在出头有谁会信你?有谁会帮你?你只会是个逞英雄的匹夫!” “晁熠初,”寒淮之捧着他的脸,“想想,那次,那次险些逼得你自杀的那次……” 你有错吗?你有罪吗?你有做那些吗?他们真的看清了吗? 你没错,你没罪,你什么都没做,但你张开嘴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去台前澄清,虔诚地道歉和声明,结果换来了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寒淮之夺过他的那张纸将他撕得粉碎,抛向天空,“一旦你脱离了晁家,你甚至有可能连晁熠初这个名字都拿不到。” “因为你只有一腔热血,其他却什么都没有。” 碎纸飘零若雪,其中的一片从他的红发上滑落,遮住他的眼。他想起被舆论重压的度日如年,想起那些阴脏恶毒的字眼,他想起那每一个晚上的恐慌,想起自己若陷落在泥潭里的无力。 若没有父亲帮忙摆平,他真有可能在那个黎明从天台跳下去一死了之。 “……你说的对。”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犟小孩了,“我……还不能……” “寒淮之……我不想和他们一样,我不想装傻充愣……可我该怎么办?” “帮,是必然的,但不能硬刚。”寒淮之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像是一盏黄泉路上的灯笼,“但我们可以暗中帮。” “虚与委蛇。这就是规则。” 第21章 咦吁嚱 “司铭砚。” 那是在枫云暮和晁熠初还没回来的时候,是在他与寒淮之单独立在墓前的时候。他持着工具站在墓碑之后,循声看向低着头的寒淮之。 “你真心想帮枫云暮吗?” 他没说话,因为无论真话谎话,寒淮之的立场都不会改变。他的死脑子甚至有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他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回答我吗?”寒淮之轻笑两声,蹲下身去。他的五指从石碑上划过,最后停在那个黑色的名字上。 “如果我说,你不管选什么,都是错的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寒淮之抬起头,笑意模棱两可,“我们做不到。” “我们?”司铭砚不懂他的指代不明,“是‘你们’吧。” “嗯……也是,就当是‘你们’吧。”寒淮之懒散附和。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句话我应该问问你。你应该比我更想……说点什么威胁警告的话吧?” 司铭砚攥紧那铁柄。 “司铭砚,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像我这样不可信的人,很多的。” 远处,是那两位归来的伙伴。他随着寒淮之的目光看过去,却以为那晴空下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纱的。 “枫云暮真的愿意救你吗?晁熠初真的若你想的那般潇洒吗?” 那双眯眯眼仰着冲他:“我呢?” 你确定你抓着的,是救命的稻草而不是捆着石块的麻绳? …… 司铭砚阴着脸靠在沙发上,恨恨地搓着自己的衣角,目光盯着空中的某处一动不动。 “……司铭砚?司铭砚?嘶……” 洗完澡的枫云暮发现司铭砚仍保持着这个呆子一样的姿势,深刻怀疑这家伙被刚刚的雷吓丢了魂。 他招招手、在司铭砚眼前打响指,都没得到回应。他托腮思考了一阵,伸手揭开腰上睡袍的结,抓着衣领对着司铭砚猛得掀开。 “啊!”果然有效,司铭砚跳起来一把扑过去捂住枫云暮。 “你在发什么蠢呆?”枫云暮地斥责比平时的都要温和,“你坐那很久了。” “……嗯。”“还有,我里面还有一件,你在担心什么?” 司铭砚松手扫过枫云暮的身体,又嗯了一句,思绪便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唉,又脏了。”“对不起。”“你快去洗一下吧,全身是泥。” “嗯……”司铭砚缓慢地开始扒下因为潮湿和泥巴而粘连在身上的衣服。 “你要是累,也可以再靠一会。反正沙发已经脏了。” 于是司铭砚便又不脱了,重新耷拉在沙发里,魂好像都又飘忽出去了。 “司铭砚!”枫云暮坐不住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有……”“那你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司铭砚歪着头,眼神空空地看他坐到自己身边,探身靠来。 “你都不躲我了?”枫云暮捧着、几乎是捏着他的脸,“我很担心你你懂吗?” “……谢谢?”“你……你这蠢……” 枫云暮气得神色扭曲地咬牙攥拳,硬生生把嗓子眼里的后半个字咽下去了。 “你今天不要走了。”“……啊?”“我完全完全不能放心你这个傻蛋,就你这样上路怕是很快就要跻升进鬼差行业了。” 这句话有点复杂,司铭砚稍稍思考了一下,说:“我撞不死的。” “我的意思是杜绝这样的意外!毕竟你爹都……”枫云暮又咽下一口呛死人的口水,“别走了,好吗?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司铭砚的肩塌了下去,枫云暮将那叹气一声当作默认。 “好了,去洗澡还是吃饭?”他抓着司铭砚拉呀拉,“都可以的。” “洗澡吧……我脏。” 换洗的衣服嘛当然先套了下枫云暮宽松样式的睡衣——因为其他的一定都穿不了。司铭砚快速冲完,出来便看见枫云暮端着盆水努力清理这沙发上由司铭砚留下的脏东西。 “你好快,我还没准备晚饭。” “那……我来。”“那还是吃面吧,还上次那样,挺好吃的。” 这氛围倒是微妙的和谐。 滚开的热水扬起蒸汽,像是山间的云仙梦绕。他喜欢这样微妙而不用思索的状态,喜欢坐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去看没人会注意到的远方。 “我就知道你在这。”但枫云暮总能找到他,即使他屏蔽了气息隐蔽了身形,“你这孤僻小孩。” “我就是孤僻,怎么了?”他喜欢不用思考的直率回答,这样直接、方便、舒适。 枫云暮会在他身边坐下,他会为他让半个身位。他们会一起看那云深不知处,看那纯粹、名为大义和仁爱的守护——那是他的族人为保护城关隔绝妖兽而竖起巨大结界。 “我也想做个守城者。”他对枫云暮说。 “但以后的凡人可不一定需要我们的庇护了,他们的进步飞快呢。” 是啊,顿感的龙族仅仅只是多吹灭了一根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凡人的时间便已经过了十个春夏秋冬。 “但总要守住什么吧?”他问枫云暮,“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吗?” “是啊,就像我的职责是斩妖除魔守护正义道义一样啊。”枫云暮耸耸肩。 山野不语,那时候他们还很天真。 绿叶瞬枯,落叶骤然飘零。他伸手想要接住那一片转瞬即逝,却忘了时间也会这样飞快地溜走。 “……”他深吸着,疲惫的脑子没法正常思考,“枫云暮……” “嗯?”“好了。”“我来端。” 当时,最先消失的是什么?痛觉?视觉?触觉?知觉? 还是枫云暮的样子? “司铭砚!”枫云暮又喊了他,他知道自己又走神了。 他歉意地向枫云暮低头,看不懂他那忧愁而惊慌的情绪来自何处? “……司铭砚。”枫云暮甚至都放下了筷子,“面都冷了。” “哦……”他毫无胃口,只是为了枫云暮而佯装嚼了嚼。他认为这是因为他中午吃太多了。 枫云暮似乎也吃不下,他推开碗拉开凳子快速走过来,俯身摸他的额和面颊。 “司铭砚……”他的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不躲?” “我该躲吗?”“你不反感我吗?”“我……不知道。” 司铭砚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为什么枫云暮会半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早上,还好好的……”枫云暮深吸着,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他们……还有干什么吗?” “你本来,胆子就小。” 是啊,“胆小鬼”就是他的定义啊。他就是个连落雷都害怕的懦夫啊。 “司铭砚,”枫云暮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我们去睡觉好吗?” “……是因为,”司铭砚想找个合理的原因,“不好吃吗?” 于是枫云暮一只手抓着他,一边将两碗面都吃完了。 “不是。”枫云暮将碗筷推到一边,“去休息吧。” “不洗了吗?”“嗯,不洗了。” “那……”他偏头看着被拆了一半的沙发垫,“那个呢?” “不搞了。”“可以叫保洁的……”“不用,浪费钱……我喜欢自己来。” 枫云暮抿唇沉默,又开口:“还是听你的吧。” “为什么?”司铭砚觉得今晚的枫云暮很奇怪,反复无常,“为什么要顺着我?我没有事。” “……嗯。” 枫云暮却不回答的问题,只是揉着他的银发,细语:“走吧,走吧。” 他还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的。他跟着枫云暮往房间走,却又突然想起什么那样停下。 “怎么啦?我们可以开灯睡的。” 他摇摇头,虽然他确实也需要保持明亮的环境才能安然入睡。 “所以是不想和我睡吗?”枫云暮浅笑起来,“好啊,你睡床,我打地铺。”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因为房产证上是的你名字,因为你是今天的功臣。” 他做到什么了吗?他只是把一切都糊上了泥渍而已。 “我看出来他们想做什么了,你成功阻止这件事不了了之,你做的很好。” “我做的很好?”司铭砚不敢置信,“真的?真的吗?” “嗯。”枫云暮盯着他的眼睛,或者说,是那块眼角的淤青。他想要伸手轻触他制造的伤痕,却被司铭砚一把握住了手。 “枫云暮,”司铭砚低着头,鼻尖凑近几乎相抵,“你不用这样。” “你说的是:把我夺过来。我应该是属于你的一个物品、一条命,像平时那样对我就行。” “但……” 枫云暮咬着牙扭开头,不忍,却也只能不言。 “走,上床吧。” 司铭砚并不认床,也确实很累很累。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合上眼。 枫云暮的呼吸就在床边、地上。可他突然有点害怕,怕闭上眼睛他就会和光线一起消失。 “睡不着吗?”枫云暮的声音像是哼吟的童谣,“不会有雷的,不会做噩梦的,我在这呢。” “……可是。”他仍不懂,好像那些雷声还在耳边响着,“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我拿你当挡箭牌。” “不会啊。”枫云暮柔声,“你很聪明啊,反应也很快。你知道他们不能杀了我的,你知道我不会死的。” “要是明知我会死还把我推上去,那我才会生气。” 这样啊。司铭砚翻了个身,面朝着他和微微浮动的窗帘。 “那我没有为你设下保护,你不生气吗?” “那是因为我不傻。”枫云暮嗤笑,“这么多龙,这么多年,渡雷劫就没人敢帮忙去扛,谁都知道这扛雷劫轻则身死,重则魂灭。” “我知道这个常识,所以我不生气,一开始还很害怕你拉我当垫背的。” “我不会拉你当垫背的。”司铭砚反驳他。 “我知道啊。” 枫云暮的呢喃愈发微小,逐步远去。或许他也累了吧。 “晚安……”“晚安,枫云暮。” 司铭砚闭眼,梦里还是那座山。 “职责什么的……其实都是借口。”枫云暮摊成大字躺在石头上看着鸟飞云过,“太高尚的东西太难懂,也没人真的理解。” “司铭砚,他们那么做,是因为他们需要那么做。” “需要那么做?”司铭砚曲膝撑着头,“那真是莫名其妙。” “是啊,莫名其妙,就和现在这个什么排名一样。我完全不懂啊,这个依据到底是什么?” “武力?”司铭砚猜着,“毕竟你是武状元。” “我觉得不是。谁都可以是第一,你们家族就是防御第一,晁熠初他们就是经商头脑第一,蛟龙族就是信众和知名度第一。” “各有所长,这一点没什么好比的。”“那会是什么……” 枫云暮翻身坐起,突然坏笑起来:“说不定是年龄呢!你看,我爸就是最大的,接着就是晁熠初他爹,你爹,最后是蛟龙族的族长。” “合理诶,说不定还真是。”司铭砚以此类推,“那到我们这一辈我还是老三。” “嘿嘿,蛟龙族那还有老六老八什么的呢!”“太麻烦了,还是简称老四们吧……”“嘿,幽默啊。” 少年们相视而笑,快活而自由。 “我不用当老大啦!太好啦!” 一语成谶。那个“第一”死了,司铭砚心里的那个位置再也没人能填上了。 “你确定吗?”寒淮之的质问不合时宜地出现,禁止了风和阳光。 “总之不会选你,”他攥着枫云暮的手,“你这个骗子。” …… “来这做什么……”“叫魂。” 枫云暮的态度是温柔的坚持,司铭砚没有办法,随他去了。 香火的烟尘是他们的虔诚。他乖乖弯腰让枫云暮在他身上持香画符,迷糊地闻着那让人陶醉的味道。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虚惊异怪坟墓山林……” 这么些年了,枫云暮念得仍然熟练。司铭砚有点歉疚,这样的事他从没有对枫云暮做过。 “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 庙里的神仙塑像低着眼看他,像是认出了那是谁家的孩子。司铭砚对神仙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他只在想这样稀少的香火和三言两语并不算是贿赂吧。 “收回附体,筑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 香火在他眼前飘落,那是谁人步踏扬起的灰。一个身影从他的余光中而过,在廊外稍作停留。 司铭砚歪了头,去看。 “……你要安好。” 枫云暮将香插进坛中,回身看见司铭砚已经直起身子。 “怎么了?”当他寻着方向看去时,那里已经了无踪迹。 司铭砚摇摇头,收回思绪。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画外音:你猜为什么司铭砚能在梦里和枫云暮拉手手。】 第22章 开盒术 有时候他也该有点用——用上他最不习惯的身份。 一杯淡奶一杯咖啡,他端起那杯咖啡起身,拾起那些必需品塞进口袋准备赴约。 “嘿嘿。”枫云暮抓着他的衣角,手里的淡奶险些被带翻,“去哪?” “走私案。”“那不让我一起?”“哦……不是关于你的。” “这样啊。”枫云暮抿了口,奶白的浮色留在了他的唇瓣上,“加油,拜拜。” 他点头应下。 嗯……程序什么的他记得好清楚着。从管理系统里调出那位的信息、找到他的地址,接着就是拿着证件轻易地找上门去。 ……虽然其实也没这个必要。 但你看,警探的身份很好用吧。他甚至可以站在一具他杀的尸体面前,大摇大摆地翻动那人的随身物品而不受到任何人的怀疑和指责。 他也……想这么做,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敲了门。 这是间单身公寓,看得出是租的,因为住户连那形同虚设的门都不想修一修。但对方的情况又比以前的枫云暮要好的很多,因为那门口未扔的垃圾袋里还装着半根因为难吃而浪费的黄鱼。 “谁啊?” 他听见里面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对方似乎刚刚正闲适地躺在沙发里小歇。现在是工作日,对方居家无事说明没有长期工作收入,但经济状态良好,这是他人接济的结果。 综上:这是位刚刚从“异乡”而来不超过两个月、在此处有熟人接济、生活无忧但暂时居住于此的无业游民。 这是习惯的推理……但其实也没有必要。 因为他必然和枫云暮的归来有关。 司铭砚清嗓,将手搭在腰上。他知道他将面对的,是龙的天敌—— 犼。 “来了来了……别敲了。” 门开了,门里的环境比司铭砚所想象的要干净得多——没有尸驱、没有血渍、没有散落的肢体,布制陈设甚至是简洁整齐。 “你这个眼神的意思是,”那位蹬着拖鞋一脸困意的青年租客毫不意外地盯着司铭砚,提了提滑肩的睡衣,“你以为我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小龙崽?” “没有哪个杀人犯是会将谜底摆在明面上的。”司铭砚向他致意,“你好,天陰。” “你好你好,”天陰笑眯眯地去握手,“虽然上次见面也没多长时间,但我仍不自觉地想要去回忆我们的第一面。那时候你还是个小龙崽崽呢,我还抱过你呢。” 这就别说了…… “把手从枪上拿下来吧,你知道那对我没用。”对方做出请的手势,“不过我也不会怪罪你吵醒了我难得的好梦的,不然在开门的时候你脑袋就开花了。” 就像桌上的核桃一样吗? “哦……不用脱鞋的……” “不了。”司铭砚的手还是没放下过戒备,“你刚刚擦的地,我看的出来。” “哎呦,善解人意。” 那真是个不恰当的形容词…… “坐吧随便坐,你最好在我房间的每个地方都留下点味道。” “就像上瘾的人?”司铭砚只是环视四周,仔细观察着,“总是希望有一个理由让他重拾旧好?” 一室一厅一卫,大楼的结构也不允许他再多一个藏尸的暗格。所有物品都是单间,他是一人独居。 司铭砚轻嗅,这里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欲盖弥彰的香水或是洗洁剂。 这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屋子。 “别翻我被子哈,”身后是漫不经心摇着玻璃杯的天陰,“我不希望我晚上梦见什么导致我流一床口水。” “所以你还有有吃龙脑的冲动的,”司铭砚回头笃定地盯着他,“这也是你来到这座龙族聚集的城市的目的,对吧?” “那司科长如今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天陰摊手,“寻找可以证明我杀了什么人或龙的证据?还是……自投罗网?” “我已经有几百年没吃龙脑了,朋友。”这家伙的语气甚至有点遗憾,“那种壮烈浓郁让我欲罢不能地烈血和脑浆……啧啧,可惜啊。” “那你专程从阴间来此的原因是什么?” 那赏景度假可抵不过漫漫长路、敌对监视和水土不服。 “可现在不是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你这个猎物专程拜访虎穴。”天陰舞蹈旋转着跌回沙发,“就因为那次我看见了你脆弱的一面和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这确实是一点。 “拜托,我和龙族已经握手言和了,我甚至已经被天庭保释可以自由进出这世间了!你们,已经从我的食谱上划掉了,但你却完全可以在与我的打斗中佯装被我咬伤,然后给我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天陰又气又笑,他向司铭砚摊手,又举着手对天喊冤叫屈:“苍天!攻守之势异也!” “……你怎么知道枫云暮的事情?”“龙族被端了一族诶,这是什么很寻常的新闻吗?” 天陰喝了口酒润润嗓:“况且枫云暮还揍过我一拳,我记得他。” “那你……”“不不不小警官,我先问你,你为何而来?你们干嘛要派一个最难被一口吞掉的硬茬来找我的麻烦?你个知道你这种坚果是要用门夹一下才能吃到的?” 他的气实一下压过了司铭砚,好像由嫌疑人质问警官是顺理成章的事。司铭砚皱眉,思考这是能说的吗? “……这不是很合理吗?因为我是警探、又是地龙。” “哦。”天陰十指相抵靠在唇上,“也是,行吧,那说说你要来调查什么?” “一些疑问,一个怀疑。” “疑问什么?”天陰抬眼盯着仍然戒备的司铭砚,“怀疑我和枫云暮当下的处境有关系?” “你……”“小龙崽崽,动动你那鲜美的脑袋吧。我俩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情况下?” 是啊……只是自己一直在装傻充愣罢了…… “一个死人复活了——他处于劣势,且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我不需要做什么手脚也能知道吧。” 不无道理,天陰……也确实曾是个狡猾的混蛋。 “小龙崽,”天陰歪头,深不见底的散瞳里是无尽黑暗,“你怀疑,他们让我对他做了什么,对吧?” “你……怀疑我吃了,或者藏起了他的什么东西,对吧?” 天陰闭着眼,回味着、重塑着那停顿的短短一瞬。他拉着长音,几个字几句话便将司铭砚的一切动机剥皮抽筋扒了个干净。 “是……他的龙丹吗?” 在父辈的故事里,在吓人的童话里,那个钟爱杀害不听话的幼龙、需要四族精英携手才能击败的恶魔,此时就这样冷静推理出司铭砚的一切,然后得意地等着他的证实。他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下风的。 “我吃了那么多龙,我比你们还要了解你们的身体情况。”天陰舔了舔唇,像是不经意那样露出嘴角的獠牙,“枫云暮的身体状况远不如从前,他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个很重要却也不是必要的东西……” 所以,龙可以脱离龙丹而活?那是心脏,那怎么可以…… “坐下来,我可以和你好好唠唠。”天陰踢过去一张凳子,向尊贵的客人发出邀请,“唠唠一些传奇,一些……为了从我口中逃离而断尾弃爪的辛运儿。” “说不定有你想知道的呢?” …… 那杯淡奶,他最后用它将冲剂吞了下去。 这倒是无所谓了,反正吞下去就行了对吧。 但……对面那人的表情不是这样的:晁熠初拿着杯子的手就这么定在空中,然后挑起眉。 “什么味道?”“啧啧……不咋好的味道。” “你确定他们能一起吃吗?”晁熠初向他问冲剂的包装,但那东西好像已经消失在垃圾桶里了。 “反正都是要到肚子里去的不是吗?”“那你泡面也干嚼呗。”“哦,因为袋装比盒装便宜,所以我一般会直接在嘴里冲面。” “哦……”晁熠初震惊,随即嫌弃,“牛逼。” 他们一起靠在警局二楼的窗边,这次倒是用不上那棵可怜的树了。 “你来找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吧?” 晁熠初瞬间低了头,又抬手挠头,一秒八百个小动作:“是的……有进展……晁煜行在监视我们,他在寒淮之身上塞了定位器,他的消息一直是与我们同步的。” “难怪他一下就……”枫云暮嘶声,“那也不对啊,他怎么就认出我了?他还有窃听器吗?他怎么给寒淮之上的定位?” “在寒淮之肚子里,那可怜的孩子……”晁熠初叹息,“寒淮之都吐晕了。” “哦……可怜。”“不过看这个样子,他或许从很早就开始监视我们了,或者是雇人、或者是摄像头……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比我们都要更早知道你的存在。” “这应该不会吧?”枫云暮回忆起与寒淮之见面的那个下午,“应该不会的。” 他当时去到了寒淮之的“家里”——准确来说是宿舍。他和他的两个表哥一起住,而恰好的是他的哥哥们喜欢夜不归宿。枫云暮在那张不属于他的床上几乎没能睡成觉,因为寒淮之大半夜被一个人拽了出去,而他被认成了寒淮之的表哥而侥幸逃过一劫。 “为什么有个人在厕所里?!”“我马上带他走……”“别把死人带来污染我们的空气!臭小子……” 然后就是寒淮之一夜未归。现在看来是被赶走锁在了门外吧。 “晁煜行会利用,”枫云暮改了说辞,“或者胁迫寒淮之帮忙。” “是的。”“那我们不得不防了。”“呃……但我们不能孤立他。” 我们是不能疏远孤立他,我现在需要的是一切可以帮上忙的力量。 “你还有查到什么吗?”枫云暮捻着一缕风绕在指尖把玩,“晁煜行不可能是一个人做这些的。” 晁熠初垂眼,他当然知道这个喜欢迎合讨好长辈的弟弟都是在为谁办事。 “我父亲那……”他舔着嘴唇,“还没什么动静。” “没事,慢慢来。”枫云暮拍拍他的肩,“我等了五十年,不差这点时间。” “你不想问问……我的立场吗?”晁熠初心虚地转过头不敢看他。 “什么?”“我的父亲肯定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只是从犯和帮凶的区别罢了。你不怕……不怕我为了家族利益背叛你什么的吗?” “哦……”枫云暮撒开那阵风,“还真没想过,你提醒我了。” “为什么不怀疑我?”“因为你给我唱情歌啊。‘可惜恨的人啊……’”“停停停……” 枫云暮伸着懒腰,打了个午后的哈气:“司铭砚他说我可以信你。” “哦,他啊……”“那你还觉得他是帮凶吗?” 枫云暮转头看他,那是不经意的试探,晁熠初不会看错。 “就因为他保护了个空盒子?”“哈、哈、哈。重点是一个胆小鬼敢在雷击下保护一个薛定谔的盒子好吗?” 还是护着他。晁熠初对于这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感到绝望:“你就这么爱?爱到一切都可以一笔带过?” “你猜。”“那我也是一样。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那么罪名就已经成立的。我对他的怀疑不是一日两日,没办法这么快就打消。” 枫云暮拜拜手,一副:那你就怀疑吧的表情。 “哦,上次那个一万二还是一万几的还没说完呢。” 哼,那个。 晁熠初换了个姿势撑在窗台上:“他说他要逃走,但是他没钱。” “逃走?”“是啊,他就是怕惹祸上身,他才想要逃走。所以我后来问他,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懦夫。”晁熠初咬着牙恨恨地骂。 “他不是懦夫。”“得!反正复仇的不是我,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晁熠初还和以前一样爱甩狠话:“被骗到裤衩子都没有的时候,我会跳出来笑话你的。” “随你,别拍我果照就行。”枫云暮耸肩。 青色的风从远方带来讯息。晁熠初能感觉到枫云暮的身体在快速好转,他都已经能运转气力将风拦截在身边了。 “哦……司铭砚回来了。”“哦?”“诺,他车。” 枫云暮拿上衣服:“走了,你要见他吗?” “算了。”晁熠初用两根手指比划出那个小人溜走的样子。 “那就再见。” 枫云暮的打算也是这样吧……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需要完备的粮草、武备、人力…… “枫云暮。”“什么?” 楼梯上的枫云暮回了头。晁熠初插着兜,立起领子看起来就是要开始耍帅的样子。 “不是吧。”枫云暮嗤笑他,“你不会又要准备什么惊喜吧?” “你说对了。”“什么?”“一个惊喜,又一个。” 第23章 叶公好龙 人总会没思路的,这是人之常情。 那个脑子啊,就卡卡卡卡着,就像床头没电的手机、不想起床的你和差一点就能够到的插座。你抓着那插头恨不得把那就差一点的电线再拉长一米一分米一毫米……但那根充电线很明显已经达到了它极限。 够不到的事实就在眼前,但像是双腿残疾的你看了看你那危在旦夕的电量,知道那时间正一步一步夺走你的能量,最后留给你一个纯粹的黑屏和黑屏里那张懒惰成性的脸。 而枫云暮的情况明显更糟糕一点:亮起危机提示的也不仅仅是他的手机,还有他的龙命。 “司!铭!砚!救我!” “啊?!”于是司铭砚慌慌张张跑进来了,手里还攥着没盖盖子的白板笔。 “啊啊啊啊……”枫云暮伸出手,像是个乞讨的,“我不行了……” “你……”司铭砚上下打量他,以及他那睡成绿毛丝王的头发,“我不懂。” “我够不着……”枫云暮声音颤抖,那只倔强地伸得最远的那只手还抓着那个充电头,“救救我吧……” 司铭砚深吸一口气:“你……是手机没电了?” “救我……” 司铭砚接过他的插头迅速插上,不等枫云暮继续发癫便勾住将他双臂将他向上一提,拔萝卜似得将枫云暮提出了被窝丢在了床边。 “我靠!”“好了,你可以够到了。” 枫云暮轻轻给他了个爱的巴掌,然后竖了个拇指哥。 这只是个插曲——对司铭砚也是。他将一块白板推到了客厅里,把那搞得像是他的第二个办公室一样。 “那个药,吃完感觉怎么样?” “感觉良好,”换了个地方躺着的枫云暮仍是那副上下眼皮打架的样子,“副作用就是嗜睡……” “还困?”“我有一种……灵气上溢的感觉,感觉身体里的每一寸都在融化然后重组。有什么东西正在冲上来,到了我的胃、我的咽喉,我的……” 枫云暮突然回光返照般跳起来,捂着嘴巴冲进厕所去了。司铭砚担忧地探出半个头,看他捧着马桶吐得像个喷水喷泉。 “呃……”“我要被呕吐物呛死了……救我……”“哦,来了。” “你到底给我吃的是什么……”又困又累的枫云暮瘫在司铭砚怀里,由他灌下杯水,“我现在怎么感觉我这么奇怪……” “十合一浓缩灵丹。”“十合一?!完啦,我给……” 枫云暮眼皮一翻,昏了,这一睡就又是七个小时。 绚丽到可怕的梦里,他洞察了世界的真理,猛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只是个他人手写的虚假故事,连天上的星星都是舞台灯和摄像机。 “这都是假的?”他震撼不已。 “你问哪一层?”回答他的那个声音熟悉的可怕,“若你说的是现实的话,是的。” “现实?”“人生如戏不是吗?” 人生如戏!他赶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男一剧本,着急地往后翻看结局,却在看见那一片空白的瞬间两眼一黑,从晕厥中醒过来。 脑袋格外的沉,他尝试着抬起脑袋,却只觉得风乎乎地从脸颊侧吹过,还有什么小虫子从自己脑袋上滑下来。他睁开眼睛,只觉得站的好高。 脖子以下都没有知觉,只有一种衣不蔽体地裸奔感。他决定舒展一下身子,就像平时一样,伸个懒腰。 “啊呀……” 什么玩意在喊……他抓了抓腰上的瘙痒,只觉得好像扫到了什么东西。 他爬起身晃晃脑袋,总觉得听见什么咒骂,像是来自一只被一屁股坐死的蚂蚁。他看着眼底的清秀山林,只觉得这自然太美了。 有什么东西飞到面前,像是只不怕死的蜘蛛向他挥舞双手。他烦躁地挥手驱赶,只想知道自己身上的被子滑到哪里去了。 还有司铭砚去哪里了…… 不死心的蜘蛛又飞起来,嘴里还喊着他的名字。他奇怪着蜘蛛为什么会喊自己的名字,又立刻自我说服说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当然应该被知晓。 “走开啦……” 于是那只蜘蛛恼羞成怒,躲过他的挥舞一拳揍在了他的鼻子上。 “枫云暮!!!你清醒点啊!!” 哦天啊,好痛。还有,这只蜘蛛为什么用上了晁熠初的声音?cv跑错片场了? 他定睛看那怒气冲天的一团薪火,终于看清了蜘蛛的脸。 “晁熠初?” 这一口气差点给小火苗吹飞。 “你他妈终于醒了!!”“诶?怎么回事?咋个是你?” 他已经好久没用这具身体了,这导致他像个刚刚配上眼睛的眩晕小孩,好久才终于习惯了用广角镜头的感觉。 “你他妈……”小小的晁熠初在他面前挥舞拳头,“你他妈变成龙身了!” “什么?!”“你声小点哈!”“哦……我是说,为什么?怎么会?你为什么在这?我为什么在这?司铭砚又在哪?” 晁熠初抱胸,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他在你屁股底下。” 啥?枫云暮回头去看自己的龙尾巴,终于发现刚刚那一抽给司铭砚嵌到地里去差点成了化石。 “司铭砚!你没事吧?” “呃……”司铭砚正努力抬起那根尾巴从地里把自己拔出来,“没死……” “你知道吗?本来寒淮之也在这。”晁熠初提醒他。 “但是?”“但是他被你一爪子掀飞出去了。” 可怜的寒淮之还不太会飞,所以这一下摔得很惨。等他捂着肚子一瘸一拐赶回来的时候,枫云暮已经把自己缩小了。 隔着两个围簇的人影,寒淮之看见一个逐步变化的肉球蹲在地上唧唧歪歪。 “哦……”晁熠初见寒淮之这幅凄惨模样,赶过去想要扶,衣角却被一把扯住。 “帮我挡着点啊!”枫云暮想不到这裸奔来的那样快,“我衣服都不见了啊!” “关我啥事,你还指望我给你拍个照吗?”晁熠初掏出那个裂开的手机扔到他面前,“老子肋骨都快被你摔断了。” “呵呵……又不是没被我打断过……”“滚。” 寒淮之泪汪汪地看着晁熠初走过来,那模样真是楚楚可怜。 “怎么样?肚子疼?”“呜……没死呢。” 回头一看,您猜怎么着?枫云暮已经钻进司铭砚的大衣里与子同袍了! “看屁。”枫云暮幼稚地吐舌头,看得出来他正在为自己的飞速进步而感到骄傲,“不给你看,给他看。” 他的龙尾从司铭砚的屁股后面伸出来,擦着司铭砚的大腿根晃啊晃。司铭砚面色微红,视线高度正好的可以穿过枫云暮的角间看过去。 “色……情……”晁熠初嗤之以鼻,“你为什么不用的翅膀遮自己?死变态。” 听见那两个词,枫云暮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他强颜欢笑:“你没有发现我刚刚背上啥都没有吗?” “那咋了?你收起来了呗?咋的翅膀残废了?”“我翅膀没了。” 晁熠初一时语塞。 “不是卖掉了,不是残废了,是没了。”枫云暮的笑容已经架不住了,“我已经飞不起来了。” “可……没了翅膀你应该也是能……”“我不能。”“怎么会呢?那只是个辅助……”“我说了我不能。” 寒淮之扯了扯晁熠初,后者只能住嘴。 “别管了……我睡了……”枫云暮转头扯开话题,龙角尖差点给司铭砚来个角膜移植,“啊……多久?” “整整五个小时。”“那……” 枫云暮当然想问剩下的那两个问题的,其他人也当然知道他想问那两个问题的。 “吃点东西吧……”寒淮之从卫衣大口袋里翻出几个红薯,“晁熠初能帮我生个火吗?” “好啊,但你哪来的啊?”“哦,我摔人家地瓜田里去了,顺手的事。” “好诶,”恢复成没事人的枫云暮赤脚在司铭砚领子里蹦跶,“我正好饿了。” “那,请作者调个回放吧。” 好咧。请看五小时前…… 枫云暮晕了过去,睡的像个死猪。司铭砚探了探他的气息和灵力确定他暂且无事后便将他抱到了沙发上。 【“哇,你还帮我盖肚脐眼诶。”“咳咳……嗯。”】 在还未整理出思绪的白板前,司铭砚本是想将电话打给那位医生的,但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 于是寒淮之就赶过来了。 【“因为他更权威?更……哎呀!”枫云暮缩起脖子,“掉我锁骨里啦!你嘴巴下面有洞嘛你!” “哦……对不起。”“别摸了别摸了,痒死我了,擦擦得了。” “你俩真是够了。”晁熠初上手想把枫云暮从司铭砚那里剥离出来,扯得枫云暮哎呦哎呦叫唤。 寒淮之劝架:“算了啦。这是你的红薯。”】 那好,大家很默契地跳过了一些剧透,咱们继续回放: “枫云暮好像是……”司铭砚拿着药瓶,“把浓缩丸当成普通灵丹了。” “所以他一次……”“所以他一次吃了十颗。” “哇哦……”寒淮之结舌,“那我们可能要立刻出发。” “出发?”“他吃的太多了,四溢的灵气宛如打气筒里的气体一样不断冲击他的身体。他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身体,即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 话音未落,一只龙尾抽了过来勾住了司铭砚的小腿。 “哦,看来已经开始了……” 【“枫云暮本是因为龙身破碎和灵体虚弱才保持人形的。”寒淮之斯文地拔掉红薯皮,“如今他就像一只气球,重新开始膨胀。” “为了避免你在城市里爆炸开……”司铭砚接话。 “我们不得不把你运走。”晁熠初总结。 “道理我都懂,”枫云暮一口咬下连渣都没剩,”但这也不难啊,为什么你也在这?” “呵呵,你继续看啊。”】 如果仅仅只是龙尾巴晃啊晃,那倒好,后座或者后备箱倒是都能塞下。 但……枫云暮的膨胀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司铭砚!”快被压缩成文件包的寒淮之只能趴在车窗上呼吸,“他的爪子……” 枫云暮轻轻翻个身,换来司铭砚的面目狰狞。若不是那人是枫云暮,他绝对会让对方赔他的爱车。 “打电话给晁熠初!他有商务座!” 【“于是我这救星登场,”晁熠初自豪,“没我你们都得完蛋。” “你就能顺利地完成你的复仇了……”寒淮之笑得无奈,“……连带着那些普通人。” “哇哦,商务座!”枫云暮张张手还想要个红薯,“所以你的商务座在哪?” “哦……但我们最后叫的货拉拉。”司铭砚递给他他想要的。 枫云暮扭曲地表情让晁熠初笑喷了出来。 “这……哪个司机愿意拉一只活龙的?你怎么瞒天过海?”】 晁熠初招招手,让那大包车停在了路边。 “东西在哪?”“哦,这边,和我来。” 阴冷无人的小路上,那司机只见那暗处的庞然阴影散发着银色光芒。 “是什么啊?如果是贵重物品的话要打包一下。” “哦,是贵重。”晁熠初向路灯下的司铭砚微微颔首,“但已经打包好了。” “如果很重的话……”“不不,我们能搞定的。” “就是……”晁熠初停步回头,“您可能要做一下心理准备。” “什么?”“司铭砚。” 随着司铭砚抬手轻敲在那银色的光芒上,那黑盒瞬间变得透明。那其中,是一只被盘曲折叠成正方形的半人半龙,半睁着青绿的龙眼迷糊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那鳞片、那龙须、那犄角、那利爪……那巨龙打着鼾,若不是有司铭砚的结界怕是已经把司机师傅的帽子吹飞了。 “天啊!!!!!!” 在他即将发出下一句惊呼之前,一个响指打断了他的大惊小怪。蛇嘶攀上他的耳目,寒淮之将那普通人扳过身,笑眯眯地睁眼与之对视。 “嘘,帮我们个忙。” 【“牛、牛逼。”枫云暮挠头,“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个。” “准确来说是用上了傀儡符。”“我靠,你怎么随身带那玩意。”“哈哈,防身。”】 接下来就是艰难地运输环节。他们带着枫云暮一路爬上山,终于找到了个人烟稀少的好地方。 司铭砚大手一挥升起结界,几个人就在这等完了剩下的几个小时,看着枫云暮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长大。 “好了,讲完了。顺带一提,你睡相比你酒品还差。”晁熠初吐槽道。 “哪有?我这五十年来已经练就了在绳子上睡觉的绝活!”枫云暮反驳,“况且我酒品也不差。” “可能是因为灵力过剩不舒服吧。”寒淮之勤快地收拾残羹。 “反正你刚刚给我们一顿胖揍啊。”晁熠初气不过,“道歉!” “幼稚,小气。”“那你付邮费。” 大丈夫能屈能伸,枫云暮立刻磕头谢罪。 “我可以解开结界了吧?”司铭砚把大衣脱下来裹好枫云暮。 “不,等下,我还有个惊喜。”“你这呼应上下文呼应地挺快啊……” 晁熠初本是可以直接拿出来的,但寒淮之打响指的帅气让他蠢蠢欲动。他就这样搓了半天手指,看得寒淮之都尴尬地转过身去。 “气死我了!”晁熠初恼羞得将那东西丢到枫云暮怀里去。 “看你那蠢样……”枫云暮边笑边打开那层层包裹的红布,在看到露出的一角是瞬间不笑了。 刀身相碰,脆耳动人。红布掉落在地,他抓起刀柄,将那故有之物举起,仰头而望那秀色冷光。 “原来那一把我不知道去哪了,我只能仿造一把了。你试试看,手感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哪能在一样呢?那意气风发的武状元,早就没发舞出那种年轻的姿态了。 但他还是点点头,指尖擦过刀柄。 随着嵌合分离,刀身一分为二。薄刃破空,他转动柄把,一把俐落挥下轻点尘土,一把抗上肩头直指苍穹。 “要不要打架。”晁熠初饶有兴趣地问他。 “脑子里只有这个?”枫云暮叹了口气收起双刀,“谢谢了。” “我得温故一下……我……”他有些哽咽,“你知道的,我睡了这么久总得伸展一下。” “司铭砚,介意我每天花一点工作时间在训练上吗?” 司铭砚微微俯身:“我可以每天送你。” “谢谢……没有你们我的进展哪能这么快……” “别煽情了。”晁熠初摆摆手,“我还没吃饭呢。” “赶紧下山吧,天都要黑透了。” 也是,红薯根本不够吃的。冷风扫过他空荡的下身更是凉丝丝。司铭砚扶住他的肩,他向司铭砚破颜微笑,点了头。 他们相簇掠过站着不动的寒淮之,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你不走?” “我要去找那地瓜的主人。”寒淮之耸肩,“虽然不一定付他的地瓜钱。” “你这小子。”“嗯……有时候撒个谎也是不错的。” “那?”枫云暮歪头。 “嗯。”寒淮之转身,捏着手机说拜拜,“回见。” 回见。 第24章 承上而启下 猜猜是谁来找你? “那个地址,我查到了。”对面的寒淮之打字飞快,看得出来也是个精神的夜猫子,“司铭砚那天去找了天陰。” 天陰?那个犼? “是的,他又来这里了。司铭砚去那呆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必然聊了点什么。” 肯定的,但这是否与我有关还需推敲。还有,寒淮之为什么说“又”。 “因为,我知道他来过。”那几个字在灿白的屏幕里词伤他的眼,“在那个时候。” 他急迫地问,甚至打错了字:你是说他们与吼达成了协议让他没了口 “我猜,是这样。不然司铭砚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不然老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或对外宣称病逝或者意外身亡,实际上是因为不赞同他们的提议被喂了犼,被吃掉了脑子!” 好合理。 “是啊!一定是的!”寒淮之好像很激动。 但枫云暮只觉得很糟糕……太糟糕了!若这件事里还有那些打不过的家伙加入,那我可就彻底…… 没有胜算了…… “枫云暮,这是个突破口!”寒淮之却不这么想,“你想想,天陰是哪里人?” 他是尸祖,是地府的…… 灵光乍现,枫云暮从被子里弹起来光速打字:这件事就不仅仅是龙族内斗了! “是啊!牵扯的势力越多,我们越有迂回的余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都有自己的渴望。就像天陰,他上头的人知道他在外面为非作歹又开始吃龙了之后肯定会介入的!” 聪明的寒淮之!那句话怎么说?敌人越多,敌人越少! 但……咱们该怎么找到地府的人呢? “再说吧。总之从天陰出发,找到和他有关的人。我明天就去查他是怎么来的。” 那我就去找司铭砚的破绽。 这句话打出,对面就突然没了消息。枫云暮奇怪地挠挠头摸摸角,问他这样不妥吗? “再见”。 好绝望的两个字啊。枫云暮在心里为寒淮之祈福,钻进被窝里去睡觉了。 加油寒淮之。 …… “寒淮之……”他仔细思考着这个不太耳熟的名字,“你不是龙吧。” “很重要吗?”月色下的寒淮之被霜寒套上一层阴沉和诡色,“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问我这句话?” “不、不不……我没有恶意,只是在确保你的安全。”天陰撑膝坐在那崖壁上低头看他,“我好像记得你……你是不是蛟龙族的那个……” “那个傀儡?”寒淮之冷嗤,“也是,最近的一次见面也就是那一次了。” “那天你盖着黑布,我看不清你……” 云翳月动,黑色的影子消失又出现。天陰搭上寒淮之的肩,俯在他的颈处轻轻嗅了嗅。 “蛇妖的味道就像没发酵好的臭豆腐,又馊又稠,难吃极了。你是幸运的,若你成了龙,他们怕早就把你送到我的餐桌上了。” “完事后灭口吗……”寒淮之垂了眼,语气颓颓,“倒是他们的作风。” “是啊,他们的作风。”天陰拍拍他绕到他面前,“这就是你不愿意去渡劫的原因吧。” 沉默着,寒淮之只是撇开眼去看那风吹草动。 “有意思……”天陰勾唇轻笑,“你也有自己的打算。” “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寒淮之冷静地看他:“他们?” “是啊,他们。”天陰背手踱步,倒是悠哉悠哉,“不然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一直在跟着你们?” “朋友,我知道你来过我的门口,知道你抬手又放下。”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自我陶醉地演讲,“你没有理由找我,却又找到了我。那你是为什么要来呢?为了探寻你那位伙伴的目的吗?” “是的,”寒淮之没有狡辩的意思,“我是寻他而来。” “有意思,但看得出他和你不熟。”“他的手机里有监视器。” “真有意思。”天陰向他伸手指点,“你托那枫云暮给他手机里塞的?” “嗯。”“更有意思了,你们明明那样亲昵的勾肩搭臂,私底下却在这勾心斗角呢。” 这是事实,寒淮之也没否认。 “看穿别人的心思让你感觉快乐吗?”他冷着脸,“就这么喜欢上帝视角?” “对不起,我不信基督教。”天陰摆手,“我只是年纪大,看过太多时间了。”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压出的车轴总是循环往复。没有什么预见与预知,那只不过是再放送的无聊纪录片罢了。” “纪录片还是很好看的。”“哦哦,是的,你喜欢现实,你是个现实主义者。” 枝叶摇动,那之下的寒淮之叹了口气。 “行吧,你不耐烦了。”天陰握拳一收,转折话题,“那问你想问的吧。那些我对司科长说的事,我可以再同你说一遍。” “但我不是来问这个的。” 那双眯眯眼弯了弯,那是难掩温和地笑。 “在下面,你见过我父亲吗?” “你父亲?”天陰有些诧异,“哦……你父亲叫什么?” “寒戊。”“哦,哦,那个最小的男孩子啊。” 天陰歪着头思考着,最后耸肩:“不行啊,我记不着了。我只记得我败了的那年,他才三岁。” “那……你能帮我找他吗?” 寒淮之攥着衣角,抿唇盯着天陰。天陰也那样盯着他,只觉得现在站在面前的只是个走丢的五六岁孩子。 “呃……我会试试的。”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我毕竟只是个吉祥物,我没有实权的。” “哦……”寒淮之的语气一下低落下去了。 “哎呀,”天陰赶过去哄小孩,”别难过呀,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你爸妈会难过……” 锐利的光芒若昙花而过,那绚丽的星海在弹指间绽放。虹光在他美到失语的眼眸里辉映,荒唐地像是易碎琉璃和幻梦。 “你!”那是来自千年老尸的惊叹。 寒淮之死死揽住天陰的脖子,凶相龇牙一改刚刚的模样:“你一定是在骗我,我要你和我说真话!” “真话?”天陰不屑,“你玩这套啊。” “你觉得这对我有用吗?” 术式被中断,反冲的力量猛地扎根进寒淮之的脑子。寒淮之痛苦地松了手,被天陰抓住手臂狠狠掀翻在地。 “你小子……”天陰跪压着单手便将寒淮之双臂反擒,又气又笑,“你这千年难遇的美貌不该用在这上面啊。” “松开我……”这群小美味真是不择手段、不自量力,居然妄想用这种手段将他们祖上的猎食者变成自己的垃圾桶吗?真是搞笑了!当年你们能赢也是因为我放了个海好吧!” 他越说越气,气得将寒淮之的骨头掰得生生作响。寒淮之脸色惨白,被压得几乎喘不上气。 “他们派你来的,对吧?”天陰揪着他的耳朵,“我看你也是自愿去当他们的傀儡的吧?说话啊!” 身下骤空,寒淮之的身子猛地消失。那道骨鞭在天陰的身后迅速横扫而来,被天陰用一个低空翻轻易跃过。 “显出原形逃出去的?不错,思维敏捷啊。” 鞭尾抽断空气再度而来,吹毛断发般将整个崖壁斩断。在巨大的崩裂中,天陰看见那机敏的小蛇借着尘土的掩盖逃进了深林。 “哼……这小子。” 他没有追,只是跃上高处,远远看着他消失不见。 那根鞭子……啧啧…… “小淮之啊小淮之……”天陰自言自语着,“或许,你和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一个如此在意自己父母的人,怎么会是反派呢? …… 天翻白肚,枫云暮打开手机一看,好嘛寒淮之一个晚上没再回过他的消息。 “这家伙咋个回事?” 他翻身而起,捂着隐隐不安地心脏,总觉得哪里大事不妙。 他嘀咕着自己是不是做了噩梦,起身去洗漱等着司铭砚来接自己。 “你早上就送我去吧。” 他叼着牙刷给司铭砚发信息,接着就去给自己找点营养早餐去了。可等他费劲跑到饭团店啃完一整个鸡排馅,手机那头还是没人回应。 咋个回事?他也会睡过头?还是不高兴了又冷暴力我? 枫云暮不满地别别嘴,自己走上班了。他决定在遇到司铭砚后好好批判他一顿。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他在办公室帮司铭砚把白板上的线索摆了又摆,只能开始独立思考。 “晁熠初是可信的,但他的弟弟和父亲是目前唯二可以确定的凶手。” “司铭砚,他的母亲不一定参与了那场谋杀,但如今一定是向着主流的。他的父亲,或许是反对谋杀的,但因此失踪,应该是被杀害了。但死因不明。” “寒淮之,他的父母没有实权,如今看来也无法再参与决策的能力。但他们的家主,他的二叔,定位应该和司铭砚的母亲一样,可能是从犯。” “不过……我更倾向他们三族都有参与此事,以父亲的信誉和能力,不是晁耀世一个人能轻易扳倒的。” 枫云暮咬着笔头,又想起这样可能会崩自己一脸墨水,也就只能强迫自己放下这个怪癖。 “假设,司铭砚、晁熠初和寒淮之告诉我的消息都是真实的。那么,那件事的起因应该是这样的: 晁耀世作为主犯为了追求名利胁迫或协同司铭砚的母亲、寒淮之的二叔一起杀害了老爸老妈,并与天陰达成交易将知晓参与这件事其他人员全部灭口。 司铭砚目睹了此事,但由于或被威胁或其他的什么原因被利用,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如今他们对我的存在已然知晓却睁一眼闭一眼甚至暗中帮助我,目的应该也是为了灭了我,只是顺便利用我的身体做点什么,而这或许又和天陰有关。这也是那道雷不能劈到我的原因。” 但这其实都不是重点。什么起因,什么经过,那些都是老套的勾心斗角。 重要的是…… 枫云暮掏出手机,他想看看有没有回应,哪怕只是一个人回了个“哦”。 但……什么都没有。 喧闹中,人来人往中,他好像断了网,又被隔绝进那空穴,成了井底的蛙。 “有人喊你,枫云暮。” “哦!”他沉浸在焦虑里下意识地答应,又后知后觉地警惕起来。 谁会来找我呢?还是用的……这个名字。 惊惧从脚底一路刺上,他想逃,但这次没人会给他这个机会。 “谁叫枫云暮?”那人已经从门外走进来,扣了扣桌面。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那位负责看着枫云暮的眼线立刻回头看向本不该被知晓的主角。 “是我……”枫云暮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哦,是你。”那人也就这样寻着看来,“出来一下。” 枫云暮能怎么办?他只能求助地张望四周,然后惴惴不安地走出去。 “上车。” 门外,那辆公务车已经为他敞开大门,门边的引路人向他使了使眼色,伸手抓过他将他推上了车。 眼下,唯一可靠的东西就藏在他的手中。枫云暮攥紧藏着的刀柄,他知道,来者不善。 他只能靠自己了。 第25章 反派也有智慧 与蛟龙族相反,地龙长寿而少子。而肩负守卫重任的他们也并非不死不灭,人间的烈火、神魔的斗争以及那场对天陰的讨伐都在不断磨损着看似坚不可摧的磐石们。在司铭砚父亲那一辈,地龙族甚至一度落入了绝后的境地。如今在司铭砚手底下的那批地龙,也几乎就是全族的小辈了。 陈若芳、司铭砚的母亲,她并不完全是龙。她是因战事而流落在外的族人与人类的血脉交融产下的半人半妖,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存在。司铭砚的奶奶拄着拐杖挨家挨户地将她找来,对外隐瞒了她的身份将她许配给了司铭砚的父亲。 所以司铭砚其实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人类血脉……但这个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知道这个真相的人,已经要死光了。 小时候的枫云暮从司铭砚口中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险些吓到下巴脱臼,他赶紧捏捏敲敲司铭砚,惹得司铭砚害羞地跑了。 司铭砚不这么和他提起家事,但枫云暮知道他的父母只是搭伙过日。 而司铭砚,也只不过是为了延续血脉而诞下的产物。 这样的孩子是不会幸福的。 …… 枫云暮猜到了,邀他的是谁。 谁能从地龙族那么多族人的眼皮底下将自己轻而易举地带走? 车外的风景逐渐变得熟悉,那是他五十年来从未敢踏足的禁区。 “怎么,枫先生很想念这里?”大概是他落寞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吧,连挟持者都忍不住发问。 “不……我不熟悉。” 过去的他不曾有几次踏足这扇大门;现在的他避之不及,只是因为他知道司铭砚在这而已。 不知为何,他知道自己不该和司铭砚同时出现在这里。那隐约的预见告诉他,他不该让司铭砚处于这样为难的境地。 见到家长应该喊什么呢?真幸福司铭砚不用思考这样的事情。 他苦笑着被请进了屋子——那栋铺满了地暖的开放式客厅。他被丢在沙发一角,坐在了同晁熠初一样的位置上。 “诶诶,”他喊住即将关上门的押解者,“陈……女士什么时候来?” 没人理他,大门就这样直接带上甚至没有落锁。枫云暮感觉自己被蔑视了,他们是料定自己没有逃跑的担量吗? 那他们还真是说对了!枫云暮窝囊地坐在那将整个房子的布局重新观测了一遍之后,那位高傲的女士才姗姗来迟。 真是好一个下马威。 “久等了,我刚刚回来,来晚了一些。”陈若芳笑容温和,摆出一副高层管理都会摆出的捏造模样,“对不住啊。” “哦,呃……”枫云暮搓着手,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要用什么身份,“没关系?” “哦,不用紧张,我叫陈若芳,是司铭砚的母亲。” 这自我介绍的意思是……不认识我?不该啊。 满腹狐疑,但枫云暮还是上去握了握手。 “那个,我是……”“你是铭砚的同事对吧,我认得你的。铭砚总是同我提起你。” 扯吧,就算母猪会爬树上用□□唱歌,司铭砚都不会和你提起他在外的私事。 “请问……您叫我来是做什么?” 进入正题吧,老子脸都笑麻了。 “没事没事,你坐。”陈若芳在他身侧而坐,枫云暮很想知道她还能将这样的表情装多久,“我找你来是想同你谈谈司铭砚的。” “嗯……嗯?”“你是司铭砚为数不多的朋友,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都要长。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顾着他,毕竟……他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枫云暮歪了脑袋,点头又摇头,最后挑挑眉,怀疑地嗯了一声。 “你没有同你讲起过他的童年吧?他一向不喜欢的。” 放屁啊!我两只眼睛看着他从软壳小乌龟长大成硬壳缩头乌龟的! 枫云暮别嘴,僵硬地嗯了一句。 “我族人丁稀少,为保卫家园也不能群集而居。他也是个内向少言的家伙,从小就不擅长交际。” 你漏了重点好嘛?是因为司铭砚他爹不管他,他妈不爱他他才自闭的好嘛?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敷衍地嗯了一句。 “他小时候还目睹了一场惨剧,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居然提到这个了,我的妈。看来母猪还真有可能上树唱歌。 枫云暮摸摸脸佯装捂嘴,意外地嗯了一句。 “他的父亲还在任务里牺牲了,这对他的打击很大。我让他在家休整了接近五年,他才逐渐振作起来。” 五年?这个数字……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枫云暮思考着挪开目光,随口嗯了一句,又赶紧接上:“那可以问一问他那五年都在家干吗嘛?” “休息。” 他看得清楚,陈若芳的脸色在某个瞬间骤然一冷,又立刻恢复原状。她一定很不喜欢我打断她的表演,提出这些刁钻的问题。 “这样啊……”“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你很像他曾经的一个朋友?” “嗯?”枫云暮警觉起来,“您也说过,他不喜欢提起往事。但……我斗胆猜猜,那个很好的朋友,是不是死了?” “你猜的没错。”“是不是死在了他的面前?”“是的。” “吼。”枫云暮学着陈若芳的模样似笑非笑,“那再戏剧一点……他看见的那幕惨案,就是他的朋友被人虐杀的情景吧?” “是啊,”陈若芳的笑容也逐渐变得浮夸而扭曲,“我还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就是应龙族的独子,枫云暮。” 哈哈……哈哈哈哈…… 枫云暮站起来,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嘲讽、戏弄、接近癫狂地向陈若芳俯身:“可我就是那个枫云暮。” “我完全可以在这和你鱼死网破,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陈若芳优雅地站起,那种气质那是冷静而狠毒的,“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这样。” “呵呵,你这纵欲犯……你对所有自己的奴隶、自己迫害的人都会这么说吧。” 锋芒毕露,枫云暮庆幸晁熠初提前给他了武器。但他想要做的,不是一场矛与盾的比试,他不需要,因为他已经打赢了事前的信息战。 “你喜欢看他们无助的表情,但我不会让你得逞。”枫云暮握紧刀柄,用刀锋轻轻挑起女人领下的银饰,“他们不知道如何打败你,但我知道。” 陈若芳,不是完全的龙。凡人羸弱的血脉束缚着她,这使得她那龙的能力只能借助其他灵物才能被安全使用。 而这个……便是司铭砚口中“妈妈的龙脉”。 “真是个聪明勇敢的孩子。”陈若芳的眼神沉了下来,“所以,你很信他,对吧。” 信他?当然,这是在那件事还没发生前他便告诉我的。那时候的他,绝对不会对我撒谎。 “但……”陈若芳抿唇一笑,笑得不屑,“若我说,我从没信过他呢?” “你……?!”枫云暮皱眉,“你说什么?你……” 她没有信过司铭砚?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慌?枫云暮难掩震惊地看向面前那位可怕的母亲,他温暖的家庭让他忽视了这最为重要的一点: 司铭砚所知的,也可以是假的。 “若司铭砚有你半分聪慧灵敏就好了。”陈若芳挑开他的刀身,“当然,也可能是我看错了。若你执意如此,也可以试试看。” 枫云暮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知道,他绝对不能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保持敌意,那他仍有百分之多少的胜算去赌自己是对的,但放弃抵抗只会带来百分之百的失败。 “对了,司铭砚去看心理医生去了。”陈若芳突然扯开话题,“他现在不在这。” “心理医生?”“是啊,他没有和你说吗?那五年的创伤,以及他是如何恢复过来的?” 陈若芳满意地看着枫云暮无知的表情:“看来,他也不完全信你啊。” “**……”“别这样没有家教,若司铭砚说了这样的话,我可是会让他掌嘴自己一百下的。” “你他妈都对司铭砚做了什么?!”枫云暮忍无可忍,彻底破了防备。他恨自己的轻敌,恨那刀连陈若芳的分毫都不能伤到。 “一些……管教。”陈若芳冷笑睨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孩子,“一些来自家人的教诲罢了。” …… 陈若芳没有说谎,司铭砚确实在“心理医生”那里。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很清楚,对面那人的手段,更明白他是谁。 “你在妨碍我们,知道吗?” 他低着头,不抗争也不顺从。 “司铭砚!”于是那巫妖狠狠向桌上一砸,站起来,“你应该要清楚自己的定位。”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该怎么做。” 他闭着嘴,不争辩也不认同。 “你觉得枫云暮是真心爱你,想要帮你吗?” 他闭上眼睛,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你们只是在相互利用,你们注定是两路人。你想借着枫云暮金盆洗手,但也该看看枫云暮能不能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司铭砚,我不知道你在痛苦什么。” 他在痛苦什么?他的痛苦……还不能显而易见吗? 他的痛苦,就这般卑贱吗? 巫妖坐了下来,喝口水换口气,然后点了一支烟。他夹着烟坐着,沉默地盯着面前顽固不化的孩子,最终掐灭了一口未吸的烟。 “司铭砚……你也不想……再被陈女士责罚一次吧。” “陈女士”“责罚”,这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词拼凑在此,便化作了可怖的洪水猛兽,瞬间将司铭砚吞没殆尽。 “我……”他立刻抬起头,“我不想。” “那就不要这样。”巫妖带着些无奈和怜悯地望着他的病人,“好吗?” “这件事,我不会要求陈女士罚你。但若在龙丹归还前再生出事端,我也保不住你。” 滔滔江水,司铭砚就是那河中石兽,陷落泥潭,无处可逃,只能在那反冲的潮水中背离世人猜想而顺应规则变化地向着上游滚去,直到被遗忘和掩埋。 磨损和污浊中,他还能看见什么? …… 遇到麻烦的不仅他们,还有晁熠初。 他又回到了那个差点被他砸了的家。 “哎呀,看看这是谁?我的大宝!” 他没看清来者,便被母亲拥进怀里。他才想起来,他的老妈好像去三亚玩了半年多。 “我的大宝,好久不见了!是不是知道你妈回来了想我了?” 母亲热烈的爱让他窒息,他从母亲的长发中挣扎出来,看见了弟弟的嘲笑。 他偷偷竖起个中指。 他被母亲拉进客厅,看见了正在看头条的父亲。 “这家伙一年也不见得有几次主动回家看看,现在你来了,他就回来了。”父亲慈祥地笑,好像前一阵的事只是晁熠初一人的噩梦。 “那是因为大宝喜欢我啊。”“得了吧……”“老二,你也来,让妈妈一次抱抱俩。” 他和弟弟的头一起被摁进怀里,他不懂晁煜行为什么是这幅人畜无害的表情。 “行了行了,晚上留晁熠初吃饭就行。”“这不用说的,大宝二宝,晚上等着吃你老妈的美味哈!” 极端的温馨让人过敏。晁熠初终于解脱出来,他坐在沙发上咳嗽,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晁……”他看了眼母亲,“老爸,我们要好好谈谈。” “当然,当然要好好谈谈。”晁耀世放下手机,“我也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苦心。” “理解你的苦心?”“是啊,这就是你回来的理由。” 老爹,你这么普信老妈知道吗? “我爸……”他无语凝噎,“我是来问枫云暮的龙丹到底在……” “枫云暮?”母亲凑过来,“你问他的龙丹做什么?” 晁熠初不得不转过身向着母亲再解释一遍:”老爸给的盒子,那个里面没有枫云暮的龙丹。” “确实没有啊,你爸从来没有把那东西给你啊。”“老妈,是……啊?” “是啊老哥,”晁煜行趴在母亲肩上啃苹果,也来插嘴,“老爸从来没给过你。” “你……”晁熠初张望四周,试图从其他三人的表情里找出任何一丝疑点,但所有人都是那样笃定地看着他,好像那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你们……”他气笑了,“逗我玩呢?” “哪能啊大宝。”“我们也在寻找枫云暮的龙丹的下落,目前有所进展。” “有所进展?”晁熠初感觉自己被带跑了,“不是,你们真不知道……” “那颗龙丹,”晁耀世终于放下手机,正视晁熠初,“被人偷走了。” “被谁?”“司铭砚正在追查,有人盗走了龙丹并且将它转手贩卖出去。” “不是……”晁熠初一阵头疼,“怎么可能,到底……” “你想帮你朋友,是不是?”母亲温柔地拉住晁熠初的手,“大宝,你放手去做,公司的事交给你弟,我们支持你的。” “不是,不是……”晁熠初努力理清思路,“不,不是……我弟他怎么可能……” “放心吧老哥,我帮你。”晁煜行居然非常配合的模样。 “地龙那边我也会帮你去协商的。”“不用协商……不是……” 太多的信息在一瞬闯进他的脑子,将他构思好的计划冲撞成一团浆糊。晁熠初甩甩脑袋,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们也在查,对吧?”“是的。”“你们也不知掉……在哪?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是的啊,大宝你怎么了?” 晁熠初擦了擦额,却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我很惊喜,谢谢你们支持我。” “当然了。大宝,你是不是又写歌了?给妈妈听听呗。” 母亲的笑是那样的和煦,美好得诡异。所有人都为他鼓起掌来,他第一次顺利地站在了家人们面前,第一次在这群老古板的面前做了自己最爱做的事情。 “太奇怪了……”他喃喃自语,但母亲期待的目光让他不得不放下这些问题,选择一会再说。 他轻咳两声,闭上眼睛。 他的歌声绕梁而转,在这若幻境般的虚荣中徜徉。 太……违和了。 太…… 可怕了。 第26章 真不是艾斯爱慕 “不用这样,不用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那些已定的事实,我们该去正视它,不是吗?” 那迫近的呼吸参透他的焦灼,他想要触碰那翠色微风,手却抖动得无可控制。 “我不会怪你的。” 他的手被拖起,他终于如愿地捧住那个他以为再难相抵的习习而过。 绿松石般的、那难以用言语仔细准确表达的眼睛在昏黄里安静地望着他。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恐慌,那种已经躯体化的情绪让他难以动弹。他需要光线,但他也需要那双眼睛的注视。他渴求着肢体碰撞的真实感受,他害怕这本就虚幻的梦境彻底消失。 “你这家伙……” 绿松石里的关晕流转着,映射着无名而繁杂的情绪。他目不转睛地感受着,希望又不希望看见那里面可能藏着的厌恶或是惺惺作态。 “……那就这样吧。” 他如愿以偿,攥着那宝石躺倒下去。 晚风拂面,温柔地哄他入眠。困倦终究打败了他的理智,但等黑暗彻底将他吞没时,那抹青色仍在他怀中动弹。 他的呼吸伴着风动,他知道自己还存在着…… 和他一起。 …… “昨天睡的好吗?” 男生就是这样,遇见一个喜欢的食物之后就会长时间固定刷新在那个任务地点。枫云暮是这样的,司铭砚承认自己也是这样的。 “不错。”他难得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有我在,不怕了吧?”枫云暮托腮看他,撅着嘴去吸吸管里的豆浆。 “不怕。”他跟着枫云暮一起来的,也就一起吸着相同的豆浆。 “那就好。”枫云暮满意而得意了,那个表情也让司铭砚满足,“那你要不要和我谈谈其他事?” 嗯……也是。 于是他放下左右手的食物,郑重地告诉枫云暮:“昨天,他们威胁我不要再妨碍。” “然后呢。”“然后我很害怕。” 枫云暮喷出一口豆浆:“咳……是的,然后呢。” “然后?”“昨天还发生了什么?回忆一下。” 司铭砚认真思考起来:“我在警局碰到了你,然后被副队和你一起送走了。” “送去了哪里?”“你家。” 是的,司铭砚想起来了。 “呆子,我终于知道你上次那么生气是因为我没有主动关心你。”枫云暮在桌子下踢他的腿,“你真搞笑,这是我的责任吗?” “……不是。”司铭砚自知理亏,他作为一个下位者不该强求上位份外的关照,“所以我说,对不起。” “嗯,但我也吸取了教训,所以我昨天第一时间去找你。”枫云暮回忆着和今天判若两人的司铭砚,有意无意地把豆浆的塑料包装捏得扁扁,“刷你的好感度可太简单了,因为你就是个呆子。” “哦……对不起。”“你说过了,而且你昨天做的很好啊,很乖啊。” 枫云暮拉近板凳靠近他些:“你克服障碍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有你在。”司铭砚难得这样含情脉脉,“虽然我确实很蠢。” “哦?怎么说?”“因为你昨天晚上很……美。” 枫云暮乐呵呵:“下次把美丽换成帅气。” 他直接蹲下俯在司铭砚的腿上,歪着头抬脸看着司铭砚,眨巴着等着司铭砚难的主动。 司铭砚也终于自主地托住枫云暮的面颊,但他仅仅只是凑近些,脸上的红晕就蔓延到了耳根。 他本来就白,这让那红更加显色。他像个地瓜,摸起来都烫手的那种。 “我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 “哦?哦。”枫云暮挑挑眉,“所以你那次那么激动是因为这个?” “是的……” 枫云暮立刻跳起来,拔住他的脸在他额上吧唧一下。 “啊!”“一惊一乍。” 司铭砚被枫云暮挑逗得够呛,有些恼:“你不能让着我点吗?” “让你?我字典里没这个词。”“我比你小啊。”“那也不行,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眼看司铭砚要受不了了,枫云暮立刻正经起来:“我已经和你副队说过了,咱可以做咱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将司铭砚的车钥匙拿起来把玩:“You know?” 司铭砚扶额,他们都知道他会无条件答应。 “走吧,我已经给你找到个好地方了。”“不急,你可以吃完你的精致早餐。” 枫云暮终究还是没告诉他,自己在等到他之前处于一种怎样的可悲境地。 …… 枫云暮以前是“武状元”,嗯……这不是说着玩的。 小辈们在学堂里是文物双修,枫云暮在“文”上不占彩,但“武”上是当之无愧第一名。在那场不论何族只要未成年就可以参加的武术比赛里,三岁半的他靠着速度和巧力一战成名,由此被朋友们戏称为“武状元”。 晁熠初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和他结下梁子的,原因是“我感冒了,不在状态”。他一直不服气枫云暮,两个人从那天之后几乎天天掐架。 司铭砚不想去想什么“今非昔比”,他一直相信,枫云暮是永远的第一。 嗯……明明几个月前还不是这样的。 他靠在树下,看着枫云暮怨念颇深地和假想的敌人战斗,咬牙切齿地像是要把那空气碎尸万段。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脏话就不放送了。 “司铭砚!!”枫云暮突然大喊他的名字,吓得他坐了起来。 “报几个该死的人名给我!” 司铭砚的大脑瞬间空白,他不清楚这是试探还是什么,更不清楚枫云暮那个气到极点的模样是不是对着自己。 “啊……呃……”“快说。”“陈、陈若芳!” 枫云暮提刀要砍的动作一僵,又气又笑:“你是真恨她啊。” “不、不该吗?” “该,”枫云暮蓄势,“你能有什么错呢……” 风云重新在枫云暮身边运转,司铭砚终于松了口气。 他继续注视枫云暮,观摩他的一进一退,观摩他每一个挥刀和转袖,观摩他的每一次肌腱摩擦、骨骼转动。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在血液里流淌着的灵质和愤怒。 “给我个靶子!” 风,那看似无害的气流在他身边凝聚,随着双刀的舞动聚而成刃,他高高跃起卯足力气将那刀气挥出,狠狠甩向司铭砚设下目标。 巨大轰鸣震得鸟兽作散。待风尘落定,司铭砚也抬眼看向那方形的指示标。 “还按以前的标准,”枫云暮扛着双刀,吹了吹落在额上的灰,“多少分?” 司铭砚盯着那银光的结界表面望了半晌,才看向枫云暮:“实话:勉强及格。” “操……”“而且你的动作确实没有以前快了。” 枫云暮脸上的表情是苦笑,他抓了抓头发,收起武器走过来坐下。司铭砚将水递给他,让开半个空位。 “……加油呗。”枫云暮调节地倒是很快,“但我还是那么帅吧?” “我可是揍过天陰的龙,再熟悉熟悉……一定可以的。” 可你我都明白,那很难。 司铭砚知道自己不该打击他的,所以他没提他翅膀的事。他熟悉枫云暮的一招一式,即使它们已经有些变形和僵硬。他知道的,枫云暮没用出来的那几招,如今已经缺少了硬件要求。 “天陰……”司铭砚又想到枫云暮说的这句话。他是揍过,因为年少无知和英雄主义。但枫云暮如今不是小孩子,提到这件事一定不是因为天真浪漫。 “我要坦白。”司铭砚咬咬牙,“你先别骂我。” “你先说。”“那次我骗了你,我其实是去找天陰了。” “嗯……继续。”枫云暮叼着喝完的矿泉水瓶子,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还没想怪你。” “我……怀疑他。”“嗯。”“我问了他一些事,了解了一些可能可以解答你是如何幸存下来的这个……谜团。” 司铭砚其实很想拿出平时对待犯人的那种游刃有余,但在枫云暮面前他就是没办法做到理直气壮。那种配得感让他有些紧张,但这又和面对母亲时的弱势不一样。 “他说,龙确实可以脱离龙丹而活,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苟且偷生,就像抽了树心的空木一样虚弱衰败。” “我现在确实很虚弱。”枫云暮感叹而赞同。 “但我觉得你是那少数。”司铭砚继续复述,而这也是天陰的观点,“他说,若将龙丹的功能转移嫁接到其他身体部位上的话……从理论上来讲是可以做到正常生活的。” “哦吼?”枫云暮头脑风暴后立刻反驳了这个观点,“这应该没这么随便。况且你看我……很多身体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排除下来的话也就剩一些杂碎。” 他扯下一根头发丝:“难道在这?” 又揉揉眼睛:“还是在这?” 再抓抓脚踝:“不会在我的小拇指上吧!难怪我撞它它就痛的我发软。” “也是,”司铭砚被他逗笑了,“你说的对,这不科学。” “不,是这个说法太科学了。”枫云暮摊手耸肩无可奈何,“咱们是科学之外的生物,是百度里搜不到的神话传奇。” “还是搜得到的。”“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好的,下次不反驳你了。” “唉……”枫云暮抱着后脑勺躺了下去,“反正把龙丹找到也就不用想这么多了……你还知道了什么吗?” “嗯……知道。”司铭砚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交易内容告诉他,“他说他此行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他对龙体明锐的感知能力帮助我们尽快找回龙丹。” “你没说全。”枫云暮一眼看出他的谎言。 司铭砚这才意识到他每一次都没能骗过他。 “嗯……”他十指交叠局促到掰手指,“我把那张卡给他了。” “哪张?你的银行卡?社保?身份证?” 司铭砚抿着唇的样子让枫云暮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翻身而起:“到底是啥?!” “那张黑卡。”“哪?那……” 就是电梯里那个通往拍卖会的那张。 “好的,嗯,对,”司铭砚目光游移,“他告诉了我老师的下落,而作为交换他要用那张卡去买点……甜点。” 哐哧!枫云暮这次学聪明了,抓起空瓶在他头顶一个暴扣,把瓶子都打爆了。 “嘶……”“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太过自以为是。”司铭砚捂着头,有点被打痛了,“我太自作主张了。” “太自作主张了~”枫云暮捏着兰花指学着司铭砚说话,“你觉得你做的对吗?” “不对。”司铭砚自觉地把龙角探过去。 “得了吧,我可不想做你嘴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该死的名字~” 话虽如此,枫云暮还是抓住了司铭砚的双角。两个人掐在一起哼哼唧唧半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行了。”最后还是拍拍他的脑袋,“不闹了。” “不闹了?”“不闹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希望他是个有信用的人了。” “我信你的。”枫云暮的话里半真半笑,“你又不是真傻,你有你的分寸,不会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哄得连裤衩都不剩。” “但那个人如果是你,就可以。”司铭砚拉着他的手抬头仰望他。 “我靠……我们之间有这么暧昧了吗?睡一觉你就开窍了?你被夺舍了?从司铭砚身上下来你这个情话大王!”“枫云暮……还是很疼的。” …… 那边那俩我看了好久了。 嗯? 他俩在干嘛。 哦,小孩子不懂很正常,那是在玩艾斯爱慕呢…… 第27章 这不过是一人之言 失手了…… 口中的腥味已经弥漫,他的小臂在颤抖,痛得宛若千刀万剐。 “老师……” 他是抓着武器的,那没有用。他抓着枯木强撑起身子,不甘地看了眼那洞窟深处的人,转身踉跄着想要撤退。 但眩晕来得比他想象地要快,他还没没能扶上那快洞口的石头,双腿一软便已经跪倒下去。 潮湿的朽木气息裹着苔藓钻进鼻腔,树皮褶皱里凝结的夜露打湿袖口,他的指尖触到菌伞边缘的黏腻触感。他知道自己又摔在了地上,因为那该死的毒素。 他挪向外面,努力爬向那黄昏的光晕里,最后成功地靠在了岩壁之侧。他无力地看了眼自己右手上的伤口,扯下一块布料咬着它将它扎紧在了伤口上侧。 洞窟里的嘶吼仍在继续,他望向里面,看向那双荧绿的光芒。他不懂为什么,也没有力气再考虑为什么。 “我……我做的对嘛?” 或许是幻觉,他开始自言自语,他哆哆嗦嗦地掏出口袋里的什么,犹豫了片刻,将它塞进了嘴里。 他闭上眼睛。 天,黑了下来。 …… 司铭砚和枫云暮第二日下午便出发前往天陰给出的那个偏远地方,终于赶在午夜之前进了深林。 月光被云层揉碎成磷火,忽明忽暗地掠过蕨类锯齿状的阴影。他听见那远处山涧的呜咽声里,混着某种动物踩断腐叶的闷响,灌木丛深处亮起两点幽绿,旋即被更浓稠的黑吞噬。 “月黑风高,最适合潜伏了。”枫云暮一点也不怕,毕竟那个卫生间里从来没有装上过新的灯泡。 “是这样的……”司铭砚弱声附和,仔细听着身后的枯枝断裂声。 手电筒光束在树冠间隙里游移不定,像一根发颤的银针。雾气开始攀着冷杉树干爬升,蚕食最后几缕游丝般的自然光线。 “你去了就知道了。”天陰地坏笑在脑子里闪回,让司铭砚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 “这分明就是无人区。”“话是这么说的,但……” 但他们出发前就分析过了,而起把这一次出行的期望值降低到了“随便走走”。 “要不我走前面?”枫云暮从后面拍拍他的肩。 “不要。”“别逞强嘛。”“不要。”“这么怕黑还要坚强在一线?哇塞,你这家伙……” 他不怕,因为不只是他一个人。 “我可以吓唬你吗?桀桀桀……有鬼哦……” ……算了还是一个人吧。 “你可以吓唬一下。”他转过身无奈地看他,“但别太过火。” “哦拜托!我说着玩玩的!”枫云暮把手电筒举过头顶开始摇花手,“我、只、是、个、DJ!” 司铭砚倒是希望他话多一点。 白色的光芒旋转着宛如灯塔般,枫云暮嬉皮笑脸地逗他开心,最后直接蹦到司铭砚的背上去。司铭砚稳稳托住他的屁股,轻轻掂了掂。 “别摸屁屁!”“没摸。” 枫云暮吊在他的脖子上借他的力正想小歇片刻,司铭砚便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下来。 “哦?”“嗯。” 那光线指向一根在蹊跷位置被诡异折断的树枝:“这里有人来过。” 司铭砚走过去比划了一下站位,又蹲下身观察土壤状态,有了结论:“是的,应该是人型生物,但刻意藏起了气息,足印也很轻。” “是苔藓啊……”枫云暮也蹲过去一起观察观察,“应该是这里太滑,他伸手扶了一下。” 司铭砚瞥了眼,又想起身边的是他不是副队,便补上一句:“正解。” “还有什么线索吗?”枫云暮期待着。 司铭砚看得出他想干嘛——他从今天上午就开始念叨了。 “天太黑了。”配合一下吧。 “太棒了司铭砚!这时候我们的判案工具就可以上线了!”枫云暮立刻地去翻司铭砚这个总是有备无患的万能口袋,“铛铛!显行符。” “一张市场价七百。”司铭砚抬头盯着激动的他。 “哦……那我……”“你用吧,公费。” 枫云暮拍拍司铭砚的脑袋来当作七百块的感谢费,掰断那根残枝作为引物,接着便运力点燃符咒。 绯紫色的烟雾从手中散开,逐渐化为一道贴地的暗流。司铭砚将手电照上那行迹,拉起枫云暮起身跟着这位隐藏的客人。 “你觉得这是谁?”枫云暮默契地压低声音。 “总之不是普通人。出了极少数,其他凡人一般不会孤身一人来到这种地方。” “不一定。”枫云暮就是想吓吓他,“说不定是抛尸呢?” “这又没有重物拖拽。”但司铭砚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怕的家伙了。 “嘿,你这……不许反驳我。”“好吧。” 土地逐渐变了走势,那道踪迹顺着斜坡迅速下滑。枫云暮用灯光扫了扫,抢在司铭砚前面跳下去。 所以他是第一个看见那个洞口的。 那个被倒塌的树木和枯枝败叶掩盖得狭矮的洞穴藏在坡下,像是两人重逢时的那个地牢。那个未知的先驱者在洞口稍作徘徊,便将足迹延伸进了洞中。 “他进去了。”枫云暮的心思全在这足迹上,他的鼻子不自觉地抽了抽,莫名地有些难受。 “不……他又出来了。” 司铭砚猛得捏了一下枫云暮,几乎是掐。他们的目光和手电聚集在了同一张惨白的脸上——那个瘫坐在枯草之间的熟人。 “寒淮之?!”“是他。” 他们的呼喊没能换来名字主人的任何回应。寒淮之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好像有点死了。 “不是吧?”枫云暮蹲下去正想伸手探探鼻息,寒淮之便弱不禁风地整个人要歪倒下去。 “还活着。”司铭砚摁到了颈动脉,简要地抓起那很显然是病因的绿紫色小臂看了看,“他中毒了。” “那先救人。”“好。” 哆啦铭砚快速地掏出绷带和纱布,当然还有“十合一”。枫云暮将寒淮之放平在地,撬开他的嘴准备先给他保命。 “嗯?”“怎么了?” 枫云暮耸耸肩,麻溜而毫不手段地下刀放血。 “没……只是他也会中毒啊……”枫云暮有点感怀,因为父亲就是因为那宴席上诡异出现在饭菜里的毒药,而被顺理成章地杀死了。 “我想起一个。”司铭砚熟练地止血包扎,表情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古早案子,“以前有个蛇妖吃人,咬了一口受害者想让对方因为毒素而死。” “结果受害者毫发无伤,蛇妖死了。” “什么海龟汤……为什么啊?”“因为受害者常年在化工厂工作,身体里积攒的毒素比那蛇妖还要致命。” 太扯了吧!枫云暮正想这么说呢,就听见脚下弱弱来了一句:“还真……是这样……” “哟,你醒了?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男娘了。” 寒淮之眯着——也有可能没睁开,就这样半梦半醒般说着话:“你们……怎么才来……我都要……死了。” “我看你死不了。”枫云暮将那“十合一”塞进寒淮之嘴里物归原主。 现在轮到司铭砚发言了:“你怎么在这?又为什么会知道我们要来?洞里有什么?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来。”寒淮之举起还能动的那只手在空中颤抖着晃,“第一和二:我在这是因为天陰……” “你怎么也……”“去问你对面那个……第三和四:洞里是老师……” “老师?”枫云暮晃过司铭砚那疑问的目光,“老师也不会这招吧?你这不是……” “这是尸毒。”寒淮之终于稍稍睁了眼。即使虚弱成这样,他的气势倒是还硬撑着。 “尸……”枫云暮和司铭砚面面相觑。 “快进去吧……”寒淮之歪了头,声音再度矮了下去,“我好不容易让老师清醒一点……” …… 尸毒尸毒……能和这个字联系在一起的,显然的那个地府的客人。 结合老师已经许久不在故居的情报来看,或许在那场浩劫里还藏着为最可悲的受害者。 那光芒无法透过的黑暗里,枫云暮死死攥着司铭砚。他终于知道这种让他作呕地味道原因何在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司铭砚也掩住了口鼻,皱起眉。 阴潮的空气里是**的苔藓腥味。他们的脚步被铁链所阻拦,他们听见黑暗里那如野兽般沉重地喘息。 老师……是个好老师。他是会打我们的板子、是会罚我们摘抄、是会告我们小状。但他也会给所有的学生买糖、带着我们去郊游、夸赞我们是未来的接班人…… 总之……老师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该是这只被铁锁扎穿身体、四处流脓、躯体肿胀青绿的可怕怪物。 光圈最后落在了那粘连着的糟糕透顶的披头散发上,肌肉的战栗让他不得不双手抓着手电才能勉强稳住。 “这是……”司铭砚的声音也在发抖,震惊而后盛怒地发抖,“老师……” 枫云暮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跨过第一道锁链想要再深入一些。 司铭砚拉住他,不动声色地为他又套上一层庇护:“我和你一起。” 他们的接近让那尸骸躁动起来,锁链的窸窣也逐步变得激烈。他们在几尺处驻足,听到了骨骼摩擦的咯哒声。 那只脑袋,抬了起来,那张被毒素摧残到难以认出脸彻底暴露在了灯光中。枫云暮倒吸一口冷气,将脸撇开了。 “他们这群畜生……”那话里的恨意几乎具象,“他们不也是老师的学生吗?” 司铭砚咬着唇,也把头低下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不然,你那次又何必再和我们去探寻一次老宅? 怒恨相生,难以形容。只可言切齿腐心、痛心疾首……必要将其千刀凌迟、断骨抽筋、生啖其肉、烹食其骨、饮尽其血、鞭尸扒皮、挫骨扬灰…… “啊……枫……枫……” 那宛若风吹落叶的无规律摩擦中,似乎夹杂着沙哑难懂的言语。枫云暮赶紧回了头,不可置信地喊了声老师。 “啊……枫……”那双干枯的眼睛终于被擦去了些灰尘,“云暮……” “是我老师!”枫云暮甩开司铭砚,不管不顾地翻过最后那些堆积紧密的铁索,凑近了老师,“老师,你还记得我!” “啊……好……”已经没法看清的干瘪球体盯在枫云暮脸上,那张脸像是老树的皮干一样扭曲地笑了,“他守信……好……啊……好啊……” “老师!”“应龙……尚存……尚存啊!!” 这声嘶吼中,枫云暮终究还是湿了眼眶。 “老师……”他不管不顾地擦去那口中低落的粘液,扶着老师的身子,“谁干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当年……他们要……杀你……”“他们是谁?”“要……取而代之……”“取而代之?取代我爸的地位吗?” “枫云暮!”司铭砚拍着他安抚,“冷静点。” “他们……本该一心……兄弟四人……却偏要为那私……拼个死活……” 老师的眼里好像也有了泪:“为……留后……保你……为了……大义……” “云暮……你是……希望。” 希望?不……我宁愿…… 枫云暮拼命摇着头,却也知道睁眼仍是事实。 “老师,所以他们那三族……都是罪人吗?” “他们……是……”那颗烂脑袋转向了司铭砚,“他的父……不是。” 这次,是司铭砚躲开了枫云暮的目光。 “恨……是必然……但万不可……冲动……小辈……不该覆辙……”老师的话语重心长,“汝等……肩负全族……衰亡……要周全……” “我知道的老师,我知道的。我会为我爸报仇的,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的……” “不!不!!”老师突然激动起来,“他们未曾枉死!!!” “老师……”“没有人往死!!他们死得其所!!所有人都死得其所!!” 被牵动的束缚带着穴壁一同颤抖。老师**的脸上骤然枯鳞皆惊,墨绿和青紫的血脉贲张着几乎要从皮下喷出。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吾等就未曾失败!!!” 老师枯竭的轰鸣却仍然震耳欲聋,铁链和肌骨绷裂之声此起彼伏。枫云暮看见一只尸龙睁开他的双眼,口鼻里喷薄出可怖的瘴气。 “这是吾等价值!!!!” 若没有司铭砚及时反应,以及那提前设下的防御,这一下就能将枫云暮掀飞或是撞死。洞穴正在坍塌,化为尸龙的老师癫狂地扯断着自己的骨肉,疯了般冲向洞外。 不好,不能让老师出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鞭响彻空,长骨卷住了那尸龙的龙身一把拽住了即将飞向天空的老师。寒淮之单手抓着被巨力一下拖拽在地,随后立刻调整姿势居然借着树木暂时牵制住了老师。 “帮我!!” 司铭砚一把掀开废墟,两人立刻冲了过去,帮着也抓住了鞭子。 “暮……我……”“蠢货……别用真身……被老师咬一口你就完蛋了……” 尽管有着身形限制,但在这场力量的比试中,年轻人还是逐渐占了上风。尸龙盘旋着,眼见无法挣脱,便恼羞成怒地飞扑而来。 “司铭砚!”“来了!!” 司铭砚从身后抓住了枫云暮的双腕,他也举起手,挥出了双刃。司铭砚的力量涌入枫云暮的身体,随后凝聚在刀身相叠的最后一点。枫云暮毫不畏惧地正面迎击那血喷尸口,将那巨力全全吃下。 这是震山的一击,也是将固守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一点的绝对防御。屏障沿着受击的那一点迅速蔓延,快递向外包裹。瓮中捉鳖,这便是他们的计谋。 “寒淮之!”枫云暮去喊寒淮之,“把老师捆住……” 哦,忘了说,这个时候只有那一点是有防御能力的。 白色的骨鞭从身侧将两人一起击飞,在滞空带来的**感之后,枫云暮又只能无奈地发现自己不会飞。 他只能抱着司铭砚一起掉进潭水中去。 摔太重了,加上力竭后的麻木,枫云暮眼前昏黑几乎就要昏过去。但想象的窒息感没有到来,他被人立刻捞了上来。 “咳咳……”他脱力地躺在岸上,听见远处的龙啸逃进云里,“可恶啊……” 司铭砚跪在他身边咳嗽,也没留下什么力气。 “幸好……你真学会游泳了……”“不是……是寒淮之。” 潭中水圈滚滚,寒淮之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将那双刀也捞了回来。 “啊……”他也往地上一躺,黑暗里看去就像具溺死的尸体。 “刚刚怎么回事……” “啊……”寒淮之捂着痉挛的手臂,“偷袭……” 是的,那根被侵蚀的枫枝几乎就要破土而出将毒素刺入两人体内。若没有寒淮之及时反应,枫云暮现在已经抱着腰子蹲在地上吐血了。 是啊,老师怎么会看不出学生的破绽呢?他可是最了解我们的……枫云暮服输了,哀伤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我们闯大祸了。”司铭砚看起来比谁都担忧。 “不用急。”寒淮之躺着举起手晃了晃半截被扯断的鞭子,“我可以追踪……到的……” 枫云暮借着月光盯着那半截脊椎骨看了看,抿了抿嘴。 “愁也没用……至少,我们也证实了很多疑问不是吗?” 他抬起青绿的眼睛:“司铭砚,我们先回家吧。” 第28章 是是非非情可谓 他们赶在五点前回了家,脱掉湿衣服便无可控制地被床铺吸引上去。 在四个小时短暂而根本没法充足的睡眠里,枫云暮总觉得有什么盘在自己腿间,钻进了自己的衣服里爬到了自己的胸口。 “你爱他吗?” 他不耐烦地抓住那碍事的玩意,掐得那绳子都快翻了白眼。 “噶噶……呕……不至于……” 那凉丝丝地东西爬走了。枫云暮满意地翻过身揽住了司铭砚,对方也乖顺地贴近过来。 然后他们就被那该死的闹钟叫醒了。 “司铭砚,”枫云暮地起床气一下来了,“关……” “嗯……嗯……”“关啊……关啊……” 他不清醒地往对方脸上拍巴掌。 “嗯嗯……嗯嗯……关了……” 闹钟声凭空截止了,他满意地点点头,换了个姿势却摸到了“司铭砚”腰上多出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也惊得一缩,又小心地探上来。他们在“司铭砚”的腰间互相试探,最后拉在了一起。 枫云暮睁开眼,面前的司铭砚也正顶着黑眼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这……”“呃……” 枫云暮颤抖着掀开被子的一角,他们一起低下头,看见了两人中那多余的蜷缩着的人影。 “我靠!!” 于是他们双双翻身而起,四目相对。这期间,当然也没少踹了那人几脚。 “唔……”“你给我出来!” 那坨物体舒展开来,不情不愿地伸了个懒腰,蠕动着爬了出来。 “干嘛……”寒淮之揉着眼睛,“怎么了嘛?” 他的出现彻底让人心碎,可他却无辜地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司铭砚满脸通红地捂住脸,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你怎么会在我被子里!!”枫云暮恼羞成怒,“我让你上来了吗?” “啧……”寒淮之翻过身抓住被沿盖住脸,“有啊……” “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又一只手抓住了枫云暮的肩。在枫云暮的滋哇乱叫中,晁熠初从床边睡眼朦胧地爬起来。 “干嘛干嘛?!”晁熠初烦躁地抓着头发,“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是啊你怎么也在!!” 枫云暮吓得已经飞出去了。寒淮之在就算了,可这家伙上一章都没出场啊!! “有病吧你?”晁熠初不耐烦地撑起身子,可怜的他连个枕头都没有,“谁凌晨两点把我喊到荒郊野外去的?谁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快冻死累死死外面的?” “啊……”“枫云暮,神经啊你!” 枫云暮终于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实在没力气走回去的他一走到有信号的地方,就立刻喊兄弟来有难同当了。昨晚在天上驮着三个伤员梦游般乱飞的也是他。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确实是是将他们所有人都留了下来,但枫云暮也没记得说过可以睡在一起啊! 可……可为啥他俩的神情都是一副“你犯病了”的样子? “行了,今天又没事,回来睡觉……”晁熠初抓住枫云暮的手腕将他拉近床上,自顾自又躺下来,“别逼我扇你……” 寒淮之也一脸享受地重新缩下去,不得不说蛇的腰就是细。 枫云暮仍是狐疑,但又累又无可奈何。他重新爬回床上,绕过一块晁熠初和一堆寒淮之,爬到了唯一还没缓过劲的司铭砚身边去。 “我把他当做你了……”司铭砚的感情从来没有这么充沛过,“我该怎么办啊?” “我也一样,就这样凉拌吧。”枫云暮扯了扯身上艰难裹身的短袖短裤,打了个哆嗦,“睡吧睡吧,就当是一场梦……” “啊……”“没事这次我躺你这。”“哦……”“快点吧我冻成狗了要……” 司铭砚掀起被子,抱着他一起重新躺下。 “他咪咪的……我说昨天怎么这么暖和……”“是今早……”“小嘴巴。” …… 是时候修改一下队伍配置了。 首先观察一下晁熠初对龙师和天陰的反应: “你是说……”晁熠初抓着寒淮之那只作为证据的右手,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又一眼,“老师被天陰尸化了?” “嗯。”“然后被关在了那个地方?”“嗯。” 晁熠初捂着半张脸,但剧烈的情绪还是从指缝间渗出。枫云暮仔细观察着那红石榴般的眼睛里从怀疑、否定、最后到震怒。他和司铭砚对视一眼,肯定了晁熠初的不知情。 “我要扒了他的皮,把他的头发和指甲一根根拔下来!”“那你比我恶毒。” 既然这样,就可以稍稍分享一下情报了。枫云暮叫司铭砚拖出小白板,将自己的见解概述了一遍。 “嗯……”晁熠初盯着那张被画上红圈的照片,“我爸他……” “你觉得你爸不相关?”枫云暮背手看他。 “呃……”晁熠初似乎还是有些犹豫,“我的意思是,我爸不会蠢到做这种事。他最好面子了,这样容易被扣上‘谋杀’的事情,他不会去做的。” “但若放手一搏,就能得到百分之百的利润呢?你爸可是个商人,可是最懂投资理财的人啊。” “不,你听我说,我不是在为他开脱。”晁熠初劝枫云暮消消气,“在这五十年里,我们家也遭了不少报应,合约截停、股票大跌都是小事,我妈甚至被人推进河里差点淹死。“ “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朋友,我已经问过我爸了。龙之四族在修为兄弟之后,便既然汇成了一体,共用着一条龙脉。我等祖辈选择在这里定居,也是因为这是我们最能稳固脉根的卦象正中。” “我爸好面子,所以更不能自断生路,把一条路上的人害死,折了自己的命脉吧?” 晁熠初说的并无道理,这些现实枫云暮也懂,这也正是他父亲始终坚持团结一心的理由。 但这只是表象,是正常人所能看见和理解的。 “你可知道,‘四龙之首’‘四族之王’这个称号代表着什么吗?”枫云暮正视着晁熠初,“作为曾经的应龙之子、曾经的接班人,我来告诉你那些你父亲不会和你说的东西。” 群龙之首——这不仅仅只是所谓兄弟之间的大哥二哥,不仅仅是家常里短的兄友弟恭。 这是权利。是可以一声令下就将四族的所有人召集的威严,是可以代表全族与外邦谈判的能力,是可以直面仙妖鬼神的气魄。 你以为的折翼断肢,在你父亲看来,只是交易。用一部分的损失去换全族的资源倾倒,你觉得他会正义到不动心思吗? “从前的我们都太过天真了。但令我诧异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一点没变。” “你仍是那个襁褓里幼稚天真的孩子,痴望理想的巨婴,一级伤残的可怜智障。” 这句话是重了一点,还精准踩了雷。晁熠初一下跳了起来,压着怒意的嘶吼几乎有点变形:“你他妈说什么?” “冷静点。”寒淮之拉住晁熠初,示意司铭砚也帮帮忙,“大家都好好说话,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是的,”司铭砚帮着枫云暮,“而且我真的看见了。” 等下?看见了? “你说什么?”两人都愣了下,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枫云暮转身追问他:“你说你看见了?” “嗯。”“在那个时候?”“嗯。”“还有谁?” 司铭砚瞥了眼寒淮之,又瞄了眼晁熠初,答曰:“寒乙深,陈若芳。” 所以,就是晁熠初的父亲、寒淮之的二伯和司铭砚的母亲这三个主犯。 “你怎么突然就说了?”枫云暮捏着司铭砚的鼻子晃他的脑袋,“怎么突然开窍了?” “唔……我没法呼吸了。”“你用嘴啊,你又不是只有一个孔。” 算了,一会再和这个人机说。 晁熠初已经悻悻地坐下了,他躬身垂头伏着缓了缓。 “我说他们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是要拉我一起下水啊……”他闷头苦笑一声。 “枫云暮,我有个想法。”“你说。”“我父亲的想法无非是息事宁人,保全自己,最好能让我也接受现实。我想先顺着他的思路,这样或许能套出更多话来。” “你爸你最了解。”枫云暮做出让步,“别假戏真做了就行。” “不会的。我问了他们有关你的龙丹,他们的口吻一直都说是被盗了。但我觉得,shi?ta?m,是他们私下卖给了走私犯。” 物尽其用?真不愧是商人。 可枫云暮很快发现了问题:如果晁耀世将龙丹卖掉了的话……天陰又为何会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又为何要那张黑卡?老师又和龙丹有什么关系呢? “假设:”司铭砚也很快发现了疑点,“天陰的口供属实,即他是来帮我们找龙丹。” “那么:或许晁耀世确实将龙丹走私,致使如今下落不明,于是便派出能够分辨真伪的天陰去市场上找回。” 很是顺理成章。 “但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向你要?”寒淮之觉着很不对,“他是在帮我们,和我们家长是合作关系。他完全可以让你的母亲施压让你交出黑卡啊?他为什么要提一嘴吾师?” “是啊,”了解最少的晁熠初疑虑寒淮之看,“你咋也知道呢?” 对哦,枫云暮皱了皱眉:“所以……你那次去探路的时候被天陰发现了?你怎么没告诉我?” “因为我也有我的私心。”寒淮之的掏出口袋里的空针管,“我也有我想问的事情。” “所以那次我主动敲了门,由此既明白了那人是天陰,又得到老师的下落。” 若没有寒淮之以身犯险,或许老师的状态会更差。 “或许天陰让我们去寻找老师只是为了混淆视听。”晁熠初提出自己的见解,“你看,我们确实不得不同时面对两个困难了。” 既要寻找老师的踪迹,也要追查天陰和龙丹在黑市上的下落。 “若是那些大家长,我想他们不会蠢到自报家门故意露出马脚;但以天陰的个性,确有可能。”枫云暮赞同了观点。 “所以我们现在……” 灵灵的声响打断了对话,司铭砚掏出手机,看到备注的时候脸色骤然惨白。 “谁啊?” 司铭砚摆摆手,进了卧室带上了门。 “行吧,那些歇歇。”晁熠初像个大爷一样向后一靠,“小二,给我倒水。” “八二年的冰红茶要不要,现做。”“那算了……我自己去。” 晁熠初绕进厨房去烧开水了,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寒淮之。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寒淮之,后者却只是笑眯眯的那副模样。 “能再搞点灵丹吗?我快吃完了。” “那个十合一?”事到如今寒淮之仍在装傻,“我没有开药的资格,你得问问你的主治医师。” “可我的医生,是你名下的人。”枫云暮冷笑,“你拿得到傀儡符、拿得到尸毒解药,却拿不到最基础的灵丹?” “你从来没有失势过,你早已接过了你父亲的职权,对吧。” 寒淮之起了身,在他说话的期间。他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破绽百出会由枫云暮而非别人来戳破。 “我从来没有否认。从一开始,我救你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就已经明白,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如今,你摆出这种姿态,是要从哪种立场讽刺我?”寒淮之歪着头,笑容仍是灿烂,“朋友吗?” 他好像在说:你居然动了真心。 枫云暮也清楚,自己完全没必要为寒淮之的隐瞒而生气。他们一开始就说好的,而寒淮之从未毁约。 “我希望你信守承诺。”“我会的。” 寒淮之揉了揉手臂,那里的伤是真实存在的。他看向窗外,又转向厨房和卧室,最后重新看向枫云暮。 “这句话我也奉还给你,别忘了,你只是在演戏。” “你们在聊啥,”晁熠初端着开水瓶出来了,“不喊我?” 他吨吨吨就这样豪放地把八十度的热水滚下去了,看得枫云暮眼皮直跳。 “你迟早要得食道癌。”“嘿嘿,你忘了,龙不会得癌症的。” “所以你们在聊啥。”晁熠初揽住寒淮之将他又摁回沙发,“伤员,你歇歇吧,我给你削苹果。” 枫云暮眼皮又跳:“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还不殷勤?下首歌叫你名字。”“那算了,黑粉团以我冠名倒是妥当。” “他才六岁啊。”晁熠初揉揉寒淮之,“所以你们在聊什么……” 寒淮之的那句“我真的成年了”被推门出来的司铭砚盖住了。 “怎么样?” 司铭砚像进了漂白处理中心一样,脸色比进去前要难看百倍。 “出事了。” 第29章 感情让人盲目 “他干嘛对你这么凶。”他为他打抱不平,“你惹他了?” “或许吧……”他模糊地回答,“你听到了多少?” 而他稍作思虑:“没多少,枫云暮家的烧水壶太劣质了,还要我手动加热。” “那你怀疑我吗?”“什么?”“怀疑我的真伪,怀疑我的立场,怀疑你所见的一切……” “别说了。”他轻轻捂住他的嘴,“他不了解、没看见你的处境,他不懂,但我知道你不会骗人的。” 他的手贴在他的唇上——那柔软而潮湿的唇瓣上。后者住了口,只是在片刻之后小心地抓住了那只手腕。 “……你想见老师吗?” “嗯,这是我们两人的任务。” “那……你想知道真相吗?” “当然。” 他低了头,自嘲地笑了。 “当你看见真相的时候……” 还会觉得人性本善吗? …… “熠初……哦,淮之也来了啊。” 晁熠初环视四周,果然,家里的气氛很是微妙。母亲和弟弟都坐在客厅里,而父亲正来回踱步,他们显然在商议什么,背着我。 “怎么做贼一样的?”母亲嗔怪着,脸上的紧绷几乎在瞬间转变为慈祥地微笑,“你妈心脏可不好,别逗我哦。” “哦。”“呀,我和小淮之倒是真的好久没见了。” “阿姨好。”寒淮之还是照例地礼貌,“叔叔好。” “好好好,来坐坐吧。” 那可不能。 “不用了,我是来,”晁熠初先发制人,“来说清楚一件事的。” 他的严肃让家人们都为之一怔,他看见父母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哥是要交代大半夜翻窗出去干嘛了吗?”晁煜行显然也是他们计划里的,“摆脱,老爸老妈这么开放,不会计较你……” “我已经知道了,”晁熠初堵上耳朵完全不让话题被带偏,“关于枫云暮的一切。” 果然,做贼心虚。父亲立刻脸色铁青,目光扫向寒淮之,语气也换成了质问:“所以呢?” 他一定是把寒淮之当作泄密者了。他心里的儿子们都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吗? “这不关寒淮之的事情。”晁熠初看向身侧的寒淮之,攥紧那只汗浸的手,“这是我自己发现的。”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三人的脸色变化莫测。 “我有办法让枫云暮完全信任我。” 寒淮之的呼吸声里夹杂着一丝轻笑。他与之对视一眼,松开手走向父亲开始自己的言论。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司铭砚的立场开始动摇了。这次出了问题,也是因为他的自作主张。” 他直视父亲的眼睛,毫不畏惧地侃侃而谈:“枫云暮信任司铭砚,这也是他选择找到他而不是我的理由。” “相互利用的前提是利益互不干涉,这也是枫云暮目前还愿意呆在司铭砚身边的理由。而司铭砚产生动摇的原因,也是枫云暮能给他他所想要的情感,那些依托啊、慰藉啊什么的……” “父亲,”他故意抛出问题,“这也是您愿意同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们合作共赢的原因吧?” “呃……”“我想是的。” 嘿,就不让你说话,我想是就是。 “我们无法确定司铭砚是非会为枫云暮而毁约,就像我们无法确定陈若芳是非会有取代父亲的念头一样。” 这是每一代掌权者都要面对的问题,父亲不可能没有这样的防备。 “所以呢?”晁耀世睨着这个突变的儿子,“你有什么见解?” “我有办法将主权,”晁熠初向着父亲将那无形无声的东西捏在了手中,“我有办法让枫云暮不再信任司铭砚,而是投奔我们。” 他说完了,这就是他的投名状。就像一个卧底一样,他必须赢得首领的信任才能深入他们的视野,见他们之所见。 他站在原地,环视三人变化的神情。这种难以琢磨的诡异寂静最是折磨,晁熠初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这不是儿戏。” 母亲率先出声,紧接着就是晁煜行。他的弟弟绕过他走向寒淮之,揽住淮之将他带出了客厅。 分而治之?逐个击破?真把我当嫌疑人了呗! 寒淮之的脚步循着楼梯最后消失不见,这里成了他一人的战场。他咽了口口水,看向逼近的父母。 “熠初,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母亲仍是那循循善诱的模样,“我不希望你以身犯险。” “所以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让你们背负一切?”他故作难受,“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晁熠初。”父亲显然是唱黑脸的,“我不希望你参与此事。” “那为什么弟弟可以?我不是你儿子吗?”他气恼,“你以后是不打算把我列入继承者了吗?” “晁熠初!”“好了好了,别吓唬孩子,他也是为了我们着想啊。” 母亲劝和了父亲,又转过来劝他:“你爸也是怕事情败露会牵扯上你,逼近……你已经见到过一次了不是吗?” “所以呢?我就该知难而退?”晁熠初抱胸斗气,“你们可不是这么教我的啊。” “我们确实……”“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回家吗妈妈?” 晁熠初背过身:“因为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办法融入你们。”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句脱口而出的责怨,惹得他红了眼眶。 “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只能去猜,去赌!我很累了啊!” 他愤慨:“早知如此,母亲也没必要费劲心力地去养育两个孩子。您就该……把我溺死!” “晁熠初,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晁耀世的巴掌带风刮来。晁熠初梗着脖子闭眼讨打,却没感受到脸上灼热的痛。 “怎么能打孩子呢!这么大了多伤自尊啊!!”是母亲拦下了父亲的巴掌,“他的诉求难道是无病呻吟吗!” “孩子他爸,我们确实是欠考虑了啊!” 母亲地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他的脸搁在妈妈的肩膀上,感受着温柔地抚摸,一时不知该不该伸手回应。 “妈……”“我帮你做主,不用管你那爹。以前是妈妈疏忽了,没有能将心比心,现在你提出来了,妈妈一定要弥补你!” “这不行……”父亲还想阻拦。但母亲大手一挥,做了主张。 “你的提议很正确,但目前我们不能和他们一刀两断。这样,明天的祭奠,你也去。” 终于成功了! “祭奠?”做戏做全套,他装出难以置信地样子,“你们别唬我。” “不是唬你的。”母亲捏捏他的脸,“好大儿,妈妈再也不会骗你了。” …… “你和我哥说了什么?” 在下方客厅进展顺利的同时,寒淮之也有自己要面对的困境。他被晁煜行推到在床上,被摁住双臂压住腰腹动弹不得。 “什么都没说……”“放屁!” 晁熠初没能吃到的巴掌,被寒淮之担待下了。他歪向一边,冷冷地侧目盯着这个气恼的男人。 “你们俩还手牵手呢!”晁煜行瞪着红眼睛,像是吃人的恶兽般咧嘴大笑,“你移情别恋啦啊!?” “我没有。”寒淮之平静地回答,“在我眼中,你们两个没有区别。” “没有区别?”这句话连晁煜行都不信,“我真想把你这张小贱嘴用针缝上。” “他和你一样,也是为了私欲不择手段的恶人。”寒淮之闭幕,“我们都是恶人不是吗?” “寒淮之,你小嘴叭叭叭叭的挺会颠倒黑白的啊!”晁煜行对自己的定位清楚,他就是骨子里的烂人,“我那老哥可是万里挑一的大善人,你可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了!” “不,他想要名誉,想要重新在舞台上歌唱。” “你忘了吗?是谁把他害成这样的?” 晁煜行当然记得,那是他做过的最自豪的事情。他记得哥哥那几日每天都和吃了屎一样的表情,他乐意看着哥哥在天台上吹风,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家。 “他想要杀了你。” 晁煜行低头看着身下的那滩深泉,看着那黑暗浮现的水面中,倒影着他或是他的影子。 “私仇、泄愤、取而代之,这便是他的动力。” 寒淮之向他展开笑容:“他和你的动机,都是那么的纯粹。” 纯粹的厌恶,纯粹的恨。 多么朴素。 “那他,”晁煜行不屑,“真不愧是我哥。” “所以你呢?你有把他当做是我吗?”他俯下身趴在寒淮之的身上,听着那胸膛里规律的心跳,“还是,把我当做是他?” “都不是,在这件事上,我从来那样做出选择的余地。” “是啊,你没有。” 晁煜行退了出来,他盯着床上宛若尸体般任人摆布的寒淮之,第一次这样烦躁得没有兴致。 “啧,给我起来,滚出去。” 寒淮之听话地爬起身,走向外面。 “别再认错了谁是谁,我的顽蛇。” …… 牵绳前后摆动,一前一后。 “接下来,就是揭秘了。”寒淮之的声音也裹挟在风里。 “那你……也要来吗?”他望着他与自己一次次擦肩而过。 寒淮之向着他苦笑:“如今你扔觉得我置身事外?” “不,这件事关乎龙脉,龙族的每一个人,都不该置身事外……”“这不是我想听的。” 他顿住,刹住车慢慢停下:“那你想听什么?” “在你看来,我还算不上是一个帮凶?一个从犯吗?” “你不是。” 旁人的表情在动态里模糊,像是故意为之。 “你的笃定终有一天会……” 寒淮之噤声,默了后半句。 “老师向着山里去了,短时间里不会引发什么灾害的。”他重新开口,换了个议题,“我知道你想问的。” 他太聪明了。 “安心去做你想做的。” 几个孩童跑过来也想要玩,晁熠初便起了身让开位置。寒淮之晃动的幅度也逐渐减少,他伸手帮助他扶稳了秋千。 “你会在祭奠上看见我的。”寒淮之抬头望他,“还有司铭砚。” “为什么?”晁熠初不想管那些板上钉钉的其他事,“为什么你要来?” “因为你的二伯?” 寒淮之笑而不语。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管我,你最容易冲动了。” 晁熠初扶额,他什么时候成了需要被他人叮嘱照顾的弱势了? “别忘了,你将踏入的是怎么样的泥潭。”“寒淮之,我当然知道。” 寒淮之也起了身。孩子们一拥而上,为一个位置开始争抢起来。 “你看啊,这就是本性。”他总是现实的。 “但他们也会学着谦让和秩序。”他说的也并无道理。 寒淮之颔首低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沮丧而又赞许地轻言着晁熠初的名字,背过身去。 “寒淮之。”“嗯,明天见。” 明天见,多么美好的预言。 晁熠初如约而至。他带上虚伪的面具,和自己最不耻的一类人站在了一起。 “我们要做什么?”他问父亲。 “等待。”晁煜行替他们的家长回答了这个愚笨的问题。 等待时机成熟,等待结果到来。 圆形的回廊里,他看见对面的黑暗里走出几人。他看见了银白的头发,他认出那是司铭砚。扫视之间,他与司铭砚短暂对视,对方呆木的神情让他狐疑着这是否只是个替身。 而接下来的便是身披巨大黑斗篷的蛟龙族们,不用细看他也能知道,那为首的是谁。 但寒淮之呢? 他说他会来的,若他不来,怕就是出了意外。他不喜欢差池和变数,却也不希望在他的名字出现在敌人的名单上。 他在复杂不安中等待,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午时的钟声敲响,那是谁人断头的鸣钟? 寒淮之的二伯让开一步,晁熠初看见一位黑袍祭司推着轮椅走出黑暗。而轮椅之上,他看不清那头纱下的面容。 机械的转动在祭坛中央停下,日光透过天窗凝集在那位神秘的来客身上。祭祀的颂词在众人的口中齐声骤响,他定定地看着那勾人心魄的祭品,看见面纱下那被迷思遮盖的眼睛微微抬起。 “明天见。”寒淮之如是说。 会有人披着我的皮囊,来赴你我的约定。 第30章 水仙不开花 司铭砚都在想什么? 他在想晁熠初为什么也会出现在祭奠上。 他在想祭奠上,被附身的寒淮之口中所指的那些话。 他在想为什么天陰会带着黑卡消声灭迹。 他在想……他该怎么去阐释这世界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在想,这酷刑何时才能结束。 炙热的白织灯照着他,光线无死角的包裹着他。他被迫闭上眼睛,但白芒还是扎得他全身发麻。 他逃不了,因为他跪在那千万明锐的针尖之中。他不能,膝下的芒迫使他半跪着,以这种变扭的姿势艰难地坚持。 其实,那些针并不能刺穿他的龙甲,相反极度脆弱。他丝毫地碰触都有可能让它们断裂,从而引发更加可怕的追责和更多的处罚。 他喘息着,汗水已经浸湿了银发,凝聚着从他的下颚滴落。束缚在身后的人手臂和下半身已经接近石化而失去知觉,他居然庆幸着这样的自己就再也不会晃动身体。 他低着头。在强光之下,连那开门的动静都化为了一滩明白。 “司铭砚。” 是谁大发慈悲地要来看一看他? 母亲拖来一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悠哉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还有半个小时,不要松懈。” 他努力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一点湿润,咽下一口口水。 “你和天陰做了些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是啊,黑卡是我交给他的。我怎么这么愚笨,为什么不等母亲下了指示再去找他呢?我怎么就这么操之过急呢……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搞到那张卡的吗?” 是啊,这是处理不好还有可能自损八百的黑吃黑,母亲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吧…… “司铭砚,抬头看我。” 他也想,可他动弹不得。母亲只是在戏弄他,以此泄愤。 “为什么要把黑卡给他?” 他颤抖着,他知道自己必须抬起头,违背命令得到的结果只坏不好。 他重新唤醒骨骼和肌肉,同时又想要保持静止不动。但这是他已经达到极限的躯体已经是奢求,他止不住地痉挛,不可控地又撞断了几根刺针。 针芒断裂的清脆扎在他的心里,那种精神地折磨让他痛到恍惚。 “呵呵。”母亲睨着他,毫无怜悯地宣判,“再加两小时吧。” 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说吧,”可母亲就是要折磨他,“他说了什么你就信了。” 他刚刚稳住身形,现在又不得不去做一些更加精密地动作。他只能又咽下一声,尝试着张开了嘴。 “……啊。” 气息被打乱,他咳嗽起来。迷乱的气流导致他的身体上下浮动,又撞断了不少。 “……他……要……”他的声音宛若一块被撕裂的麻布匹,“……找……丹……” “他说,他要找龙丹?”母亲掩唇大笑起来,“就是这个理由?” 他抬着眼睛无助地看着母亲,不清楚那些晃动的影子在笑些什么。 “也是,怪我,怪我没有向你全盘拖出。”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是个很可笑的事情吗? “那你为什么要去私下找他呢?” 他怎么能说,是为了枫云暮呢? 不,他已经明示了啊,他……就是为了枫云暮的龙丹才去的啊。 太笨了,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 自己为什么总是在添乱呢? “司铭砚啊司铭砚,你这下是把两方都得罪了。”母亲事不关己般冷嘲热讽,好像面前的只是个无关今天的陌生人,“你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他苦涩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被汗水迷住眼睛。 “上面的问责你自己去承担,无论他们怎么样我都不会过问。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懂吗?” 他点点头,甚至要感激于母亲的大度和宽容。 “继续跪吧。” 他似乎看见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什么。 “我呢,要见一个人。” 什么…… “准确来说,”母亲随意滑动着那不属于她的手机屏幕,“是他急着找我。” 房门再次被撞开,这次的来者几乎是冲进来的。他循声想看,却险些被白光刺伤眼睛。 “司铭砚!” 枫云暮是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可他来的还是太晚了。他看向正处在折磨中战栗着的司铭砚,将矛头立刻对准了那罪魁祸首。 “陈若芳,”他几乎气得发抖,“你还算是个母亲吗?” “那你呢?”陈若芳站起身,不屑反问,“你如今又算得上是什么身份?” “但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勇敢。”她将那手机往司铭砚眼前一扔,慢步踏向那不请自来的闹事者,“你知道你这是自投罗网吧?” “要你管!”“呵呵,小孩子,我不和你计较。” “对对对,我是小孩子,那你呢?”枫云暮指着女人的鼻子,“老不死的半人半妖,你走得可会比我前面呢!” 大门轰然在枫云暮身后关上,陈若芳一招手,便将叫嚣的枫云暮关进了壁垒里。随着那玻璃罩子迅速收紧,被挤压着的枫云暮也不得不缩起身子用手抵住屏障。 “没用父母的孩子就是没用教养。”陈若芳显然是被戳穿了痛处,脸上虚伪的笑瞬间变作了凶恶。 “司铭砚!”她背手,一声厉喝震得两人双耳发麻,“你是他朋友!替他罚!” “啊……”“再加两小时。” 司铭砚的眼神几乎是绝望,他半张着嘴呆木地望着自己可怕的主掌者,脑袋缓缓低了下去。 “你个混蛋!!”枫云暮垂着屏障怒火中烧,他抬手砸在墙面上,却堪堪只能产生轻微的震动。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枫云暮,只是个无足挂齿卒子。”陈若芳敲了敲屏障,斜睨着枫云暮,“我可以随时弄死你,你能活到现在全靠我们的慈悲和施舍。” “你们抗争只是蚍蜉撼树,你们结果终究只会有一个。” 她狠狠抓住司铭砚的脑袋,将他摁倒在了针尖堆里。 “死。” “司铭砚!!” 屏障应声而碎,忍无可忍的枫云暮卷起狂风提刀奔向陈若芳。可后者只是嘲弄一笑,抓住司铭砚将他摔向枫云暮。 枫云暮只能抱着司铭砚一起跌坐在地上。断裂的芒刺刺进他的身体,瞬间扎穿他的皮肉。 他顾不上自己。因为全身僵硬的司铭砚正向下坠去,颤抖得根本站不起来。 那白光被血迹染成红色。司铭砚的心脏绞痛起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痛。 ”好好掂量一下吧。”陈若芳双手交叠在前,俯身凝视枫云暮恼恨的目光,“你到底算得上是什么。” …… 他们被不由分说地塞进车里去,打包好扔到了郊区——那间同样属于司铭砚的房子。 司铭砚严重脱水,精神状态萎靡不振。枫云暮费力地将他扔到沙发上,寻进冷清的房间里去给司铭砚找水喝。 “水壶水壶……烧水壶在哪?” 他搞不懂为什么台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而客厅里的司铭砚还在嘶哑地喊他云暮。 “……云暮……云暮。”司铭砚居然踉踉跄跄走过来了,“在……浴室镜子……后面。” 他腿一弯又要跪下去,枫云暮一个箭步上前扛住了他。 “混蛋,过来干麻!”“你……你找不到……” 司铭砚抓着他的双臂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体面一点,结果却只是抓得枫云暮都站不稳了。枫云暮只能倚在墙面上,借着依靠将他拖到台面边。 “在这坐好,别动了。”他扶着他的头,轻拍他的脸,“要乖。” 他起身打开了浴室镜子的柜门,却只看见了一堆药品,三三两两,居然全是不同牌子的褪黑素和安眠药。 “我靠,他要把自己安乐死吗?” 枫云暮看见了绷带,一下明白了。他抓起它们跑回厨房,蹲在司铭砚身前抓起他的领子。 “我的事一会处理。烧水壶到底在哪?” 司铭砚垂着头,他便抬起他的头。 “说话!”“……直饮。” 早说!枫云暮接了杯水,又想起应该加点盐或糖,翻箱倒柜又是一通找。 “我好像……没有……” “你家没有盐?”枫云暮震惊地看着所有空荡的柜子,“你把安眠药当盐吃嘛?” “你平时不在家吃饭吗?哦,食堂……那周末呢?你不会不吃吧?”“呃……” 枫云暮不死心地去开冰箱,发现那东西连电源都没有接上! “司铭砚!”他气懵了,“你过得真好啊!” 聊胜于无,他蹲下身准备给司铭砚先灌点水再说。他举手想让司铭砚把脸撇过来些,后者却紧张地闭眼缩了下脖子。 “我的天啊……”枫云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所见的一切只是冰山一角,“我不会打你啊……” 他手一抖,司铭砚呛了水,咳嗽起来。 “你真的是她亲生的吗?” 枫云暮啊枫云暮,现在彻这个有什么用?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啊? 他抱紧司铭砚,只觉得同病相怜。 …… “云暮……”“啊。哦,你醒了。” 司铭砚躺着放空了片刻,一鼓作气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起来干嘛?”枫云暮吓一跳,“我都处理好了,你看我手……躺回去。” 他伸手过来,被司铭砚急迫地一把抓住。 “我要说……点事情。”司铭砚的话飘忽但真诚,“很重要,你一定要听我说。” “好吧……”“我发现一个问题:或许他们撒了谎。” 谁? 司铭砚甩甩昏沉的脑袋:“他们,就是陈……不、准确来说是晁耀世。” 对对,他们说龙丹丢了……或许根本没丢。 “不,也不是……他们都撒谎了……”司铭砚尽力组织好语言,“天陰也是……” 天陰根本不是来帮忙去黑市上找什么的。 “陈若芳说……说我很愚笨。我才意识到,若龙丹真的流失、天陰真是帮忙搜寻的……那为什么我这么做不对呢?” 不不,应该是“为什么他们不指示我这么做呢”? “对,对……”他结结巴巴地阐述自己在那麻木的处罚里思考处的结论,“我们亲信了……或许天陰别有企图。” 吸入的气体胡乱地冲击着他的肺,他喘得太快了,连节奏都难以控制地乱了套。 “司铭砚!”枫云暮扳住他的肩,他已经听明白了大概,“冷静一下,我来提问。” “好……”“不要隐瞒,不要撒谎,乖乖地间断地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事已至此,他哪里还有隐瞒的理由。司铭砚知道,枫云暮还没能问出他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的理由,他的心中一定还有很多疑问。 第一,你确定天陰原本是与他们一起的吗? 司铭砚笃定:“我确定……” 我亲眼所见,在第一次祭奠上,天陰也参加了。 第二,你可知他们的交易内容。 司铭砚犹豫:“不确定……” 但一定与你有关。 第三,两次祭奠分别得出了什么结论。 “结论只有一个:我们必须尽快了结后患,将你献祭。” “寒淮之”的预言导向只有一个,只是具体细节不同。 第四,什么是献祭? 司铭砚笑了:“假的。” 一个幌子,一个让他以“妨碍龙脉衍生”的理由顺理成章杀了你的幌子罢了。只是……他们或许也骗过了自己。 第五,献祭和我的身体完整有关吗? 司铭砚稍作迟疑:“有。” “寒淮之”据所说的,正比,你就是那个祭品,祭品越好,收益越大。虽然很好理解…… 第六,“寒淮之”? 司铭砚回忆着:“蛟龙族主掌祭礼,所以这件事是由他们提议的。” 而根据寒淮之的二伯所说,作为附体这也会对那人本身造成伤害。所以没人愿意让自己孩子去,只有寒淮之。 第八,祭奠上除了那三个、寒淮之还有其他人吗? “有。”司铭砚斟酌着。 还有晁熠初和晁煜行……第一次祭奠上两人都没有参加,但这次……我不敢妄加揣测。 第九,对于天陰突然毁约消失,他们的决议是什么? “他们主张利用我们去追寻。”司铭砚苦笑着补充,“而利益损失由我来背锅。” 黑卡是母亲通过不正当手段争取来的。若天陰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好,若是……再说吧。 “所以……”枫云暮恍然,“所以你给他黑卡完全是他们计划意外的事情,而他们想通过天陰得到的东西——或许就是龙丹,仍在天陰那里!” 不然他们也就不会想要继续追踪这么一个棘手的家伙了! “是的。”司铭砚叹息,“我被两边耍的团团转,真是太愚蠢了……” “不,司铭砚,你立功了!”枫云暮兴奋地安慰着,“你看,既然黑卡一事他们始料未及,那么你和天陰的交易他们照样不明白!那……” “老师”两个字还没蹦出来,司铭砚便快速捂住了枫云暮的嘴巴。 “呜呜?”枫云暮瞪着眼睛看他。 “有监控。”司铭砚眯着眼,压低声音,“这就是他们偏要把我送到这里的原因。” 监控?!不是,你就是亲身的,你们母子俩一个德行!! “那你还唧唧歪歪说一大堆!!”枫云暮掰开他的手掐他的嘴,“你存心的啊!” “听我说枫云暮,我们没有必要掩饰。他们的目的就是利用我们寻找天陰,而我们此番推测也仅仅追到了与他们一般的高度。” “要是要罚。”他故作轻松,“也只是罚我罢了。” “那你受虐倾向吗?”枫云暮举着自己被扎伤的手,“那你让我怎么看得下去呢?” 提到自己,司铭砚便哑口无言了。 “……对不起。”他向他低头,“再也不敢了。” “我看是你是没有下次了。” 狠话是要放的,安抚也是要安抚的。自己救的人,丢了只会让他更恨更怨。 枫云暮让他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肩上,抱抱没人爱的可怜孩子:“好了好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为什么要选我?” “因为你与众不同。”司铭砚速答,毫不犹豫,“因为你说过的,你会救我于水火。” “云暮……我信你会救我的。” 信。可他早就失信了。如果一个誓言的开端是虚伪,那无论如何补救,最后也只是个空。 你要我怎么告诉你,我为你祈福、为你鼓励,都是为了让你对我延续过去的情爱呢? 在司铭砚背后,他攥紧那张无字的白纸。 那上面,历历在目都是司铭砚欠他的债。 第31章 放火烧山 听过那个寓言故事吗?就是那个,“农夫与蛇”。 农夫在寒冷的冬天捡到了一只即将被冻死的蛇,善心大发地捡起他,将他塞进怀里用身体温软他。 可随着蛇渐渐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咬一口救了自己恩人。 毒素或许会杀死那位可怜的好心人,寒冷最终也会杀死那只蛇。 可在那悲剧无法避免,因为那就是蛇的本能。他怎么知道这样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但不是每只蛇都会像他们那么……” “嘘。‘预’言口口相传,无论它是否真实,都已经存在。况且……这确实是大多数的可能。” 琉璃窗中耀,肃穆的教堂里满是蜡油和烛光。一场西式的婚礼刚刚在此结束,瓷砖和木椅上都还散落着未能清理掉的花瓣。 晁熠初去过与之相似的地方,但他不理解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怀揣不安地来到这里,寻光找到了在前几排处孤身独坐的寒淮之。 他在寒淮之身边坐下,看着寒淮之专注地翻阅着圣经。琉璃窗中耀,肃穆的教堂里满是蜡油和烛光。一场西式的婚礼刚刚在此结束,瓷砖和木椅上都还散落着未能清理掉的花瓣。 晁熠初去过与之相似的地方,但他不理解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对西方的宗教信仰了解的不多,更是诧异于寒淮之居然会感兴趣这些东西。 好在,寒淮之看出他的不安,开口讲了个你我都熟悉的故事。 一言而终,寒淮之不再说话。晁熠初不想让气氛冷场,便试图找了个话题:“圣经里有和农夫与蛇相似的故事吗?” “定然是有的。但晁熠初,”寒淮之合上书,将那本圣经从书上搁置到一边,“这本书不是我的,我只是无聊。” “哦……”晁熠初尴尬地笑,“好、好吧……我以为你看这些。” “我只是刚刚坐在这,目睹了一对佳人的幸福。我很高兴他们对我这个不速之客表示宽容。”寒淮之望向那主教的讲台,眼里是比迷彩的光影还要精致的神色,“他们说着相伴终生的誓言,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我以前是不信誓言的。”他垂目着追忆,“我想,我也在某个时刻经历了一次迟来的洗礼吧。” “或许有一日,我也可以像顽固可怕的毛虫那般彻底地蜕变为蝶吧?” 好浪漫、好虚幻。 晁熠初不懂,不懂寒淮之为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他在他的印象里一只是个温和弱小、理性而几近悲观的弟弟。 “别这么看我。”寒淮之少见地睁眼看他,“又不是遗言。” 他才知道寒淮之的眼睛原来是能睁开的。 “晁熠初,我喜欢你。” “等下?!”他大惊,一下喊出了声,又立刻意识到不妥。 “只是字面意识。”寒淮之轻笑,“一种更加烂漫地肯定。” “我天啊……”晁熠初放心下来重新坐好,“你真的……” “真的?”“不……谢谢。我第一次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我以为有很多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寒淮之瞥向那椅上的那片玫瑰,用两只捻起它,“你的歌,很好听啊。” 往昔不堪回首……越是回想巅峰,看清现实之后摔得越是粉身碎骨。 “若我是你的话,说句亵渎的……”寒淮之哑声笑起,“当时的我会用你弟弟的名字登台道歉,反正你们的样子都是一样。” “可这样,我的荣光和我的罪责都成了他的所属。”晁熠初摇着头,“那我又是谁呢?” “……也是,是我欠考虑了。”“而且我太天真了,我以为一切都会顺利的……” 或许自己真的就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傻小孩吧…… 晁熠初又想起寒淮之的身体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了,不用担心我。” 寒淮之的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他们一起坐在他人幸福的余波里,享受圣光之下的片刻安宁。 “愿主保佑我们。” 他学着寒淮之的样子在胸前画十字,默默在心里许下承诺。 “走吧。”“走吧?” “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寒淮之站起身,“这只是个小插曲。” “我本希望神主能驱赶阴魂不散的恶鬼和驱虫,但看来,我们的路还要我们自己走。” 他伸出手。晁熠初看着他,抓着他站起来。 “你说的对,我们去找老师。” …… 吾师年迈,是指导过伐犼大战的尊长,见识和手段放眼全界都是极强力的存在。 是什么让老师甘愿被尸化? 晁熠初不懂,但他知道,如今的老师也并非是可以用寻常手段捕获的存在。况且,他还有很多想问问老师的。 寒淮之领着路,手中的骨鞭指引着方向。感应时有时无,他们只能走走停停。 “嘶……”寒淮之顿住脚步,“我们好像在兜圈子。” 熟悉的小路重新出现在面前,他们居然绕着山走了一大圈,却连老师影子都没有看见。 “或许在天上?” 晁熠初拉着寒淮之跃上天空俯瞰整座山林,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怪事。”晁熠初抱着寒淮之的腰带着他绕山而飞,“你观测他的原理是什么?” “我将骨鞭的一节插入了老师的立鳞,由此定位老师的存在。” “或许……那也不对啊,那定位为什么会不断变化呢?” 这是个难解的问题,他们重新落回地面,决定稍作休整重新规划。 “或许老师是故意的。” 寒淮之将骨鞭往腿上一敲,将其中一块塞进晁熠初手中:“我们分头行动,包围起来试试看。” 那节来自不明生物的脊椎骨惨白地被他攥在手心。晁熠初向他点点头,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所以……当年发生了什么? 老师必然会阻止父亲的诡计,父亲也必会以绝后患。可……为什么不是杀了老师,而非要这样折磨老师?这不是给自己平添后患吗? 椎骨在他袖口里微微抖动着,他突然发觉,周围的环境多出了许多奇怪的枝条。他凑近折下一枝,看出这是一根异变的枫枝。 这是…… 风云霎起,手中的枫枝骤然生长。周遭掩藏的瘴气几乎是在一瞬间迸发而出,快到连晁熠初都无法反应。他只能扔掉手中的尖枝,从由枝条构建的不断缩小的包围圈里纵身跃出跳到一边。 他几乎就要被扎成筛子了,这是个陷阱! 枝条仍在不断向他延伸,他唤出长剑,挥出龙炎裹住自己,暂时隔绝了威胁。 “老师!”他大喊一声,“是我!!” 笨啊!喊这个一个屁用啊!谁来都是这么喊啊! 瘴气罩集的朦胧里,一个身影一晃而过。他赶紧追进迷雾里,一边斩断枝条一边奔向那影子。 “老师!”他喊着,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膀,“是我,晁熠初!晁耀世的大儿子!” 真是怪怪的……这个形容,他好像很久都没有用过了。他居然恍然大悟了一瞬,好像被抱错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生父一样。 “老师!”他回过神,“您是清醒的吗?” 真是蠢死了,你这和问一个睡着的人有没有睡着不是一样的吗? 脑子里那个声音的音量骤然升高,他吃痛地甩了甩脑袋,才发觉面前抓着的只是块石头。 “老师?”他惊骇地后退,环顾四周。他明明记得,现在是白天。 “我真的是看不下去了……”那个声音在颅内嘲笑他的蠢笨,“老师这是不想让你找到啊,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他自言自语着,“你吵死了!” “不是……我好心提醒你……狗咬吕洞宾……” 晁煜行,你真该死!他猛地挥剑划开迷雾,一脚踢翻刚刚那块石头,大喝一声:“滚出来!!” 果不其然,那个装神弄鬼的混蛋就蹲在那,意外地挑挑眉:“哈?被发现了……” “滚出来!”他直接劈下去,被弟弟灵巧地一翻躲开了。 “哎呦喂!君子动手不动……” 眼见晁熠初来真的,晁煜行也只能唤出长剑抬手招架。他捂着被火撩到的屁股跳到一边,跳着脚:“烫烫烫……”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晁熠初剑指着他,“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很好理解啊?”晁煜行无奈地挑开他哥的剑,后者又重新对准他,“我来指导指导我那初入集团的好哥哥啊。” “是不是父亲让你来监视我的?”“哈?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做贼心虚?” 啊……忘了……晁熠初咳嗽一声,放下武器:“那总该给我点**吧?” “ye……( ????? )好吧。”“我靠,你怎么能发表情包?” 不对,等等等等……晁熠初使劲给自己来了两下。他环顾四周,想出了个正当理由:“这里有尸骸出没,瘴气集聚,我怀疑天陰躲在这,所以来搜查。” “唔?( ̄▽ ̄)那哥哥真是有心了。”“不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不是疯了?我中午的蘑菇没烤熟吗? “确实呢,”颜文字弟弟还在念叨着,具像化的字符从他脸上一个个蹦跳出来,飘散空中,“天陰会用尸毒的呢( ̄^ ̄)ゞ……他很可怕的呢……” 尸毒?!他怎么就忘了这个?他盯着晁煜行那张脸,越看越奇怪,越看越别扭。 “你你……”他推开几步,“你……不是我弟弟吧?” “(OvO)?”“不不……你绝对不是真人。” 他越来越笃定:“我一定是中毒了,你只是个幻象罢了。” 他开始四处寻找迷雾的出口,但重重叠叠迷迷茫茫中,四处好像都只是一样。 “老哥?你疯了?( ;?Д`)”“你看,你绝对不是晁煜行,我疯了他怎么会是这个表情呢……” 他在迷雾里乱窜,却总又回到了晁煜行面前。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后悔同意这该死的分头行动了。 “寒淮之!寒淮之!!” 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晁煜行摆出(^ω^)这样的欠样,蹲在地上欣赏哥哥的无用功。 “哥,你就和我实说吧……”“闭嘴!”“……你是不是和寒淮之有一腿?(^-^)” “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 晁熠初震惊地捂嘴,完了完了,他被同化了。 “晁煜行!!”他抓起弟弟将气都撒在了他身上,“都怪你!!” (╯°Д°)╯︵ /(.□ . \) “哥哥哥哥哥……(O_o)”“都怪你啊啊啊啊!!!(;???Д??`)” 一个巴掌,面前被他当作汽水一通乱晃的人狠狠扇了过来。 超痛的。痛觉让他清醒过来,他重新摆正被打偏的脸,看清了面前人的真容。 “你……”寒淮之还举着刚刚那只手,“你……醒了吗?” 迷雾散去了,毒素的作用开始清晰地袭来。他跪倒在地上,看清了小腿上被枫枝划破的口子。 “把这个吃了!”寒淮之将一大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撩起他的裤腿帮他用力挤压伤口、清理毒素。 “我靠……” 如梦初醒,太可怕了。他再也不想再看看一次会用字符表情的晁煜行了。 “不用,让吾来便是。” 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悠然而至,像是一本承载记忆却也残破不堪的课本,瞬间让晁熠初回忆起在学堂的日子。老师在他的身侧蹲下,伸手摁住他的伤口。 “老师!”“这么些年下来,吾也学会了与之共存了。” 老师将那张**的脸撇向一边,但还是被晁熠初看见了大概。他的情绪一下冲上来,扰得他一阵恶心。 “别激动,那会加速毒素吸收的。” 他怎么能不激动。 “熠初……这些年怎么样?” “还、还好。”突然的盘问让他结巴,“我、我总是在海外,挺忙的……” “还唱歌吗?”“唱……但只是闲暇时候的兴趣了。” 他握住老师的手,那只手明明已经腐化到皮肉分离没了温度,他却已经感受到了温和。 “老师……”他有太多太多未能说的话了。 “好感人。”可他还未开口,那个他从未使用过的语气便载着一句怪话飘出来,“老师,我也想说说呢。” 晁煜行,那个真真切切的晁煜行鼓着掌,冷笑着看着诉旧的三人,缓步逼近上来。他将长剑往地面上一插,靠了上去。 “晁煜行。”老师站起身,挡在了两人身前,“吾猜的不错,你应该会听从你父亲的指示。” “是的,而且我父亲的只是就是格杀勿论。”晁煜行向他的哥哥招招手,“谢谢哥,这功劳我扣你头上啊。” “你……你不是消失了吗?”“消失?哦我的老哥,我是真的,一直都是。” 从寒淮之亲昵地说着“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在。 “晁煜行,吾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师的话仍是那么苍劲有力,“但,吾作为汝之师长,要为你提供另一个选择。” “哦?”晁煜行歪头,“那老师说呗。” “带吾去见晁耀世,吾要与他说几句话。” 晁煜行呵呵一笑:“要我不愿意呢?你是要冒着失去理智的风险把我打死,顺便把你最爱的好学生也都变成丧尸吗?” “晁煜行!”那枫木做的手杖掷地有声,“别忘了,这些日子吾可是自由的。” “你怎知吾没有留后手。” “吾已经通告众友,吾修炼归来。他们,知道吾的存在。你大可杀了我,让你的父亲背上弑师的罪名。” “你也可带吾去见你的父亲,那之后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可那之后的,怎会是善终!!晁熠初几乎就要喊出来,可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住了他的口。 “冷静。”寒淮之贴近的耳语迫使他重新考虑,“别忘了身份!” 是啊,他现在是和晁煜行那群混蛋一伙的!!他也是个混蛋!他做的还是混蛋该做的事!! 晁煜行的眼神瞥过来,晁熠初只能低下头,装出被毒晕的模样。 “嗯……我考虑一下。”晁煜行摸摸下巴,佯装冥思片刻,“行吧,那我只能答应了。” “老哥老哥,反正你立功了……老哥?” 药丸的苦涩从舌根融化,他紧闭双眼,只能埋在身下的拳攥紧。 “好吧好吧。那么,亲爱的老师,咱们这边,请吧。”:) 第32章 看字数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四族,还未合并为一体。 天陰这只蛮夷的凶兽仗着后台的厉害就正大光明地行着“自然法则”之事,扰得龙族不得安宁。在这种前提下,四族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 那时,应龙族尚只在、虬龙族尚未发展商事、地龙族尚且团结忠厚、蛟龙族尚且在五子之首的领导下行云布雨。他们聚集在龙师的号召下齐聚,蛟龙主祭掐指一算,笑说我们早该这样了。 然后,就是一场恶战。但好在天时地利还人和,他们赢了。 或许是按照功劳多少、或许是按照长幼有序……他们互称兄弟,在战后的原野上扎根,龙脉衍生,安定和谐。 可……眼下的宛如噩梦的这些……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是因为实力强劲的应龙族不断壮大?是因为行商后的虬龙族重利轻离?是因为无奈少子的地龙族血脉混杂?是因为长兄去世的蛟龙族内事不合? 历史,就是留给后人揣测的谜题。 “可我、我们,我们不仅仅是后人,还是历史的一部分。亲爱的龙师,没有谜底的谜题让人烦躁,不是吗?”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斗胆向我的王发问,这一切,是为什么?” 历史的尘埃随时间的风飘摇,何时才可落定? “这……是吾的遗言吗?” 是啊,让他来,这是最好的打算。因为面对他,我定然没有胜算。深宅老者无奈地轻叹,他教了一辈子书,如今却要在这空无一人的学堂被自己学生派来的杀手了结。 “回答我吧……”行凶者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只是追问着他自己的问题,“我真的想知道。” 是啊,真的想要知道……他眼中的确实不是挑弄和乐祸,而是求索的渴望。 “吾……”可作为一个老师,他也当局而迷,“给不出答案……” 在那困于深山被百害彻骨的毒侵扰到神志难清的时间里,那个问题时长困扰着老者腐朽的神经,让他一遍遍回朔过去。 现在,他能给出这个答案了吗? “耀世……收手吧。” 四十年前,他就本该死的。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他只想谢谢那位求知若渴的“敌人”。 毕竟……火种尚存。 …… 自从两方和解后,天陰就被强制扣上了定位。他们到真是野心勃勃,连敌对的神兽都打算当作工具利用。 枫云暮把玩着手中幻化为一只玉镯的紧箍,想着天陰的动机。 “或许真是他良心发现了?”他瘪嘴,“不过可能性太小了,还是有了更硬的后台这个情况更大。” “司铭砚,这五十年来咱们龙族还有什么敌对的团体吗?” “敌对的?”司铭砚的指尖敲着方向盘,“没有。” “你是怀疑他败于我们而心有不甘,选择和其他人一起报复我们吗?”“嗯,很合理啊。他故意给老师留后路大概也是想留一个人给他做口供吧。毕竟单单他一人谴责我们,更有可能会被界外的其他人认为是诋毁。” 司铭砚的职业素养让他选择了沉默,主观臆断可是这一行的大忌。 “唉……也不知道老师怎么样了,”枫云暮的心口莫名发闷,他只能反复刷新着聊天界面,“死人晁熠初又跑到公司里去。他把公司过继给我得了!” “哧,过继……”“笑屁屁,我都把你录到语音里去了。” 枫云暮只能又盯着那只玉镯看,左看右看看那玉光透亮。 还是个玻璃种料…… “寒淮之……”司铭砚突然说起那人,“你见过他父亲了吗?” “哦?没有,他不是说他爸闭门自守守着他妈妈了嘛?” 他看见镜子里司铭砚的眉轻轻一挑,像是被大厦的发光闪了眼。 “寒戊源……”“他们家起名字真是随了便了。” 司铭砚不置可否。 …… 枫云暮本以为现场会拦起什么警戒线什么的,好歹也是半个“追捕逃犯”吧?可这地方居然是个电影院——还正在上映贺岁大片的那种。 “没来错?”“嗯。”“不是什么暗门暗道暗楼层什么的?”“嗯。”“我不明白。” “是母亲的人约了天陰在这个地方接头。”司铭砚递给他一张电影票,“灯下黑,不是吗。” “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陈若芳的人亲眼看着天陰的定位出现在了这里,亲眼看着天陰本人进了放映厅。可等他们紧随其后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人太多了?跟丢了?” 枫云暮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这部“大片”为了守护大家的钱包,选择了最恶心的做法。他在空无一人的影厅正中落座,感慨这还真是个适合交头的地方。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天陰突然人间蒸发了。” “是的,就在这个位置。” 片头的广告闪得人难以睁眼,司铭砚突然蹲下,再起身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根烟头。 “这里不是禁止吸烟吗?” 司铭砚借着光眯眼瞧着,掏出个证物袋装了进去。他重新坐好,继续简述过去这里发生的事情。 “天陰在位置上留下了镯子。接头人眼看出了差错,便立刻让人包围了这里。但……” 但都没找到。 “屏障具有选择透过性,且没有受到任何内外力作用,所以他绝没有逃离的可能。” 电影开场,周照瞬间黑暗。 “他必然还在这。” 排除所有其他,那剩下的那个可能性,即使再不可能,也就是答案。 “枫云暮。”司铭砚握紧他的手,他仍会在黑暗里不自觉地紧张,“我曾听过我父亲说起过从前的那一战。” 那一战,父亲领导百名同胞以身为壁垒,才成功阻止了最后关头企图逃跑的天陰。而那百名之中的九成,都牺牲了。 父亲在那样的浩劫里都能活下来,他不可能死于一场小小的泥石流。 他就是被我母亲从内部一点点挖空而害死的。 我爸是不爱我,但那是因为他爱他人胜过于我。我从来不恨他。 大屏幕上,那场写作“英雄主义”的宣扬几近是对牺牲者的亵渎。枫云暮终于知道,这部电影为什么没人看了。 “司铭砚……”枫云暮怎会读不懂那种情绪,“那就不要成为陈若芳那样的人。” “你……觉得天陰会在这里吗?” “……我觉得会。”司铭砚深吸一口气,也意识到自己过激了,“总之,他不可能出去。” “我派了其他人在外面搜查,以此进一步缩小他的藏匿范围。我有感觉,他就在这附近,就在这里……” 像是要,一道突兀的自然白光从安全出口那道沉重的铁门后嘎吱着出现在黑暗里。枫云暮依稀看见了一个盖着帽檐的黑影,探了头,又立刻缩了回去。 司铭砚几乎是跳起来,他直接翻过前排的椅背迅速向下奔去,快得简直像只袋鼠。 枫云暮也追着跑了几步,但却听见司铭砚喊了一句“坐着别动”。他愣了一瞬,再抬头时影厅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也对,也许是调虎离山。”他自言自语着,摸了摸手腕,发现镯子不见了。 他重新回到座位,翻开椅座蹲下身寻找掉落的玉镯。 “希望别碎了……” 心脏突然一抽,痛得他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他看见那片玉白色,赶紧伸手要去捡。 可在他还未能触及那片凉意时,椅背后的另一只手便抢先一步抓住了玉环,在他眼前拾了起来。 “你在找这个吗?”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瞳孔放大,他记得的,自己走回座位的时候,他的后排空无一物。 他一点点僵硬地抬起头,将视线跃过椅背看向后排。在电影屏幕里晃动的光影里,他只看见了电影主角虚幻的倒影。 “谁在哪?” 无人回答,好似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他起身,绕过自己那排来到后面。可检查的结果,却如那位接头人如出一辙。 不可能是幻觉……他低头看向那排间的缝隙,那玉镯本该存在的地方。 为什么?他狐疑地蹲下身,模拟着刚刚那只手的动作和位置,企图证明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他又一次伸手向那空间,伸向那诡异的间隙。 “不应该……” 几乎猛然,他的手腕被用力地抓住,不等他反应便拉着他向下狠狠一拽。枫云暮整个人撞到椅背上,险些摔倒。 “谁!!”他大喝一声,抓起刀刺向那只鬼手。 “胆子挺大啊。” 他刺了空,那只手又一次消失了。但这次,当他捂着被撞痛的鼻子站起来时,他看见了坐在司铭砚那张座位上的天陰。 “你……” 身体比思维更敏捷,在他还未想出合理的解释和必然的恨怨之前,他的刀刃已经飞向了天陰的脑袋。 “别这样嘛……”天陰起身躲过,手里居然还抱着爆米花,“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我去你妈的!”枫云暮踩着椅背跃起扑向他。 他挥刀向天陰的脖颈,却被天陰反手一把擒住手腕。那种凉寒若死尸的触感让枫云暮更加确定刚刚的就是他,也更加愤怒起来。 刀柄分裂而开,刀身划破放映的光影疾驰而去。虽然天陰还是成功地后仰躲开,但刀气还是在他脸上划开一道口子。 “我靠,我忘了你是双刀角色了。”天陰甩开他的手后空翻到了更下一层,“胜之不武啊胜之不武啊!” 枫云暮一言不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杀”字。他又一次扑过去,不管不顾天陰嘴里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挥舞将所有挡在眼前的东西砍碎。 “我靠了你在不在听我讲话啊!!”天陰抱着爆米花连连后退,“我说你把椅子打坏了要赔钱的!!” 愤怒的狂风扎进、掀翻他手中的桶。交叠的双刃劈开那一片混乱纷飞的焦糖色,杀到他的咫尺。 “我的四十五块钱爆米花!!” 天陰的身影骤然消失,在悬停的风里,那只鬼手在他身后闪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枫云暮被扔了出去,重重摔在了椅背上。他还想爬起,天陰便已经抓起他的领子,化为虎爪的手臂一拳砸在他肚子上。 铁腥味瞬间充满了口鼻。枫云暮想起自己还曾耀眼的时候,那时候就这么对待过天陰。 那时候父亲还在,请了天陰到家做客。他和晁熠初打赌,谁能消灭这个“童年噩梦”谁就是孩子王。 结果晁熠初因为觉得太尴尬半路打了退堂鼓,他则当着家长们的面叫嚣要单挑。 “……没事,小孩子嘛。来,你来,我让你一拳。” 然后…… “这……他妈是三岁嘛……” 放映机中的流光闪着他的眼睛,他看见的不只这些…… 那鹰钩般的利爪摁着他的脑袋,他被抵进大屏幕,成了和电影角色一样的笑话。 “爆米花是无辜的。”天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可枫云暮却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样的你真的能但仍起救世主的重任吗?” 救世主……他……从来没想当过什么救世主。 他只想复仇啊…… “我很失望。” 天陰手上的力度猛然加大,枫云暮知道,他就是这样将其他族人的脑袋一个个开了天窗的。 “还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吗?这么快就大结局了? 音响中巨大的爆炸声和喧闹的人声逐渐变成嗡嗡的耳鸣,最后归于眼前空白的平静。他看见有人企图冲进白色的火焰里,哭喊着自己的名字。 ”司……铭砚……” 别哭。 …… 司铭砚在通道的尽头追上了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他一把抓住了那人肩,却发现只是个到处找厕所的可怜人。 他重新往回走,却发现逃生出口的门被从内锁住,居然连他都无法暴力撞开。 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谁让你来的!”他逼问那个尿急的人。 “啥啊?我以为那是厕所!”“我问是谁让你以为那是厕所的?”“神经病吧你!有人告诉我这是厕所有问题吗?!” 他立刻召集周围搜寻的队员包围放映厅并去尝试打开这扇门,自己则想要从入场的正门进入,却在门口遇到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 “把屏障打开。”来者,正是由母亲托付将黑卡快给自己的那人——也是郭书记的下手,“接到群众举报,有人企图在这里谋划恶**件,特此前来调查。” “不可以。”司铭砚当即否决,“我不能解开……” 一张特别批准摔在了司铭砚的脸上,那人凶神恶煞地靠近,压低声音威胁:“那你最好立刻就把借来的东西还回来。” 司铭砚咬牙切齿,他将那指示在手中攥得皱巴:“……不可以。” “司科长,三思,这件事抖出来,谁都不好看。”“不……” 他骤然叹了口气,整个人矮了下去。 “……我可以放你们进去。” 他跟着那些官压一头的人来到影厅的时候,门已经被强行破开了。 他看见了一排排歪七扭八的椅子和椅背椅座上的划痕。他立刻去找枫云暮,却只看见了几滴血迹。 “枫云暮……”他站在那堆散落的爆米花里,他知道,他来过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再解决一方的麻烦了。 “司科长,你最好能解释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33章 间幕息 【至此,故事近半,各位的人设也“基本”完整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枫云暮能否成功“复仇”?晁熠初能否和家庭“和解”?司铭砚能否走出“阴影”?寒淮之能不能获得“自我”?让我们一起走进幕后,挖掘故事背后的“创造者”们。】 【快看啊,他们就在幕后呢……】 仍是电影院,因为上一幕刚刚拍完。、 “我们不算是唯物主义好嘛?怪厉乱神什么的能和唯物有关系吗?”晁熠初抱着新买的吉他,他本来是打算练琴的。 “你错了,对我们来说,那些就是真实存在的,是可以用眼睛鼻子嘴巴捕捉到的。”但前排跪着趴在椅背上的枫云暮开启了这个刁钻的问题,“我们就是唯物主义。” “那你说咱这题材是什么?现实纯爱?” “那是以观众的角度好嘛,现在谈的是我们,别混淆视听。” 司铭砚拿着剧本从前门进来,抬眼看了下两人周边四溅的火药芯子,见怪不怪地走上前在枫云暮身边坐下继续背自己的台词。 “我就问你从多数人的视角来看,是不是?” “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上的,好吧?” “司铭砚!”晁熠初气了,不过这次他先是好好地把琴放好了,再跳起来,“你来评评理!” 枫云暮用手肘锄锄他:“你来说说看,咱是不是唯物主义。” “唯物主义的定义:主张物质是世界的本原,即意识、精神等观念形态的东西是物质的派生物或附属品的一种哲学观点。”司铭砚推了推不怎么戴的眼镜,“我更倾向于枫云暮的观点,即我们是唯物主义。” “嘿?!”“哈哈哈哈,你看吧,兴华字典都这么说!” “司铭砚不是老实人,”晁熠初抱胸跌坐回凳子,“他向着你,他说的不算数。” “你就是死鸭子嘎嘎硬,哈哈哈……” “我没有向着任何人。”司铭砚解释着,“还有,是前鼻音,‘新华’字典。”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你是反驳性人格吗?” “呵呵,我这是为了证明我崇尚真理和科学。”“我管你!掐死你!” 枫云暮又去掰司铭砚的角,在这种长久的磨练下,司铭砚的角密度已经增加了不少了。枫云暮都有点掰不动了。 “歇歇吧你,”晁熠初重新抱起吉他,“妆还没卸呢。” “回去再洗吧,我现在就想漱漱口。”枫云暮倒回椅子里,靠着椅背撑头侧坐着,“这血浆味道怪怪的,害得我老想吐的……” “因为这是我调的,”晁熠初满意地笑。 “我靠,我说怎么这么苦……” 枫云暮从司铭砚口袋里翻出餐巾纸,捂着嘴把那些粘稠的劣质产品全部从舌头上刮了下来。 “……有点像糖尿病患者的血浆。”司铭砚淡淡吐槽,“嗯,还有血栓呢。” “呕……”枫云暮这次是真吐了。 “哈哈哈,”晁熠初乐呵地看着他吃瘪,“你像是要命不久矣了。” “……确实是。”“都闭嘴!!!” 门二度打开,是寒淮之采购回来了。 “怎么回事。”他第一眼没看见趴在地上干呕的枫云暮,但问其声响,“他还好吗?” “还好。”枫云暮扶着前排爬起来,“快……快给我水……” 司铭砚扶起他,顺手接住寒淮之扔过来的矿泉水,贴心地帮忙拧开。枫云暮抱着垃圾桶漱口,终于好了些。 “我看看,”寒淮之继续掏掏代购的塑料袋,“司铭砚的茶兀,熠初的水溶C。” “你没给自己买?”晁熠初接过他递来的饮料。 “我有我的喜好。”寒淮之拍拍他的肩在晁熠初正后排坐下,“枫云暮怎么了?” “督导,我和你说啊,”枫云暮立刻哭诉起晁熠初的罪行,“他差点谋害我。” “嗯?”“别再让他准备道具了!我真要吐血了!” “没事。”眯眯眼寒淮之一肚子坏心思,“有福同享。他准备了不少,剩下的我们之后分着用。” “啥?”晁熠初震惊地回头看寒淮之,“你怎么不早说!” “物尽其用嘛……”寒淮之转着圆珠笔,“‘省钱省事’,这不是你提倡的吗?” 一个人甚至不能共情一天前的自己。想着自己过去幸灾乐祸在锅里一顿黑暗烹煮的样子,晁熠初给自己来了一巴掌,灰溜坐回去了。 “你们应该向司铭砚学习。”寒淮之看向前面一直低着头的老实人,“人家演技好,还用功。你看,这么黑的地方都还在……” “老师,我举报!!”枫云暮抓起司铭砚膝上的“发光书本”,“他在刷抖!” “我冤。”司铭砚辩解,“我只是在找中午我们去哪吃饭。” “找套餐呢?”晁熠初又放下琴凑过去,“我找到一家评价超高的火锅店,你就别再费劲了。” “切,上次谁找了家高档餐厅上来的牛肉六百八一盘还只有薄薄一层皮?”枫云暮夸张地比划着那个不太友善的姿势,“我靠,和你在一起我都分不清谁需要贫困生补助资金了呢!” 又吵吵,寒淮之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下创作:“晁熠初,你抱着琴当摆设吗?” “哦哦哦哦……都怪枫云暮,影响我好好学习。”“切。” “大家再坐一会,影棚租的时间还没到,也还没到饭点。我们整点再走。” 纷争告一段落,晁熠初也调好弦,如愿放声。枫云暮歪头靠上盯着空白的大屏幕出神的司铭砚的肩,拿出刀擦起刃来。 “廉价的酒请陪我梦一场吧, 让我变得胆大, 让我不再聋哑, 平淡的人也总得梦一场吧, 在那撕碎谎话, 背回**骨架。” 袋子里,还剩最后一个属于寒淮之的“钟爱”。他熟练地拆开包装,拔了根晁熠初的头发搓出火星点了烟。 “染缸里的人喝下杯子里的酒, 辛辣的透明也带上黑色的臭, 成功的人啊告诉我该往哪走, 上失败的路可我已无法回头……” 洞悉过剧本的他们,能做的,只是坐在故事结尾的人生电影院里,在烟雾和光影中回顾朝露的自己。 贴上什么样的标签,做什么样的事情,继承什么样的本性,千篇一律。 三度打开的门,这次来的是天陰。 他很识趣地没说话,绕过四个各自沉溺的主角们,最后在寒淮之侧后坐下。 “……还不走?”他压低声音去问沉思里的寒淮之。 “嗯。”寒淮之的纸上已经写了些东西,他回头看了眼天陰,“你怎么回来了?” “你猜。”“我猜你没赶上公交。”“啊哈,是的,我真的……我要闹了。” “不至于。”寒淮之轻笑一声,“坐一会吧,和我们一起走。”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天陰伏在椅背上盯着斜前方的晁熠初,“他真会唱歌啊……” “嗯,可惜声音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纯澈了。”“人在长大的过程里总会失去点什么的。” 一曲终了,最后的余弦划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深深叹出一口气,意犹未尽。 寒淮之带头鼓掌,天陰连连点头,搞得晁熠初都不好意思了。 司铭砚金口难开:“如听仙乐耳暂明。” “真不错哈,封你为我的御用乐师。”枫云暮照样的风量,“说实在的,你现在的声音还是很能打的——比之前更加有感情层次了。”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啦。”晁熠初笑嘻嘻地怼回去。 “嘿,谁要夸你。”枫云暮翻身起来,“唱歌谁不会,是个人都会!” “你也会?”天陰好奇着,“你们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那么多了!我可是主角!全能艺人!”枫云暮拍着胸脯,“我也露一手哈!” “……云暮。” 可惜,司铭砚拉晚了。 “它赐我那种!让我生不如死的痛!而我却只能拥有一无所有的空!!看着那些所谓的!!正义和高尚的……” 混合立体3D空间音,深邃有内涵而感情充沛的歌词,但……毫无音准。宛若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听到了用入门二胡拉的宝宝巴士一样。 “救命!”晁熠初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感觉自己的艺术细胞正在一个个被颠覆的后爆裂,“我要死了!!” “谁让他停下……”天陰喊不过枫云暮,只能用口型。 应众人之所急,身负救世重任的司铭砚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了枫云暮捂住了那发声的源头。 “呜呜呜?!!”“可以了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枫云暮只好停止表演,呜呜咽咽地问:“不好听吗?” 寒淮之眼皮跳了跳,把手中掰断的烟掐灭了。 晁熠初躲在凳子底下好像在进行防灾演习一样,许久才探出半个头。 天陰已经无语了。 “这么难听?”枫云暮完全不自知,甚至陶醉其中,“我唱的难听吗?” “……呕哑嘲哳难为听。”司铭砚咽了口口水,然后才实事求是。 “你们懂什么,爆炸就是艺术。”枫云暮指着晁熠初,“请我去做主唱!” “……我不想再被网暴。”“黑红也是红啊。” 天陰无以点评这天外之音:“我真希望我刚刚赶上了那辆公交。” 现在,大家对“魔音贯耳”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你只有感情,没有音调音准。”寒淮之中肯建议,“如果你真的想要出道,可以和司铭砚一起。他唱歌只有音准没有感情。” “播音腔喽?”天陰学聪明了,“哦,但我得下次再来听。” “他压抑太久了,他那演戏都不像演的。”枫云暮坐回位置,拍拍“好朋友”的手,“而且自制力极强,又耐造,所有基本诉求一旦觉得没有**去做就会根本不去尝试。饿了但不想吃就不吃,累了但睡不着就通宵,喜怒哀乐但不好爆发就压着。” 他凑到司铭砚近处:“你这很危险,你这容易抑郁你知道吗?” “我是睡不着,但我有好好休息。”司铭砚垂眼看他,“我有吃药。” “都吃出依赖性了!” 司铭砚摇摇头,目移:“别去网上找不正规的测验。” “我是担心。”枫云暮扭过他的脸,“你要听话嘛。” 他轻轻贴贴司铭砚的脸,余光看见什么东西也慢慢凑过来 “哦吼,别见怪,”晁熠初已经抄起大宝剑准备棒打鸳鸯了,“一般对情侣我都这样。” “你是醋了吧宝贝。”“小瘪三我要砸死你!!!” “行了。”寒淮之踹了脚晁熠初的椅背,“别搞。” “切。”晁熠初收手,“别让我看见你俩亲亲。” “哦吼,可我们就是纯爱啊。波一下我的小铭铭,**~” 司铭砚,你怎么烫烫的。 “哦,纯爱。”天陰托腮,“不说我都忘了。咱这真是纯爱吗?” “嗯。”寒淮之翻着手中的本子,“是的,因为不让写其他的。” “可到底是纯恨还是纯爱啊。”天陰好奇地偷看剧本,“虽然我已经知道结果了,但再让我看一眼是BE还是HE……” “不行。”寒淮之猛地合上,站起身,“剧透不是美德。” “那给点伏笔也行啊……”“不行。我们实事求是就可以了。” “熠初,”他喊了前排的那人,“群演都喊来了吗?” “放心,”晁熠初wink加弹舌,“放心。”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 卡。 第34章 梨云梦远 “我再说一次……” 他攥拳的手已经有些发抖。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放屁!”那凶神恶煞与他争吵的,是郭书记专门操办拍卖行的负责人,“从你把卡交出去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了背叛的打算了!”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肋插刀的混蛋,而你……”那张因为愤怒而激烈颤抖的面部肌肉上纹着一只似龙非龙的怪物,让司铭砚想到了叶公好龙这个词,“你就是这种人!” “那确实是我的失误,但更多的是对方的缘故……”“哦,那是不是还要怪我咧?怪我不该轻信陌生人?” 氤氲缭绕之中,窗边的郭书记神色不明,好似背后的争吵不休与他毫无关系。 “之前信任你,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如今看来,你们这些妖孽就是好死的禽兽!” “请不要把这种事上升到种族歧视……”他的话几乎踩了所有非人的雷区,连一向冷静的司铭砚都骤缩瞳孔,甚至变出了龙爪,“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是在弥补我的过失。” “而你们突然到访,反而让我们与成功失之交臂。是你们执意要打开屏障,才让天陰逃走的。” “去你妹的!短短五分钟进出,就让人跑了,这是你们的能力有限!”对方狠狠推搡着司铭砚,“什么神兽?犼?别他妈夸大其词!再厉害在尊贵,你们也只会是烈酒里的药材罢了!” “这位大哥,”司铭砚气得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出言不逊,“请你认清现实。” “现实就是你!”他的粗手指直指司铭砚的鼻子,“还有他妈的那个什么东西!把名单全部顺走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司铭砚一把挥开那人的手,“这件事我们完全不知!!” “都停下!” 烟被掐灭,郭书记转过身敲了敲木桌,将几乎要打起来的两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司科长当时确实是执行公务,老徐啊,你那副手确实行事不周。” 黑老大样式的人啧声,但对于自己的金主也没得再争辩。 “但,司铭砚啊,这件事你确实要负责。” “我知道。”司铭砚背过手,尾巴和爪子也慢慢收了回去,“我和母亲正在努力挽回局面,追查逃犯。” “嗯,肯负责就行……”但郭书记的表情不像是肯定或是赞许,他拉开黑皮办公椅,坐下来。 “听说那个叫天陰的还挟持了你的……” “我的人。”这也是司铭砚几乎无法控制情绪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气,又无力地叹出,“我希望书记能理解我们的心情。” “我当然理解,因为我们都丢失了极其珍贵的东西。”郭书记翻开那早已备下的文件夹,“他叫……F?” “那是那家伙拍卖会上的化名。”那纹身怪开口,“我还问了手下,说他也曾经被拆过。” 毫不意外的,眼前的人几乎掌握着黑市整条走私线路的信息。 “谁知道是不是报复呢?”司铭砚听见他最后风凉地调侃一句。 “不会的。”司铭砚叹息,“这不是他的主要目标。” “你和他很熟悉?”郭书记有些意外,“也是,你们是一族的。” “郭书记,从现场打斗的痕迹以及我对他的了解,我可以确定,他是被对方打晕后掳走的。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他顿了顿,改口,“追击凶犯。” “是,这当然是我们的共同目标。”纹身怪持续插嘴,“可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双面间谍呢?” 司铭砚已经烦了,他懒得再和对方解释了。 “老徐啊,我已经知道龙族的倾向了,”郭书记向老徐挥挥手,“只要团结一致,这件事就不会引起什么波澜的。你就别再置气了。” “司铭砚呢,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大局为主,我相信以你们的实力可以再一次将嫌犯捉拿归案……” 叩门声响起,身后,有人推门而来。 “郭书记。” 一只手搭上司铭砚的肩,熟悉的声音故作温柔,却让他不寒而栗。 “哦,陈女士,我正在说着呢。”郭书记倒像是突然松了口一般,“那行,我就不多操心打扰你们的家事了。” “什么家事国事的,都是你我的事嘛。”陈若芳像是位称职的家长一般拍拍自己犯了错误的孩子,“他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去教育他。” 若在学堂里,你哪次能对老师这么说就好了,哪怕一次。 可你甚至没有出席过我的家长会。 司铭砚低下头,想着父亲每每接到文书短信电话就从位置上匆匆离席的样子,想着陈若芳每每拿着他那不尽人意的成绩单冷冰冰地定下惩罚时的样子。儿时的他只能就这么自己坐着,自己做自己懵懂的家长。 “招笑……”他自言自语,跟着陈若芳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门,陈若芳的手就松开了。她的高跟鞋咚咚扣在地面上,马不停蹄,司铭砚只能跟上,想着该怎么开口。 “母……”“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什么?”他一下愣住了,明明在不久前,陈若芳还冷嘲着说着什么“自己负责”。 他在幻想什么?幻想母亲会替自己解决?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的癔症又犯了。 “你不是需要休息吗?放你三个月,不用再来警局了。” 她只是怀疑我,只是不想再让我经手和枫云暮有关的事情。 “母亲,枫云暮是被天陰抓走的,这件事出警的其他人都可以作证。”司铭砚迅速解释,“现场的打斗痕迹是真实的,我也从未想过让枫云暮逃走……” ”从未?” 鞋跟触地的响声余音缭绕,在无人的走廊里,昏暗的光线中,母亲一如既往:“司铭砚,你怎么能如此镇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觉得,谁会信?” 母亲回过头,半张脸埋进黑暗:“谁教会你撒谎的?” “你。” 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回答地这么果断。 陈若芳也显然愣了一下,她转过身走近司铭砚,仔细端详面前有些奇怪的儿子。 “你以为你的那些把戏很聪明吗?”她想要夺回控制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是开始怀疑我是否在其他地方骗过你了吧?”他直言不讳。 他知道,自己在挑战权威。 “陈若芳……” 黑暗迅速压近吞噬光明,未等他反应,风已经带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他踉跄了一下,带着半边脸上麻木的痛重新站稳。 “司铭砚。” 少见的,陈若芳没有再开口指责。但司铭砚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情绪一点点凝聚、抛去所有的掩饰而彻底变作纯粹的杀意。 无声地对峙,这是一场心理战役。他鼓足勇气站在昏暗中企图指示上位的奴隶主,却看见对方冷淡而轻蔑地转身,甚至不愿给予一个尊重和正色。 “这件事无可商量。”陈若芳转身,“你也该去复诊了。” “我不要……”“我给你换了个医生,我想,或许会更有效。” 聚光灯骤然聚焦在旁边的金属长椅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站起身,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之后的事情,你来负责。” 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呵呵。因为从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陈若芳向那“医生”稍稍点头,便丢下了司铭砚独自离开。退幕的脚步消失在尽头,司铭砚终于可发出自己的质问。 “……寒淮之?” 那紫晶般璀璨的瞳孔里,是那灵魂玩世不恭的恶趣味。 “有够天真。” …… 日出日落,潮起潮退。 瑰丽的云暮藏起苍穹和飞鸟,晚归的烛灯落下滚烫的晶泪。 你握着那刺穿手掌的棘刺铺出一条血路,向我讨要那宛若玫瑰的心脏。 “对不起。”他给不了。 因为……他的灵魂早就死了。 一具空壳,一具尸体,只是所谓恨意撑着那躯壳,行尸走肉般行使着兽性和本能。 从尘埃和墓地里来,归向那冥花和悲悯的世界。 “枫云暮……”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枫云暮。” 模糊的影子重重叠叠地闪现。 哪里是可恨的人?哪里是可爱的人? “枫云暮……醒醒。”有人在拍他的脸,“别死了……咋不禁揍呢?” 门缝里透出的光像是最后一次日落留下的最后一束光明。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又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 “醒醒啦!别睡啦!啧……算了。” 蹲在身前的人摇着头,很铁不成钢地站起身绕道一边去。他听了翻找东西的声音,那是一堆纸张正在被逐页翻动。 春去秋来,他离开了太久,没人会再等他。 “天……陰……” 翻找的人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他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努力看清周遭的一切。 “这是……哪里?”“哦,一间没人护理的公共厕所。” 朽木的门摇摇欲坠,他听见外面的风声和叶摇。他试着移动身体,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牢牢捆在了一根水管上。 保持过久的姿势已经让他的手腕青紫,他想让自己坐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虚弱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最后一次,他怀疑自己正在内出血。 “天陰……”他呻吟着,“混蛋……” “张嘴就是骂啊。”天陰敷衍了事,“哦,看你还有多少力气吧。” “混蛋……”他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歪了头,几乎又要睡过去。 “你老师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生气的。” 当然。意气用事,不自量力。若他当时选择迂回拖延,或许就落不到这样的境地了吧。 可,“你有什么资格……提起老师?” 他飘忽的眼神盯着天陰,看着他重新在自己身前蹲下,晃着手中的纸。 “比你有资格。”他将那张纸拍在另一堆分拣出的文件上。 “你……杀了他……”“不,我没有杀他,我是在给他续命,你懂个锤子。” 天陰捏着枫云暮的脸帮助他完成眼神的聚焦:“在你看来,我就和救人没有丝毫关系吗?” 脑子像浆糊,枫云暮没办法思考。 “你该谢谢我。”天陰摇着头,“不过我大度,我不要你感谢,我只要你去做我想看见的事情,给我我想知道的答案。这是交易,我和你老师的交易。” “我不懂……”他疲惫不堪,“什么……交易……” “我本是要杀了他的,一方面是命令,一方面是食欲,还有一方面是泄愤。他害我输得毫无颜面,还受尽屈辱……” 高处无框的窗里通透着黑夜的天空,天陰看向哪里,复杂地笑。 “不重要,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他松开手,枫云暮的头便再次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天陰站起身,又去做自己事情。 “赎我的罪罢了……” 赎罪……吗? “天陰……”他不禁发问,“你要……怎么赎罪?” “简单,承担责任,弥补过失。”“那……那些人呢?” “什么?”天陰停下来看他,“哪些?” “那些……不知悔改的人……”枫云暮恍惚地看见那些名字,“那些……人……” “那就强迫他们承担责任,弥补过失。”“怎么……强迫?” 他听见天陰骂了句智障。 “你又不要赎罪,我们不是一伙的。” 可……我的眼前也正是一些难有良心的家伙啊…… “天陰……你为什么要赎罪……”“关你屁事。”“真的……和我无关?“ 他看见天陰微微一笑,矮声:“谁知道呢。” 最后一张纸被找了出来,天陰将那些宝贵的东西叠好塞进一张信封,又珍惜地将它塞进自己胸口的口袋。他最后一次在枫云暮身边蹲下,摁住他的脉搏。 “你……要杀了我吗?” “若是呢?”天陰轻笑着,“你会求饶吗?” 求饶?那有什么用…… 他骤然笑了,像是疯了一样。他终于明白,司铭砚什么喜欢这句话了。 “笑什么?”天陰疑惑着,“我干啥了?” “没什么……”他释然地叹息,“我只是笑自己……最后想到的……居然是司铭砚……” “所以呢?”“所以……” 他苦涩地闭上眼睛。 真遗憾啊…… 颈处的凉意细若游丝,温柔地渗透进每一根血管。浑浊的困意再度袭来,却不再强势而可怕。 “吓唬归吓唬,”天陰收了手,拍拍小龙崽的笨脑袋,“怎么可能杀你呢?” “我给你打了少量的毒,可以暂且缓解你的疼痛,让伤口加快愈合,让你稍稍活久一点。就像……吗啡,你懂吗?” 不太懂……司铭砚可能会懂…… “好了,睡吧,会有人来找你的。” 青色的玉镯挂在枫云暮的手腕上。天陰轻轻触亮,打开了定位。 “好了,再会吧,小龙。” 第35章 真的或假的 夜月蒙蒙,灯影绰绰。他坐在靠窗的吧台,只开了一盏小灯,形单影只喝着闷酒。 “个把月了,都不见你有下文了。”他的经纪人问他,“最近都去干啥了?乐队的人都问你呢。” “老爸问你呢,”晁煜行问他,“生日宴你来不来。” “A商负责人想要约见。”他的秘书问他,“说有要事相商。” “晁熠初,”枫云暮的讯息还停留在三天前,“咱们老师呢?” 他一次次徒劳开关手机,屏幕上的光若混乱的摩斯密码般闪在夜色里。 他现在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 酒精在血液里弥散,冲击疲惫的神经。他浑浑噩噩,扶着酒杯趴在了桌面上。 他埋着头,强迫自己清空杂念,厘清思路。但越是这样,脑中喧闹的轰鸣便愈发激烈。 可在这郊外的旷无里,只有他这样的一盏灯。在这暂避的荒岛里,只有他这样一只搁浅的船。 他明明有很多朋友的,他们下午还说着邀着他一起去喝酒,但他只能恭维而勉强地笑笑,说自己身体不适。 或许,人与人的悲欢真的并不相通。 “举族命脉操彼手,一切决策于策。唯杀贼逆徒,则有生者。” 冥声嗡响,神谕指向枫云暮,将其列为了叛徒和逆贼。 他不信,于是他在老师的建议下再次叩见了那位曾经庇护龙族指明方向的神:“枫云暮不可能是逆贼。” 其决策者,即枫云暮。 “我不能相信……叛徒什么的,怎么可能?” 风起血色而利之。五十年来家危迷,皆其咎。 神谕答非所问,混乱的声音逐渐消散。晁熠初跪在铺上,双膝发软。 “神谕不会骗人,连吾师都这么说。”老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现在,你信了吗?” “我们也是不得已。”弟弟唱和着,“难道哥哥就愿意把全族的命脉压在单单一个人身上?” “熠初,我知道你于心不忍,我知道那是你儿时极好的玩伴。”母亲拍着他的头,“但,现实就是如此,我们也有我们的责任和苦衷。” 司铭砚咬着牙,他当然仍是不信的。谁知道这预言是真是假?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编造而知? 可他抬起头看着座位上的寒淮之无神的眼睛时,他动摇了。 可,寒淮之不会骗我……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想去再找一次老师,但龙师在和父亲一起进了屋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他最讨厌做判断题了。因为这其中一定有一个人骗了他,但无论哪一方的天平升降,他都无法接受。 他入了迷途,却连哪怕简单安抚都得不到。 他埋头掩面,他真想躲进自己幻想的乌托邦里去。 温差,玻璃内挂上了水雾。朦胧中,好像有一只手搭上了那壁垒。他惊觉而抬头,看见水雾外的一双蛇瞳。 “寒淮之?!”他抬手擦了擦玻璃,看清了那人苍白的脸色,他急忙跑去开门。 “你怎么了了?你不是被你二伯……”他站在门边看那幻影,“快进来。” 树影斑驳,寒淮之只是侧目看着他。模糊的灯光摇曳着照在他的半张脸上,带上了许多不明不白的情绪。 他的身体很差,晁熠初的一意孤行让他短时间内连着两次被当成载体。晁熠初依稀记得白天的时候,寒淮之还一直没有清醒过。 “怎么了?你怎么了?”他快步走上去,“你还好吗?” 他迎着寒淮之注视的目光伸手去揽,却触到了一片凉到可怖的皮肤。他一惊,赶紧将对方拉进怀里。 “你站了多久?”他没看见路上有来车,这个时间段也不再适合打车,“你不会是走过来的吧?” “……嗯。” 天啊。晁熠初一手抚着他一手拖下外套,迅速披在寒淮之肩上。 “快进来。”他拉着他的冰凉的手,“你会感冒的。” 他没能拽动,寒淮之就好像扎根在那里,好像……只是个什么石头或是一棵树一样。 “真的吗?”他幽幽地问。 “什么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你不怕吗?” 什么?晁熠初只好立定看他。 “怕什么?”“或许我不是寒淮之,或许我是来杀你的。你就这么草率地把客人请进家里,你……不怕吗?” 晁熠初一愣,他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但寒淮之确实就是这么说的,严肃地好像他就打算这么做一样。 “……你不会的。不然在我抱你的那时候,你就已经捅死我了。” 他的答案显然没有让寒淮之满意。但后者还是迈开脚步,乖乖跟着他进了屋。 “睡不着吗?”寒淮之看向刚刚位置上的酒杯酒瓶,“有心事?” “不是……不算是。”晁熠初把暖气的温度向上调了调,“最近事情太多了,我有点头疼,睡不着。” “是关于枫云暮?”寒淮之打量着他,“还是其他的什么。” “也不完全是……”晁熠初在他身边倒进沙发,双臂交叉盖在脸上,长叹一声。 每多一重身份,就意味着要多一个面貌和情绪。有时他也挺羡慕司铭砚的,毕竟他的脑子只能装得下一个目的。 寒淮之的呼吸有节奏地起伏在侧,默不作声。他稍稍看一眼,看他仍是那个表情,波澜不惊中隐约着几丝温和。 “你不该大晚上来找我的,外面多冷啊……”他坐起来看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吗……”寒淮之移开目光,“还好吧……” “我很抱歉,我才知道这会损伤你的身体。” 寒淮之的手仍是冰冷的,晁熠初徒劳地搓了搓,想要温暖他。 “晁熠初,”寒淮之探身靠近了些,“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毕竟你也知道,那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是啊,逃避可耻,而且还没屁用。 “枫云暮那边遇到了麻烦。”寒淮之指着那三天前的讯息,“准确来说,是所有人都遇到了麻烦。” “司铭砚与天陰交易的事情,你已经听枫云暮说过了。但他们没有告诉你的是,司铭砚所给之物是可以追查出黑市走私的重要线索。” “你也应该知道,天陰和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但他突然背叛,不仅带走了可以曝光他们阴谋的证据,还抓走了枫云暮。” 天陰知道的可太多了。这样的重要人员成了叛徒,仍谁都会慌张的。 “枫云暮被他抓走了?”晁熠初很震惊,难怪对方三天都没骚扰自己了,“他还好吗?” “天陰不会动他的。”寒淮之安抚他,“别忘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是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也是他隐藏在父母身边的原因。况且老师这个见证人还在,等情况稳定再和天陰算账也不迟。 “枫云暮能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也是有点实力的。我该信他。” 看他的状态好转,寒淮之满意地点点头。 “生日宴上应该会来不少人,肯定也有很多可以利用上的势力。我得好好打算一下……” 晁熠初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快四十几年没有和弟弟一起过生日了。自从他用诡计害得自己断了做歌手这条路之后,他就几乎和家里划清了界限。 他一下想起这个棘手的家伙:“你这些消息不会是从……” 寒淮之歪头一笑:“不是,我没事。这些消息,只不过是我从各个地方打听来的罢了。毕竟……我现在的身份很特殊。” 那便好。 “……总之不要这样。”“嗯。” “回到正题吧。”寒淮之继续说着那些要事,“司铭砚被他们怀疑协助枫云暮逃走,所以被暂时的撤了调查权。他自己尝试无果后,应该会来找你帮忙。” 司铭砚吗?哼,我就说他不靠谱吧——哪都靠不住。 “接下来,就是公司和乐队的事情了。”寒淮之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酒杯,倒上酒抿唇小酌,“这些,我提出不了意见。” “不,你已经……” 晁熠初很想说厉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是自己太怠惰了。自己便要去纠结什么真真假假,但那些只是纸上谈兵罢了。他的踌躇不前,是万万没有必要的。 “谢谢你。” 一语未终,他看见寒淮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多了几分凝重。 “不,不要谢我。”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饮酒压下。 “蠢死了。” “什么?”晁熠初不理解,“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寒淮之没有开口,但他听见他这么说。 “预言……你想的,也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寒淮之懒懒地靠上,“预言究竟是真是假呢?” 晁熠初不知道,他得不到答案。他信枫云暮,也信寒淮之。 “信我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寒淮之追问。 “若你真有难处,你不会不对我说的。” 这像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寒淮之被气笑了。 “你为什么总要笑我?”他被笑得有点恼。 “因为你就是很蠢啊。”寒淮之直说了,“你是个不务实的理想主义,也时常从中感到对现实的不满和恐惧。你希望得到他人的赞许和认可,却难放弃自己的本性和良心。你从中犹豫不定,固执地要分辨出什么绝对的对错。” “可,”他喝了口酒,“这世界哪里是非黑即白的。一个故事,换一个叙事对象便是另一个情节,另一个结局。” “晁熠初,你真的有认清过自己吗?” 寒淮之的话句句扎心,换做是从枫云暮或是父亲口中说出,他一定会生气甚至暴怒。可如今他才意识,他的愤怒正是因为被戳穿了真相。 兴趣和责任,理想和现实,他怎么可能……两者兼得。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两者间浮浮沉沉,却迟迟不肯做出选择。 就像现在,他无法理智思考一样。 “寒淮之……”他低了头,“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也从未想要逼你在两者中做出唯一的选择。” “可我……”他苦笑着摇头,“我确实好像一事无成。” “那是时机未到。”寒淮之温柔地捧住他的脸,凉意与他的灼热碰撞,激起极其灿烂的火花。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你吗? 选我? 因为我从你身上找到了我一直想找的东西。 什么? 寒淮之笑而不语,他的那双绚丽的眼睛,始终毫无保留地向他展开。 “我是个悲观现实主义的疯子,我是欺骗利用狡诈的集合体。”他说,“从前是,现在也是。” 但,有时我也会想要幻想。我想要幻想出一个温暖的家,家里有着我亲爱的养父养母;我想要幻想出一个结尾,结尾的我纯真无邪,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但……我做不到。我甚至无法想象出我度过雷劫,彻底成为龙的样子。 寒淮之的额头轻轻抵上他的额头,他们不再开口,却能心意相通。 “他们想用琉璃的谎言麻痹你,想用封闭的信息困住你。他们要利用你,榨干你。” 但,我不允许。 寒淮之的身子投下阴影,光线却从他的身体中透出。他的一切都像是朦胧的幻觉般逐渐远去,晁熠初却怎么都无法阻拦。 他想起那三个诡异的车祸案,想起山顶亭中寒淮之的那句“是我做的”。他不禁向他发问: “你是真正的寒淮之吗?” 他的唇被轻轻含住,酒水渠渠的灌了进去。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窗口,也一直只是趴在那宿醉。 “我是。” …… 晁熠初被手臂的酸麻弄醒。他趴在隔断上,左右手几乎被压得失去知觉。 外面天光微亮,他想要直起僵硬的背脊,背后的毯子便滑落下去。 他不由得地看向窗外,但那里只有花草树木。 一切都好像虚幻的梦。 可又是谁为他披上防寒的被褥? 海市蜃楼,庄周梦蝶。他呆在原地,明明是贪杯而醉,为什么脑袋却出奇的冷静而舒适? 他仍在发愣时,一旁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屏幕上停留着的未接讯息告诉晁熠初,对方的坚持不懈而无能为力。 是谁会一大早打进来?还这么着急? “喂。”“晁熠初,是这样的,枫云暮他……” “我已经知道了。”他捡起那块毯子将它攥在手中,平静地打断,“我会帮你,和我说说后面就行。” 第36章 这里有些打戏 我说真的司铭砚,你真的就是个小丑。 为了求一份真心的爱,把自己贬低到这样轻贱的地步。你企图用自己的全部作为资本无条件地奉献出去,企图用这样的无私换取一份幸福。 哈哈哈,你不会对自己的行为很感动吧? 你不会以为,枫云暮真的爱你吧? 那一拳毫无留手的挥过去,重重打在那人的嘴脸上。凳子翻倒摔了个稀碎,那人也倒在地上吐出一口碎牙。 “我不介意。”司铭砚甩甩手,眼神阴冷的像他的母亲,“我只要认清自己的内心就行。” 他抓起那奄奄一息的混蛋:“告诉我,你是怎么帮天陰逃走的?他现在在哪?” 严刑逼供,这本是对他职业和责任的亵渎。但无所谓,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在意的枫云暮的人。 “给我说话。”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扭曲嘲弄地笑起来。 司铭砚将他抓起来,如同球一般扔向墙面。激烈地震动扬落天花板上的灰,可恶的嫌疑犯头朝下掉下,趴在地上再没了动弹。 “啧……”他几乎泄愤地来了两脚将那昏厥的人踢翻,终于忍不住骂了脏话,“操……” 枫云暮已经失踪了将近四十八个小时了。每多一秒,他的危险就大一分。司铭砚没有这么焦躁过,他捶胸顿足在屋里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接连不断地查看信息。 终于,他的期盼等到了回应。 “司科长,你的猜想是对的,定位再次被打开了。”副队的电话犹如一盏明灯,让司铭砚迫不及待地追问,“幸好你留了系统备份……” “去找。”他捏着突突乱跳的眉心,“天陰不可能自投罗网,这个定位不是枫云暮就是线索点位。” “可是……”“快去!”“不是……科长,我去不了。” “什么意思?”他微怔,“他们把你也撤职了?” “不是科长,你冷静的。”副队的声音压了压,“我们现在的所有行动都要和那个郭书记报备,要和他的人一起行动,我想……” “我懂了。”司铭砚闭眼深呼吸,“发我。” 挂掉电话,母亲的讯息也同步发了过来。那上面什么都没写,只有个句号。 “你拦不住。”司铭砚对着早已洞悉的监控位置让开一步,让那镜头背后的母亲看见那个被揍扁的巫医,“我要去。” “那,请自便。” 定位到手,他披上外套抓起钥匙就要出门。背后,却传来那巫医轻蔑的一声哼响。 “你……当真以为自己爱他吗?” “若是你真的无所欲求,若你真的无所可图,那……你应该能接受他什么都不给予你吧。” “哪怕是真的把你当作踏板或垫脚石,你也能接受吧?” “哪怕是最后将再无价值的你抛弃,你也愿意吧?” “太……高尚了……” 司铭砚的余光在关门的瞬间扫向那些言语,他没有停顿。 他也什么都没说。 他当然,也是必然晚了一步。信息差导致敌人快他之前带走了枫云暮,也刻意将所有可能的线索打扫得干干净净。 司铭砚站在一无所有的厕所门口,看着那根显然被当作过囚禁工具的管子,一拳将那扇虚掩的门打得稀烂。 短暂地懊悔之后,他重又观察起附近新鲜的车轮痕迹,想要追踪那些人的去向。 “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谁人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在背后响起,“等你推理出来,枫云暮早就被药酒腌入味了。” 还能是谁? 司铭砚微微侧目,再确认位置的下一秒便抬手拔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打哪呢宝宝。”天陰几乎是瞬间来到他身后的,他翻身而起向着司铭砚狠狠一腿,即使司铭砚已经很快地抬手去挡,那冲击力还是将他击飞了十几米。 刚刚屏障几乎被这腿全部震碎,司铭砚心中一惊,若是旁人,这一下就足以致命了。 “我说过了,你那热武器小小的,除了可爱一无是处。”天陰摊手无奈,“学点飞机大炮吧。” “枫云暮在哪?”“在哪?你居然不知道?哦,对哦,你就是不知道,因为你被撤职了。我可告诉你,他们动作可粗鲁了,完全不把枫云暮当做待宰的猪羊一样对待,连我都看不下去……” “别废话。”司铭砚再次举枪,“你想怎么样?做什么交易吗?” “你还挺聪明的嘛。”天陰偷笑着,“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出卖底线就可以救出枫云暮,你愿意吗?” 底线?枫云暮就是底线。 “当然。”他果断,“要我做什么?” 现在轮到天陰震惊了:“我靠,杀妻正道的我见多,杀道正妻的倒是少见。你这……挺可怕。” “快点吧。” “行吧行吧……不行,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既然枫云暮就是你的底线,那在那个最为可怕的时候,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 他置身黑暗。 直到冰冷的针管刺痛了他。 他惊醒,几经恍惚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又见面了,姓枫的那小子。” 好熟悉的脸……枫云暮本来没觉得他们还会见面的。他不是……已经脱离苦海了吗? 他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有了温暖的安身之所,有了无忧的衣食,他明明已经不用在东躲西藏被承重的债务追杀了…… 他怎么又回到了这? 被挤压的腹部猛地开始阵痛。他倒抽一口冷气,想骂人却连嘴都张不开。 “疼啊?那就是脏器破损。”那人很不满地收了手,“赔钱货,你这让我亏了多少万你知道吗?” 他真想骂一句去你妈的,但嘴里只能发出无奈地呜咽。 为什么我在这?后面的剧情……不该是司铭砚英雄救美吗?我不该在舒适的病房里醒来,挂着点滴吗? 这该死的天陰……为什么我会在这手术台上! 那刽子手还在验货,毕竟没有个庖丁会顾及食物的感情——除非这影响肉质。他熟练地翻开枫云暮拟态成皮肤的龙鳞,又打着光仔细观察枫云暮的龙角,啧啧夸赞:“不错啊,恢复的挺好啊。” 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毕竟我还是祭品,龙族不会这么不管我的…… 枫云暮安慰自己,可心中却越来越没底。直到那油性笔已经开始在他的身体上划分区块的时候,他彻底慌了神。 “呜……呜呜……”“别动别动。” 他的颤抖让线条走了形,于是对方愤怒地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别他妈动,听不懂人话吗畜生?” 他几乎被打昏过去,缓了好久才终于又清晰过来。 “老大,咱真的要噶吗?”他听见某个小弟提出异议,“龙族那边不是说,不……” “他们坏了我们的生意,我们自然要礼尚往来。这也是书记的意思。” 司铭砚啊司铭砚,你得罪的人,现在来找我的麻烦了…… 奇怪的感觉又翻涌上来了,枫云暮昏昏沉沉好像又回到了堕落的开端。 其实,三年前的他才刚刚被黑市的人发现。他从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明白,自己是上了当了。 那黑纹横布的脸上全是狠劲。枫云暮被摁倒在他面前,他抬对上他那毫无尊重而只有高傲的眼睛。 他没尊重过,在他眼中,非人的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只是食物、是药材、是任人宰割的饲宠。他高高在上,以一种绝对姿态对待这些不同于自己物种。 枫云暮不是在驳斥肉食注意,因为他也无肉不欢。但……这家伙的做派有点太让人厌恶了。 仅仅三年,枫云暮的处境就一下子坏到了极致。他本也是住在兔兄让出的一间房里,有着稳定的工作,甚至省吃简用还攒了些积蓄…… 但这高利贷,一下就将他的生活打破了。他怕连累兔兄而搬走,从此在各种狭小潮湿的厕所里躲了三年。 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要是向司铭砚一样踏实就行了啊…… 呃……我怎么老想到那家伙? “……早不来晚不来。” 手术停下了,他的肚子居然没有被剖开。他排名睁开眼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让他进范围……哼,这小子很有自信吗?也不多叫几个人。” 真是司铭砚?呜呜呜……你还算有点良心啊。 那种激动让枫云暮重新又振作,他咬咬牙,居然能抬起手了。 “操蛋,你干嘛?”当然,也被发现了。他身下的台面被一脚踹翻,他摔在地上,心脏若针刺般猛地一紧,剧烈地搏动起来。 就像最后的烈火干柴那般,他抖动着奋力撑起,居然将滚烫的身体支了起来。他咬着牙不屈而愤恨地盯着那混蛋,盯得对方居然产生了些惧意。 “想干嘛?”但他很快就重新变得势在必得,“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这里屏蔽了所有法术,还有各种武器把守,还愁什么?”他自信满满,“不就是只龙吗?到我这来,照样只是个牲畜。” “看吧!我一会就把你们两个的眼睛都挖出来,泡酒料!” …… 糟粕不堪。 司铭砚打量着四周各处的把守,静静地站在场子的中间。 “谈不了?” “想屁吃。” 司铭砚背手站着,他的外套在进来的时候被强迫着脱掉了,枪也被收走了。 “即使我把你们的损失都挽回了?也不可以?” “那你应该做的!”对方咄咄逼人,还是办公室里那副死样子,“我和你们做生意算是抬举你们了,你们就该任劳任怨地配合我们!好吧!” 真无赖。 “可你应该知道,那个人,对我们全族都很重要。”司铭砚向前一步,“你就不怕得罪我们?” “哦,多么善良!”纹身怪冷笑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最终也是要杀了他的。我只是将他剩下的价值完全利用起来好吗?” 他什么都知道。那当时威胁枫云暮的,也就是他了吧。 “别动!” 纹身怪身边的几个枪口对准了他,他只能停下脚步,举手以表无害。 “我只想见一眼。”“不行。” 他与之对视,短暂沉默,开口道:“行。” 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喝住:“站住!” “你也不能走。” 子弹上膛的声音他听的清清楚楚,他无奈的驻足,重新转身凝视。 “你也得留下来,陪他。” 真是贪得无厌。 枪口戳在了他的脊背上,推动他来到这里的主宰者面前。纹身男围着他审视一周,满意地笑起来。 “我还没宰过这种呢。” 司铭砚装作无知:“你也要杀了我?” “当然,哪有放走猎物的道理呢?”“那我要见一次下枫云暮。” 枪声在他的耳边炸开,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谈条件?” 那又如何? “我要见他。”“你没资格!等死了你就能见他了!” 司铭砚平静重复:“我要见他。” “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被挑衅到的权威让纹身怪掏出枪抵在司铭砚脑门上,“你再说一个试试看……” “我,要,见,他。”他一字一顿,“立刻,见他。” 他在纹身男的眼中看见了震惊。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很快,屋里就有人拖着一个不断抖动的蛇皮袋出来了。纹身男踢了脚袋子,向司铭砚晃晃枪口。 “打开。”“喂!别得寸进尺……”“打开。” 那纹身抽动了一下,示意小弟掀开袋子,半身**地枫云暮被他们粗暴地拽了出来。纹身男抓住枫云暮的角将他的脸展示向司铭砚,不耐烦地道:“够意思了吧?” “……嗯。”司铭砚看向枫云暮。 枫云暮奋力甩开那人的手,跪直身子也看向司铭砚。他喘着粗气,稍稍摇了摇头。 “可以乖乖去死了吧?”纹身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真是仁慈,还肯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谢谢。”司铭砚抿了抿唇,再次观察四周。 枫云暮想要挣脱开手臂的束缚,但那绳索上好像涂抹了特殊的材质让他使不上力。 “别乱动!” 他吃下这一脚,努力稳住身形。他看着司铭砚,又将视线迅速投向窗口处的那个形似电箱的东西。 “看什么看?”纹身男也看向那处,脸色一下发黑。 司铭砚向枫云暮点点头。 “够了!不许再看了!给我杀了……” 银色的龙尾横扫而过,司铭砚猛地抓住身后那人持枪的手臂,向着他的颈部用力一肘。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司铭砚也夺过了枪,立刻抬起对准了枫云暮所示的那个东西。 随着电火花声,屏蔽短暂消失了。在备用启动的几秒档口,司铭砚便运动灵力一个震击将身边的所有人同时击飞出去。他瞄准,使出巨力将手中的枪如同飞镖般掷向仪器,将其彻底砸坏。 与此同时,枫云暮也猛地起身用龙角撞向了纹身男。他踉跄了一下,奔向司铭砚。 “他妈的!” 子弹跟着也飞驰而来,司铭砚接住枫云暮翻身将其挡住。好在护罩升起的速度更快,弹开子弹将两人保护在了里面。 “弄死他们!弄死他们!”恼羞成怒地纹身男返祖般大叫着,但已经无人再回应他。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设在其他几处的护卫,却只看见一具挂在栏杆上的尸体从墙面上翻下来。 “你们……” 司铭砚唤出屏障将纹身男扣在里面,碍于对方和郭书记的关系,他并不准备杀死对方。他只是来带枫云暮走的。 “你怎么样?”他触及枫云暮滚烫的身体,“怎么回事?” “啊……”枫云暮说不出话,胡乱的呼吸频率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爆炸了。 “我们走,我们马上走。” 司铭砚想要抱起枫云暮,后者却突然抓住他的衣领,瞪大眼睛似乎想表达什么。 ”啊啊……呃……”“什么?” 嗡响骤起,低频的颤抖从大地上传来,冲破壁垒。五脏六腑在空腔**振抖动,血液、骨骼、肌肉也一起战栗而起。司铭砚本能地扑倒在枫云暮身上,接着哇得一口吐出血来。 他捂住枫云暮的耳朵,忿忿抬头看着纹身男手中的铃铛。 “很有意思吧?”那副得意地嘴脸完全就是反派的模样,“科技,这就是科技。” “放我出来,不然,我就和你们耗着。” 可恶……司铭砚没法制造真空,也没法阻断声音的传递,他只能强撑着和对方僵持。 “司……”身下的枫云暮抬手捂住司铭砚的耳朵。他咳嗽着,血沫喷在了司铭砚的脸上。 司铭砚只能作罢。他让了步,打开了屏障。 但声音仍在持续,纹身男怎么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他重新捡起枪,一边摇一边走向两人。 “现在,轮到谁……” 一把火枪如标杆般从空中划过,精准地扎穿对嘴的反派。随着一声哀嚎,司铭砚猛地跳起将那该死的铃铛从纹身男的手中撞飞,接着一拳将对方砸进了水泥地。 他重新扶起枫云暮,安抚着他。枫云暮的脑袋搁在他的肩上,也终于长舒一口气。 “你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表现啊。”晁熠初慢慢悠悠飞到两人面前,“凭什么让我在敌后战场打杂?” “因为他们认识我,仅此而已。”司铭砚单手托抱起枫云暮站起身,“感谢。” “那铃铛是什么东西?我离得远,啥也没听见。”“不知道,但似乎可以引发龙族的内脏共振。我得把这种东西销毁才行……” “那我来吧。”晁熠初打了个响指点了把火,“我都没想到枪还能作为投掷武器。” “我也没想到你带了这么多武器。”“过奖过奖,嘿嘿嘿……” 枫云暮伏在司铭砚肩颈上,因为无力而保持沉默。晁熠初便偏要走过去,逗他几下。 “哎呀,你怎么也不给人家披件衣……” “他不需要。”司铭砚无语,再捂着枫云暮都要闷熟了,“你还是帮我打个救护车吧。” “嘿,你怎么敢使唤……”“做点正事吧,晁熠初。”“……我早打了,哥们。” 第37章 情理之,意料之 “寒淮之?” 对方回头,看神情大概是他。 “晁熠初?” 寒淮之喊得更加犹豫不定,像是被骗怕了。 “是我,别怕。” 他上前几步拽住寒淮之的手腕,后者本能的蹙眉一瞬,最后还是跟着他绕进货架中间。 “枫云暮他……”寒淮之压低声音,“怎么样?” “怎么样?哦,已经救回来了。”他抓紧寒淮之的肩将他拉得更近一些,“你别不相信我的能耐。” “我没有怀疑。”寒淮之摆手辩解,“只是我最近……可能出不来了。” “出不来了?为什么?” 寒淮之神色微动:“我……身体变差了。” “啊,都怪我。”“……倒也不是只是因为你。” 寒淮之干巴巴地笑出几声,骤然收笑。 “但也少不了你。” 他一愣,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你什么意思?” “晁煜行,你哥可不喜欢用反问句。”寒淮之的脸色苍白,却也因此格外冷峻,“记得改改。” 好小子。 晁煜行猛地拉近寒淮之,他捏住那张脸,抬手指尖轻轻弹在了寒淮之的眯眯眼上。 “你是第一个识破我的。” 一包薯片被晁煜行从篮框里拿出,被暴力的揉捏。寒淮之听见那些脆片被震荡得粉碎,就像自己的骨头一样。 “寒淮之,你不是想要我哥一切都好吗?” 寒淮之皱眉,那是掩盖不住的厌恶。 可这让晁煜行更加兴奋:“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帮你啊!你怎么不感谢我?” “我不需……” 锋利若初成淬火的炙烈刀刃,晁煜行的龙爪猛地捏爆那好可怜的零食,原味的细碎的薯片飞溅到了寒淮之的脸上。 “你需要。”晁煜行的指尖擦过寒淮之的脸,轻轻舔舐,“你会需要的。” 晁煜行摆手离去,留下寒淮之呆站狼藉之中。他自以为是,所以不会转身看见寒淮之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甚至轻笑两声。 你以为你和我的每一次偶遇都是碰巧或意外吗,晁煜行? …… 它是在帮我。 灼热的火焰燃烧身体的每一寸,就像那一天的夜晚一样。枫云暮看见父母在艳色里走来,手中还牵着未曾谋面的妹妹。 这是尸毒带来的幻觉。可明知如此,枫云暮却甘愿沉醉,不愿清醒。 火灼伤他,也将他们隔绝在了别无他人的空间里。他逃不走,别人也无法来打扰他们的重逢。 “爸……妈……” 父母的面容已经被热浪融化,但那慈爱却仍是那么真切。母亲抚上哽咽的枫云暮,轻声唤了句真乖。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接下来,他们会消散,在刺耳的尖声惊叫中或是外界的嘈杂窃笑中,再一次又一次的消失独留自己忍受着持续的永无终止的绝望和苦痛。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见那一切的发生。 可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四周静谧,没有惊恐也没有嘲弄,父母的手也仍搭在他的肩上。他不可置信地睁眼,接着被父亲一把拥入怀抱。 “受苦了……” 他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延续这一切。他想再抱一抱父亲,却又怕这是最后一次。 “小云,妈知道你很着急,这件事也很难,但妈也知道,你可以的。” 母亲抓住他僵住的手臂,凉意注入他的身体。母亲怀里的妹妹笑着缠上哥哥的手臂,小龙的尾巴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 “急功近利,成不了大事。”父亲语重心长,“你向来不是这样莽撞的人。 他不是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躲躲藏藏,有一点疑点线索就不肯放过。他就是这样被黑市抓住的,也是这样才与寒淮之交易的,也是这样才被天陰打成糊糊的…… “你很累吧?”母亲擦着他的脸,“别逼自己太紧了。” 他只是恨意上头,冲昏了头脑。凭什么受害者要畏手畏脚受尽苦难,凭什么凶手嫌犯可以招摇自在荣华富贵? 凭什么?他看见那些人的脸,他便恨啊。 “那……我该怎么办?” 他想要父母给他个答案,但他怎么又不会知道,眼前的父母只是他内心幻化的渴求罢了。他们就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最柔软而向往的爱。 他给不了自己答案。 明明路就在面前,他却觉得无路可走。 在幻境之外,司铭砚坐在他的床头,看见了他眼角的泪。 “烧退了。”寒淮之把温度计取出来看了看,”应该一会就会醒了。” 司铭砚瞥过脸,咬紧唇。 “可以信了吧?”门口的晁熠初招手让寒淮之过去,“这是寒淮之,真的寒淮之。他怎么会害人呢?” 司铭砚没搭理,他只是注视着寒淮之,接着便继续看着昏睡的枫云暮。 “没良心……” …… “然后呢?你把他们都赶走了?” 枫云暮将剩下的汤底几口抽干,将空碗堆到一边。厨房里的煮面声滚滚不停,司铭砚抽空回来收拾碗筷,顺便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看你快醒了,他们就自己走了。” 这是第十七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尸毒作祟,他牙根痒痒就想吃点什么,也一点没有饱腹感。 家庭主妇司铭砚围着围裙坐在他身边看他快速吞咽,看得枫云暮总有点尴尬。 “咱家是不是吃空了……”“放开吃吧,那些我来处理。” 枫云暮咯咯笑两声,便没空再继续矜持了——刚出锅的时候才是最好吃的。 “你看起来好多了,真好。” 煽情的话司铭砚还是不怎么学的来,一切都在那句感慨里凝聚。他帮着拿来纸巾,起身又要去煮下一锅了。 “不用了……应该不用了。”枫云暮含着半个流心蛋,极嫩的蛋黄溢出了嘴角,“和我讲讲我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被那帮人发现?” “嗯……”司铭砚一瞬的迟疑像是犹豫,“说来话长,总结起来就是:我被母亲撤权、母亲让黑市的人寻找你和天陰、我去找你。” 好轻描淡写……好几个司铭砚怎么学不会卖惨呢? “我的事,无足挂齿。”司铭砚就是想让他安心,“既然我们还能坐在这里,既然没有人突然闯进我们的房间,就说明一切还不坏、陈若芳也自认为一切都还可控。” 唉……又是陈若芳。你说你们点那么高的防御干嘛呢?我都想不到怎么弄她…… 更可惜我这贱骨头,才养好的,现在又锈斑斑的靠在枕头上都疼了。 枫云暮扶着腰,腰下枕头的柔软触感让他突然想起什么不该被发现的东西。 “我的账本呢?”枕头下的空荡让他慌了一瞬。 “哦,在这。”司铭砚去自己的外衣口袋里翻了出来,“我……” “给我。” 司铭砚没想到枫云暮会因为这个生气。 “谁让你乱动的?”“呃……因为,我想找你。” 为了寻找枫云暮会被带到哪去,或者……可能逃到哪去,他只能从身边中的蛛丝马迹开始寻起。 “我没有办法,母亲撤了我的权,我只能查一些这种事情……”司铭砚攥着围裙委屈得很,“我是不该乱动你东西,也不该去……” “去?”“去找那只兔妖问问情况……” 枫云暮瞪大眼睛,本就充斥血丝的眼珠显得更吓人了。 “我不是说了,不要去找他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会给他惹麻烦!你想把他也牵扯进来吗?”“我是没有办法……” 枫云暮气极了,想想看,他们都差点违抗龙族把自己分尸了,更何况没有支撑和周旋余地的兔兄? 人家是几百只兔子的爸爸啊!! “我真想揍……” 可看看司铭砚,他有什么错?他只是被逼急了。 枫云暮攥着拳头把牙根咬得作响,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过分的。 “那你从这些里面发现什么了吗?你是通过这些找到我的吗?” 司铭砚已经丧了气,他再懒得辩解,把龙角伸了过去。 账本没有缺页,但愿兔兄那边也安好。枫云暮象征性地摸了摸,叹口气决定不再追究了。 “你也像陈若芳那样怀疑我吗?你也觉得我是联合天陰逃走了吗?” 司铭砚的身子僵僵的直起,没什么神采地看着枫云暮。 “确实是不无道理,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会想为老师报仇的吧。” 司铭砚仍是那个姿态,一言不发。 “列举一切可能而不主观臆断,这确实是你的职业素养……”枫云暮知道司铭砚在想什么,“我又不是在怪你。” “不是吗?”司铭砚反问,而后肯定,“不就是吗?” “我总该有点生气的,毕竟你误解了我的人为,而我没能成为你的例外。”枫云暮为自己开脱,“这是人之常情。” 他也希望司铭砚为自己开脱,讲讲缘由。 “你……当时太冲动了。”司铭砚说了,带着些商量的意思,“我这……也可以是人之常情吧?” “你们怎么都这么认为……”枫云暮转而又笑了,想起那是自己的自言自语,“好吧,我在这种事上才会冲动,其他还是智商在线的。”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司铭砚见他的语气缓和,也慢慢放松下来,“也是。” 看得出来,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再深究了。“人之常情”,多好的一个词啊…… 枫云暮嗦完最后一口面,擦擦嘴躺了下来。他拦住司铭砚,希望他先别忙了,陪陪自己。 “又不是没有洗碗机……”“哦,我又忘了。” 司铭砚速战速决,应枫云暮的要求脱下围裙也靠在了他身边。 “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副队,他有在帮我。”“他人真好,不亏是你带出来的人。”“他比我更适合应付职场和官场。”“那你适合动脑子判案。”“倒也不……”“我还想听那种离奇的案子。” 司铭砚恍惚了,他没想到那些他平日最讨厌的事情居然也可以在某一天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注视着枫云暮看了好久,说了句好啊。 “某位狐妖痛恨某位喜欢貂皮的受害者,于是□□对方成了对方的老婆希望实施报复,结果发现貂皮全是假的人造皮。她希望和对方离婚,却发现居然需要半年的冷静期。”“哈哈哈……” “某位马妖参加了凡人的竞速项目连获金奖,结果被对手恶意举报使用了兴奋剂。他处于报复心理来到对方家中,用原身当着受害者的面踹烂了对方的宝马车。”“宝马踹宝马,天才啊。” “某位鸟妖在发情期相中了一只还未化形的雌鸟。他为了追求对方而每日蹲在五楼窗口用树枝做巢,结果被不明所以的凡人误以为要跳楼。该鸟妖还患有严重的囤积癖。于是在他配合调查的期间,我们联系了社区物业把家中杂物全部清空了。”“那他不得起诉你们啊?”“哦,没有,因为我们促成了他和她老婆的婚姻,他们搬回山里住了。” 枫云暮听的乐呵:“你平时都管这些啊?” “但凡和妖兽有关的我们都要管理。近来犯罪率逐年下降,刑事案件也不怎么多。”司铭砚叹气,“就算有,也不过是谁恨了谁,谁爱了谁,谁为了谁付出了什么,谁为了什么杀死了谁……千篇一律,无聊至极。” 人间百态,司铭砚看得还不够少吗?只是他始终置身事外,从来不想去共情或是理解。 直到枫云暮回来,直到他彻底明白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你真的爱他吗?” 无论如何,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定然居心叵测。而司铭砚对寒淮之的厌恶与日俱增,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 “你为什么讨厌寒淮之?”“因为他很危险……他不是有可能被控制了吗?”“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一直不信那预言啊仪式啊什么的……” 他信,寒淮之则有可能不是寒淮之;他不信,寒淮之则有可能是他们的人。信与不信,答案都是一样。 还是把那些话……当作耳旁的风吧。 “他是不是……挑唆你了?” 枫云暮啊,他总能看出来啊。 第38章 祝你生日快乐 阳光,透过他的指尖夹着的吊坠洒下一片华光淋漓。他将那片光阴刻进瞳中,眯起眼睛像扎紧袋口一样将它们藏进了深不见底的眼中。 他细心地擦净上面的指纹,重新将那折射的棱镜收进盒子。 “你的世界本没必要留下太多我的痕迹。” 他最后看它一眼,啪嗒一下合上盖子。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了这个地步? …… 事情传得必然很快,在晁熠初回家前,父亲就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看见父亲身边站着的弟弟时,还是倒抽了一声。 父亲的行事作风倒是有迹可循,但谁知道这家伙会干嘛? “哦,熠初你回来了。”父亲正在清算着生日宴的开支,“过来帮忙,把这些人的名字在邀请名单上划掉,交给李管去。” 太自然了,自然得连晁熠初都接过手才意识到不对。 “不是……”他犹豫着要不要东西还回去,或是交给那个一脸不满的弟弟,“我才是晁熠初。” “我知道啊。”晁耀世抬眼瞥他,“你有其他事吗?” 儿子帮父亲处理些事情,还是关于自己生日宴的事务,天经地义,不做甚至不孝。可…… “不儿……”晁熠初摊手向父亲,又看弟弟,只觉得一切非常正常却又莫名其妙,“真让我去?” 可老爸一般不会这样啊?他发什么神经? “你有什么想说的?”晁耀世看出他的踌躇,“是关于陈若芳和黑市的事情吧?” “啊,是的……”“做的不错。” 啥?晁熠初指着自己:“你是在夸我吗?” “当然,你粉碎了一群败类的阴谋,斩杀了一个该死的人。”父亲扶膝站起,拍拍晁熠初的肩,“我该赞许你的。” 不儿……这对吗?为什么我都觉得不对? “地龙族居然一直在和走私犯勾结,这件事严重性不亚于当年毒杀同胞的枫家。陈若芳的作风居然如此不正,这真是让我意外。”父亲拿过晁熠初手中的册子,向他翻开,“这件事我还需仔细调查,不错不漏。你的生日比较重要,我不希望这些人来破坏宴会。” “是我们!”一旁苦瓜脸的弟弟跳起来,“老爸!你怎么忘了我呢?” “晁煜行,别在这胡闹。”父亲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你哥许多年没有和我们一起过生日了,这场宴会他才是主角!你少过一次又怎么样?” 什么,我平时就是这个表情吗?晁熠初看着弟弟那张写满愤怒的脸,第一次获得了优越感。 “熠初,不用管你弟弟。”“哦……哦哦哦,哈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了……没了没了,我去送,我去送。” “等会!” 晁煜行嘴角抽搐,狠狠瞪了哥哥一眼,从西装夹层里取出一封信封来。 “不就是因为老哥干翻了陈若芳吗?我也可以,而且我所得到的东西,更加有趣。” 咋就比试上了?谁要和你比试啊? “这是啥?”晁熠初嫌弃地问他。 “你猜猜?”晁煜行挑衅般,“这是核威慑。” “那你业务拓展得挺广啊,下届诺贝尔□□你要不要?”“哼,我没哥哥那么胸怀大志,不务正业。” 晁煜行献媚似的将信封递给父亲。晁熠初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和晁煜行是龙凤胎的话自己的“妹妹”肯定会谄媚地喊爸爸“大王”。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能把你整成这…… “这是黑市拍卖会信息名单,虽然很多人都用了化名,但电话号都是可寻觅的。我在里面找到了有关陈若芳的信息,并将其都整理了出来。” 晁煜行挑衅补充:“这是司铭砚给我的哦。” “啥?!”晁熠初震惊,“谁给你?司铭砚?” 不是,都没和我说!司铭砚你给我也好啊,你给我弟做什么?! “老爸,”晁煜行得意地打着响指,“证据确凿,只要我们想,就可以让陈若芳他们那些人身败名裂。” “到时候,这主动权,不就到了您……” “我可去的吧。”晁熠初立刻否定,“这肯定是假的。司铭砚被撤去了权力,连调查权都没有哪里还有可能掌握这些私密文件?你又从哪里……” “老哥别急,你的计划,照常进行就行。” 晁熠初上前一步,指尖戳在哥哥的胸口上:“你去搞来枫云暮,我去搞垮陈若芳。咱俩可是千年一遇的双生子,合作起来一定战无不胜。” 那得寸进尺的手还想往领口里摸,被晁熠初一把掀开。 “滚。”晁熠初恼火得很,“我不想和你合作……” 那他撒的谎怎么办? “你们俩,在生日宴之前不许闹变扭,不许吵架,不许惹是生非。”父亲一手一个拉开两个不省心的儿子,“都给我好好的。” “可别让别人看了笑话。” …… 上次这样团聚一场是什么时候?又是处于什么目的? 但至少,他想要的人都来了。 很多父亲的商业好友,甚至还有些其他族群的领袖。盛大的酒席在耀眼的水晶灯下举行,他们举杯而起,一起向台前的父亲表示祝贺…… 嘶……等下,不是我过生日吗? “我都不记得了,以前过生日是这样的吗?”他忍不住问边上无聊到玩手机的晁煜行,“你以前过生日也这样?” “老哥,你屁话真多,待会上去说致谢的时候希望你也有这么伶俐。”“嘶,你……” 幸好我早已有了准备,提前写了些话术。 “啥时候有的这规则?”“不知道。” 晁熠初夺过晁煜行的手机:“你也不想难堪吧?” “切。”晁煜行翻了个白眼,“奉承的话随便来两句就行,我怕什么。” 靠北。 “当然,你也可以说点别的……” 晁煜行拿回手机起了身,就要在众目睽睽下离开。晁熠初只能一把拽住他,质问他要去干嘛。 “你才是主角。”晁煜行像是在和父母闹脾气,“我在不在场都一样吧?” “喂,你……” 晁熠初还想说点什么,结果被母亲拦了下来。 “随他去,他也太娇纵了。” 同桌坐着的一位不太眼熟的远房亲戚笑着向母亲夸赞:“这是老大吧?还是老大听话。” “当然,比老二独立,还懂事。”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觉得这些词可以用在我身上?你们这说话也确实是不用草稿啊…… “大宝啊,我知道这些年我们亏欠了你很多。你的很多次生日我们都没能参与,所以你妈决定好好补偿你一次,把你少的那几十年礼物一次性都给你补上!” “哈哈……”他尴尬地笑笑,“不用了老妈,我不想要车要房的,那实在是难处理……” “你看看,这孩子真是有志向。”“就是,一点也不俗套。” 妈妈的朋友们都是话唠吗?哦买噶真是哦买噶…… “真是受宠若惊……”他呆得很不自在,只希望台上点父亲快点喊自己上去。他想要在这里提一些要求,一些建议。他知道的,这是他的生日会,那些人无论碍于谁的面子都会答应自己的。 他需要一些人脉,一些能帮他的朋友;一些权势,一个能让他更好的处理问题的位置。若是可以,他还想要打听一下过去的事情,他或许还需要加一下他们的联系方式,私下沟通。 “想什么呢,”母亲推醒走神的他,“上去说两句?” 来了来了!他有些激动地搓着手,三两步跳上台前。 “你也好久没露面了,今儿既然回来了,就正式的说两句。”父亲为他让开两步,“大家可都是为你而来。” 是的,我也是为他们而来。晁熠初紧张地调整了下麦克风,习惯性地清咳一声。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晚上好。” 好幼稚地开头,会不会给他们留下不太好的第一印象啊?晁熠初立刻就后悔了,但也只能继续说。 “感谢各位愿意来到我的生日宴,我晁熠初在这里谢谢各位。”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 “我之前呢……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也因为一些舆论原因远离了故乡在海外呆了很久,所以忽视我的家庭我的父母……” 他越说越没底气了,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众人的双眼聚焦在他的身上,像是炙热的聚光灯。他又想起一些极其可怕的事情,一些……他曾经地挫败。 “下去!你这个变态!下去!”他听见有人泄愤般大喊着。 “这对得起我们对他的支持吗。身为一个歌手怎么能这样啊!”他听见有人与周围的人议论着。 有人举起身边的包裹或是支架砸向台前,推搡的人群犹如地狱的岩浆一样喷发着蔓延着几乎要将他瞬间吞没。 他急促地呼吸,恐慌着想要下台。然而不甘不愿不可置信又迫使他继续重申,企图将那些声音压制下去。 身正不怕影子歪……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要逼我到那鱼死网破?!! 他一把夺下话筒,想着那盲目地众人愤怒地呐喊:“枫云暮他是……” 在那流光异彩之后,在那扇安全出口的半掩的门后,他看见另一个自己,另一个……祸首。那是晁煜行抓紧着身前的寒淮之,向他恶毒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愣住了,那便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他低下头,就像他那时窝囊地逃向国外一样。 “我……没事,枫云暮是我的好朋友,他的死……让我很受打击,但也是我音乐创作的源泉。我也由此知道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要好好对待他们……” 他想发出的声音,早就不是他想说出的话了。 他像失了魂一样落寞地回到了座位上,安静地像个不会唱歌的哑巴。 他顺从的敬酒、赔笑,再将本就不存在的福气分给大家。暗中,他一遍遍打给寒淮之,却只能听见一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熠初啊,开心点,大家都看着呢。” “哦,哦哦……”他苦笑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一定是因为没收到喜欢的礼物吧。”一位还算眼熟政客模样的客人拍了拍他父亲晁耀世的肩,“我告诉你你该送什么给你儿子。” “不用了……”“让你儿子再上一次舞台就行。” 什么?他如同触电般站起,震惊地盯着那人。 “你看,他手上的茧子,那是练琴练的。都三四十年了,还在,这可以说明什么?” 他向那人拼命地摇头,不希望这最后的净土也被玷污。 “上次的事情,我了解了,其实也没多大,只是你当时还没遇见我……这样,今天是你儿子生日,就当是礼物,我帮你处理掉这个污点……” “不不不……”晁熠初奋力摆手,恨不得立刻逃走,“我不想要,我不想……” “熠初啊……” 可已经晚了,父亲思索着已经靠近过来。他不得不对上父亲的眼睛,被那焰火烧得体无完肤。 “……我帮你吧。” 他听见心里的什么东西,啪嗒,碎了一地。 直到他浑浑噩噩地走出这场荒唐的宴会,坐上自己的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他坐在黑夜里孤独地长叹一声,开了顶灯看见了副驾上的什么。 那是个盒子,还有一张明星片。他拾起首饰盒,又认出寒淮之的笔迹。 “生日快乐,熠初。” 他轻笑一声,打开盒子,看见了一片折射后的彩虹。 …… “发什么呢?”“报平安。”“哼,又是我哥。” 寒淮之懒洋洋地关上手机,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让车外的风弹出烟头的灰烬。 “他本来可以说出来的。”“是啊,但是因为你。” 晁煜行桀桀笑出声来:”痴情不是罪过~忘情不是洒脱~” 他的声线和哥哥一样适合放声,但与哥哥不同的是,这声线里的感情单调而徒留玩笑。他不会把一首歌好好唱完,更不耻将其正视。 寒淮之应付地轻笑,又吐出一口浓烟。尼古丁的味道从车里溢出,被飞速的车流带走化为恶臭的尾气。 “我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了,我连生日礼物都没要!”晁煜行的话里还是有些不乐意的,“就为了稳定那个麻烦的家伙,老爸也是废了不少心思了。” “嗯……”“等他彻底上钩了,我也就安逸了!” 安逸吗? 寒淮之冷冷地嘲讽:“你也就彻底失宠了。” “啥?”“在你哥的名气和地位大幅上升,超过了你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你和你哥,在父母眼中都是一样了。” “咋可能,我和老爸都干了四十……”“等你哥接受了事实,甘愿臣服在你父亲身侧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优势能够胜过他?” 又是一口烟,寒淮之撑起头,慢条斯理地回应晁煜行的侧目:“你现在能被重用,只是因为你顺从,而晁熠初叛逆。等他追平你,也变得听话的时候,你的父亲就必然会为了节省资源而做出选择。到那时,你只是个会惹麻烦的臭弟弟,而晁熠初则是一个名誉天下人尽皆知的歌星。” “晁煜行,那时候,你该何去何从?” 这些问题,晁煜行当然没想过。毕竟这个可能,在过去看来,几乎就是不可能。 可如今……似乎一切都变了。 晁煜行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特例。 就像哥哥在过去冉冉升起的那一刻一样,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沉醉在了幻想中,等那个人形黑影逼到车前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刹车了。 他没系安全带,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好在寒淮之的鞭子抓住了他,将他重新拽回了座位上。 巨大的冲击撞碎了挡风玻璃,留下了一片鲜血。那个黑影翻过车身,在长长的刹车痕迹上翻滚,终于停了下来。 发蒙的脑袋在骤然的突变下变得迟钝,他看见血液和脑浆在自己眼前若雨水般顺流而下。 他几乎忘了喘气,终于意识到自己有闯祸了。 “啧……”副驾的寒淮之甩舌头看了一眼反光镜,“这人怎么……” “怎么大半夜在路上乱闯!”晁煜行砸着方向盘,“我去他妈的,她就是寻思啊!!” 他扯着嗓子喊——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但他发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感受。 “她……”他咽下口水问身边的寒淮之,“死了吗?” “……像个凡人,我觉得活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死人了……撞死人了…… “我……我要……我要怎么办?”他哆嗦着问。 “报警自首,”寒淮之轻描淡写地掐灭烟,“如果你想要的话。” “我当然不想要!我……”他歇斯底里,“这才不是我干的!” “哦……刚刚过去了一个监控。”“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晁煜行……我是晁熠初!我是我哥!让他再来背锅一次!再来一次!” “呵呵。”那声声话语炸碎他的心,“可现在所有人都能作证,晁熠初不在场。” 于是晁煜行抱着脑袋趴在方向盘上喘气,像是崩溃了一样。 那他该怎么办?时至今日,他怎么还能闯祸?若再被父亲发现,恐怕晁熠初真的会取代…… 不不不……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叔!”病急乱投医,他一把抓住寒淮之的手,“你帮我一下,就说是你在开车。反正寒淮之也要死了……” 叔叔,这个称呼让寒淮之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我说过了,不要这样叫我。”“对不起对不起……叔、不……寒淮之,你帮我一下。” “让我帮你背锅?”寒淮之冷眼旁观。 “求你了寒淮之,就一次,求求你,我都没有求过你……” “我蠢到这种地步了?我还有我要做的事情呢!”“求你、求你……” 他抓着寒淮之的手臂趴着求他,丝毫没看见寒淮之严重闪耀地寒光。 “我帮你,当我不会去当那个替死鬼。”“什么……” 寒淮之的手轻轻摁住晁煜行的脑袋,如对待怀里的小狗般抚摸而过他的脖根。 “总会有办法……”他俯身耳语,“放、心。” 第39章 点个陪陪吧 “日月同辉,光阴同弦。”他伏在他的耳边,低语呢喃伴着向阳的春风而来,“黑夜将又一次到来,我们也将目睹又一次朝阳升起。” 他仔细地听着,温顺地点头。 他们就这样鼻尖相抵、两鬓厮磨,保持着一份亲密片刻却又似很久。 “司铭砚,”枫云暮轻笑起来,“你还在看什么?该亲我了。” “……我以为你还有词。”“哈哈哈……学会了吗?说情话嘛,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了。你来一个试试看。” “呃……”司铭砚转动眼球开始四处寻找可以借题发挥的东西,“呃……夕阳西下……呃……枯树逢春……呃……鸟雀忽啼……” “这不是比谁的成语积累地更多。”枫云暮知道他误解了其中的关键,“重要的是借物喻人,然后表达自己的爱。” “借物喻人吗?”司铭砚若有所思,“那你便像那光、空气和水……” “什么,植物生长所必备的吗?”“嗯……”“有点生硬,可以分开了比喻,或者只选一个。” “那你就是光,月光也好、阳光也好、星光也好、灯光也好……”“不不,太多了,说一两个就行,或者笼统一点。” 司铭砚挠挠头:“那就笼统一些,你是光,是我在黑暗里最希望得到的东西。” “东西这个词不太好,可以说的文艺一点。”枫云暮打趣他,“不然我到底是不是个东西呢?对吧?” “那……你是光,是我在黑暗里最希望得到的必需品……”“这个可以,继续。” “继续?”司铭砚反问,“接下来说什么?” “比如我对你到底有多重要,我为你带来了什么啊……” “你为我带来了光和热。”“又光?光光光的都要变光棍了……热倒是可以。” “那……你是光,是我在黑暗里最希望得到的必需品,为我带来了热。”司铭砚最后总结,还努力升华了一下,“你很重要。” 他说得笃定而坚毅,期待而迫切地看着枫云暮。他看起来真的很希望得到一个鼓励。 但……怎么这么生硬啊……就这么念出来,像是诗朗诵,或者别的什么戏剧里新手导演写的粗质台词……反正不像情话。 枫云暮不敢苟同,但看着他这样,还是勉为其难夸了句:“还可以。” “可以就行。”司铭砚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完全没了平日工作时的冷酷模样。 他弯下腰轻松捧起椅子上的枫云暮的屁股,将他像搬凳子一眼抱起来。 “进屋吧,该给你做晚饭了。” …… 司铭砚三天没去上班了。他这三天就寸步不离地陪着枫云暮,像个懒惰而没志气的守财奴。 枫云暮偶尔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慢慢恢复的腰椎去上厕所的时候,也会看见司铭砚沉闷地瘫坐在沙发里木木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他想问问司铭砚关于他母亲那边的动向,但对方只是晃过神,轻描淡写地问他是不是饿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在第二晚的辗转里,余光撇见了身后的一抹亮光,他猛地爬起夺过司铭砚的手机,看见屏幕里那位无名氏如赛博恶鬼般满屏的骚扰短信。 “心理医生?”他念出备注,直接质问,“为什么不直接删了?这显然是陈若芳对你的一种控制方式。” 但很快他又从黑暗里司铭砚麻木的眼神里看出问题。 司铭砚或许确实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 “总之,这个人绝对不是在治疗你。” 可司铭砚怎么不明白:“嗯……我知道。”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安详地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 “你该删了他,我可以帮你。”枫云暮想要帮他,这也是他的本分。 但他还不行,因为他不懂,不懂司铭砚的病因到底是什么。 他看见司铭砚一声不吭,他就知道这件事没办法速战速决了。 “……司铭砚。”他收起手机,自己在他身边靠下,“你为什么怕黑?” “晁熠初说你当时向他借钱,说你要走,你是想离家出走吗?” 枫云暮调整了下姿势,尽量让自己靠在他肩上:“你妈当时会想尽办法让你闭嘴。她对你干了什么?” 司铭砚始终不说话,他老是这样,把自己的嘴巴锁起来让一切在自己的身体里发酵,让它们越来越膨胀。 可沉默也是一种答案。枫云暮只要盯着司铭砚,就能明白他的逃避是因还是果。他猜了个大差不差,他也知道自己今晚如果只是抛出问题而后戛然而止,司铭砚就会一晚上都睡不着觉然后明天开始对自己莫名其妙地冷暴力。 “你本来是想逃的,于是你妈把你关进小黑屋里开始折磨你。你由此开始怕黑,不得不委身于她。”他故意说的轻描淡写,边说边翻身抓被子,“什么心理医生,也只是为了巩固你对她、和她暴政的恐惧。” 他听见司铭砚把脑袋转过来的声音,他知道他在听。 “陈若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喜欢用恐惧操盘全局,用恐惧玩弄他人给自己建立优越感的伪皇帝。你的恐惧从来都不可耻,也不懦弱。” “你只一时失足入了她的全套而已,你只是技输于人而已。” 他发出一个鼻音的笑,因为他听见司铭砚坐了起来。 “……我屈服了,不是吗?”司铭砚的声音仍是那样平静,但暗流中夹杂着无比的颓废,“我对你的爱没能胜过恐惧不是吗?” “我明知道黑暗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什么会伤害到我;我明知什么是对的,嘴上明明也是那么说的,却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他低着头,像是断了脖子一般,“我输了,而且不思进取,我不可耻吗?” “你不思进取?”枫云暮翻身看他,“那你滚出去。” “……啊?”“你要是不思进取,怎么会愿意躺在我身边,躺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和我说这些话?司铭砚,你说你不思进取,那在我身边呼呼大睡把自己睡成大背头的是谁?是鬼吗?” “我记得一开始,就在两个月前,你还是一副死鱼脸,一副和谁都有仇的样子,气势汹汹说教我的样子呢。” “呃……”司铭砚语塞,“我其实没想说教过你……” 他还想辩解啥,枫云暮直接弹起来,扭住他的头发拉着他狠狠波嘴一下。 他若即若离,又立刻躺下去,闭眼秒睡,再也不管司铭砚了。 …… 枫云暮自认为自己并不算是什么合格的引导型人格,他只是想做个魅魔的,抓肾不住心。 但司铭砚顽固不化、难以琢磨,连枫云暮也不懂到底哪句话惹他这么开心,哪句话惹他这么死心塌地了。 “别想其他的。”司铭砚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温和若风,“运气,继续调整自己。” 身后的司铭砚向前挪动膝盖,贴得更近了些。他的双手与枫云暮膝上的两手分别相扣,两者的气息在由此构建的桥梁间相互交融。枫云暮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重塑气脉的关键时刻,不该分心的。 “深呼吸。” 风在他的身体中涌动,但并非躁动。司铭砚的气息压着他,稳定着气流。他闭眼,想象自己是一只展翅的鹰,只需张开双翼便能借着风凌空疾行。 “枫云暮,”司铭砚的力量适中为他护航,“我始终相信,你能带着我飞向更高更自由的地方的。” “……但我的翅膀已经断了。”枫云暮自嘲地嗤笑着,“别说什么你做我的羽翼什么的……恶心。” “不……你的翅膀,始终都在。” 司铭砚娓娓道来,徐徐地吹进他的耳朵:“在我们见的第一面,我就检查了你的背部。” “我发现,你的肩胛处并没有伤口,也不存在折断的痕迹。你的翅膀只是消失了,就像退化了那样。” 枫云暮抿着唇。这些年,他一直很忌讳谈论这个,甚至不愿想起这一点。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干了什么,他记得自己早就不能飞了。 “别再说了,我知道你的苦心……”“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你不知道我想表述什么……” 司铭砚叹声:“我恨我这粗糙无用的舌头。” 好蠢……但这一点,你倒是说的没错…… 幻想早该结束了,枫云暮也慢慢睁眼。他攥紧司铭砚的手,将他的手臂束到自己胸前。 “司铭砚,你何必歉疚。我并非这些年一直忍受着苦楚。我沉睡了整整四十五年,在五年前才刚刚被一场大雨浇醒噩梦。” 司铭砚微微愣住:“你睡了四十五年?” “嗯。我没有提及……只是因为我在卖惨。我希望得到你的同情,我怕你是个冷血的人……” “但我不是什么冷血的恶人,”司铭砚猛地打断他,收紧双臂将枫云暮牢牢压在怀中身下,“我清楚的记得你对我的每一寸好,记得你站在光里对我的每一次救赎。” “可那是曾经……” 在见到你之前,我所见的只是物是人非。况且……谁知道那儿时情谊到底是什么呢…… “……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我还有个更为忌讳的问题。 “……你爱我吗?” …… 一身汗,这不洗个澡都对不起司铭砚提前打燃的热水器。枫云暮本来还准备拿个大桶放点水钻进去泡泡热水澡的,被司铭砚严厉批评了。 “不宜立刻泡热水澡。”“我又没有立刻,都过了几分钟……”“不宜。” 枫云暮没办法,只能听话。 洗到一半,隔着隔板毛玻璃的门看见司铭砚抱着枫云暮忘拿的浴巾进来了。枫云暮喊了句“放那”就没再当回事,闭眼冲着呢却总觉得背后阴森森,余光一瞥看见门外一个黑影趴在玻璃外侧视奸着他,吓得他手一哆嗦连肥皂都没拿稳。 “你噶吗!” 门外的黑影收回因为求知而前倾的身体:“哦……没什么,我想和你聊聊,关于我们的下一步。” “偏要在这个时候?你变态我变态?” 转念一想还挺有道理,这里潮气重还湿哒哒,真是不容易塞什么电子设备啊。 “那你也进来洗。”他口嗨一下,“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什么,但我也担心。而且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在这里搞什么小动作偷窥过我。所以公平起见……” 门猛一开,对方衣服都脱干净了,好像就等着这句话。 “卧槽!卧槽!”“我进来了。”“啊啊啊啊你滚吧!你滚吧!我信了,我真信了!” “不要。”司铭砚像斗地主里的庄家,顺便帮他捡了下肥皂。 “不是!咱们一件件来啊,上次那次只脱了一件啊?”“我急。”“你急个屁啊?你他妈春天到了发情了?” 水光银色尾巴抽开,司铭砚直接挤进水龙头底下,把枫云暮逼得走投无路。 “你发什么神经啊!”枫云暮欲哭无泪,“我承认了,你爱我,行了吧?” 他没猜错,就是这句话刺激到他了。 “你真的很讨厌。”司铭砚一边往身上搓肥皂一边瞪他,“你可以和晁熠初一起洗澡一起玩一起吃喝,我都没问你你爱不爱我,你居然反过来怀疑我?” “我他妈……”“闭嘴吧,我在生气。” 司铭砚,你真的需要心理医生,正经的那种。还有,我什么时候和晁熠初一起洗澡了?你他妈臆想症犯了吧? “我不洗了,你自己发神经吧。” 枫云暮作势要走,门还没碰到就被尾巴拦腰卷了起来端到了司铭砚面前。 “我们还没开始聊。”司铭砚强人所男,“别跑。” 刀剑相向,枫云暮受不鸟了。他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救命,完全没了之前的镇定。 “枫云暮枫云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司铭砚狠狠揽他的腰,揽得枫云暮感觉骨头都断了几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贪图热气腾腾而没有开排风扇导致的一氧化碳浓度增高,枫云暮脑子一抽,眼前一黑,差点撅过去。 “枫云暮!”司铭砚掐他的尾巴根把他掐醒了,“冷静了吗?” 枫云暮吐出一口洗澡水:“……但我要淹死了。” 司铭砚移开喷头:“现在呢?” “……开个排风。” 司铭砚直接拖着他走到门口开了排风扇,枫云暮半死不活地挂在他双腿之间,感觉自己有点像一只翻不过身的还在滴水的鱼。 “现在呢?”“你还真是有求必应啊……谈吧。” 枫云暮终于还是接受了事实:“陈若芳那边怎么办?” “我不打算管她。她要处理的不只是你我,还有更难对付的事情。”司铭砚拎着他让他站好,“她不仅要周旋黑市、上级领导,还有晁耀世。其中任何一方的危险性都比我们都要大,她无暇顾及我们的。” “你这个意思是……”枫云暮挠挠没洗干净的背,让司铭砚给他抓抓,“陈若芳有和晁耀世做对的意识,而且已经被发现……嗷呜,你要把我皮套拆了吗?” “哦对不起,”司铭砚收力些,“龙族内部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也不过都是为了利益而战,表面的虚假和平总有一天会不攻自破。为了排名就愿意联手杀害第一的小团体,哪里会有什么信任和和平?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谁都想往上爬,不是吗?” 也是,司铭砚是陈若芳身边的人。就算陈若芳再瞒着,这种风向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整。”司铭砚喊他翻面,“我们要积累一下实力。” “当然。”枫云暮乖乖配合,“晁熠初那边还算顺利,他为了打入敌人内部他也是豁出去了。我问了问他了,他说他父母最近好像把关注重心转移到他身上了。他也算是离间了晁煜行和晁耀世。” “这么简单?”司铭砚挑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没了衣物的他神色变得更丰富了些。 “柿子之争,向来如此。”“好吧,这我不懂。” “我们要拖延时间,等他拉到赞助,”枫云暮期待着,“那时候咱们就有胜算了。” 司铭砚别别嘴,没说啥。 “你最后是从天陰哪里得到我的下落的吧?”“是的。”“我觉得他的立场好像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嘛……他大费周章搞到可以针对陈若芳的信息,总不能是为了玩玩吧?” 司铭砚又瘪瘪嘴,沉默不语。 枫云暮赏他一耳光:“再装。” “哦……我觉得不一定,不然现在外界应该都是陈若芳倒台的消息。”“……嘶,也是,怎么这么安宁呢?陈若芳看起也不咋慌嘛?” 枫云暮夺过企图用肥皂搓洗下半身的司铭砚,指着示意他换一个用。 “呃……”“谈谈寒淮之呗,总觉得你对他有难言之隐。”“啧,这话是这么说的?” 司铭砚摊手:“他的字,一个也别信,就是最优解。” “你和他真是势不两立啊。”“是厌恶。”“你对厌恶的人态度也不算差嘛。”“你又想暗示什么?” 枫云暮诶嘿一声,作势要打,但最后只是浅浅落下搓了搓司铭砚的肩。 “不是暗示,是建议。你不喜欢,就骂他几句,就行。” “……可你和他不是有交易吗?” 水声停止了,枫云暮的手僵硬地从开关上拿开。他突然,就不敢回头看司铭砚了。 “你……”他局促地搓着手,“我……很抱歉……我那个……呃……” 他又立刻解释:“但我其实根本没有……” 浴巾扔了过来,司铭砚耸耸肩,好像无所其谓。 “那本子里什么都没写。”他擦去枫云暮头发上的水,“快穿衣服,别着凉。” 第40章 亦父与子 自从生日之后,寒淮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短信拉黑拒收、电话无法拨通,连住的地方都被收拾干净了。晁熠初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找不到他。 他去质问晁煜行,得到的是耸耸肩,一声冷笑。 “分手呗。”晁煜行跟没事人一样,“他玩腻了呗。” “是你杀了他是不是!”晁熠初被他的挑衅彻底激怒,他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倒在地上,厉声质问他对寒淮之干了什么。 他差点就把弟弟掐死了,是公司里的其他人听见了打斗声冲进房间将两人拉开的。 “真丢脸啊……”众人搀扶下的晁煜行脸色苍白,嘶哑的声音更显玩味,“你可是哥哥……不是吗?” “只要杀了你!”晁熠初怒吼着,“我就可以不是!” 这件事不了了之,下属们也只会在茶余饭后顾虑地谈及几句,接着便慌张地环顾四周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晁熠初失魂落魄,他想回家……不……又想出国了。 他又去了墓地——即使那里已经连一块给予他慰藉的石碑都没了。他觉得自己没脸去见枫云暮,因为他…… 因为他居然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父母,以不正当的方式重新“开始”。可他明明知道,这对他的计划没有丝毫的好处,反而只是在徒增麻烦。 “好处理的。”那位疑似某搜索软件公司总裁的大老板平静地阐述,“我可以用把那些事情抹得一干二净,没有人会再能找到关于你之前的一切。” 他怎么就这么揪着不放呢?他又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事,为什么就非要这样迫切地想要抹去不存在的污点? 明明已经说好了,不再在乎那些虚荣的表象,只是将唱歌当作一种消遣和发泄。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经手虚伪的是是非非……为什么就非要把自己的理想拉下神坛,踩碎得和现实一样不堪? “害,不会有人再说你闲话的。我会让这个词条永远无法出现。” 若没了批判,没了错误……那什么才是正确? “我会叫人将你的热度抬上去……这用不了多少钱的。” 用金钱托起的我的作品……早就没有没办法达到原有的高度了。 父母笑谈着未来的自己们将会有一位怎么样优异的歌手儿子,甚至谈及了演艺圈……他木纳地点着头,机械地好像只是个没有心智的痴呆。 如今回想起这些,他就想抽死自己、拔剑刎死自己。可他哆哆嗦嗦,却连拿出武器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去直说,你不要。”善良的自己自言自语。 可卑鄙的他却又不甘心,不想做出让步。那种扭曲的希望得到认可的渴望化为黑暗的另一个自己,压着他的肩让他别想太多。 “又不是不行喽,说不定就是可以在实现理想和帮助伙伴之间做出一个两全其美的选项啊?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无言以对,他只能像个躲在摇篮里的内向小孩一样,蜷缩在树荫的某一角,不听不见不言。 “……晁熠初。” 有人在他身前驻足,喊他的名字。他开始以为那只是树叶沙沙作响,后来才明白确有其事。他想不明白地抬起头,看见对方投下的影子。 “你是……” 他恍惚,因为他知道自己见过对方。 “你是寒淮之的……” “父亲。” 寒戊源,这个在整个龙族里都没什么话语权的家伙。晁熠初不太记得自己和对方有什么交际,只知道他是寒淮之的养父……一个为爱痴狂的怪人。 晁熠初看着寒戊源向他点头,他意识到,对方是为了寒淮之而来。 他有些踉跄地赶紧起身相迎,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他感受到了和寒淮之一样的凉意,或者说……是一种所谓切肤炎凉。 “您,您……”他结结巴巴,“您是……为了寒淮之……” “是的。” “那、那他……” 寒戊源闭口不言,晦暗不明的眼睛悲悯地看着他。 晁熠初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但寒戊源撑住了他,重新把他扶了起来。 “我……”像是自我安慰般,晁熠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给自己看,“没事……我就是……他……” “他没死。”寒戊源叹了口气,“别伤心。” “那……”“他,有一件无法推脱的事情要去做。他希望我替他,来见你。” 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缺席? 晁熠初感觉心死了一半。但他还是逞强着说:“好吧,叔叔,你说吧……” 是告别吗?是后悔吗?还是吐露心声?他扶着树干靠着,预料着寒淮之的遗言。却怎么都没想到…… “那未必不是件好事。”寒戊源突然的话锋转变,“你没要这么悲观。” 这确实脱离了晁熠初的设想。 “就是那件事。”寒戊源总有点无奈的样子,“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不是?”晁熠初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你……这句话不是寒淮之让你说的吧?” 他仔细观察寒戊源的五官和神态,竟没能从其中找到和寒淮之的半分相似点! “你绝对不是寒淮之的父亲!” “……好吧。”寒戊源无语凝噎,“有没有可能我从来都不是他的生父?” “哦,对哦……是养父。”晁熠初感觉自己真的傻了,神智不清,“但……总之你不该知道这些,更不该对我指手画脚……” “可你一意孤行,换来的都是些什么?”与寒淮之的温和规劝不同,寒戊源毫不留情,“回头好好看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自认为对的事情,又有哪些是被现实允许发生的?” “活在自己梦的蠢货,若再不愿听一听他人的规劝,得来的只会是恶果。” 我靠,我爸顶多也就骂我“不懂事”“异想天开”“不务正业”,你这直接人身攻击啊! “不骂骂你,我不解气。”寒戊源掏出包烟——是很熟悉的牌子。他熟练地戳出一根含进嘴里,又递给晁熠初。 “我不抽。”“随你。” 寒戊源懒得和他客套太多,继续说自己的:“依我看,这正是个你占领主导的好机会。” “主导?什么意思?”“别打断我,听我说就行。” 寒戊源敲了下晁熠初的脑袋:“你借这个机会,澄清那一次的真相,不好吗?反正没人能说你的闲话。” “呃……不是。”晁熠初是真的想要向这个外来人士透露几句真相,“你想的太简单了……第一,我没有实质证据;第二,我父母绝对不会同意……”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寒戊源嗤笑着,“怎么这个时候有担心上父母了?” “啧,那是我……”“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晁熠初,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家庭的客人,而不是主人?拿出你的气魄来好吗?” 若我能是主人,是父母心中的重要人物,那我也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了! 晁熠初抱着双臂决定不再听这个奇葩的馊主意,他撇开视线:“别说了,你烟都没点……” 周围的空气停滞了一瞬,在下一刻边瞬间收紧。空间几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在了一切,力量惊人。晁熠初感觉到瞬间的窒息冲击上了大脑,稀薄的空气让他感觉到了所谓必需品的缺失。 “你……”他瞪大眼睛盯着对方,换来的却是更加可怕地收紧。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脉搏被挤压的魄动声,听见骨骼与挤压斗争的摩擦声。他想去阻止这种情况的继续,胡乱挥舞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只能反抗了——不然他真的要死了。他点燃自己,抓起剑舞向寒戊源。 他确定他砍到了,剑刃已经划开了对方的咽喉,可寒戊源却仍站在那,冷笑着看他被掐得逐渐青紫的脸。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顷刻间被拉得很远,明明近在咫尺的,却又扭曲得不可触及。 眼前黑了又黑,晁熠初撑不住了,抓着刀跪了下去。 “置死地……”夹着烟,借着晁熠初的火光,慢慢点燃,“而后生……” “倒下吧,我又不会怪你。” 晁熠初咬咬牙又站起来,血丝充盈的眼睛时好时坏,他在一片片幻影和黑幕里摇摇晃晃地冲过去,固执地不愿倒下。 “你要是服软,我就收手。”寒戊源夹着烟,随意躲开他摇晃的步子,“不然,我就杀了你。” 晁熠初张开嘴想说句抗议的话,但他整个人却向前扑去,再也不受控制。 他面朝黄土,晕了几刻钟的感觉,才终于醒了过来。 “感觉如何?”寒戊源就在旁边,那根没被点燃的、折断的烟被扔在一边,“被掐死就是这个感受。” “……你是来替晁煜行寻仇的吗?”晁熠初没什么力气地犟嘴,“真够没品的……” “哈哈,当然……”寒戊源站起身,“不是。” 他将手机中的什么调了出来,摆在了晁熠初面前。晁熠初尽力定睛一看,只看见了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伪造死亡时间,然后用我哥的名义拨打救护车……很好,这样,就好了?这件事就和我无关了?……哦,也是啊,我可是买通了头条的人,就算犯了这么点事,也只是过眼云烟。” 这是段录像,一段来路不明的对话。晁熠初听出其中一方是自己的愚蠢弟弟,但另一个声音做了变声处理,他听不出来。 他看见屏幕晃了晃,马赛克中出现了许多红色的斑块。那是个人形的身影,正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真的是……为什么要大半夜出来找死呢?……你是把我哥害惨啦!” 晁熠初啧声,隔着时空骂了一句。他抬头问寒戊源,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操心。” 寒戊源的表情冷静得有点恐怖,他收起手机,说道:“这个视频已经被发到网上了。” “呃……什么?等下?”“两分钟前的事情,刚刚发生。” 晁熠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引导。”“引导舆论倒向我?引导舆论批判我弟弟?你……” 晁熠初欲哭无泪,他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不要什么?你不想澄清事实了吗?”寒戊源看不惯他的窝囊,干脆就不看他,“每个人只会相信自己所希望的。把晁煜行暴露在公众下,等他们开始怀疑起陷害和阴谋,你再去台前说一句真相,这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可……这正当吗? “可在这个线索背后,确实有一个人死去了……”“不,那只是个假人,一个曾经被晁煜行玩坏的充气娃娃。” 可这可行吗? “这件事经过你父亲的意见,不用管发生了什么,你需要做的就只是抓住机会。” 可…… 寒戊源扶着膝盖俯下身,直视晁熠初糊涂的模样:“你不想要公布真相吗?你为什么要怜悯自己的敌人?” 可…… “就算不是为了理想,只是为了真理、为了出一口恶气,你也不愿意?” 可…… “洁身自好而妄图众人皆醉我独醒,”寒戊源伸手搭在他的脑袋上,“那就要做好背负冤屈和不甘投河自尽的觉悟。” “若不想这般,若还有期盼,那就顺应时代。就像自然是弱肉强食一般,社会就是尔虞我诈。” 那些屏幕照了过来,他想起那次天台之上,跟在父亲身后的弟弟扯着这么样嘴脸的嘲笑。 父亲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所为?只是晁煜行,比我,更值得利用。 如今,我也可以这样。我在生日宴上的所说,父亲的承诺,他人的注目,都是我的资本。 这样可以离间父亲和弟弟,让自己取而代之,不是吗? “晁熠初,拿着。”那不断闪烁的权杖交接到了他的手中,“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真相和复仇。” “你是正义的。” …… 云烟而过,像是清晨的烟霏被日光驱散一样。寒戊源一晃而过,再也不见。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那句“你为什么帮我”。 可想想也是,宅间争斗又需要什么缘由? 他盯着手中反复播放的录影,沉默地关闭了手机。 他站起身,才发现从刚刚到现在,只过了一分钟。寒戊源和他的养子一样,神秘莫测。 爸爸像儿子? 他摇摇头,他要回家去了。 他攥着那份证据平静地回到家中的时候,父亲正在和弟弟大吵一架。 “你说了,只是为了演戏!为了控制我哥!”晁煜行几乎是歇斯底里,“你不该这样的!” “我是说过了,但我也可以反悔。”晁耀世不想和他深究因果,“又不是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也就存在了十几分钟,有什么事?” “和晁熠初的头条一起冲上热搜十几分钟,这就足够毁了我了!” 父亲挥手想让弟弟离开,可晁煜行不依不饶,像个疯狗。晁熠初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无趣的斗争。 “晁熠初!”晁煜行看见了姗姗来迟的哥哥,立刻冲上来发出质问,“你做的!你和晁耀世说了什么!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晁煜行!”他的无礼激怒了父亲,“滚出去,什么时候你也能这么称呼你爸了?” 同样在家庭矛盾里迟到的母亲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姐妹聚会,她哎呀哎呀地进来,拽着晁煜行哎呀哎呀地出去。 “吵什么呀,走啦走啦,和妈妈谈谈,我给你做主……” 晁煜行向晁熠初挥舞双手,最后却也只能离开。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这里只剩下晁熠初和父亲两人。 “演、戏。”晁熠初喃喃,“也是……各取所需。” “父子之间,哪有什么各取所需?”晁耀世仍想摆出那种慈父模样,“你的我的,哪里有什么区别?” 也是,我的,就是你的。 他避开这个话题:“我准备明天就去找谢叔叔谈谈我的事情,感谢他的帮助。” “不用,那件事由我来处理。你去和你的团队谈谈就行,好好想下接下来的创作。公司那边也暂由其他人代理,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哦。”呵呵,“还是去一趟吧,我自作主张添了额外的麻烦,不是吗?” 他看着父咋舌,不再劝阻。 “我很感谢父亲。”他低了头,“但也该到我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况且,我答应父亲的,还没有做到。” 第41章 双龙戏 “你脑子抽风了?” 电话一通,晁煜行就骂了出来,咄咄逼人地恨不得将那头的人拉出来砍一顿。 “……你什么意思?你故意的?什么……你说我爸同意了?他同意了也不行啊?你站哪边的啊?” 他当然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因为结果已经发生。 唉,晁耀世从来不需要两个儿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晁煜行也有他的手牌——毕竟没人会为了什么莫须有的家庭利益搭上一切的,“你和陈若芳在密谋些什么。看清楚未来的走势吧,选他们可没有什么出路哦……” “还有那个拍卖会的名册,我可是留了一份备用的哦,只要我想……” 他想要让对方回到自己身边——不仅仅是以一种玩物的方式,更是一种筹码;他冷嘲着等着对方服软,乖乖地滚回来。 可结果不尽人意。哪怕那枪口已经抵在了对方的额头上,他也只是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他们也有你的把柄?”他恍然,而后震怒,“那你真是个废物。” 他气得想挂断电话,但最后关头对方又喊住了他。 “作为我的老朋友,我该给你点分别的礼物的……” 那声音暗暗地笑着,是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去把功劳抢来吧。” …… “准确来说,是寒戊源带领了极小部分他的下属,选择和我母亲达成了协议。” 司铭砚敲这屏幕,等待着那头的回应,顺便解答肩上昏昏欲睡的枫云暮的问题。 “那寒淮之还说他爸怎么怎么不理朝政担任执导什么的……”“什么朝政……” 枫云暮摆摆手,他刚刚结束一场有氧训练,全身上下除了疲惫的脑袋其他部位的肌肉都还热乎着呢。 他累到不行,却又收到了晁熠初的消息说“寒淮之不知所踪”,他受嘱托要帮一帮忙,于是便向司铭砚提了一嘴。 他差点滑下去,干脆就躺在了司铭砚盘起的□□,翻了个身闭目养神。郊外草木的香气倒是熏人,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他也真是想要就这么睡一觉。 “但确实,抛头露面的大多都是寒淮之。配合陈若芳工作需要他,寒乙深也喜欢命令他做累活,他还和晁煜行有着不正当关系——他与三个凶手的关系可谓是最为密切的了。” 司铭砚等待得有些焦虑,他不安地滑动解锁,开始频繁地刷新。 “别这样……”枫云暮摁住他的手,抓过来捏在怀里,“你继续讲讲。” “好吧……我依稀记得一开始,我的医生不是他。”似乎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机制,司铭砚记不起太多,“他们只是很像……语气和神态,甚至笔迹……我记得他们都喜欢抽烟。” “难怪你现在会那么讨厌烟味。”“正解,就是因为这个。” 枫云暮理解,他现在也很讨厌火、讨厌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被打了麻药的感觉。 “你说这样真的可以吗?”司铭砚的焦虑已经溢于言表,“寒淮之……真的回来吗?” “会的,他会的。”枫云暮坐起来看他,“就像我知道他喜欢卖惨一样。” “他一开始也是用这种方式把你拐走的?”司铭砚学着寒淮之眯眼歪头。 “呃,不是……” 他还真有点当男鬼的潜质。 “他就是用来威慑你的嘛,这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若你真的删了他跑路,陈若芳定然饶不了他。所以他一定会来找你。”枫云暮十指相抵,笃定地看着屏幕上的好友申请,“即使这样就会暴露他的身份。” 究竟是寒淮之还是寒戊源还是什么牛鬼蛇神,让我会一会就知道了。 他的言行被司铭砚看在眼里,后者轻抿着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作罢说了句“你还真是激进派”。 有时枫云暮还挺讨厌这个词的……这显得他很愣头青。但仔细想想,他沉睡了那么久,和社会脱轨了那么久;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这几十年里快步前进,只有自己落下老远。 他就是个愣头青…… 正想着呢,司铭砚突然绷紧身子,道:“他来了。” 消息并不是用常见的社交软件上传来的:枫云暮也看见了那许多异色的氢气球。大白天的,他们就这么从林立的树木和楼房后面升起,算准了角度地飘过来。 司铭砚站起来了,即将直面恐惧的预兆让他仍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被枫云暮抓住手臂,身体因肾上腺素飙升而导致的颤抖沿着便传导到了对方的身上。 “你别抖了,感觉你都要尿裤子了。” 枫云暮尽力安慰着,但效果不佳。 冷风而过,四周的气氛骤然就变了。司铭砚一层层把自己像卷心菜一样用屏障裹起来,看着周围只觉得草木皆兵。 “你真是够了!”枫云暮跳到他背上强行把神经质的司铭砚压下去,“你这样有什么用?” “那怎么办?”“解开了。”“我不要。”“不要也得要!他又不会吃了你!”“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说不定她就会呢?” 两人争执不下,搞得暗处的人没了耐心。 “好了够了够了,闹不闹腾啊?” 这声音倒是耳熟,但……不像是想象中的人。 “不吃你不吃你,真的真的……” “怎么是你!”枫云暮诧异,“天陰,你不是杀青了吗?” “深井冰。”天陰翻了个白眼,“你出个k,我只能用王牌炸你啊。” 跑题了跑题了,不聊牌局好吧。 “是你。”司铭砚一下就冷静了,好像黑暗比天敌更可怕一样,“寒淮之让你来的。” “不是,”天陰矢口否认,“我只是发现你们了而已。” “不,就像你说的那样,牌,就是用来杀的。用我们都无法战胜的底牌来夺回控制权,以此为自己的小牌掩护,这是你一贯作风。” 跑题了,真的跑题了,咱们晚上再约不行吗? “杀青”的天陰冷冷一笑,他伸手敲了敲屏障:“开门吧,我不想用蛮力。” 司铭砚皱皱眉,与枫云暮对视一眼。枫云暮抓起武器点头示意,屏障也随即解开。 “OK,谢谢理解。”天陰一步步走过来,在两人几步远处驻足,伸开手展示表示自己的无害,“我来,只是因为我欠他一个人情。” “你是指他帮你在电影院凭空消失吧?”枫云暮追问。 “是啊,”天陰赞许,“你那忠诚的小男友都告诉你了?” “是啊,他找到的线索,他的推理,我都知道了。”枫云暮发自内心地因此开心,“你和寒淮之会有什么动向,自然也瞒不过我。” “那他还将你独自一人留在我可能出现的地方?”“整个电影院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吗?自从我自愿跟着他到了那,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你的准备。而之后的事情,也只是因为我太过冒失了。” 司铭砚搭住枫云暮的肩膀,小声规劝:“虽然我相信你的口才战无不胜,但……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和嫌疑人多费口舌——有被带偏主导的风险。” 专业,这就是专业。 “你的出现,也算在情理之中。” 天陰耸肩无奈:“嗯,然后呢?” 他又上前一步,有点期待枫云暮是会跳上来再和他一战,还是怎么的智取。 “别忘了,你结仇的不止我们。” 而枫云暮也给出了他所期待的答案。天陰看见枫云暮身侧的司铭砚退了半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信号枪。 “我的小男友是没了逮捕你的权利,但还有报警检举的资格。”枫云暮作为解说,解释司铭砚的行为并提供情绪感染,“你也不想我把其他人都喊来吧?” “有点意思……”天陰琢磨着,“虽然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陈若芳也没法再从我身上掏出什么有用的价值,但会给雇主添麻烦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猜,这也是寒淮之打出你这张牌的原因。他和陈若芳串通一气,想把你事后卖了。” 挑拨离间,谁不会。眼见着天陰有了些迟疑的模样,枫云暮便拍拍司铭砚的腰示意下一步。 “不如谈谈吧。”枫云暮放下武器,“他们搞事,那我们也出千。” “我当然是来谈谈的。”天陰似笑非笑,态度仍是模棱两可,“你想知道些什么?关于寒淮之?还是什么?” “可能我有点贪心,我想知道寒淮之的秘密,也想知道些别的。”“别的?”“你的雇主,你的动向……” 天陰突然笑出了声,好像听见了什么及其搞笑的事情一样。他捂着小腹不管不顾地笑,笑得枫云暮一头雾水。 “他抽风了?”枫云暮不禁想去问司铭砚。 “……枫云暮。”司铭砚迟疑片刻,“……算了,回去再说吧。” “什么玩意?你又瞒我什么?”“我不知道天陰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清楚他的雇主到底是谁,但……” “但你那次被黑市抓起后的下落,是天陰……” “我的雇主,就是他。”天陰一惊一乍地打断司铭砚,他盯着对方说,“就是你把那封信交与的那个人。” “谁?”枫云暮沉下脸。 司铭砚咬着唇。 天陰拍着手看热闹:“你不是说他什么都告诉你嘛?” “好吧,我说……”司铭砚局促地抓住有些红温的枫云暮,“对不起,没有下次了,真的!”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是谁!!”“是陈若芳,我把信交给了我妈!” 诶? “尼玛……”“天陰和陈若芳做了交易,为了铲除□□在市场上的主导权而取而代之,就故意策划了这一切!他最后把黑卡都交了回去,压根没有妨害我母亲的丝毫利益!” 司铭砚说得急促,就像是为了拜托嫌疑而供出他人的叛徒。他不停地向枫云暮道歉,情绪激动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一样。 “你现在倒是敢说了?哈?”枫云暮又气又笑,“若不是这家伙在,你准备要瞒我到多久?!” “我是怕你生气!!你懂不懂!!我为了救你放弃了本可以依据揭发的机会!!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我现在也很生气啊!你个死白脸!你什么都骗我,还有没有底线了……” “等下,等下……”天陰着急地想要叫停,“不是,你等会,不太多……” “哪里不对?!”枫云暮直接抓来他来评理,“谁不对?他骗我,我不对?” “事情已经过去,我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你还敢张嘴?你吃屁去吧你……” “不不,你听我说。”天陰拉过枫云暮想要解释,“我的雇主不是什么陈若芳好嘛?我压根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啊!” “你别管。”枫云暮直接甩开他。 “司铭砚,”天陰又去拉司铭砚,但没拉动,“你说清楚!我怎么可能给陈若芳?!我明明给的是其他人好吧!明明是我看着你给了晁煜行……” 司铭砚抬手一挥,天陰就踉跄着飞了。 “什么啊……”他跌坐在地怀疑人生,“我不是看着你……你怎么可能……” “你刚刚说什么?”枫云暮突然逼近,“他给了晁煜行?没给陈若芳?” “啊……我……”“你亲眼看见?亲眼目睹?”“我……呃……” 喧闹戛然而止,司铭砚也靠近而来。他们就这样直直盯着,像是审视着一只笼中的猎物。 “你们……” 天陰眼里的光突然闪烁不定,他猛地推开枫云暮,起身快步逃走了。 司铭砚还想拦,被枫云暮阻止了。 “够了。”枫云暮已经了然,“那确实不是天陰。但语气和行为也不像寒淮之……或者不完全像……” 他回头向司铭砚颔首肯定:“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样,是寒淮之身体里的那个寄生兽。” “总之,嫌疑人确实和天陰关系密切。”司铭砚分析,“他知道那份信的去向。” “那你觉得晁煜行会是天陰的雇主吗?” 司铭砚的犹豫就是答案。 “也是,他是个喜欢搞事的人。”枫云暮理解他的犹豫,“总之和晁熠初先说一句吧……毕竟他想找的那具肉身已经找了……” 司铭砚同意了。他帮枫云暮拾起武器,并上双刀,又乖乖帮他塞回去。 “司铭砚,其实你演戏演的不错的,出道去吧。”“不要。”“死傲娇,明明开心得要死好嘛?” 确实是演习,司铭砚早就告诉他了。毕竟:“你不能只告诉我你的优点、长处、和正确的事情,你还要告诉我那些身不由己、痛苦和错误……我爱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所有缺点。” 毕竟枫云暮都快把司铭砚哄成卵蛋了。 “走吧,回家。” 司铭砚说了声好啊,又停下。 “所以那信里是什么?” 可怜的孩子……真的没有偷看啊。为了能百分之百地救下我,连一点小事都不肯放过啊。 “就像刚刚所说的,”他笑答,“一个过时不候的机会罢了。” …… 在两人从公园的正门离开的那一刻,“天陰”也终于逃到了他自认为安全的湖边。他向着那湖水纵深一跃,浅了下去。 “可恶……可恶……我早该看出来他们是在玩我的……” 他捂着脑袋,气泡一个接一个充满情绪地冒出水面。 他自以为看透了人心。 “怎么会……又一次……” 他抱着膝躲在水藻间自闭,隐约看见了岸上靠近的人影。 “出来吧。”那人的声音从空气穿入水中,变得隐隐绰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浮出水面。 “差点就被发现了?”真正的天陰蹲在岸边看他的笑话。 “是已经。”“不,还没看到真相就不算规范作答。就像你窜稀一样,你只是从一团不明物体里知道自己病了,但你不知道自己是吃了什么才导致的啊。” 话糙理不糙。 “所以,”他正色,“你到底给了谁?” “我真给了晁煜行,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没骗我?” 天陰崩溃了:“人心中的成见真是一座大山啊!!” 第42章 切勿模仿 晁熠初登门拜访,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道谢。 他委婉地提出“查一些资料”的愿望,接着就被轻易地放进了程序后台。 作为一个知名的搜索引擎,不仅仅在凡人中被普遍认可,在妖族之间也算得上是常用工具:只要手机号登陆,就能注册使用,这为难以搞到身份证件的藏匿者们来说简直是极致便利。 当然,利用手机号,反之也能溯源到使用者的信息。 司铭砚、寒淮之以及他的弟弟晁煜行,他们手机号晁熠初都知道。但枫云暮的嘛……就不好说是不是常用号码了。 但试试总没有坏处,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了…… 有眼力的工作人员在简单讲解后便迅速离开,为晁熠初留足了空间。开弓没有回头箭,晁熠初决定先试试看自己的。 他在搜索栏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看着关于自己的一切被迅速检索,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信息垃圾一样摆在了面前: “晁熠初,男,二十五岁,现任xxxx集团xxxx公司xx海外分部总负责人……” 这些是他挂在公司网页上的公开信息,倒是无所谓。但他随手刷到的视频、闲暇时搜索的问题、无意间点的赞、浏览的网页、常用定位等等私密的信息也随即跳了出来。 他只能有点惊慌地赶紧向下翻。 屏幕中其次出现的是他的乐队信息、乐队成员名单、乐队信息简介、代表作品。晁熠初看见了自己在被网暴前的作品,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已经被洗清了屈辱了。 随着鼠标,接下来便是他人的相关评论。晁熠初倒是不怎么在网上聊天,这里罗列的也大多都是在他歌曲之下的评论。 他不是来看夸夸乐的,所以他关掉了属于自己的搜索页面,输入了下一个人的手机号。 晁煜行,男,二十五。 很可惜的是,除了公司简介和一些在正常不过的搜索记录外,居然再无他物。晁熠初想起无意间瞥见过弟弟钥匙扣上随身带着的曲别针,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经常更换手机卡号。 可惜了,晁煜行很聪明地提防着自己的好哥哥,只给了晁熠初这一个手机号。 晁熠初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他吃了瘪,骂了一句“是心里有鬼吧”,悻悻地输入下一个。 司铭砚,男,二十二,时任xx省xx市xxx公安局特别行动科科长。 这次的内容就劲爆多了。那张证件照里死板板的脸,下面的搜索记录居然全是:“如何百分之百煎出流心蛋”“膳食纤维”“营养大全”“素食的重要性”“如何委婉地劝说别人”“xxx该怎么缓解”“惹别人生气了怎么办”“男朋友太粘人怎么办”“情话大全”“什么样的性格最讨人喜欢”…… 没看出来,司铭砚还是个贤惠的小鸟依人。 晁熠初继续向下搜索可疑之处。他看见司铭砚使用导航定位的次数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看得出经常四处奔波。他的常用定位有三,分别是枫云暮的居住地、一块比较偏远的住宅区,以及地龙族主宅。 晁熠初翻到了他近三天的导航记录,发现就在十二小时之前,他出发去了一座公园。 时间和枫云暮发消息的时间相近,看来他们就是在那发现了寒淮之的……身体。 晁熠初恍惚了一瞬,随后将那个地点记了下来。 继续翻找,时间推移到了枫云暮遇险的时间。司铭砚搜索了不少地点,包括但不限于一间大商场、一座烂尾楼、一个废弃的无名之地……司铭砚从家出发,足迹从南到北几乎跑遍了街头巷尾,看得出他当时是真的很着急了。 可……可你干嘛跑到一半要去搜索什么咖啡店呢?你还搜两次? 晁熠初不傻,他也就学着司铭砚的样子,将那咖啡店的预约电话复制粘贴了下来。 更遥远的事情再没了什么追溯的必要。晁熠初便接着输入了枫云暮的手机号。 果不其然,基本啥也没有。枫云暮不怎么发言,也不使用定位,看得出来还是有点脑子的。除了满屏的“拼好饭推荐”“美食推荐”和乱七八糟的低脂娱乐视频以外,便只有一条评论或许有点价值了: “瘪三,唱的不错,都和我半斤八两了。” “去你大爷。”晁熠初虚空索敌骂了他一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现在,就是最后一个人了。 空白的行间,空荡的房间,他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敲出那烂熟于心的号码,看着那些单独而毫无规律毫不相干的数字一点点拼凑出寒淮之的模样。 他定定地望着,突然发现他们居然仅仅只是普通朋友。 同学时期的寒淮之幼小、孤僻,毫无存在感。他之所以会加入他们原本三人的友谊、进而发展成如今的朋友关系,完全是因为龙师关照他,怕他被孤立,强行将他设为一种任务般地塞了进来。 晁熠初一开始也只是处于年长者和领导者的态度,刻意地施予他一些关照;而他们如今的重逢,也只是因为他弟弟闯下的祸,由善心大发的他替为了补偿。 寒淮之的家事、他的工作、他的任务,晁熠初只知道大概;他的喜好、他的口味、他一天的行踪、他的喜怒哀乐…… 晁熠初自诩为他的挚友,此时想来,却一问三不知。 甚至连寒淮之会抽烟这件事,还是枫云暮告诉他的。 他明明根本不了解寒淮之,却不知为何草率地就信了他,相信了他的每一句话。 晁熠初突然就想不通为什么了。 他有些恐慌,他当然希望自己的信任不是傻子的妄语。他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观察者那个名为“搜索”的按键,沉思片刻,紧张而期待地点了下去。 寒淮之,男…… 一声嗡响,头顶的灯在瞬间被掐灭,整个房间瞬间陷入无尽黑暗。晁熠初连寒淮之的名字都还没看清,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赶紧调整瞳孔,做贼心虚地推开椅子远离桌面。他看向走廊外侧,发现外面的灯也暗了。 难道是跳闸了? 他对电工一窍不通,他只能选择走出去,小心推开门,向着漆黑的走廊两端四处张望。 这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就在晁熠初疑惑而不安,准备离开去寻找工作人员的时候,电流声又一次想起,只是这次带来了光明。 他呆愣在原地,已经踏出房间半步的脚不知是落下还是收回。眼看门就要在自己身后关上,他只能伸手拦,防止自己落到别无选择的地步。 他重新回到了电脑桌前,敲了敲键盘,刷新了一下页面。卡顿的屏幕一顿闪烁,接着突然报错。 在蓝底白字占领页面之前,他看见另一个名字从“寒淮之”三个字上一闪而过,若狂风过境,瞬间消失。 :( 他看了眼那个苦涩的颜文字,想起一些不好的经历,瞬间再没了继续的念头。 大概也就这些了,就先从司铭砚的咖啡店下手吧。根据定位,司铭砚在那一个半小时内的空窗期里没有进一步行动,这显然不合理。 况且,为什么除了天陰,晁煜行也拿到了有关黑市的资料? 若是能直接搜索到通话记录就好了…… 晁熠初给那位“施予援手”“网开一面”的谢叔叔发了消息,礼貌地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结束了。他盘算三人的关系,没有太注意迎面而来的那位保洁员。 “结束了?”“嗯,我已经……” 对方突然抬起帽檐,被遮挡的眼膜瞬间映入了晁熠初的瞳孔。 “寒……” 身穿保洁制服的寒淮之猛地扑上去,一把捂住了晁熠初的嘴巴堵上他惊讶的喊叫。 “别。”口罩压着的声音有些变形,几乎不像他的,“别暴露了。” 晁熠初举起双手表示配合,眼神仍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熟悉那人。他猛地伸手,将寒淮之的口罩迅速拽了下来。寒淮之下意识的抬手去挡,掩面后退几步。 “真的是……” 真的是你吗?晁熠初的激动戛然而止,他再次端详面前的人,疑虑地发问:“你是寒淮之吗?” “怀疑我?”寒淮之反问他,不怒反笑,“那你问几个问题试试。” “你来的那天晚上,我喝的是啤酒红酒还是葡萄酒?”“都不是,是伏特加混上雪碧和柚子茶。” 是他……至少是那个为我披上毯子的寒淮之。 远处的脚步踏至,白色瓷砖上倒影着两个的身影一前一后即将出现。 “和我来。”寒淮之拽着晁熠初,两人一起躲进了一旁的配电间。 “躲起来。” 晁熠初其实没有躲的必要的,但寒淮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抓住寒淮之的手腕摩挲着,闻着这许久不见的冰凉气息,用力把对方往怀里紧了紧。 脚步已经逼得几近,两个影子踏过面前的半掩的门缝。晁熠初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响起: “……是的,是优盘,我顺手放下就忘了。我拿了就走,麻烦你了。” 镜中故我的波澜与正主无异,连晁熠初本人都一瞬怀疑,后来才恍然大悟。 又是晁煜行,他怎么在这?他怎么又冒充我的身份…… 他要干什么?! “他们上楼了,”寒淮之抬头,帽檐蹭到了他的脖子,“他是冲信息库去的。” “他要做什么?”晁熠初不禁反问。 “我也想知道。” 寒淮之小心推开门从暗处重新钻出,他指指晁煜行消失的地点,示意晁熠初跟上自己。 “等下……” 他将寒淮之推回配电间:“我去就行,你在这乖乖听话。” “为什么?”寒淮之平静地追问,“因为我可能不是我吗?因为你怕我向他们通风报信吗?” 是,但这些都不是晁熠初第一时间想到的。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虽然他从未拥有过,“你消失了这么久,我都以为你……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看见寒淮之像是听见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一样,懵懂而木纳的呆在了原地。他便顺势将门重新关上,转身就要追上去。 “我答应你!”寒淮之抓住他的袖口,“但你听我说,你不要冲动,不要打草惊蛇,你就让他去。” “我想跟着晁煜行,看看他在得到信息后会去哪里。我现在来不及解释,但我希望……” 晁熠初果断答应:“好,好。” 狭小的缝隙里,寒淮之紫晶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松开晁熠初的手。 “那我在这等你。” 第43章 神经大乱斗 “重大进展!” 不愧是火象,晁熠初还是那么咋咋呼呼。 “我借了权限,查到了一个非常大的疑点!” 枫云暮挑挑眉:“哦,所以呢?” “司铭砚和晁煜行有一腿!” 后面沙发上的司铭砚一口水喷了出来。 晁熠初自信极了:“我可以肯定,晁煜行手中的资料是司铭砚送过去的了。他一定是看陈若芳大势已去,然后想要巴结……” “你可以闭嘴了。”枫云暮满头黑线,“这是上个世纪的消息了好嘛?” “啥玩意?那那个咖啡店……”“别管,我以前在那打工而已。” 晁熠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拍案:“那我还有个劲爆的。” 他从口袋里摆出许多图片,每一张都角度奇特模糊不堪。枫云暮仔细观察了好久,才从对方的一张侧脸里认出这是寒淮之的二伯。 “我找人跟踪了他,发现这家伙一周三次驱车前往市人民医院,每次都要呆上半个一个小时的。我怀疑寒淮之被他软禁在了医院里。” 市人民医院吗? “是谁在哪其实不重要,关键问题是寒乙深去那里干了什么?”枫云暮拧着眉,叹息,“他在医院里呆上半小时是为了什么呢?” “他是哪三天去的医院?”司铭砚已经收拾好弄湿的桌面,同样凑了过来,“几时几分?” “周一周三周四,基本都是傍晚。” 枫云暮瞥了眼司铭砚,看着他皱起淡淡的眉,额前浅灰色的发丝随着脑袋抖动了一下。 司铭砚掏出手机,轻应一声:“他是去找寒淮之了。” “周一下午五点三十七,周三下午六点零一,周四下午五点五十三。”他将手机摆在桌面上,“他都发了消息给我。” “他”,也就是那个备注为“心理医生”的家伙。晁熠初疑惑地瞄了司铭砚一眼,反问:“你干啥了,居然还有心理问题?” “我没有。”“那这是什么?”“你不觉得你很冒昧吗?” 枫云暮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堵住他们的嘴:“在我家不许吵架。” 晁熠初翻了个白眼:“所以呢,这和寒淮之有什么关系?” 毕竟是和司铭砚的私事有关的,所以寒淮之和司铭砚的医患关系是枫云暮从来没给晁熠初提起过的。 “寒淮之……”枫云暮沉声,“如今看来是寒乙深和陈若芳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通过寒淮之给司铭砚施加心理压力,希望以此控制司铭砚的行为。” 晁熠初不懂:“为什么要通过寒淮之?” “掩人耳目,”司铭砚推测,“也不乏存在混淆视听的可能。但总之,我们现在知道寒淮之到底在哪、在干什么了。” 哎呀,薛定谔的寒淮之,难以琢磨的自变量。 “晁熠初,”枫云暮朝向沉思的红毛,“你觉得前天寒淮之装作天陰与我们见面被我们识破,会不会是寒乙深策划的?” “前天……”晁熠初似乎想问什么,但他又想起什么一样,张了嘴迅速改口,“为了故意让我们怀疑上寒淮之?” “你不觉得吗?”“我……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个天陰……” 枫云暮抽抽鼻子,一提到寒淮之,他就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萦绕在身边。 司铭砚的手臂伸进枫云暮和晁熠初的中间,将枫云暮往一边揽了揽。 “那个天陰……”沉默之后的晁熠初抛出一个问题,“他到底站哪边的?” “反正和陈若芳不对付。他不是吧东西交给晁煜行了吗?”“可谁知道他给的是真的信息还是假的信息呢?” “我可能被误导了。”晁熠初的脸色不知为何地骤然阴沉,“或许晁煜行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真的有谁能判断那些内容是真是假了吗?” 有道理诶。枫云暮他自己只是看见天陰包装好了信封,司铭砚也只是起到了传递作用,而晁耀世那边也没有真的对陈若芳采取什么措施……难道此信封真的不是彼信封吗? 天陰啊天陰,你整的咱们龙族好苦啊。 “我接个电话。”晁熠初拿着手机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去。枫云暮感觉左肩被敲了敲,那是司铭砚的指尖打在了枫云暮的肩胛骨上。 “怎么?” 司铭砚只是盯着桌面的照片,歪了歪头。 “只是……” 司铭砚的话仅仅只是开了个头,晁熠初便又走了回来。他严肃地指着手机,做了个引起注意的手势。 “……你到底准备做什么?我让你和我好好说……你真的很……” 他向枫云暮招手,后者凑过去,隐约听了那头的另一个“晁熠初”。 “半小时后到,不然我可不能肯定会发生什么。” 电话就这么被没头没尾地掐断,晁熠初僵着手臂,整个人突然抽动一下。 “枫云暮,那个咖啡店的店主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 枫云暮是骑着晁熠初飞过去的。 半小时的时间被压缩到了十五分钟,他们从那间小破酒店后侧的阳台破窗而入,来不及向受惊的房客道歉就直奔电话里所说的404房间。 “408、406、403……为什么没有404?”枫云暮顺着走廊边走边观察顺序,却发现那个不吉祥的数字消失在了墙壁的尽头。 “404一般都不是房间号。”身后传来晁熠初的呼喊,“在这,是杂物间。” 与其说是杂物,不如说是把公摊面积改成了垃圾场。枫云暮上手扒开,在一堆脏乱的被褥和恶臭的黑色塑料袋深处看见了被同样套上塑料袋,手脚被绑在椅子上的兔兄。 枫云暮一声惊呼就要冲上去,却被晁熠初抓住手腕用力拉了回来。 “你干嘛?!”“他怎么可能让我们这么容易救人?这附近一定有埋伏。” “有埋伏又怎么样?”枫云暮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还能杀了我怎么的?他敢吗?” “还是等司铭砚来吧,等他来了,我们也好防守。”“等他开车过来了人都死完了!” 兔兄身上还穿着店里的工作服,他低垂着脑袋,塑料袋中低落出鲜红来。枫云暮的争吵没能让兔兄有什么回应,他显然已经晕了过去,凶多吉少。 这些混蛋……他动谁都行,唯独兔兄。那可是几百只小兔子的爸爸,他不能出事! 他们不能像我一样! “枫云暮,你听我说。”晁熠初束住他的双手,“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得逞的,说不定就在哪个地方,他的那些孩子……” 枫云暮一怔:“你不是刚刚才第一次知道他吗?” “我是啊……”“那你怎么知道……他有‘那些’孩子?” 晁熠初哦吼一声,闭上嘴。 “你……”枫云暮推开他,震惊而恐惧地后撤几步,“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他死死盯着“晁熠初”,看着那张脸徐徐地缓和下来,一点点揭示真相般收起了精美的伪装。 “我是……” 烈火灼尽,热浪斩断发丝如海啸般飞来。枫云暮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他下腰闪身躲过那把巨剑,踩着风凌空而起,跃上天花板抓着管道躲过了对方的第一击。 “晁煜行!我去你妈的!” 晁煜行也终于脱下那张屡试不爽的面具,尖锐地笑起来。他不管枫云暮逼近的双刃,抬起手直接掐住了兔兄的脖子。 “冷静点朋友,我和你本来那样仇。”他拽掉兔兄头上的袋子,捏着那颗血淋的脑袋展示给枫云暮看,“我和他本来也没有。” “但是,很可惜,为了和我哥竞争,我只能出此下策。” 四周的许多被褥已经被方才的打斗带着,侧面的窗没了玻璃,流动的风吹得火逐渐旺盛。枫云暮只能收了点力,防止一切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你想要什么?”“就像你刚刚说的,我不敢杀你。因为我父亲想要你,他想要把你从陈若芳那里夺回来。” “可笑,”枫云暮强迫自己冷静,“你只知道我喜欢司铭砚,却不知道我和他都是那么恨着陈若芳。你没必要花这么大代价,你分分钟都可以说服我和你合作。” “但我不信!”晁煜行手上的力度大了三分,“若我没做到这地步来,你可能会和我说实话?我可是个喜欢保底的家伙!” “但总之,你现在可以说服我了,”枫云暮估摸着司铭砚赶来的时间,“我可以和你走,可以听你的,我可以和司铭砚断联,只要你放了……” “但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我要的,是以绝后患。” 晁煜行侧着身掏出一张傀符,他向枫云暮晃了晃,猛地掷了出去。枫云暮警觉的地退后躲开,在明白了他的意思后烦闷啧声。 “懂了?” 晁煜行加大手中的力度,枫云暮便听见兔兄变成麻辣兔头的回响。 “停下!停下!”“哦?”“我同意!我同意……” 罢了,我本就不该把无辜人卷进来的……反正我又不会死,大不了……等司铭砚来救我。 枫云暮咽下一口叹息,他举起双手迈步踏近那漂浮的符咒。 “你先把他放……” 晁煜行不屑地抓住兔兄的右手,咔哒一下将其扭断。 “好好好!”枫云暮彻底没辙了,“那你……之后必须要保证他安全……” “我也是做生意的。我懂的。”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 枫云暮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心一横,伸出手。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馋去咬死他家的邻居,这样或许我就不会看见他,也就不会妄图吃了他,也就不会再与他相识,更不会发生后面的种种遭遇了…… 一个画外音蹦出来:“这是幸存者有罪论,是谬论。”那是司铭砚的声音,这个死家伙为什么天天在我的脑子里转? 他想起来了,他听了子弹的飞驰,伴随着一声诡异的像是撞上硬物的脆响,擦过他的面前。 但那狙击手不是司铭砚,倒下的也不是晁煜行。 而是椅子上的兔兄。 呛人的烟雾卷起猩红,耳鸣被无尽地放大。眼前骇人的晕染同萦绕心头的噩梦重叠,毫不留情地撕开他堪堪愈合的伤口重新扒开。 “这不是我干的!”被冲击力带到踉跄的晁煜行无意义地争辩了一句,但枫云暮已经听不见了。 既然真相已经没有意义,那么…… 于是晁煜行迅速抓起符咒,鱼死网破版冲向恍惚中的枫云暮。 “滚!” 就像幻觉,有人猛地推开枫云暮,抬起刀一把扛住,将晁煜行震飞出去。 “晁煜行,你这该死的……”“哥!?”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晁熠初像是个镜像一般,他推了一把枫云暮,自己便冲上去和弟弟火拼。 但这都不重要。枫云暮的眼里只有倒在地的一动不动的旧友,他摇晃着走上去,跪倒在地上。 兔兄的身体冰冷而僵硬,枫云暮解开捆绑的绳索,捧着他的脑袋将他拥入怀里。 面前的两团烈火越大越大,燃起了整个房间。走廊上传来许多人的惊呼,浓烟中满是陌生而恐慌的脚步和喊叫。 “小暮,”父亲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你怕吗?” “什么……”“你怕吗?那些人要来了。” 少年摇摇头,不明所以。 “老爸不是也在这吗?” 父亲慈爱地笑了,但那份坦然很快变成了忧心。 “可之后,父亲就陪不了你了……” “啥啊?”少年赌气,“您咋个还是这副深沉的模样?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兄弟,也不是你下属。” “是啊,你很特别,特地到需要我去铤而走险……”父亲叹息一声,“你终有天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群龙之首、应龙之主、他的父亲,那张脸逐渐模糊,被烧尽、融化…… “枫云暮,快走!” 他猛地清醒过来,被浓烟狠狠呛了一口。 身下那只冰冷的手拽住他的领子,冷得和周边的火焰格格不入。怀里的兔兄逐渐模糊,便成了另一副面容。 “枫云暮……”寒淮之捂着真的被扭断的右手,嘶哑地喊着挣扎,“403……我事先把他转移走了……快走出……” “什…”“闭嘴吧,不然真的要死了!” 那两兄弟已经不见了,大开的门和延伸的火焰告诉枫云暮他们已经转移了战场。他扶起寒淮之,逆着外面逃命的人流,踹开了403的门。 真正的兔兄在这,只是也晕了过去。枫云暮一手扛起他,一手撑着寒淮之,挤过狭小拥挤堆满杂物的走廊,却被那充满安全隐患的该死楼梯间挡住了去路。 浓烟滚滚逼迫他们退上上层,他锁上天台的门,趴在墙边一眼看见了夹在人群中已经逃到楼下晁煜行。 而此时此刻,原计划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司铭砚正好下了车。突然的火情让司铭砚不得不解开了封锁,几人在混乱中擦身而过,他看见司铭砚微微顿住。 “晁煜行在后面!”他喊。 “抓住他!”又一个晁熠初喊道。 你就非要整个双胞胎吗? “司铭砚!”枫云暮向着楼下大声呐喊,“是第一个!” 风带着火漫上来,枫云暮又被呛到了,扶着屋檐咳嗽得直不起腰。好在身后的寒淮之送来湿毛巾一把捂住他的口鼻。 他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没看清谁抓住了谁。但现在,逃命要紧,兔兄还在这呢。 “我带着他跳下去。”寒淮之示意他帮忙兔兄送到自己背上,“一个人还是能飞的。” 枫云暮点头答应,扶着寒淮之爬上墙沿,看着他纵身一跃。他也攀上墙,却在向下看的那一刻迟疑了。这里不似那次和晁熠初的玩闹,这里就是顶楼。 我会飞吗? “枫云暮,快跳!” 怕什么呢? 枫云暮闭上眼,张开双臂倒下去。喧闹的风后追着被点燃的燃气,他被掀翻,旋转着落下去。 会有人接住他。 他第一次碰到了如此柔软的屏障,一层层在他身下叠加缓冲,他像是落进了云里,最后被一双手有力的送进怀里。 “枫云暮,”司铭砚苦着脸道歉,“路上堵车。” “去你大爷。” …… 消防车来之前,司铭砚干起了本职工作,热心的晁熠初又冲进去救了几个人,受了伤的寒淮之简单固定好自己的手臂,指导枫云暮为兔兄包扎。 等救火的水到来,他们再一起躲上司铭砚的车,拂衣而去。 要是晁煜行没有趁乱逃走就更好了。 不过也罢。枫云暮环视车内的其他人,诚恳感叹: “幸好有你们。” 第44章 请再问我一次 “近日温度回升,天气干燥,因设施管道老化和杂物堆放问题导致的火灾问题频繁发生。据悉,上周五下午,在我市西北连廊方向的一家酒店发生火灾,造成十五人不同程度的烧伤,索性无人身亡。在此,xx市公安局提醒各位,关注身边的消防安全、排除火灾隐患……” 司铭砚掐掉新闻,长舒一声。 “没有凡人身亡,事情也没有搞得太大。” 沙发上的其他三人听见这个结果,也都同步卸下紧绷的神经,叹出一声放松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晁熠初拍着胸脯,擦了把汗,“也可不想害死人。” “那你打架的时候倒是别那么火热啊。”枫云暮吐槽一句,“跟个火山似的。”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那你控制一下啊?”“神经啊,我控制不了。”“你坚持一下,努力一下,怎么憋不回去?你兜不住屎吗?” 盘腿坐着的寒淮之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被两人撞了一下,他抽抽鼻子,顺势倒下去直接睡觉。 “你看你干的,给人干趴下啦!” 晁熠初一巴掌拍在枫云暮脸上,撇开他去关心关心唯一负伤的寒淮之了。 “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唯一还在频道里的司铭砚拉着枫云暮劝诫,“我们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比如?”“比如,晁熠初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枫云暮推了把晁熠初:“问你呢。” “啥啊。”晁熠初揽着软绵绵的寒淮之重新坐起来,“我们是一直跟着我弟来的。” 他将自己如何进入网页后台查询资料,如何和寒淮之与晁煜行遇见,又是如何一路艰难地跟着晁煜行…… “我们中间还跟丢了一次,若不是寒淮之说搏一搏直接去那家咖啡店试试看,咱们也就没法救下你朋友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救走他?”枫云暮扶着膝盖追问。 “来不及,晁煜行开通了前台来负责阻拦我们。我们晚了一点,只来得及将他救下而来不及转移走。”晁熠初把寒淮之当作大号的布娃娃捏了捏,“主意是他出的,寒淮之怕即使计划败露晁煜行也会对你下手,就选择将计就计。” 这么说这些事情都是寒淮之主导策划的? 枫云暮一点点凑近,摸着下巴端详着寒淮之:“你怎么从医院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医院里?”寒淮之瞄着去看司铭砚,“当然是逃出来的。” “然后你就赴约去公园见你的小病人了?” 枫云暮持续逼近,逼得寒淮之只能努力向后靠。 “你说错了,是我根据我二伯的指示去见了你们,之后才逃走的。” 吼吼,原来是时间的前后问题。 “所以那个人就是你。”枫云暮冷笑着,“你想干什么?” 寒淮之闭眼:“二伯只是指示我去见面,我也只是知道要见的是你们,以及这件事大概和司铭砚的心理治疗有关。我之所以用天陰的身份掩盖自己,只是因为我对司铭砚有所怀疑。毕竟,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就这么因为他葬送在了摇篮。天陰事后还专门写了信来讽刺我,告诉我我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所以你真的都知道,”枫云暮学着寒淮之眯着眼,“你和天陰关系很好啊?” “算不上好,但毕竟为了击垮陈若芳也都合作过。”寒淮之没有否认,脸也不红甚至毫无异色,“他故意透露消息希望我来到电影院帮助他盗出资料,我同意了。因为只要这份资料被公开,陈若芳身败名裂,我也就不会再被寒乙深屡次利用,当作傀儡一样的作恶了。” “你知道我的事情?”探身过来的司铭砚追问着,“那你还知道什么?” “很可惜,被打了药后我就没有神智,我不清楚他拿我的身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也摸索出大概和你的心理疾病有关。”寒淮之的眼睛任是他人看不见的,“毕竟我的身边总会出现病历单和药瓶。” 真是天衣无缝,完美而无懈可击地说辞。把所有的东西都推脱到寒乙深的控制和对司铭砚合理的怀疑上来,自己则完全是一个努力抗争的受害者……啧啧,真是闻者动容听者落泪啊。 枫云暮发出一声感叹,对寒淮之的睁眼的模样更好奇了。 “OK了没?”一双手从寒淮之和枫云暮中间隔开,把两个几乎要亲上的家伙隔离出来。 “你真是有够搞鬼的。”晁熠初倒是护着,“寒淮之为了救你差点把命都搭上,若没有我藏在旁边及时挡下那枚子弹,寒淮之可就真的成了替死鬼了!” “我知道啊!”枫云暮缩回伸长的上半节龙身,摊手耸肩。 所以枫云暮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威逼利诱什么的。相反,他很感谢寒淮之选择了这种结果。 他站起身,拍拍手示意三个人都看向自己。他向寒淮之弯腰一鞠,表示了自己诚挚的谢意。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谢谢你愿意救我朋友,谢谢你们。” 司铭砚捧场极了,但快了一步。枫云暮摁住他鼓掌的手,伸手指向套着松垮短袖的寒淮之。 “但毕竟我们还有未来,剧本也没有走到末场。我不得不再多问你几句,避免一些可怕的事情。” “我理解的。”寒淮之乖乖点头。 “很好,谢谢你的配合,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嗯,请说。” 枫云暮扫了眼发懵的晁熠初。 “现在我们四个都在,我也自认为我们是最有可能走到最后的团体。” “当着所有人的面,你给个准信。” “从今以后,你到底要帮的是哪边?” 寒淮之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少见的感情,他向来平和波澜不惊,这次在听完枫云暮的宣言后居然挑起眉,稍稍睁大了眼睛。 他几乎下意识的扫视向身边的晁熠初,眼中的星河一瞬起伏闪耀。 枫云暮想起短视频里刷过的一个测试:几个人突然回头,被测者第一个看向的人,就是他最在意的人。 “怎么了?”晁熠初也注意到了寒淮之的目光。 面对晁熠初,对方少见的沉默了。 “……从今以后?”他思考片刻,反问枫云暮。 “对,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晁熠初伸手抓住寒淮之的手。 “……显而易见,我帮你。” 寒淮之站起来,被牵住的手也顺势松开。他提了下从肩上滑落的领口,正视枫云暮:“枫云暮,我帮你。” 真是个让人皆大欢喜的回答。枫云暮满意了,也信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寒淮之看着他满足地坐回司铭砚怀里。 “好哥们,没了没了,你坐吧你做吧。想吃点啥吃啥,想喝点啥喝啥。我看你挺累,你要睡也行啊。” 寒淮之转头看了眼桌面的解馋零食们,提出个更过分的:“我想睡你的床。” “行啊,你去呗。那里还很干净,我俩一般不在那干啥……”“我想躺你俩中间。” 寒淮之,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不行我陪你。”晁熠初戳戳寒淮之。 这更不行了,枫云暮更惶恐了。幸好寒淮之和晁熠初的感情线还没到那个地步。 一通电话打到了晁熠初手机里,他和他弟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都端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再探出半个头皱着眉看着枫云暮,搞得人都要ptsd了。 “乐队那么催我去一趟。”晁熠初不太好意思地挂掉电话回来解释,“三四天没去,我都给忘了。” “那你就去呗,大明星。” 这个关头、他去去也正常。网上的热搜第一可不能闲得蛋疼在家躺平什么的,晁熠初肯定要去应酬应付的。 枫云暮调侃了一句,扔给满脸歉意的晁熠初一包薯片当作赠别的礼物,目送他离开。 沙发空出一个位置,寒淮之倒下来,整个人似乎放空了。 “晁熠初才刚走,你就没精神了?” 寒淮之不搭理枫云暮的调侃,光从眯眯眼还真看不出来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你不会秒睡了吧。”“我没有。” 枫云暮凑到寒淮之跟前:“你是不是gey?” “……你是不是神经?”“别争辩了,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喜欢他。” 若这句话说给晁熠初听,他肯定打死都不会承认。但寒淮之不是晁熠初,他不管这些的。 “我就是喜欢他。” 枫云暮没招了,他没学过这种出牌方式。 寒淮之不是水象吗?怎么这么直率? “别把司铭砚忘了。”寒淮之继续反攻一句,“你看他,那眼神都想杀死我了。” 但人机司铭砚在这一章的作用就是推进剧情发展和给沙发占地。虽然他现在很有危机感——因为枫云暮似乎又多了一个朋友,还正在尝试用对晁熠初的方式对待对方;但他在这一段没有台词,唯有沉默。 “我想睡会,你们去屋里谈吧。” 枫云暮识趣地拉起司铭砚,帮寒淮之关了灯,带上了客厅的门。 “行了,没人了,你可以说说你的了。” 香吻撕下无形的封条,司铭砚将问题重新指向了昨天的事故。 “我去看勘查了现场,发现……” 枫云暮摆摆手:“跳过,说结论。” 快进到关键,司铭砚提出自己的问题:“狙击手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他不可能不知道寒淮之偷梁换柱的事情。” “但寒淮之有障眼法。” “那就有一个前提:寒淮之知道杀手的存在。否则他为什么要使用能力?” 司铭砚说的不无道理,但枫云暮也知道寒淮之向来也是个机敏周全的家伙。防一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若如此寒淮之部下障目也并非不合理。况且当时会不会有其他因素存在,如今也无法说清。 “我已经答应寒淮之,不再追究了。” “我知道。”虽然司铭砚心里显然是反对这种盲目的,“但这意味着这件事里还藏着一股势力。” “抛开结果、抛开意外,抛开所有可能性的延伸,杀手的目的是什么?” 他在引导我思考。 为了不让司铭砚伤心,枫云暮还是很努力地在想的。 “为了……阻止晁煜行带走我?”“正确,他或许知晓了晁煜行的预谋,所以才提前设下这些。” “那她本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的——杀掉晁煜行或者我。但她没有这样,这是因为她不能这样……” 枫云暮抬头和司铭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陈若芳!” 是的,就是陈若芳做的这些。 可惜那位刺客到底是如何知道晁煜行的计划地点的……我们就无从知晓了。 枫云暮的脑子烧烧的,他有点后悔把话说早了。 再看司铭砚,这人工智能居然垂目沉思,眼看已经彻底进入了记忆殿堂开始推测真相,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理性的贤者。 他怎么做到十分钟不说不懂保持一个姿势的? “司铭砚。”枫云暮掰过他的脸,“我其实挺羡慕天陰的。” “为什么?”“因为他可以挖出你的脑子把你变成智障,但我不能。” 司铭砚不懂,为什么枫云暮好把自己变成智障。 “您能不能有点性张力?”枫云暮无语,“我就算再智性恋,也没法真的忍受你视而不见啊?” “我没有忽视你啊,我在看你啊?”“但你只是在发呆!”“我没有发呆,我在思考。” “别思考了!”枫云暮忍无可忍,直接饿狼那般扑上去将司铭砚压倒在了身下。 “咱们是爱人。”他严肃强调,“我不仅仅想当你思考时的背景板。” “那你还想当什么?”“我想当你的发泄板。” 司铭砚地脸刷得熟了:“好开放啊。” “改革开放,我们都懂的。” 可惜这本书主要线索写的是“剧情”,不然这轰轰烈烈的,可能都是这些爱慕的东西了。 …… “你是醒着的还是睡的?” “现在醒了。” 寒淮之揉着眼睛,看着枫云暮蹲在自己身前。 “怎么了?” “没什么。”但枫云暮的表情不是这样说的。他严肃地拿出那本无字天书,将它送到寒淮之面前。 “我不知道他不是不是发现了……” 第45章 切莫遗忘的过去 不记得了。 那些人中会有父亲的影子吗? 司铭砚只记得,他遗传了父亲先天的银发。 其他的呢? 他总是留给他一个高大的背影,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父亲的模样。 地龙死而化岩,风吹日晒,最后变成和凡人无异的一捧黄沙,风吹即散。 那也是他的终末。 他早早就预见了这一切,因为这就是地龙族的浓缩:为职责而生,为守候而死。 父亲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但也不只投射在他的身上。 司铭砚没有这么大的志向。 他只想要守好一个人。 呵呵,现在说这些还早,是吗? 不早了。 黑色的天穹帷幕已经落下,太阳早就撤去它最后的悲悯。 动起来,司铭砚。 他攥紧拳头,侧目看向那围栏。 二十四点整的钟声敲响之时,监控会陷入维持两秒的频道切换状态。 就在此刻,从围栏跃进去,正好落到灌木之后。玫瑰花丛会掩护他躲开第一次监控扫视。 巡逻是三三制,半小时换一班,一次共有三组出动,零点十三分左右面前会出现一个空洞。 避开视线躲开扯掉没什么用的锁链,从温室的后门跳进,一路猫着腰爬到正门。 零点四十四分,从右侧贴墙来到从西边数第三面窗户下,在最多一分钟内沿着墙体外侧翻身上楼。 躲在掩下 ,等十分钟。 二楼会议室的窗户是不会锁的,但要小心窗口摆设的水仙花。翻窗进入。 从桌下滑过去,躲在门口书架侧边,开门。 室内的巡逻是两人制,每条过道都有至少三个监控。但只要用屏障爬到监控上面就可以了。 快步直奔回字型长廊的对面,那就是司铭砚今晚的目的地。 他快速打开那扇几十年来都未曾被打开的门,吊在门框上快速荡了进去。 他落在地毯上扬起灰尘,发出轻微的声响。 但没人会怀疑声源从此而出。 他将门在身后关上,看向那张再无所属的办公桌,终于叹出一声。 这是父亲的房间。 伏案工作,是他最常看看的父亲的模样。 不……准确来说他几乎不怎么见到父亲。 他自嘲地一笑,手套擦过桌面上的余烬,转而伸向了父亲的抽屉。 他有点记不清在哪了…… 第一节抽屉里是一把偏老式的配枪,显然、那是父亲的。他继承了他父亲精湛地枪法,这也是唯一能让他自豪的一点了。 第二节,几本档案册。司铭砚没有打开看过,但既然它们被遗忘在这里,说明它们还不够重要,至少不是什么机密情报。 司铭砚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理解父亲的奔波劳累——天陰不是已经败了吗?后来他才知道父亲以凡人的身份参与了一项重要的军防事业,直到龙的身份险些暴露,才退居二线成为了公安机关的干部。 总之,父亲所要守护的东西远超他的想象。 最后一节,空空荡荡。司铭砚也曾希望父亲留下点别的什么:他喜好的一本书、他挚爱的一只物件、他贴身的一件饰品,哪怕……寥寥几笔写下的一张遗书。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几乎不像一个正常的生灵,没有喜怒哀愁、没有脆弱不堪、没有什么人性…… 只是一个军人。 他心中的父亲支离破碎,如今也成为了摆在案台上的那一盒冰冷粉碎的山岩。 司铭砚立在从未燃起过香火的照片面前,久久无言。 他终于想起来,那时候的他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他弯下腰,伸手整个搬起案台,挪开了一个角。一个黑色的信封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就是这个。 他蹲下身,拾起信封,取出了里面文件: 那是他父亲——司政聿的死亡证明。 “找到了?” 门突然被打开。司铭砚抬头,对上了穿着睡衣的母亲的目光。 “没有哪个小偷会开着灯偷东西的。”陈若芳认出那件东西,抱胸嗤笑一声,“你这么怀念?” 怀念?不…… 司铭砚缓缓起身,将信封塞进夹内的口袋。他抬眼,正视母亲。 “你还记得父亲的名字吗?” “记得,当然。” 陈若芳冷笑起来,居家的服装和放下的头发让她好像变得也和普通的母亲一样朴素。她也环顾这件冷清的房间,摇着头叹了口气。 “他是我丈夫,不是吗?” “我以为你从来不认可这个身份。” 陈若芳笑得更增苦涩:“可惜我没有否认的资格。” “从被选中带来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将此身永远困于不幸。我将只是一个血脉的延续者、一个生育的工具。” “齿轮没有选择的权利,她能做的只是按部就班。”陈若芳微微仰起头,眼中的流光露出少见的魄动,“可我也曾有过亲梅竹马、有过想要一辈子爱恋的人。” 可身处这座监牢般祖宅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母亲以为必须成为母亲而成为了母亲、孩子因为必须成为孩子而成为了孩子、佣人因为必须养家糊立足于世而成为了规则的傀儡。 司铭砚看向父亲的照片,他很清楚,若不是因为他也将传宗接代化为自己的责任,他也不会听从长辈的意见和陈若芳诞下子嗣。 “没有人愿意成为现在的自己,但这就是事物发展的因果。”司铭砚反问陈若芳,“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害死父亲的,对吧。” 与其说是对峙,这更像是一场谈心。 所以陈若芳没有生气。 她垂目:“他没有伤害我、背叛我,甚至优待我、尊重我,我们相敬如宾。搭伙过日子,这不是我们的特例。” “我没有杀他,司铭砚。” 司铭砚自然是不信的,不然他也不会将信封藏在陈若芳永远不会碰的地方了。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有一点恨他。但我也恨你、恨你们所有人。毕竟我本可以成为一个正常的、自由的女孩,一个和凡人无异的少女。” 因为自己不幸就加害于别人,依照法律来看,这就是“从犯”,这不是“胁迫”。 “你早就可以收手的。”司铭砚背过身,“可你没有。” “自由、平凡……那不过是你虚伪的借口。” 大火烧起来,在他的眼前。金属的加入使火焰变色灼眼、炙烫入骨。 “你为什么要带着我……去那杀人的现场?” 若陈若芳没有故意要这样做,他也就不会亲眼目睹枫云暮的死亡。可那日,那个平时咄咄逼人的母亲,却突然用一个温柔的借口,带出了家中的司铭砚。 “你为什么要说……你是去救人的。” 齿间相摩的声音里是司铭砚熊熊的恨意。他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陈若芳的嘴脸。 “给我一个解释,母亲。” 他渴求这个困扰他至今的问题的答案。 他看见陈若芳眯起眼睛看着自己。 她的眼里闪过不屑、转而变为恼怒、最后落下力气,由无奈化为了悲哀。 “我……本是相救他的。”陈若芳闭上眼,“但若这样,我也会被他们死的。” “所以你打了退堂鼓,还阻止了我伸出援手?!” 嘶吼激起灰尘飘忽的涟漪、火的波澜里,他亲眼看见枫云暮倒下。 他冲上前,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被骨肉血脉筋络化成的铁索拦住,锁死四肢。 其他人都冲了上来,压制住他,他哭喊着不要,喊着放开我,可血脉渊源却拉他更紧。 他挣脱不开所谓血缘,否认不了自己就是她的儿子。 悲伤之后的,是恨。他抓起身边的锐物,转身扎进母亲的身体。 骨肉分离。 他想,他现在的表情,和那时候一样是悲愤交加吧。 陈若芳向自己摇头,耸肩摊手,好似无所谓之下掩饰着她自己也不懂的东西:“反正我从一开始,就被你恨上了吧?我做那些,也只不过是……” “……不,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恨上的。” 时间安静了下来,秒针原地徘徊,嘀嗒报出无意义的密码。 母子相顾,遥不可及。 她也会后悔吗? 许久许久,陈若芳释然地轻笑一声。 “没有用了。” 是啊,没用了。 他们现在是敌人啊。 “前天,你去警局拿了配额意外的弹药和辅助法器;昨天,你又去去了钥匙。”陈若芳将时间线拨回正轨,“今天,你就来了。你比我还要熟悉这里的每一寸构造和人员安排。潜入这里,对你而言毫不困难。” “我不在意你拿那个是做什么,也不在意你接下来的计划。” “我只是想说:来了,就别走了。” 啪嗒,全屋的灯在一瞬间全部熄灭。厚重的窗帘隔绝墙外的月光,黑暗瞬间包裹住司铭砚。 “司铭砚,光和暗,是最容易控制的东西。” 司铭砚低着头,站着不动。 “害怕吗?” 陈若芳的声音浑浊其中,如搅动的墨水晕染。 “身体一点点僵硬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和死亡一样?想想看,你的意识就这么被困在了这样坚不可摧的笼子里,这里狭窄、密不透风,闷得你接不上气。你想要伸展双手,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但是这空间还在逐渐缩小……” 陈若芳的声音戛然而止。尚未完全成型的初成结界被冲破,那把风一般疾驰的刀尖便已经抵住了她的咽喉。 光线重新出现,司铭砚打开手电,照在了陈若芳诧异的神情上。 “你的儿子可不是孬种。”枫云暮从背后架住她,“我可以作证。” “丈母娘,小生失礼了。” 枫云暮的刀再次挑起了陈若芳胸前的项链。 “又是你……”陈若芳笑起来,“你俩的感情还真是让我都羡慕。” “你的速度确实是快,身体恢复得也确实是比我想象得要好。但,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就能确定,这就是我的命脉?” “因为只有保命的东西,才会随身佩戴,哪怕是睡觉的时候。”司铭砚向前一步逼近陈若芳,“你现在你身上、只有两件饰品,一件是项链,一件是婚戒。” “所以呢?”陈若芳镇定反问身后的枫云暮,“是什么让你最后选择了这个?” 枫云暮嘿嘿一笑:“我赌的。” 确实,没人会觉得是后者。陈若芳抬起手看了看无名指上陈旧的戒指,苦笑一声。 “如我是一界凡人、或是一只纯粹的地龙……就好了。” 可她偏偏不是。她的皮肤和普通人一样,仍是细腻易损的。不然,她还有周旋的机会。 “我轻敌了。”陈若芳举起双手,坦然接受,“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二位。” “有。”司铭砚再次提问,“我的父亲到底是死于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纠结?”“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陈若芳闭眼笑笑:“我只知道,他死于泥石流。他化为岩石的尸体扛住了滑落的巨石,那骨灰盒里的只是从石岩上敲下来的一部分。” 司铭砚皱了皱眉。 “父亲死前有什么异常吗?”“很可惜,我并不关注。我被卷入这场闹剧之后,便忙着周旋。我还为相处如何应对你父亲盘问的说辞,就收到了他殉职的消息。” 枫云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惹得陈若芳抿唇发笑。 “干嘛!”“别恼呀孩子,你没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啊。”枫云暮沉声,“火灾里,你看到了什么?他们又是怎么发现你的?你为什么一开始想要救我?” “我救你,只是因为我那时还太过天真;我被发现,也只是因为当时讨伐你父亲的人数太多;至于我看到了什么……” 陈若芳思索良久,终于才开口:“我只看见你父亲死了。” 枫云暮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利用神谕的吗?” 这个问题陈若芳回答得不假思索:“假的。” 这一点上,母子俩倒是挺一致。 “当年他们怎么栽赃我父亲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讨伐之后发生的事情。” 枫云暮还想问,但司铭砚戳了戳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示意他差不多了。 “是呢,这是规定。”陈若芳平静解释着,“停电半分钟内做出响应、三分钟内到达配电间、四分钟启动备用……” 屋里的灯猛然亮起,四分钟到了。 “……五分钟内巡逻戒严,你们只有一分钟逃跑时间了。” 司铭砚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推开尘封许久的窗户。夜风瞬间钻进屋里,拂开往昔。 “枫云暮!”司铭砚一跃而出,回头向他。 “来了!” 收刀的瞬间,陈若芳也同时抓住了飞出的项链。 巨大的屏障卡着枫云暮离开的最后一阵风,合上了笼口。 他们还是逃走了。 红绸缎的窗帘失去了动力,重新落回了它本该存在的地方。 “家主大人,您没事……”“我没事。” 她看了眼表:四分四十九秒。 “速度挺快。” 冲上来的巡逻本都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听见陈若芳说了这样一句话,腿都吓软了。 “别跪在那里,下去吧。” 屏障消失,自由的风再起波澜,也吹动陈若芳披肩的长发。 她都快忘了,她也曾是少女。 “为什么不直接毁掉?” 她攥紧手中的法器,自言自语。 “不知道。” 她凭栏,看向千百年不变的明月。 那是丈夫银色的眼眸。 “司政聿……” 是啊,她早就忘了自己的本心。 她自嘲地笑。 没有用了。 如今,她只是那个恶毒的,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女人。 早就回不去了…… 第46章 配角不该有感情线 这本来只是一场久违的乐队聚会,大家推杯换盏,庆祝获得十万粉丝。 欢快的气氛嘻嘻哈哈,那种被肯定的欣喜和被欢迎的喜悦自然都不是假的。 晁熠初短暂地忘了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也决定将这个真相隐瞒下来。 但不知是谁提到了趁热打铁,然后话题就被牵引到了新作品上。 “咱们下一首歌要快点出了吧。”鼓手用手臂狠狠戳了戳晁熠初,晁熠初就不笑了。 “我最近有点事啊……” “不是公司的事。”晁熠初抓抓脑袋想着说辞,“是我朋友的事情。” “他、他……重病住院,命不久矣,无依无靠,我得照顾他嘛!” 远处的某个角落,枫云暮打了个喷嚏。 其实晁熠初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道枫云暮的事情要处理多久。 如今从他回国到现在,也有四个多月了。 而且他的朋友们都是凡人。 小半年对他们来说确实……挺久的。 人生还有几个小半年?况且现在确实正是走上坡路的好时候,等热度下去了,谁知道还要花多少冤枉钱和力气才能重回巅峰…… 巅峰吗…… 晁熠初终究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我其实最近空余时间也写了点谱了,词虽然还要改改,但旋律脑子里已经有点了,我给大家哼一曲吧……” 然后队员们便拉着晁熠初在演奏室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词确实不太行,咱们现在是面向大众的,不能这么血腥。” “这边的旋律和我听到哪一首曲子好像,会不会被质疑同质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爆红的原因,今天的大家都挺会挑刺的。 特别是“资历最长”的吉他手,直接从当下的社会背景、近期同行创作、听众心理等等方面把整首歌剖析了一遍。 晁熠初把本来的歌词改了又改,冷汗直流。 “要、要不我再回去好好改改……” “你今天不是很在状态啊。”鼓手把玩着鼓槌,却犀利地一语道破。 这么明显? “那我们随便盘两下放松放松?” 这好。 晁熠初终于来了兴致:还是不用顾忌别人随心所欲最舒服了。 音乐的本心只是让自己快乐、成为和阮生兄弟的分割符。 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显然是太难、太理想化了。 演奏室的气氛终于活跃起来,那片独属于晁熠初的乌托邦如温室的屏障,将他和现实分割开。 热烈的栀子花、樱花,飘零随风化为千鸟而去的花瓣,汇聚成**,洒落下繁盛的花雨。 总之就是不现实。 他陶醉其中忘了时间,直到有人闯入了他的花园。 “外面有个女生诶。” 门口的玻璃小方窗外,一个脑袋探出,又缩了回去。 晁熠初开始也没想到这个“女生”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几乎没有什么深交的异性朋友,更别说会有哪个知道他在这…… 直到那双眼睛突然与他四目相对。 “我靠!”随着门外人的脑袋又一次闪出视野、晁熠初抓起手机,看见了寒淮之的未接来电。 他也来不上解释,赶紧推门出去。 门外的寒淮之已经沿着墙蹲了下来,他将领子拉高遮住下半张脸,又不知为何改变了化形后头发的长短——那模样确实是很像一个小姑娘。 寒淮之抬起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怎么来了?”晁熠初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出事了?” 寒淮之稍稍摇摇头,手插在口袋里揣着,整个人缩起来只有晁熠初的半个大小。 “你怪可怜的。”晁熠初说了句心里话,又为自己的行为道歉,“音乐声太大,我没听见你打电话,对不起啊。” 寒淮之垂眼,长长的眼睫眯了眯,又睁眼看他。 “怎么不说话?” 寒淮之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感情化的家伙,他不说话当然是有原因的。 晁熠初撇过头,看着队员们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扒在门上听八卦。 “哎呦喂,”最机灵的鼓手立刻开口,“咱们是不是打扰到你约会了?” “什么*粗口*玩意,这不是我女朋友。”晁熠初跳起来,“神经吧!” “你们谈你们谈,兄弟几个不会谴责你的。”键盘手拉着几个坏笑的家伙溜进房间,留下一条偷听的门缝。 寒淮之扯着躁羞的晁熠初的衣袖,站起身:“我可以在你家借宿吗?” 他的声音轻飘,听得晁熠初心里痒痒。 “那俩死货呢?”“……他们也总有他们的事。” 也是,寒淮之也不能总睡沙发。 “也晚了,走吧,我送你。” …… 车上,晁熠初向副驾的寒淮之询问改变发型的原因。 “不好看?”寒淮之撩了下长发,没有正面回答。 “没有,只是还不习惯。” 寒淮之靠在座位上,手中捏着晁熠初的乐谱,安静地看着窗外的灯影流转。 “……不习惯就算了,没必要习惯。” 晁熠初总觉得,今天的寒淮之很不状态,整个人丧丧的,无精打采。 “咳咳……手臂怎么样了?” 寒淮之右手的石膏已经拆了,听见他这样问,抬起手臂转了转手肘手腕。 他举起的手重又落下,摔在那几张乐谱上:“何必在意这个?” “我是你朋友啊,我在关心你。”晁熠初啧声,扶额苦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从寒淮之口中得到答案。 车窗之外,九十点的夜已经深了。越向着郊外人流越少,街边闭店的店铺也取代了热闹的街市。 白色的招牌亮着,红灯笼诡异地晃过寒淮之眼前。 “丧葬……”寒淮之喃喃自语,“现在的墓地也很贵呢……” 晁熠初踩一脚油门,将那写着“奠”字的黑白花圈加速甩在身后。 寒淮之干笑起来。 “晁熠初,你为什么信我?” 又是这个问题。 晁熠初轻叹了口气:“还记得我们都是第一面吗?” “嗯,”寒淮之在车窗上寻找自己的倒影,“老师把你们叫到办公,希望你们能够……”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寒淮之微微愣住。 “在那之前,那天早上,我看见练剑台后面那棵歪脖子树下面,是你躲在那。” 寒淮之摇着头:“你记错了,那天早上我……” “你在那树后站着,偷偷看着我和枫云暮练武。你手里好像还捏着半根树枝,我应该记得的。” 寒淮之脸上的霜色逐渐褪去,他转过头,仔细地去看晁熠初。 “你站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才走的。”晁熠初轻笑两声,“你那时还没有那个树桠高呢。” 寒淮之在他身侧闭了嘴,他便又追问:“我记错了?” 晁熠初一个字都没错:少时自以为无人发现的寒淮之其实被其他三个人都看见了。 晁熠初记得很清楚,寒淮之确实就是那样奇怪地看着他们的:并非是对为何生而非龙的羡慕嫉妒、也不是王侯将相宁有只能够乎的不屑一顾;亦不是百无聊赖的无聊和无名无故的烦躁愤恨。 寒淮之的眼里苍白无物,他只是在观察,思考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嗯,”如今的寒淮之转回脸重新看向外面,肯定了他的所言,“没有错。” “你为什么要躲在那看我?” 寒淮之闭了眼,选择了回避。 “好吧,总之,你就是属于很乖而且很孤僻的那种。这就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你从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坏孩子,所以我相信你现在也不是。” 江山难改。 晁熠初对寒淮之第一印象太过深刻,相处的那三年来寒淮之也一直只是个不爱沟通的小弟弟形象,这就是缘由——至少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谁都有年少无知之时。”寒淮之的声音莫名有些酸楚,“但孩子总要长大成人的。” “可一个对自己病逝养母都如此上心的人,一个愿意赌命去救人的人,能会是什么坏人吗?” 晁熠初说完,寒淮之就又笑了,笑得很讽刺。 车里安静了一会。 车外,一家深夜食堂的暖黄灯光照进寒淮之的眼里,他的目光追随,多看了几眼。 “你没吃晚饭吗?” …… 一碗煲仔饭,一碗羊杂面。 店里没什么人,店外也没有。服务员懒洋洋地躲进后厨去,灯下只剩两人并排坐着。 “聊聊吧。” 筷子被掰开。寒淮之难得一见的主动啊,晁熠初立刻答应下来。 “你还怀疑司铭砚吗?” 这还真是符合寒淮之的习惯:开门见山。 煲仔饭有些干硬,但温度倒是很合晁熠初的口味:烫嘴。 “不咋怀疑了。怎么说,他都帮了枫云暮不少。” “而且枫云暮那天说的对,咱们几个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不该相互猜忌。” 他瞥了眼吸着汤面缓慢进食的寒淮之。 寒淮之同样瞥了眼嚼着锅巴的他。 “那你还打算进行哪个计划吗?” “什么计划?”晁熠初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指他对他老爸的承诺。 “如果你要的话……”寒淮之侧着脑袋撩起长发,“那你可能要想一个什么说辞。” “因为晁煜行肯定会拿那次胁迫未遂来讽刺你的,你要小心。” 又是那个臭弟弟……晁熠初锤了锤脑袋,只觉得自己真的好累。 “你要是嫌麻烦,我也可以……” 面条从筷子上滑落跌进汤里的声音打断了寒淮之的话,几滴油溅到他敞开外套里的白衬衫上。 寒淮之皱眉,晁熠初赶紧抽了几张纸给他。 “你刚刚说什么?” 寒淮之低头不言,只是一个劲用力擦着。 “你要帮我?可你不是……” 你不是逃出来的吗?你自身难保,我怎么能…… “我是逃出来的,”寒淮之并不看他,只是加重语气,“但这是陈若芳和寒乙深不得不默许的。” “我和你父亲之间,有了交易,他们不得不妥协。” 胸口的油渍越擦越晕开,寒淮之垂下手,放弃了。 他攥着那团由晁熠初递给他的餐巾纸,突然就,绝望地笑出一声。 “……你愿意交给我来……吗?” 晁熠初不懂,他真的,太不懂寒淮之了。 这团被墨水晕染的深泉,和他这样的光和热,完全就是相反的存在。 晁熠初不由自主地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你,都做了些什……” “既往不咎不是吗?”寒淮之低语,“既往不咎……” 好吧,好吧。 晁熠初只能说:“好吧。” “那就交给你,小心点。” 桌上一片沉闷,只剩下两人的勺筷拨动的声音。 寒淮之突然搁下筷子背过身去,吓了晁熠初一跳。 他看见寒淮之埋着头,肩背上下抖动。他真的被吓到了,立刻可搁下筷子去拉寒淮之的手。 太冷了,太冷了。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听见一声及其细微而似幻觉般的啜泣。 “你、寒戊源和我的母亲,你们都是一个样子:自以为是、愚不可及。” “天真烂漫,自以为世界会因为你们的苦痛而停止灾难,因为你们的幸福而改变规则。” “不,规则就是规则,刚性的、强硬的、不可动摇的社会规律。” “理想?想象?呵呵,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过眼云,□□成瘾的罂粟花。” 寒淮之自言自语着,全身抖动得更加剧烈。 “我真希望能死在你这样的温柔乡里……” 晁熠初赶紧从后面抱住他的肩,压制住他的战栗。 “寒淮之!”“你觉得喊我的名字就能终止这一切吗?不可以,这不仅仅是一个虚假的小说故事,也是我们的因果求索,是现实。现实里,没有哪个人哪件事会因为你喊一句名字就由熵增变成熵减的,这是物理法则,是规律。” 寒淮之好像疯了…… “寒淮之,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寒淮之急促地倒抽着气:“你不喜欢?” 晁熠初死死抱住他:“不喜欢。” “那好吧。” 他太理智了,理智的疯狂。他说停就停,收放自如。 “对不起。”他拍拍晁熠初的手臂,“我失言了。” 晁熠初感觉有什么凉凉的水滴从寒淮之脸颊上蹭上自己的脸,他狠狠咬着嘴唇,将寒淮之的身子扳回来向着自己, 他的眼尾果然是红的。 “别把我说的话放心上。”现在反倒是寒淮之来安慰担忧的他,“人总有迷糊的时候。” 当然,这是常识。 可晁熠初重重拍着寒淮之的肩,向来能言善歌的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 “……寒淮之,你要是出事了,我会哭的。” 寒淮之哭笑不得:“那就反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不,寒淮之,你不懂……” 那张白皙若飘渺的脸猛地凑近,星海温柔地向火光投下芒光。寒淮之的手抚上他的面颊,呼出一口热烈于他体温的水汽。 那双眼睛,早就和树下的第一眼不同了。它对了几分色彩,多了繁杂的情绪,却少了懵懂和片面的空白。 树下的寒淮之看着随风的火光,想着的会是什么? “你本不属于我的计划。” “你为什么要回来?” “就一次……”他沙哑的声音近似哀求,“不要厌恶我好不好?” 用毒药捏造的蛇信子和火舌,就这样融化在了一起。 两败俱伤。 晁熠初可算知道晁煜行为什么这么喜欢寒淮之了。 他们兄弟俩的审美还真是出奇一致。 …… 明明没有喝酒。 怎么就这样做了一夜? 在晁熠初还未彻底清醒的清晨,寒淮之已经熟练处理好了自己,套上了衣服。 “你要走吗?”他探出身子拉住他的手,“别走了吧。” “可我答应你了……”“答应什么?” 寒淮之哑然失笑:“帮你处理问题。” 晁熠初想起来了,昨天是他的第一次,他选的姿势太差,腰酸痛得厉害。 “你疼不疼?” 寒淮之拿起乐谱的手一顿,沉默不语。 “没有昨天。” 晨光熹微,雾中的光影流幕透过寒淮之单薄的身体,飘渺得遥不可及。 “就当作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不用对我产生怜悯的情绪。” 晁熠初撑起腰:“为什么?那我岂不是成了和晁煜行一样不负责任的混蛋?” “可我就是喜欢混蛋。” 他仰起头,将及腰的长发一刀两段。 “太纯粹的火焰,会烧得我太痛的。” 第47章 不要啊我的外卖 司铭砚始终认为父亲的死只是个谎言。 父亲怎么可能真的是殉职的呢? 他清楚地记得对应龙族的讨伐父亲是知道的,甚至那场挑起舆论对立的决定性占卜,父亲也是亲自参加的。 以他对父亲那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父亲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或者同流合污。 可事发时,他确实一直在外执行任务,甚至连回来看一眼都没有。 ……或许不是在执行任务?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 若他真的做了什么,那父亲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被晁耀世或者其他人发现? 一旦这些前提都被证实,那父亲大概就是被害死的。 可惜现在形式紧张,不能前去现场看看父亲的遗体,不然这些答案也就不难找出了。 “我仍不明白,为什么天陰要我们去找这个答案。” 是啊,为什么他比我还要在意父亲的死亡原因? 司铭砚将视线从父亲的死亡证明上离开,投向枫云暮。 “我不懂,这个事情很重要吗?” 枫云暮扶着脑袋摇着头:“既然真凶已经明了,我们直接干死他们不就行了吗?” 绕过过程得到结果吗? 但这有悖于司铭砚的职业操守…… 好吧,他其实也没什么职业道德。 “只要杀了他们,不就可以报仇雪恨了吗?”枫云暮攥紧双手,小臂微微发抖,“就算你父亲真的是因公殉职和他们没有关系,那也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司铭砚无力反驳。 他只能有些憋屈地盯着枫云暮。 “不是说你的家事不重要,”枫云暮叹了口气,“只是我们也可以在事情结束后直接从晁耀世口里逼问出结果啊。” “……严刑逼供?”“什么?他们不该吗?” 司铭砚不想和枫云暮产生丝毫的分歧,他害怕感情的裂隙。 但现在天陰的介入让他们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我……不尽信天陰,只是他太……”枫云暮打着手势向司铭砚解释自己的所思,“跳脱。你懂吧?” “我不否认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但…… 司铭砚接过他的话:“你认为它的优先级和所得回报,与投入的成本不成正比。” “是的,对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枫云暮摊手,“你能理解就好。” 他当然能理解啊!这可是枫云暮! 但他理解不代表…… 辩驳的话难以启齿,司铭砚把证明重新塞回信封,垂着头不再说话。 “……生气了?” 枫云暮凑上来,司铭砚便把脸撇到另一边。 “真生气了?” “不能。”他生硬地回答,搓抵的指尖却直接表明了答案,“你是我的主导者。” “我又没有把你嘴巴缝起来什么的,我没那么变态。你要是生气,就说出来。我需要知道你的见解,若有可取之处我也会改变主意的啊。” 司铭砚抿紧双唇。 “我不想吵架。” “不是吵架啊!”枫云暮把他的脑袋像拧螺丝一样扭回来,“我也不想吵架。” “说吧说吧,就当我求你。” 枫云暮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终于求那不锈钢大佛开了金口。 “就……去试试看。”司铭砚用力搓着黑色信封的一角,看着它翻折变形,“若天陰一拖再拖没个实话,我就再也不管了。” “合理的请求,可以可以。”“谢谢。”“深井冰,要客气就跪下磕头。”“现在吗?” 枫云暮往他肚子上来了一脚,已经懒得调教他了。 …… 所以还是去了。 初见他的那间出租房楼下,扣着兜帽的天陰吊儿郎当,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当烟抽。 “我以为你们害怕得不会来了。” “害怕?”枫云暮嗤笑出声,“那你也确实很傲慢。” “当然!我可是高贵的上古神兽!”天陰潇洒地竖起拇指哥自卖自夸,“老子天下无双,哈口气都能毁天灭地。” “你是核弹转世?哇塞塞,看来我国核弹头持有数又要上升一个百分百了。”“诶,不谈国事!敏感问题。” 司铭砚将死亡证明取出,递给天陰。 “你想要的,我拿到了。” 天陰一副□□大佬的样子,小心打开信封验验货。 “你知不知道寒淮之前些日子冒充你?”枫云暮趁机发问,“我可告诉你,他说你坏话,说你是晁煜行的走狗。” “你猜我知不知道啊。”天陰不上套,“走狗什么的嘛……也不算贬义词,立场不同,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你真的是走狗?”“那我要当富婆的狗,汪汪!” 枫云暮挑眉嘶声——知道这老狐狸不好骗,没想到这么不好骗。 “实话说,这东西,”天陰捏着证明晃了晃,“我其实看不出真伪什么的。我见惯生死,但生死之后的事情,到还真是不咋个了解。” “司铭砚,对于你父亲的死,你有什么见解?” 枫云暮也侧目看他,这让司铭砚不由得有些压力。 “在你问我这个问题前,我一直觉得是晁耀世派你去杀死的。” 天陰毫不意外:“这还真是合理,可惜错了。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导致了你父亲那样强的家伙死亡的。” “那现在,你和我、陈若芳接触之后,还这么认为吗?” 司铭砚沉默了。 枫云暮跳出来掩护:“你之前可只是要个证明的,我们自然也没有告诉你我们怎么想的必要吧?” 天陰挠挠头:“真的假的,我当时没想到哈……现在改合同可以……” 两龙异口同声:“不可以。” “呃……其实我好奇你父亲,其实还有个原因。”天陰尴尬解释,“晁耀世确实曾经想要我去杀了司政聿。” “但但但先别激动,听我说:在我答应之前,你爸就突然死了。这真不是我干的。” 所以,晁耀世其实也不知道父亲的死因? “你不会觉得你很大义吧?想毁约就直说。”枫云暮夺回证明冷嘲着天陰,拉起司铭砚就要走。 “走司铭砚,咱们也大义,不和这种家伙计较……” “晁耀世是什么时候想要你去杀我父亲的?”司铭砚却站在原地,如深根了一般。 “你爸死前半个月?一个月?还是一周?”天陰翻着眼睛思考,“他是暗示我,在平时那种,所以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那……对于我父亲突然死亡,晁耀世有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嘛……他好像挺惊讶的,说什么‘竭力以终,死得其所’什么的吧……” 枫云暮拽不动执拗的司铭砚,气得踹他屁股:“你和这个家伙还有什么好谈的?你没看出来他在晃你吗?” “别血口喷人。”天陰抱胸冷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司铭砚,别管你老兄,你问了我这么多,应该是有了个猜想了吧?如果告诉我,那我现在就可以把龙丹还给枫云暮。” “司铭砚!”“告诉我吧。”“司铭砚,你傻不傻啊?言多必失啊!” 司铭砚闭上眼,周身的空气逐渐被抽离。他想起在得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 “……或许,这都是真的。父亲力竭而亡,是将力量转移走了。” 气氛一瞬寂静,在对峙的刹那,三人的眼神互相碰撞。司铭砚下意识看向枫云暮;枫云暮疑惑而无奈地看向司铭砚,又立刻转向天陰;天陰则向着司铭砚满意一笑,狡猾而迅速地扫向枫云暮。 “看来我不得不履行诺言了。” 天陰突然转身就跑,速度之快连司铭砚都没反应。但早已料到的枫云暮紧随其后,立刻冲出去抓住了他的肩。 “别跑!” 天陰一把甩开枫云暮,而司铭砚反应过来即刻升起屏障,但不够坚硬而被天陰一头撞碎。 “我就跑!” 不愧是上古凶兽! 枫云暮追了上去,跟着天陰跑到了大街上。 司铭砚在脑中投影出天陰可能的逃跑路线,转而跃上头顶的空调外机,一路飞上楼顶。 视角转向枫云暮,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轻松追上天陰的,但这个狗东西摇身变作一只小猫在凡人的脚下四处游走,将埋怨的人群当作障碍物一样推向枫云暮。 眼看天陰就要跃进草丛,又一道屏障凭空而出。这次因为体形瘦小没能撞破的天陰一头怼在了墙上,痛得小猫嗷呜一声。 “可恶啊喵!” 司铭砚在高处封锁,枫云暮在后面追,天陰和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天桥上,眼看枫云暮一个飞扑就要抓住自己,天陰直接跳上围栏,跃进了车流。 “喂!” 就差一点!枫云暮都抓到一手猫尾巴毛了!看着天陰从货车里爬起得意洋洋地招手告别,气得捶胸顿足。 “要是有翅膀就能更快了!” 赶来的司铭砚揽责道:“是我的错,我轻信了。” “现在不是互相谴责的时候,”枫云暮丧气,“也不知道告诉了他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们垂着头走下天桥,枫云暮却突然看见什么一样眼前一亮。 “司铭砚!”“啊?”“你送过外卖吗?” …… 货车停在了红灯前,车后的天陰靠在挡板上,随意地打了个哈气。 “凡人的交通真是快哈,真是坐地日行千里啊……” 视野里,非机动车道上似乎飞来什么东西。 “天陰你个傻X!” 花一千块极速抢来黄衣小哥的电瓶车的枫云暮就这样无痛转生成了外卖小哥,载着司铭砚飞奔而来。 “我勒个!” 天陰吓飞了——真得意义上的。他直接跳到另一辆车头上,也不管车里的人怎么想,一路像跳跳乐一样飞跃着迅速逃走。 “这还有个蛋糕?”司铭砚从后备箱端出一个奶油蛋糕,又看向里面,“那个,汤洒了怎么办?” “别管了!” 超强推背感,司铭砚只能抱紧枫云暮。他们在车流里穿行,这种疾驰的感觉让他如坐过山车那般心跳加快。 幸好枫云暮还真送过外卖。 大概是在车顶跳跳乐会导致保险公司来找他麻烦,天陰跃上路灯,接着又跳上路边钱铺的顶棚。他一路往高处爬起,最后干脆直接放弃伪装飞了起来。 “抱紧了!”“好!” 枫云暮一个御风抬车跃上人行道,又钻进一人宽的小路,司铭砚直接铺设屏障为枫云暮开辟一条无形的道路。 “稳一下。” 司铭砚掏出枪瞄准空中即将飞出射程的天陰,但目的并非击中他。他两枪打断天陰的计划路线,两枪缩小身位距离,接着直接站起,丢枪扑向天陰。 他成功了,枫云暮配合默契用风地托了他一下。他抓住了天陰的裤子,成功用将天陰牵扯住了。 枫云暮正想大喊句太好了,可一阵阴风却从背后吹来。 人间瞬间崩塌,平静的天空转瞬即逝。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阴沉的天空下,天陰张狂地笑起,抓起了司铭砚。 “和你们玩玩你们还当真了?你不是想趁英雄吗?来啊,让我和你们玩玩。” “让我再看看你们龙族傲骨。” 阳光重现,天空又恢复无恙。 但三个人,都不见了。 …… “阴阳交界之处吗?” 热茶中升起滚滚香气,陈若芳端起轻奢风的茶杯,吹去表面的热浪抿唇评鉴。 “有点意思。” “死域,天陰的领域,也是龙族自卫一战的的战场。”长桌对面的寒乙深靠在椅背上向她轻笑,“可惜,如今的地龙族家主并没有经历过那场旷日之战。” 真是好不礼貌的讽刺。陈若芳似笑非笑,缓缓放下茶杯。 “那你呢?” “我?笑话,我随大哥可是去到过的,那尸潮汹涌可不是你能想象的。”寒乙深将腿翘到桌面上,在白色的桌布上留下两个黑色的鞋印,“女人,是不能……” “我说的是你。” 陈若芳起身,双手撑起前倾身子抬眼看向这个排名倒数:“别这样亲爱的,我们本可以好好谈谈。” “我可以不追究你为什么要妨碍我的狙击手,也可以对你的出格视而不见。” “但请记好了,我,知道你是谁。” “把腿放下去,别失礼。” 寒乙深似乎被噎住了,他仍是那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但却放下腿。他也站起来,甩手就要离开。 “你不能走。” 陈若芳攥紧胸前的项链,那坚不可摧的壁垒便将所有人画地为牢。 寒乙深站在原地:“什么意思?” 茶杯重又被端起:“你比我还要明白吧。” 寒乙深转向她,呵呵冷笑。 “枫云暮的那位朋友,被送去哪里了?”“那你真是没道德。”“什么时候我们需要这些无用之物了?” 陈若芳垂眼向那各色的糕点,银叉的锐端徐徐刺入其中,万箭穿心。 “那就不谈这个,谈谈未来吧。” 欲盖弥彰。 “你想要我进死域替你看着?”寒乙深裂嘴反问。 “你觉得呢?”陈若芳并不正面肯定。 这是一场心理战。 最终失败的,只会是执念最深的。 “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寒乙深狠狠骂了一句。 他撇开脸,神色阴沉,切齿咬牙。 但很快他又迅速恢复,甚至满不在乎的笑出声。 “弟妹,真是打扰了。” 门外,是晁耀世的声音。 壁垒被迫被主动解除,晁耀世推门而入,向面前的两位扬起虚伪的问候。 “两位都在啊,在商量什么呢?不妨也带上大哥啊。” 从晁耀世身边,寒淮之面无表情地走出,站在了寒乙深身侧。 “那大哥便坐吧。”陈若芳迅速调整姿态,起身相迎,“有劳耀世大哥大驾光临。” 花房的天窗大开,三人各怀鬼胎地在圆桌各角落坐下。 “看来我们在看的是同一个东西。” “是啊。”陈若芳抬头看去平静回应,“龙族兴衰成败,在此一举。” “不必这样担心吧。”寒乙深拍了拍身边的寒淮之,“成败早已注定。” “是啊,早已注定。”晁耀世仍只像个普通的中年人一样和煦慈蔼,口中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枫云暮必然是要死的。” “天陰必然会交出龙丹,枫云暮必然会心存不甘,而我们也必将逐个破之。” 晁耀世敲了敲桌面向寒乙深示意,寒淮之便乖顺地走了过去。 陈若芳轻蔑地轻笑一声,将手下的糕点一刀两半。 “不要小看了这孩子。”晁耀世摸着寒淮之的脑袋,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的行踪,就靠他来洞悉了。” 第48章 激活副本boss “你要知道,进去就是送死了。” 寒淮之脚步微顿,回头看他。 “什么眼神?”晁煜行嗤笑,“睡出感情了不行吗?” “那真是恶俗。”“呵呵,等你能活着出来,我再找你算账。” 寒淮之不想再和他废话,径直走进那缺口。他的身影凭空消失,晁煜行知道他是走进了死域里。 真不愧是个合格的监视器。 晁煜行啧啧赞叹,听见背后狂奔而来的脚步。 “晁煜行!你干了什么!” 他的哥哥——那个善良到正义感爆棚的家伙,果然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你把寒淮之骗去哪里了?” “战场。”晁煜行为他哥哥让出半步,“我送他去当烈士。” 晁熠初果然挥舞着双拳就要替天行道,晁煜行没躲,因为他突然有点皮痒。 他吃下哥哥的怒火,想起火灾里哥哥追不上自己的懊恼,脸上的痛感也变得更加美妙了。 “那你也去不就行了?反正,他们都在里面。” …… 【“有时候我也在想、接下来这些该如何去书写。” 篝火之后,寒淮之抬起那双眯眯眼,缓缓向四面众人开口。 “我们该重视的到底是过程中的激烈,还是结局的反思?” “这就是你喊我们来的原因。”司铭砚反问。 “是的。我觉得这个问题值得深思,所以……” 一串金针菇被烤得喷香,毫不客气地塞进寒淮之嘴里堵上了他的嘴巴。 “孜然!”枫云暮抓着调料盒想把那道不完美的料理从寒淮之口中掏出来。 “哎呀甭管。”晁熠初捏住寒淮之的嘴让他咬好撸下串串,又一块生菜塞进去堵住。 “没有孜然是不完美的!”枫云暮尖叫起来,企图用这种方式讨伐不敬美味的家伙。 “有什么区别嘛!矫情。”“你自己试试看啊没品的家伙!肯定是加了孜然更有层次!” 寒淮之刚刚嚼完上一口,下一口肉又来了。 “那是蔬菜,加不加味道都一样。”“不一样。”“你真死死板板的!什么顽固分子。” 司铭砚平静地看着两个一左一右给寒淮之投喂,喂得寒淮之满嘴的油。 寒淮之打着手势想要阻止这两个不干正事的家伙,但两根大肉串加三根火腿,噎得他眼睛都睁开了。 “你没品!”“你矫情!”“你没品!”“你矫情!” 司铭砚喝了口凉茶,拨动面前的篝火,无奈地苦笑着说:“两个小学生。” “停下!”寒淮之终于嚼完了,他咳嗽一声险些把没能咀嚼干净的半块肥肉从嗓子里吐出来。他一把推开两人,站起身严厉警告:“不要再给我投喂了!” 司铭砚默默地补充上烤串,又往火上架了两根玉米。 “为什么?”晁熠初手里还捏着半根没能投喂成功的花菜,“你不喜欢?” “……不是,那很好吃。” 这句话是真心话:这里的所有食物都是司铭砚亲自采购的。 “那为什么?你从小就这么被我投喂大的,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寒淮之夺过他手里的签子一口咬下,用行动证明自己的独立自主,“懂吗?” “不懂,嘻嘻。” 真的没办法,真的。 “那先进入正题,你再来。”寒淮之妥协了,“我希望征求你们的遇见。” 枫云暮正经起来,沉下气息十指相抵撑在面前:“依照你的口气,想必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吧?否则,你也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你是督导,是提议的主导者,我们来配合你,也理应听你指挥。” “可我不是暴君,不喜欢揽权。”寒淮之用树枝将一只不长眼的毛毛虫挑进火堆,“我已经不想惹麻烦了。” “民心?”司铭砚反问。 “不,和你在官职权位上的看法不同。”寒淮之指正,“我们是平等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来看,你们是我的兄长。” 晁熠初啧啧,感慨这个少见的称谓。 “提出你的意见吧。”寒淮之抱膝,一副乖乖的模样,“少数服从多数。” “那我就来谈谈我的看法。”枫云暮用一根吃剩的签子作为指挥棒,“首先,那场战争是非常激烈而重要的,这一点没人反驳吧?” “它是天陰给我们留下的一个难题、或说试炼。他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对当时我们的能力有一个更加全貌清晰的认识。” “但他把我们打个半死。”司铭砚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他真的很过分。” “额……暂时不讨伐他。”枫云暮抱着司铭砚撸撸毛,“总之,我们也确实因为那场战斗成长了不少,也看清了当时的格局。” “我也彻底明白,武力以暴制暴的复仇,并不是当时的最优解。这样的重要意义,其过程不该被一笔带过。” 晁熠初还在烧烤——他真的很能吃,他含着肉含糊不清:“打趴下才知道是自己不自量力,你真是个硬骨头。” “还说我?”枫云暮拿着签子作势要戳死他,“最后是谁愣头青一样的偏要送死?” “那你呢?看着天陰抖得像个筛糠,你厉害?”“混蛋,老子当时那么有骨气得上去面对死亡,你在那哭哭啼啼像个老太婆!” 司铭砚慢条斯理地把苞谷挑出,掰断,啃起来。 “我也要。”寒淮之摊手,“那一半给我吧。” “那是留给枫云暮的,”司铭砚挑出另一个,“让晁熠初给你掰。” 寒淮之扯扯晁熠初的袖子,阻止了两个小学生打起来。晁熠初伸手直接从火里拿出玉米,一掌敲断,送给寒淮之。 枫云暮用风吹凉那玉米:“我觉得,在条件可许的情况下,还是尽量还原真实情况吧。” “那司铭砚呢?怎么看?” 司铭砚的垂下银色的眼睛让篝火印入眼帘:“我觉得我提不出意见。” 枫云暮一拍脑袋:“我忘了!你当时什么都看不见!” 司铭砚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重温当时的感受,最后沧桑地叹气一声。 “结果,不就是我们输了吗?反思……一定要在激烈的战斗中体现吗?” 可怜的司铭砚。 “中尸毒后,每个人的幻觉和反应都是不一样的。”寒淮之捏着烫手的玉米无从下口,“但总结起来,也就是人们所最害怕的东西。” “司铭砚的就是虚无的黑暗,晁熠初的就是他的另一面,我就是……” 打码,打码。 “熠初,你怎么看?” 晁熠初戳戳眼睛:“用眼睛看啊。” 寒淮之翻了个难以察觉的白眼。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晁熠初解释,“实事求是。” “虽然我也明白,战斗中的一呼一吸一刀一箭都是难以被完全还原复刻的,我们的心里也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概括。” “但……打在身上的痛是真的。” 晁熠初立刻叠甲:“我的意思不是谴责司铭砚啊,他当时那个状态还能提供帮助抗伤,已经是功不可没了。可惜,天陰太强了。” “若跳过战争,直接谈到结果反思,那我们的血和不堪、那些牺牲和兄弟情谊,是不是就被忽略了?” 寒淮之捧着脸,有些意外地稍稍点头。 “很特别的出发点。” 枫云暮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夸我?我讲得不如晁熠初吗?” 司铭砚安慰:“我夸你,你说的真好。” 对于这两人,晁熠初我靠一声,学着寒淮之翻白眼。 “我懂了。”寒淮之闭眼——虽然和张开没什么区别,“我心中有了答案了。” “这其中的任何一方,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想太绝对了,十分抱歉。” “没事。”晁熠初拍拍他肩,“还是喜欢你坦诚的样子。” “我尊重所有人的意见,”寒淮之拿出小本本,“那就这样吧,这一切,我都写下来。” “只可惜,鄙人不才,笔力浅薄。” 【以下为激烈的打戏】 枫云暮不在身边。 司铭砚猛然惊起。他翻身而起环顾四周,却认不出这是何方。 天色昏沉血暗,山林的色调诡异得像是加了恐怖滤镜。司铭砚将手搭在地面上闭眼感知,震惊地飞出方圆几十公里之内没有其他活物的结论。 “别测量了,这里可没有线性的空间结构。” 背后袭来的阴影刹那转现,司铭砚翻身一滚,躲过那直逼自己后脑的利爪。他顺势抓住对方的胳膊,扭动上半身将对方狠狠扔了出去。 天陰像个皮球一样在地上弹了两下,伸手抓地稳住身形。他抬头,看见锐化的屏障碎片如子弹那般飞来。 烟尘腾起,天陰的身影隐藏在了其中。但司铭砚很清楚,这样的水平还伤不到他。 “没见过的新招式?有点意思。” 果不其然,天陰伸手挥开尘土,毫发无伤地站起身茶要看他。 “这是哪里?”司铭砚并不想撕破脸皮,他清楚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所以他只是拉起防御。 “你们的父辈应该提到过的——生死交界,将死之域。” 天陰抬手指向天空:“出去,就是生;留下,就是迷失;向着深处走,就是地府。” 这些定义,司铭砚并非不知。只是这里的环境与凡间似乎也并无太多差异,司铭砚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父亲当年血溅的战场。 “枫云暮在哪?”但他现在只关心这个。 “你没了他会死吗?”天陰嘲笑他,“连体婴?” “当然,我也能理解。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这个位置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他可能近在咫尺,也可能在很远很远很远……” 司铭砚抿着唇再次观察四处,焦急寻找着那个祸远或近的身影。 屏障被暴力冲破的声音炸开在耳边,天陰这个不讲武德的家伙再次扑来,目光里满是对猎物血肉的渴求。他张大嘴,向着司铭砚的脖子迫不及待地咬下去。 碎裂的边缘迅速软化,附着上了天陰的体表。司铭砚后撤一步用力收紧,天陰的身体便被固定在了空中。 “枫云暮到底在哪?”司铭砚脸上挂上了少见的怒色,“你都把我们吸引到这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质问着天陰,难以理解面前这个混蛋的所有行事规则。他就像一个随机函数,克制着只会用常规思路循规蹈矩的司铭砚。 周围的气压骤冷,天色又似乎暗了三分。 天陰,笑了。他裂开的嘴角扯得更大,目中的贪婪嗜血癫狂狠厉。 “猎人驱赶猎物,为得是什么?你猜啊?” 在面前的镜像彻底碎裂之前,司铭砚立刻跃到天空。地面猛然隆起,山谷顷刻而起。如海啸般的岩层砸向天陰,四面包夹将其裹挟其中。 司铭砚抬手落下,银色的箭雨倾盆而下,如细密的针扎穿盒中的困兽,接着是两面如绸缎般的光幕将所有捆在了一起。 他很清楚所谓悬殊,便不打算浪费,直接用上了全力。 鏖战不是优解,他打不过,也拖不了,当务之急是找到枫云暮,带着他离开这里。 也不管天陰那边如何,他转身便要离开。 “别想逃!” 地面上,一枚巨石如炮弹被举起投掷而来。司铭砚抬手将其一分为二,却见巨石之后是一片骇人的深渊。 是犼的巨口竟躲在视线之后! 司铭砚用力撑起屏障,屏障却如以蛋壳那般轻易被咬碎。天陰变作原身后的力量几乎翻了数倍,他直至此刻才明白为什么父辈们要用命去作城建防了。 他直接被压迫到跪地,眼看就要被彻底吞下。司铭砚便直接放弃防御拉长前线,如核酸检测那般用力捅在了天陰的咽喉上。 天陰成功地将他吐了出来,但还未等他稳住,那巨型的利爪便砸在了身上。 荒原之上,巨兽撼天震地。【司铭砚与枫云暮走失,实力悬殊不想与天陰交锋,想要逃离却未遂】 冲击吹起沙尘暴席卷而来,在极远之处,枫云暮终于从峡谷深处的裂隙里爬了出来。 “妈蛋……”他啐了口嘴里的土,恼怒地抬起头想要观察四周,便又被一阵颤动震起。 远处,一只银色的长龙腾空而起,躲开那半鹰半虎的怪物,盘旋着试图逃离战场。 “孬种!别他妈不敢打架!” 天陰的怒吼中,阴火喷涌而出。银龙躲闪不及,被一口咬住了后半身。 是司铭砚! 枫云暮卷起迷乱的风,狂奔追去。但游走的身子却只能在地面上剐蹭,怎么都不肯离开地面。 背脊上什么都没有。 可明明什么都没有也是可以飞的啊?! 他越是着急,身体越是沉重。眼看远处的战事逐渐白热,他却只能像个蛆虫一样蠕动。 “枫云暮,冷静,好好想想。”他抱住自己的脑袋,拼命闭眼,“我是龙,是应龙,我是能飞的……我能飞的……” “枫云暮!” 随着一声嘶吼,犼也一口咬在了银龙的颈部,碎裂的声音如同轰鸣。天陰撕扯着如鬣狗般扯下龙的鳞片,将司铭砚扔了过来。 银龙掷地,呻吟声扎进他的心里。 “司铭砚!” 枫云暮也不管了,直接扑了上去。他卷起对方颤抖的身体,看见那撕裂的伤口血淋淋得深可露骨。 “枫云暮,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给他做个开颅手术呢!”天陰的奸笑回荡原野,“奇怪了,你的翅膀呢?” 天陰!你这个畜生! 他扬起狂风,刀一般的风面卷起飞沙走石,摧枯拉朽,天陰只能收回追击的念头张开羽翼挡下。但风无孔不入。 枫云暮抓起司铭砚就要逃走,但一道白光猛得喷来,若非山岩升起迅速挡下,枫云暮最好也要烤给七分熟。 身下银白色的尾巴无力地搭下,枫云暮急得又喊了声司铭砚,得到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回忆。 “无所谓,我不喜欢吃翅尖。” 犼张开嘴,烈如蓝炎的阴火又向着两只龙喷出。但随着震动平息,焦土之上却什么都没有。【枫云暮因为无法飞行而帮不上忙,带着司铭砚躲了起来】 在巨兽难以察觉的角落,重又变回人形的枫云暮扛着司铭砚,迅速跳回了峡谷的裂缝深处。 借着岩壁的掩护,天陰没能看见这两个小东西。 “不许临阵脱逃!回来!你们出不去的!回来!” 傻子才出去!枫云暮捂住司铭砚的嘴巴,紧张地缩起身子。 气急败坏的一阵轰炸过后,天陰的影子从头顶离开了。 “走了?” 枫云暮摊开手,看见了掌心里的血。 司铭砚的状态并不好,多处的撕裂伤和出血口。他垂着头急促地呼吸着,左手捂着被打断的肋骨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枫……” 枫云暮的手刚碰上他的伤口,他倒抽一口气,全身一颤,痛到哑然。 “这,这里是,死域……” 枫云暮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一个字也没听见。 司铭砚扯住他的手腕,再次重申当务之急:”这里,是……” “死域,我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出去,对吧?” 司铭砚点头,口鼻里的血嘀嗒落了满身。 “我,没事……”“去你妈。” 又是一整猛烈地撞击声,震得枫云暮险些飞起。岩壁大有倒塌的趋势,枫云暮抓起司铭砚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背上,攀着爬了上去。 “怎么回事?他发现我们了吗?”他背着司铭砚,挂在空中不上不下。 又是一声,龙焰和阴火对轰的声音让枫云暮明白过来。 “为什么他也在?”【晁熠初出现,枫云暮心知必须去帮忙】 他背着司铭砚跃到地面上,果然看见那条莽撞的家伙怔在和天陰火拼。两团火焰交织在一起,燎尽所到之处。 “他……”司铭砚贴着他的耳边,声音戛然而止。 “他当然打不过,我必须去帮忙。” 枫云暮感觉司铭砚的身体猛得僵住,扶着肩的手掐住自己的肉用力捏紧。 “嘶,你怎么回事。” 司铭砚的眼睛仍盯着远处,浅色的瞳孔却逐渐浑浊失焦。他张张嘴,却只发出一个游丝般的气音。 “喂?喂!你怎么了?” 枫云暮想将他放了下,司铭砚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他的脸转向枫云暮,伸手用力捧住了枫云暮的脸。 枫云暮看见那双灰色的眼睛逐渐模糊,最后彻底变成了死一般的黑色。 “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司铭砚张着嘴,开合着唇却寂静无声。 在他的视角里,眼前最后的画面停留在枫云暮着急的那张脸上,接着一切光亮色彩都被拉远浓缩成为远方的一点。 枫云暮好像在说话,司铭砚摸到他的脸,知道他的唇瓣一开一合。可他的声音和远处的打斗声一起,被虚空吞噬殆尽。 在其他的感官皆消失之时,剩下的唯一触感便变得格外敏锐。司铭砚的一呼一吸都牵动他的全身,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说话!” 最坏的预感袭来,枫云暮揪着司铭砚的耳朵试着,终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司铭砚现在看不见、听不见、还是个彻底的哑巴。 与外界的接触在顷刻被截断,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恐怖。 枫云暮抱紧司铭砚,感受到他烫到可怕的体温和愈发急促的呼吸和心率。他又抬头看向晁熠初,陷入了这样两难境地。【司铭砚因尸毒而致盲聋哑,枫云暮陷入两难境地】 “枫云暮!接住!” 长空中,墨色的巨蟒飞过,投下一点辉光。枫云暮赶紧伸手接住那支药剂。 “你怎么也……”“他好点了就来帮忙,快点!” 巨蟒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缠上了犼的身体。伸向晁熠初的利爪被锁住,天陰怒吼着开始撕咬身上的束缚。 枫云暮只能抓紧时间,将解药扎进司铭砚体内。 他用外套将双刀中的一把裹住塞进司铭砚的怀里。 司铭砚抱紧那依靠,由他将手心翻开,写下几个字。 “懂吗?” 司铭砚听不见,却也木木地点了头。 枫云暮在他的额前落下一吻,用风化为连接扣上两人的手腕。【寒淮之出现帮忙】 与此同时,天陰也挣脱开了蝰蛇的枷锁,寒淮之拉起晁熠初利用障眼法躲过一击,也变作人形拉着挂彩的晁熠初躲起来。 “你怎么也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晁熠初擦了把额上的血汗,“我知道你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吗?” 寒淮之无奈地甩开晁熠初,后者又立刻抓上来。 “寒淮之,这就是你说的解决方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你们要当遗言也可以啊!”天陰的利爪劈开两人藏身的石头,他已经意识到这些小孩子,是在和自己玩捉迷藏了。 晁熠初持剑弹开,但天陰的速度更快令他难以招架。他一把推开寒淮之,全力去应对。【寒淮之和晁熠初会面,躲起来却被发现】 风卷残叶,单刀勾住天陰的弯爪借身体惯性将攻击方向带偏,擦着晁熠初的咽喉而过。枫云暮稳稳落地,抬头愤恨地看向那天陰。 “来了?”刚刚的打斗中天陰居然只是擦了点皮,他指着枫云暮傲慢地嘲笑,“主人公要等大家都死光了才能压轴出场是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枫云暮仍是不信天陰只是想要猎食,他没有必要憋屈这么久、蛰伏这么久。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天陰摊手,“我看着这么面善?” “好吧,实话告诉你,老子我,是来验收结果的。” “我看你就是个杀人取乐的神经病!”晁熠初撑起身子,气到破口大骂,“你和那些雇佣兵有什么差别?!” “冷静点小屁孩,我真是……”天陰话锋一转,“不过,反正狼来了的孩子没人信,我也无需多言了。” “枫云暮,你没有翅膀,所以我让一让你。咱们几个就公平打一场,如果你们赢了,我就把龙丹还给你。” 如果输了,就作为我的盘中餐。【天陰下战令】 还未等几人答应,天陰就已经在次近身。但面前的枫云暮身影一晃,突然消失不见。 晁熠初扑过去抱起寒淮之,两人就地一滚,也消失了。 “出来!” 颈后一凉,是冷风凌烈扑来。天陰回身想要回击枫云暮,后者却以一种不可思议地角度在空中转弯而后消失。 这配合?天陰瞥了眼远处躲着的司铭砚,知道不能飞的枫云暮是踩着司铭砚的支点迅速移动的。 背下又一阵热浪,晁熠初投掷出的长枪擦着腰留下一片灼热。 “你们两个轮流来是吧?” 天陰余光一瞥,一把抓住了那隐藏的手腕,将枫云暮从幻象里用力扯出。 他张大嘴巴想要咬下去,可牙却扎穿空气透了过去,枫云暮的幻影一晃,化为骨鞭勒住天陰的口锁住他的嘴。 骨鞭顺势向下将天陰整个捆住,寒淮之用上全身力气勒紧,眼中闪过寒光,空中瞬间跃出无数逼来的刀剑。枫云暮和晁熠初从各个方面扑来,风火相生殃及一切。 这是势必要将我拿下? 天陰冷笑起来。 阴火收紧压迫化为能量球,在被切开的那一刻瞬间爆燃。 所有人都飞了出去。【四人合作,却被天陰轻易化解】 “一群渣碎!” …… 【总之打得很激烈,都拼尽全力。 枫云暮:?不是,词呢? 寒淮之:字数有限,而且我记不住了。 可惜了,有氧运动的时候脑子好像有点……有点不在线。】 眼前猩红一片。 天陰故意避开了对枫云暮的伤害,只是频频将其击飞出去。他一次次爬起,直到筋疲力尽。 他奋力用刀撑起身子,抬头看见寒淮之摔在石头上狠狠一磕,趴在地上生死未卜。 晁熠初咳出一口血跪在地上,握刀的手难以克制的发抖。 “枫云暮!” 天陰的怒吼让他心脏抽痛,他想有骨气地直视敌人的眼睛,躯体的恐惧却迫使他垂头不语。 “来啊,继续啊!” 嘴硬的晁熠初仍不肯服输:“去你的…再来就再来……” 他又想要冲上去。 “别!”枫云暮努力拽住他,将他压在身下,“不要……” “那怎么办!”晁熠初想要推开他,却已经无力,“临阵脱逃吗!你这个懦夫!” “我们打不赢!”“那也只能背水一战!我们……” 晁熠初捂住小腹,痛苦地咳嗽起来。 那不紧不慢地脚步停在了面前,那只手伸出搭住了枫云暮的头上。 利爪划过皮肤,冰冷的触感之后,是又一次濒死的痛苦。 枫云暮已经快习惯了。 “还给你。” 第49章 经验交流会 “……现在拿出这个还有什么用?” 那颗裹挟西风缭绕的龙丹在天陰掌中漂浮,近在咫尺,可枫云暮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最后的仁慈?”他踉跄起身,反问天陰。 “若我说是呢?”不可一世的天陰冷笑着,“我不喜欢落井下石,喜欢势均力敌。若我说,你可以拿上这个再和我一战,你愿意吗?” 枫云暮垂着头,沉默片刻。 “……我一个人?”“是的。”“那他们呢?”“我可以送他们出去。” “不要!”身侧跪地的晁熠初拼命抓住枫云暮的衣角,嘶喊着,“不要这样!” “现在想着不要已经太晚了!”枫云暮回头怒斥他,“刚刚浪着送死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实力悬殊?现在为什么又在说什么不要?” 他重新看向天陰,一把握住那只手:“我答应,但你必须先把他们送出去。” “当然。” 手中的单刀嗡嗡轻颤,那头的司铭砚似乎也意识到了枫云暮心中决意,居然寻着气息摸索过来。 他空洞的眼神被枫云暮扭头避开。 “枫云暮!”晁熠初扑上来拦他,“你不是要复仇吗!你甘心吗!” 那抹风的青涩暗淡下去。 “但就我们这几个愣头青……即使复仇,又能做到多少呢?” 不再管晁熠初说什么,枫云暮握紧那枚聚风的丹:“送他们走。” “好。” 天陰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他挥手撕开虚假的天空。 当然不甘啊…… 枫云暮猛得推开晁熠初,扑上去抓住了分心了的天陰,在混沌裹挟几人离开的同时,他将那颗已经变得冰冷陌生的龙丹直接塞进自己胸口。 如引爆的星火,巨大的能力从龙丹中爆发而出。巨龙嘶吼着舞动身体,卷起的狂躁气流以他的肉身为中心旋转扭曲。 风暴撕扯一切——甚至于他的肉身。他的利爪死死嵌入天陰的身体,将他架上了同归于尽的十字架。 “喂!”他听见天陰这样喊。 后来,他就不记得了。 风扫而过,徒留一地狼藉。 他的灵魂矗立在一片空白的天地里,这次,没有烫人的火焰。 他久违地放空了思维,只是存在着,享受片刻宁静。 “你的死亡,还不是时候。”何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端庄而沉稳,“回去吧。” 青年的指尖弹在他前额,他向下倒去,摔向了大地。 他听见胸口处正有人正压在上面,痛苦地呼吸声比自己都要生不如死。 “枫云暮……枫云暮!” 他惊起,猛得大喘一口气,坐了起来。 胸口的不出所料是司铭砚,他还处在木纳的悲痛中,无光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枫云暮。枫云暮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铭砚终于缓过来,他把头探进枫云暮的肩颈,像小时候那样呜呜得哭了起来。 晁熠初跪在另一边,背上背着昏迷的寒淮之。枫云暮侧目,看他偷偷地别过脸去。 “你不会也哭了吧?”“**的没有……” “行了,别煽情了。”天陰的身影慢慢落到面前,被风裹去人皮之下的黑色妖态和血红的鬼瞳显得更吓人了。 他看着面前的四个小屁孩,欲言又止,末了叹息一声。 “……和你父亲那一招真像。” 他自顾自感叹,全然不顾四个小屁孩互相抱得更紧了。 “活下去吧,你们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天陰拉上帽檐,“下次,别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你不打算杀我们了?” 真是奶声奶气。天陰嗤笑出声,在他眼里,这四条龙和四只刚刚脱胎都站不稳的小鹿差不多模样。 “我和你们老师有过交易,我不会掐灭龙族的火种。相反,我很好奇你族未来的走向。我也没有真的打到谁的要害,不是吗?” 天陰扔出一瓶丹药:“其他的不好透露,等终章之时,你们就会明白。” “你们放手去干就是。” 那瓶丹药慢慢滚到枫云暮面前,白色的瓶身洁白若玉。 “匹夫之勇和向死而生,你只有分清楚了才会有好结果。” 谜语人天陰说了一堆深奥如龙师爱用的典故那样的道理,转身消失了。 晁熠初贴得晁熠初更进了一点,两人对视,战后身体的战栗告诉他们这不是梦。 “……回家?” …… 毕竟是吃了败仗。 就像四人开黑,在平时总觉得自己还算有点能耐有点成就能打得很不错的,结果一上实战被暴虐。 关键是还没有其他借口可以掩饰实力的不足。 没有相互指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们也确实没有再追究的力气,晁熠初找人来护送回家,再喊个家庭医生,就已经累到不行。 “这瓶药到底是什么?”晁熠初问他的医生。 “成分很复杂,有些像丹药,但还有其他东西混杂在其中。”医生捏着那黑乎乎的药丸在鼻下轻闻,“我不建议食用。” 寒淮之张张手接过去瓶子,看着瓶子里突然皱了皱眉,接着掏了掏捏出一颗,也闻了闻,最后直接塞进嘴里。 “别!”晁熠初吓得扣他嗓子,“吐出来,不能吃。” “不用。”寒淮之安详地躺平闭眼,“我猜它是治病的。” “那是你猜。”“所以我需要证明。如果我没死,你们也就吃了吧。这里一人一颗,显然是天陰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寒淮之赌对了,这并不是寻常的丹药。他比其他人都要更快的恢复了精气,将照顾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让寒淮之照顾晁熠初,枫云暮还是很放心的。他便也进了客房,在司铭砚身边躺下。 他想不通天陰的行为,更不知胸口的这颗龙丹是否真的属于自己。 天陰为什么要将自己和司铭砚引入死域?又为什么要在大费周章之后交出龙丹? 不,交出龙丹是不得已,是晁耀世的目的。他是否是在躲着晁耀世?可那又为什么要刻意挑起战争?就为了磨练我们? 暂且不论寒淮之和晁熠初是如何发现并进入这里的。天陰和老师是否真的有合作?他说他不会掐灭火种是和老师的交易吗?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心脏跳动得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有力,有力得在寂静的夜晚喧闹不堪。他在黑暗里伸出十指端详自己,心中唯有疑虑。 身侧的司铭砚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沉重颓靡的气息让枫云暮实在担心。他将自己的那颗丹药切作两半,将一半塞进了司铭砚口中。 他作为司铭砚唯一不可切段的羁绊,不该这样轻言放弃。 …… 之后怎么办? 迷茫若潮水般汹涌,将少年的志气浇灭在沙滩上。 如果按照原来的思路,直接和晁耀世宣战,后果会不会也是这样? “你在想什么?帮我搭把手。” 趴在阳台上的枫云暮转头看向晁熠初,看着他戴着没扣好的固定带走过来。 “帮我拉紧点。”“拉紧点?”“疼疼疼!太紧了!” 晁熠初疼到面目狰狞:“你是拿到真龙丹了啊!劲这么大?” “疼不死你。”枫云暮扣好,故意向他胸口拍了一下,“我记得你剑断了来着。” “啊是啊,那天陰力气真大。”晁熠初手中淌出熔炼重塑断剑,向地上一敲,“但没事。” 那些铁水炙火在晁熠初手中乖顺若宠物,枫云暮不禁思考或许父辈们打赢的那场战斗里也有过这样的后勤系统。 “真厉害。” 晁熠初拖来躺椅,护着腰小心地躺下去:“你的狗嘴里终于有句好话了。” “你确实很厉害。” 枫云暮靠在栏杆上,把语气放得很诚恳。晁熠初瞪大眼睛,意外而怀疑地上下打量他。 “……你也不赖。” 冷风把枫云暮吹醒,他自嘲地笑了:“咱们这时候就不要夸夸互演了吧。” “我们输得很惨,不是吗?如果没有天陰放水,我们早就变成脑花了。” 这是事实,即使晁熠初再乐观,也无法反驳这个观点。 “我之前一直想着,我是武状元,我是应龙族的后裔,是父亲母亲那些斗战神者的后代,是故事的主人公。” “我的复仇理应是爽文,我积累了足够的力量、财富、人脉,最后就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我的大男子主义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甚至一度放弃了思考和博弈,只想着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但这是血淋淋的现实……”枫云暮叹息。 这就是血淋淋的、由骨肉和人心拼成的、名为不堪的现实。 枫云暮并没有主角光环。 “我们硬刚,刚不过那些老狐狸。几百年的修为放在这,这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想要就有的。” 他转过头,看着晁熠初闭着眼,似乎享受着太阳的温暖。 “……我想揍你,你在不在听啊?”“啥?不知道。” 枫云暮抬起脚一脚踹在他胸口,痛得晁熠初像弹簧一样弹起来。 “听见了!”晁熠初扶着胸口抽气,“不就是暂时赢不了吗?” “又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和他们周旋也是另一种出路啊。” 晁熠初掰着手指帮枫云暮清点人选:“陈若芳上头是总务总司;寒乙深上头是那个狗屁神谕;我爸上头是协调事务部;天陰上头是地府。” 枫云暮托腮:“然后呢?联系他们帮忙?” “嗯呐。”“咱真有那面子吗?我们还不是什么龙族家主。” 晁熠初挠挠头:“我在尝试了。” “试着给他们都写了信,明里暗里提到了我们的处境,但……目前暂时没什么回应,石沉大海。” 枫云暮气了:没有你吵吵什么!他又上去一脚,给晁熠初踹到嗷嗷乱叫。 “你就光顾着唱歌了吧!你这虚拟歌姬!” “要死了!”晁熠初逃出阳台站在客厅里,用力拉上门和他隔窗相望,“你在我的家里打我!你倒反天罡啊!” “我就打!我替你爸打死你!” 总归是闹闹罢了。 “枫云暮,你为什么不看着司铭砚去?”晁熠初去冰箱给他那瓶可乐,让他消消气。 “我昨天挨着他好像压着他伤口了,整个腰上的绷带全都是血。我看他好像也缓过来了,就想着让他自己休息会吧。” 但枫云暮还是站起来,进屋去关照了一下司铭砚。后者仍躺在那,睁眼朦胧地看向他。 “怎么样?”他趴在司铭砚枕边,撩起他前额的碎发。 司铭砚伸出手臂虚弱地勾住枫云暮的肩,那表情让枫云暮心疼得皱眉。 “算了,”他对门口的晁熠初说,“你帮我把门关上吧。” “心疼了?”“你看寒淮之这样你不心疼?” 也是。晁熠初想着:但寒淮之…… 他好像不需要我的怜悯。 门被晁熠初轻轻带上,枫云暮挪动靠近,将脸搁在在了司铭砚的面颊上,温柔轻蹭,耳鬓厮磨。 “……我就不该提议。”司铭砚的声音仍是哑的,像被灌了药的乌鸦一样沙沙,“我果然是个不靠谱的存在。” “别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枫云暮闭上眼,眼睫擦过他的眼前。 司铭砚沉默了,既然枫云暮不喜欢,那就把这些糟粕压进心里。 但枫云暮也明白他心总的浑水仍在流转,他便向着他侧躺下来,抓过他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前。 “我拿到我的龙丹了,”枫云暮捂紧他冰冷的手,“因你而成。” 在司铭砚模糊的视野里,那团青色的风柔柔地拂着,盘旋在他的手心。 他疲惫地眯起眼睛,并不激动地感叹:“早该如此……” 他的手缓缓滑落下去,无力地吐出一口浊气。 “你差点就死了。” 他总是这样,将枫云暮身上的所有灾厄都扣以自己的罪责:“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是自己的失职”“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他是枫云暮前进的基石,是必然首当其冲的骑士。他从来摆不正自己和枫云暮的位置,因为这就是连枫云暮都无能为力的他名为“爱”的核心。 “不谈了好不好。”枫云暮只能妥协,“下次你一定能保护好我的。” “好……下次再谈。” 枫云暮缩进他的怀中,他能做的,就是让司铭砚的给予或得等同的回报。 早知如此…… …… 显而易见,晁熠初去找寒淮之了。 这个把脑袋伤了一半的家伙此时正蜗缩在裹成三角形的被子,用晁熠初的平板百无聊赖地看动物世界。 “感觉如何?” 寒淮之点点头——他除了带着被子蠕动翻滚外,也只能做这个动作。 他本是想找寒淮之好好聊聊的,但寒淮之似乎……并没有这个**。 “好吧……没事,我问问你想吃什么。” 寒淮之并不看他:“你真是来问这个的?” “我之前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因为我很清楚以我现在的环境并不足以支撑你我的关系。” 晁熠初愣住了:“什么意思?” “进入死域不是晁煜行的意思,但也并非我的意思。”寒淮之娓娓解释,“我也在寻找脱离控制的方法,但并无进展。” “所以!”晁熠初立刻扑过去在他面前坐下,“他们还能控制住你?” “嗯。” 这家伙真是平静如死水。 “我找了些资料,”他努努嘴示意晁熠初切换眼前平板的后台,“我怀疑目光看见寒乙深是被控制的必要条件。” 这也是寒淮之眯眯眼的真相? 晁熠初草草看了一遍资料,心急着又要开口。 “我不要你承诺。”寒淮之睁眼看他,“但等这一切都结束,我或许会考虑和你的关系。” “真的假的!” 寒淮之懒得说话了,绷带下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假寐那般。 “那你说话要算话……”“别再试探我了,好吗?” 晁熠初连连点头答应,连他自己都明白自己已经被寒淮之吃得死死的了。 “那要定个暗号吗?” “没必要的。”寒淮之晃动身子开始解开被子,“但你如想要,也可以定一个安全词。” 晁熠初蹙眉,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安全词”一般用在什么情况下。但他又告诉自己,自己没必要多虑。 “就……我爱你吧。” 真是暧昧的安全词,甚至有点多余。 寒淮之探出身子。晁熠初本以为他会再像上次那样做点什么,但他猜错了。 寒淮之只是下床,他说他想去上厕所。 可明明刚刚的气氛都那么刚好!这戛然而止的滋味可太折磨人了。 “在你面前我就像个新兵蛋子。”晁熠初无奈地笑了。 “你不就是傻吗?” 真是伶牙俐齿。 …… 躲进无人之处,寒淮之终于可以做更多私密的事情。 头顶的绷带散落在地,越贴近伤口,秘密越是不可见人。 一张字条,一张残破的书页。 他将那由瓶中取出的小纸条塞进口中,嚼了嚼,咽下去。接着将书页撕扯碎片,欲盖弥彰地丢进了马桶中。 会有谁发现呢? 他冷笑起来。 ……何必当初呢,枫云暮? 第50章 败笔将成 在面对一个难以捉摸、难以战胜的对手时,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及时止损。 但枫云暮别无选择。 要是老师和父亲还在就好了,那他还可以去征求意见、探明真伪。 可惜……老师怕已经被晁耀世…… 深夜的床头,这件事情缭绕于他的心间。背后的司铭砚似乎睡得很沉,枫云暮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准备明天就出发。 但他心知,没人会同意他这个出格的想法。 所以,他只能只身前往。 可若真的出了意外,又有谁来兜底? 寒淮之这个名字几乎是极快地弹出来,像是排除掉AB选项后的唯一解一样。 他从枕头下抓出手机,敲开了寒淮之的聊天界面。 可这仍有风险:毕竟那是寒淮之。 输入栏里,那根斩首的输入符忽暗忽明。他无声敲出一个音节,又立刻反悔般删掉。 斟酌再三,他还是敲出了一行字: “明天,我打算去找天陰把话说清楚……” 肩上的那只手突然猛然收紧,背后的人瞬间翻身而起压在了他腰上。他发出猝不及防地惊呼,震惊地盯着眼前怒目而视的司铭砚。 “这不好玩。” 银色的目光里,是他不敢直视的谴责。他躲开他的目光,伸手想要去关上屏幕。 但司铭砚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彻底而无处可逃地困住。 “为什么不和我说?” 司铭砚咬着嘴唇,复杂的看着这个不愿意信赖他的伴侣。 “我……”“我比寒淮之还更加不可信吗!” 他少见地失控情绪,吼了枫云暮。 “不是的!”枫云暮妄图争辩,“我是怕你不同意。” “我怎么敢不同意,我甚至愿意和你同去。”司铭砚说得哀怨,“只要你一声令下,哪怕再不合理……”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枫云暮想起他哭泣的模样。 “你既知道你对我无比重要,那就不要这样对我。” 司铭砚的声音逐渐矮下去,他深深垂下头,无力地吐出扎心的叹息。 “我求你,信我好不好……” 他松了钳制的手,向下环住枫云暮的腰,将他用力拥入怀抱。 “你再给我点安全感好不好……” “……好。” 或快或慢,或迟疑或无奈,枫云暮也只能说好。 “但我想一个人去。你留在这,等我消息,好吗?” “好……” 或急或缓,或妥协或卑劣,司铭砚也只能服从。 于是一早,枫云暮便向其他人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我回去拿一下家里的药。”他平静地面向提问的晁熠初,“丹药,那个差点让我爆炸的十合一。” “其实不用你亲自去,咱们可以找跑腿的。” 不愧是晁熠初,财大气粗,心脏也很大颗。 “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家里老遭贼了,什么阿猫阿狗阿煜行的都能钻进来。”“你……你这是狗咬吕洞宾!” 与晁熠初涨红脸的红温模样不同的,是他身侧的寒淮之。那双看不到的眼睛似乎正死死盯着自己,枫云暮也就用同样的态度正视他。 “你一个人?”寒淮之理应是不知道的,“现在情况特殊,你不该这样贸然。” 言多必失,枫云暮没再解释,说了句快去快回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沙发上的司铭砚便站起身,拿起外套。 “我说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原来也是不放心的啊?” 司铭砚比枫云暮更加高冷,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这家伙……”晁熠初嗤之以鼻,转头看着寒淮之居然也进了房间换好了衣服。 “不是,咱没必要这么多人一起去吧?” “天真。”寒淮之一如既往的嘴毒,斜睨了他一眼后也悄声离开。 只是过了五分钟,屋里就冷清下来。晁熠初像个留守儿童一样孤独地坐在屋里,心神不宁地咋舌,最后也只能站起身匆匆跟了出去。 …… 其实,枫云暮心中压根没底。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发什么呆?” 对面的天陰咄咄逼人,毫不客气地吃着枫云暮请客的大餐。 “你不会是想着把我喂饱,我就不会吃你了吧?” 枫云暮无奈地靠在椅背上,轻叹:“若我说我确实有这个打算呢?” “那真是太棒了。”天陰舞动着手中的香辣鸡块,“连沾你的酱料你都准备好了,你真是太体贴了。” 好尬的笑话。 枫云暮想应付地笑笑,但实在是撑不起笑容。 “你上次说……老师……” 面前的半个汉堡突然被扔回盒子,天陰拍拍手,冷了脸。 “哦,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是吧?” “不行……吗?”枫云暮斟酌着商量。 “那我问你。”天陰抱胸,端着嘬了口可乐,“我上头那位有没有允许你这么做?” 枫云暮皱眉,看着面前的天陰理直气壮地样子,不由得开始猜测这个“上头”是指谁。 “晁煜行他……不知道。”“什么玩意???” 枫云暮很自然地流露出迟疑和疑问:“呃,我真的有必要告诉他?还是说你的上司是晁耀世?” 天陰嘴角抽搐。 “那……是陈若芳?寒乙深?” 天陰的脸色越听越难看,枫云暮也越说越迟疑,他们最终都沉默了,互相盯着对方的脸,试图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这对吗?”“这……不对吗?” 枫云暮挠挠头:“你有说过你上司吗?” 天陰皱眉反问:“我上司没找过你吗?” 微妙的气氛里,两人都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了质疑。 “要是我上司没找你,你现在咋敢来找我的?” “如果你上司表明了态度,我还有找你的理由吗?” 但他们都从对方真诚的问题里认识到相互的情报盲区。 天陰摆手、摇头、连连靠后:“不不不,一定有哪里错了。” “所以你上司是谁?”“啊,他是……” 天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吃痛捂嘴。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他都没有主动现身。” 他继续补充:“但,他一定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某种方式。是的,他就是这样心思缜密的领导人,是的是的。” 枫云暮抓了根薯条塞进嘴里,无语地看他。 “别不信啊!”天陰急了,“那瓶药你们吃了吧!那瓶药是他让我给你们的。” “真的假的。”“包真的兄弟,这事我可不敢撒谎啊!” 枫云暮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记起那瓶药经手最多最长时间的事是寒淮之。 他将这个情况如实转述。 “那就是寒淮之的问题。”天陰不知为什么很着急,站起身就要行动,“我去抓他来。” “诶!”枫云暮拉住他,“如果那瓶子里没啥东西呢?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枫云暮没见过天陰这么慌张过,他一副:这件事搞砸了我就要死翘翘的样子,居然急到跳脚。 “这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决定了我要不要帮你、帮你们到什么程度!” 枫云暮拉不住他,直接被天陰拖着就要离开。天陰冲到门口要推门出去,却看见寒淮之直接推门进来。 “行了,我来了,回去坐着,别浪费粮食。” 他这个云淡风轻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枫云暮后知后觉想起来,寒淮之应该和天陰合作过,他们应该相互熟悉。 嘶……不过他这么跟过来了?还都听到了? “吃啥吃,”天陰拉住他,“瓶子里有什么线索?” “很可惜,只有一人一颗的丹药。”寒淮之闭眼——也可能睁着,“不多不少。” 天陰一拍脑袋,跌坐回了椅子。他两眼放空——哦,本来就不聚焦;脸色苍白——本来就惨白,抬手一拍脑袋:“完了,我不会弄丢了吧?” “你弄丢了什么?” 枫云暮暂时不追究寒淮之吃出现,也坐下来,前倾身子追问天陰。 “你上司真的会向我们传递信息?”寒淮之站在桌边低头也问他。 “当然啊,他聪明绝顶、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足智多谋……” 枫云暮招招手,附耳问寒淮之:“你知道他上司是谁吗?” “我只知道是地府的人,但那里的行政制度或许只有死人知道。” 天陰眼前一亮,突然拍案而起,一惊一乍吓人极了。 “我懂了,这就是信息!给你们药说明立场,但不给提示是因为你们可以自己解决!” “天才!我就是天……不,我上司就是天才!” 没救了。 但天陰很满意自己的推理,他放松下来,又开始啃汉堡。枫云暮顺手推舟,问他: “既然你和我立场一样,那就告诉我,你和老师的交易吧。” 寒淮之拖了张凳子也坐下来。 “那年,晁耀世确实让我去杀死龙师,这没错。” “但我反悔了。” 时间重回到那个让天陰迷茫的年代。 天陰本是高兴的——幸灾乐祸。龙族,这个曾经的胜者,这个让自己落得万分难堪的种族,因为族内内斗而四分五裂。 他很乐意手刃自己的敌人,看见他们的衰亡。 但很快天陰就笑不出来了。 在目睹了群众激愤推翻曾经为他们险些付出生命的战士后、在看见曾经那样团结一心意气风发的英雄们因为一些世俗**而手足相残的时候,天陰突然就有点想不通了。 他亲眼目睹龙族兴起,又衰亡,这期间不过百年。天陰就算再讨厌他们,也终究无数次与他们交手、以敌人或战犯的身份交涉了很久很久。 一只再不喜欢的玩具,放了许久,也终究会舍不得扔掉。 而如今,那位学生要他作为杀手去杀死一位人人尊敬的老者,一个肩负教育、培养、指引重任的尊者…… 站在低了头的龙师面前,天陰想了很多。 这是龙族最有声望和知识的人了,他应该知道原因吧? 但龙师面对这个问题,居然也只是苦涩地摇摇头。 他再三追问,老者才开了口: “是利欲。” “不患寡而患不均,老身就不该同意他们排出个一二三的。” 就这?就因为一个随口就可以改掉的排名? 一群可以击败自己的荣耀者们,就因为因为染上了凡间浊气就变成了这样? 这东西有这么蛊惑人心吗? 天陰他唏嘘不已。 “所以……你们已经没救了吗?” 龙师沉默良久,长叹。 “推翻,此乃唯一之救赎。” 就像历代帝王之争一样?重新为着天下排一个王道? “所以还有救?” 大概是龙师听出了天陰言语中的软处,他向天陰反问: “汝可愿一试?” 天陰的表情甚是为难: “让我推翻?这不好吧?” “非也。” “那是谁?谁来做这个?” 是你。 “准确来说,是你们后辈们。” 重新回到现在,天陰点了点番茄酱,将薯条抵到嘴边: “我和你们老师做了交易,我不杀他,他则让我一睹所谓‘转机’。” “可惜,你们一点都不争气。” “互不信任、自以为是,都没有你们长辈以前的一星半点!我靠,我现在还是很想揍你枫云暮,你知不知道老师对你赋予了多少的期望?” 他上来给了枫云暮一拳,挺痛的。 那真是抱歉了…… “但这怪不了枫云暮。你觉得一个死而复生、刚刚从灾难里侥幸逃脱的人,能对外界有多少的信任?况且这场灾难,还和他曾经信任的那些人有关。” 寒淮之平静地反驳,他似乎早就听说过这个故事了。与枫云暮的诧异相比,他冷静地像个大数据机器。 “我知道啊,”天陰嘬完手指上的余味,以一个豪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所以我想着我帮帮啊。” “我揍你,打你,就是想让你认清事实。” “啊……”枫云暮汗颜,“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然呢?”天陰摊手,“难道我换个方法:跑过去拍拍你的肩,亲切地说:云暮云暮,你这样做不行哦,你要学会信任哦~” 这句话给枫云暮恶心坏了,他不得不感叹面不改色的寒淮之适应力真强。 不过他说的也对。 哪怕是司铭砚这样告诉我,我也不一定会听的。 我的人生,在醒来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了复仇。我的一呼一吸、每一句话,都只有这一个目的。 你要我放下仇恨和怀疑去真心结交朋友? 寒淮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在下一秒立刻收回。枫云暮明白,他这个眼神的意义是什么。 “还有,司铭砚的父亲确实不是我杀的。我那个时候说的全是实话。”天陰喝完最后一口可乐,不满足地吸着空瓶,“我怀疑,他真的是力竭死的。” “而且,或许和你有关。” 和我?等下,又和我?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大概也是怀疑司政聿的死因。他都快把山都翻遍了,你都一直没有被发现,所以……” 天陰耸耸肩,做出一个投篮的动作。那空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准确落进了垃圾箱。 “yes!” 寒淮之突然推开椅子站起身。 “我想走了。” “你走呗。”天陰摆摆手。 于是寒淮之转身,毫不留念地走出餐厅,连一个回头没留下。 “我也走了,我想问的都问完了。” “走呗……诶,你付款了吗?”“付了付了。” 枫云暮抬眼,寒淮之的背影已经快消失了。 “真够急的,”天陰大爷做派,却莫名让人安心,“我回去再仔细问问我上司要干啥,你们要真有事我会来帮忙的。” 希望如此吧…… …… 盛夏将至。 寒淮之疲惫地抬眼看向那不知什么时候绿了满目的树梢枝头,却连一口气都不愿叹出。 “你怎么跟过来的?” 枫云暮先是递来一瓶饮料,再出言盘问,语气还算客气。 寒淮之懒懒地没动,没接。 “不是司铭砚告诉我的。”他垂眼,温吞沉闷的,不太像以前那样圆滑、心如止水。 “咋了你这是?”枫云暮在他身侧坐下,帮他拧开瓶盖塞进他手里。 寒淮之轻轻咬住唇。 “老师的约定里可没有让他帮我们,只是见证。他出手,怕不仅仅是因为他看不下去。” “我明白,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上司’。”枫云暮点头赞同。 寒淮之抿了口水,又盖上。他又掏出烟来。 枫云暮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点火的手有点发抖。 “我对天陰,其实没有什么了解。”他似乎在用尼古丁麻痹着情绪,“不问问我都和他合作了什么吗?” “上次不都诈出来了吗?哈哈。” 寒淮之也笑了声,咳嗽起来。他捶着胸口,烟火随着身体的震动抖落。 “所以,寒淮之,你开始为什么要来向我提供帮助?” 细小的蚊虫在烟里迷失了方向,糊涂得向着人的脸上乱飞。寒淮之摆摆手赶走那些杂念,怅然苦笑。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信我?” “好问题。”枫云暮认真思考起这个反问,“利益与利益的博弈和交易,从来没有要求过双方真正打出底牌。我能理解,你不说这些是出于自身利益。” “嗯。”“然后,你的本心确实不坏。” 寒淮之身子一僵,第一次瞪开眼看枫云暮: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你是被我们带大的——算是带大吧。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贪婪的家伙。” “放屁。”寒淮之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评价,“能不能不要瞎说?” “啥瞎说?你身边哪个人不是这样评价你的?你一个连奶糖都只敢拿自己的一颗、含在嘴里嚼嚼都能趴着睡着的小屁孩,能有什么心思?” “那你们肤浅、天真、无可救药。”寒淮之摇着头,“我还不了解我自己?” “那你说你做了什么坏事?”“我做什么坏事?我……” 寒淮之适时地住嘴了。 他又吐出一口烟,低头看了看那半截烟,神色又阴沉下去。 “你的东西……我帮你处理掉了。” 枫云暮挑眉:“这就是你做的坏事?” “……嗯。”“嗯?嗯!你不会直接拿给司铭砚了吧!” “那没有。”寒淮之站起身踩灭烟头,“我用水将其泡软,然后全部倒进了下水道冲掉了。” “但……”他凝噎片刻,“你真的爱司铭砚吗?” “你想说什么?”“我只是很好奇这个问题:你和司铭砚,到底已经到什么地步了?” 枫云暮其实也很讨厌这个冒昧的话题,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去回答:“只要不提原则性问题,我俩就不会有什么分歧。” “有些事,确实是我主观臆断在先。我知道他的性格,一旦事情败露,他一定会为此自我怀疑的。我不想让他痛苦,也不想……让我过去的无知毁掉我们的未来。” 寒淮之的神色突然一变,他皱起眉,身子稍稍晃了晃。 “寒淮之,请你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试探我的底线,也希望唯有这件事,你不要向我撒谎……” 枫云暮住了口,因为他看见寒淮之扭开了脸。 “你……” 寒淮之突然捂住小腹,颤抖着弯下腰。 “寒淮之!” 殷红的血液就这样流出,染红了一大片布料,寒淮之跪倒在地上,全身发抖。 “怎么回事!” 枫云暮环顾四周,可这里,明明没有别人。 可寒淮之身上的伤口还在迅速扩张,凭空出现。似乎有人隔着千里,将刀插进了替身的体内,折磨地转动刀柄。 寒淮之歪倒下去,满头冷汗。 枫云暮扯开他的衣服,伸手想要阻止这一切继续发生。在他的手摁上伤口的瞬间,他被抽离着看见了另一幅画面。 陈若芳拿着刀,晃了晃,微微一笑。而后是寒乙深的那张脸…… “枫云暮……”寒淮之放平身子,伸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 他淡然:“可惜……那些仁义道德……我从不在意,哪怕是晁熠初……也堪堪只能算到我心中的末榜。” 在麻木中,寒淮之闭上了眼睛。 “别动……他。” 第51章 终焉论 晁熠初明明是跟着寒淮之追出去的,可推门而出时,寒淮之已经消失了。 车流对面,那辆公务车缓缓启动离开,司铭砚垂眼沉思的身影出现眼前。 他们对视,同时皱起眉。 晁熠初躲过车流快步赶到他面前,司铭砚便侧过身,看着他。 “你怎么没跟着枫云暮?” 司铭砚面上平静地像块石质雕像,一言不发,但晁熠初知道他在打量自己。 “你看到寒淮之了吗?”他只能又抛出一个更好回答的问题。 司铭砚稍稍抬眼环顾四周,摇摇头。 晁熠初不怎么喜欢哑巴,所以他没打算和司铭砚耗时间。 “你要去找他?”但司铭砚看出了他的心思,终于出言询问。只是话语里指代不明,似是在刺探什么。 晁熠初重新审视了一次司铭砚,没有给出回答。 他低下头给寒淮之发了个消息,再等到了安心地回复后就改变了主意。 “枫云暮到底去干什么了?”他在打字的间隙,像是随口一问,“他咋这么特立独行了,都不带你了。” 司铭砚以一个倒置的角度看着他和寒淮之的对话,又沉默了。 “他让你不要跟着他的?”晁熠初瞥他一眼,冷哼一声,“那就不是去拿药这么简单吧?” “你多虑了。”司铭砚快速回答。 “我不会管他的,大家都是成年了,他要这样大概也是有他的原因。”这句话倒是真心话,晁熠初已经被父母的监视哄骗耗得没了精力,所以也清楚过渡介入他人的私事是万万不可取的。 司铭砚,“哦”了一句。 他们就这样又面面相觑,站了一会。 “……你不走吗?”司铭砚问他。 “去哪?”“去找寒淮之。”“哦,哦……他也有私事。” 司铭砚居然笑了——似笑非笑。他将手伸进口袋,好像搓了搓指尖。 “他是条蛇。” 晁熠初疑惑他为什么要突然开始下定义。 但司铭砚还在继续自言自语:“他是寒乙深的养子,是绞龙族最下层的成员。” “所以呢?你能说点人话吗?”晁熠初听到他这么说寒淮之,总是有点不爽的。 于是司铭砚就非常莫名其妙地望他一眼,然后说:“他在利用你,诱导你。” 你这隐喻有点深奥哈……这天下也就只有枫云暮能理解吧? “我要起诉你诽谤,”晁熠初懒得再说什么了,“回去等律师函吧。” 他走开几步,又听见司铭砚在背后补充: “他在引导你爱上他,以此从你身上榨取他所想得到的东西。” 深井冰。 “他用同样的方法让晁煜行也迷上了他,他以此作为契机和踏板靠近了晁耀世。” 寒淮之明明是被寒乙深强迫着效劳的!那些灾祸,从来不是他自找的! 如果说刚刚说起诉是玩笑话,那么现在晁熠初是真的想回头给他一拳了。 他不想再谈那些所谓的“寒淮之阴暗面”,便加快了脚步。 “晁熠初,我有证据。”司铭砚几乎在喊。 晁熠初爆了,他转身冲来一把抓起司铭砚的领口,怒目而视。 “那我也告诉你,寒淮之他从来都没有想要索取过我什么!他奋不顾身地过来帮忙传递消息,怎么就被你说的那么不堪!” 愤怒就是他由时间开始不断染红的皮肤,若不是人多眼杂,他真的想一口火喷醒司铭砚。 “晁熠初,你是枫云暮的朋友,我不希望他会因为你的无知而难过。”司铭砚仍是面不改色,“有些东西,不妨看清全貌再做决定。” 他抬手,抓住了晁熠初的手腕。 枫云暮倒也是教会了他一些情商技巧的。 “好,你最好真的有些实际的证据,而不是在这捕风捉影挑拨离间。” 司铭砚说到做到,刚刚那辆车上就是警局的人。 “你不是被撤职了吗?”晁熠初跟着司铭砚进了熟悉的警局,看着司铭砚自然地在还未收拾过的工位上坐下。 “是停职休养。”司铭砚拿起笔随便敲了两下,又扔下笔重新站起身。 “你和寒淮之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哥们,要不把我带到哪里去审呗?”晁熠初指了指背后的审讯室,反讽他。 “……应该也可以,如果你喜欢的话。”“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和他……”晁熠初迟疑着,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们很亲密吗?也不见得。 “你们有确定关系吗?”司铭砚还在追问,职业病犯了一样。 毕竟是在人家地盘,晁熠初有点不自在:”没有,他不愿意。” 司铭砚哦了句,下了结论:他吊着你。 “没有!他说了,等事情结束会考虑和我确认关系的。” 司铭砚呵呵两声。 “你还说我嘞!”晁熠初气极了,“你不也是恋爱脑吗?” “我没有。那是我亏欠枫云暮,为他服务是我的职责。” 你看起来病得更重啊! 晁熠初烦了,抱胸踱步,心里本就因为寒淮之这几天的若即若离感到难受。 “我要看证据,”他左右踱步,“你不说你有吗?现在怎么不拿出来?” 司铭砚看了眼手表:“得出检测结果还要半个多小时,耐心点。” “什么结果?” 司铭砚靠在桌上,平静地盯着晁熠初,盯得他发毛。 “我在你家厕所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残留物。” “一团纸浆,材质像是你的乐谱,嫌疑人将其浸泡并揉搓,最后冲进了厕所。但很遗憾的是,它上面携带的味道没能完全散去。” “我怀疑,其上携带致幻成分……” 晁熠初摇着头:“不用再说了。” “首先,第一,寒淮之从来没想和我确定什么关系,相反一直在帮助我。枫云暮被天陰掳走、那个咖啡店的老板被威胁,这些都是只有他才能帮忙解决。” “第二,寒淮之确实动过我的乐谱,但只是拿过,他没有机会下手的。” “第三,反驳你之前路上的观点:寒淮之都和我说了,他是在一场古典晚宴之后被寒乙深安排灌醉才和晁煜行发生关系的,他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也只是因为被寒乙深下了蛊,身不由己。” “在寒乙深的策划下才见到的晁煜行?”司铭砚反问,语气犀利。 “正是。” “那你就错了。” 他确实是被灌醉了,也确实是被寒乙深送到晁煜行那里去的。这些,都是实话。 但如果晁煜行对他毫无兴趣的话,也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那场宴会,是他男扮女装混入伴舞的队伍,隔着纱窗为晁煜行献舞,才让晁煜行对他产生兴趣的。 他也是那个时候给晁煜行下了春药,才如愿以偿让晁煜行爆发兽性的。 “蒙太奇式谎言,他将自己设置在受害者的位置,故意模糊关键信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被利用了。” 晁熠初龇牙,不可置信地要开口。 司铭砚抢先打断晁熠初地反驳:“我知道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一切。” “因为帮助他混入宴会的是我,跟着寒乙深撞开门见证了那场不堪的也是我,最后为他们摆平这件事的也是我。” 晁熠初一愣,又要开口。 “不要问为什么是我做了这一切,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陈若芳。” 司铭砚一口气说完了他平生对晁熠初说过的最长的一顿话后,深吸长呼。 他又看了眼手表,站起身。 “还有五分钟,和我来看看结果吧。” 晁熠初僵在原地,还在努力复盘刚刚所听见的一切。 “……他明明很乖的。” 他想象不出寒淮之趴在晁煜行腿上的谄媚模样。 这绝不是寒淮之会做的事情。 “可人都是会变的。” “那他也不该变成这样。” “可我们中的哪一位,又该是现在这样?” 晁熠初捂住心口,那条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一点点温柔而折磨地收紧力度。 他用力摇了摇头,但他或许早就被毒药腌入味了。 司铭砚突然拿起手机,他停下了前往鉴定课的脚步,转而回头走向晁熠初。 “怎么了?”“出事了,出事了。” 那只蛇猛得一紧,晁熠初险些没接上气。 “胰脏位置,静脉出血……”司铭砚已经接通了枫云暮的电话,“压住了,我叫救护车。” 晁熠初意识到不对:“谁受伤了?” “寒淮之。”“什么!” 司铭砚正想说我们立刻赶过去,转头看见晁熠初推开窗已经跳了出去。 “等……”司铭砚无奈地放弃了阻止的想法,还是先帮忙拨打了急救电话。 他也要走,身后的同事却正好追了过来。 “结果出来了。” “放那吧,”司铭砚稍做迟疑,“我一会回来再看。” …… 伤口已经不再蔓延了,那头的始作俑者已经达到了折磨的目的。 枫云暮庆幸自己是战后的一代,也还能记得怎么紧急处理,他将寒淮之拖到不起眼的树荫底下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是非。 他粗糙地终于止住了出血,伸手拍了拍寒淮之的脸。 “他晕了?”“嗯,失血过多吧……” 枫云暮全身一颤,回头对上了一双不太熟悉的眼睛。 在劈裂的铁红剑身披下之前,他已经跳起侧身躲过,反握的刀柄敲在了晁煜行胸口,将对方击飞出去。 追来的几道看似文弱无害的刀风,却险些将晁煜行当作纸片一样切碎。 枫云暮扛起寒淮之,并不准备继续纠缠。但晁煜行却不要命的直接扔了保命的武器,掷剑而出拦住枫云暮的去路。 “枫云暮,我只要寒淮之。” 晁煜行拍拍身上的灰,招手将剑重新召回。他收起武器,高举起双手。 “我不像我哥。我从来都不擅长武力,也从来没想和你交过锋。从小体质就偏弱的我只想做个自私的混子。” “我只要寒淮之,他是我的。” “所以你是替陈若芳来收尸的?”枫云暮托住虚弱的寒淮之,“可惜,他还没死呢。” “是啊,可惜。” 晁煜行向着枫云暮狡诈地坏笑两声。 “你真要护着这个搅局的家伙?你俩关系也好起来了?” “那很抱歉了,我俩关系一直很好。”“哈哈哈哈哈,这是我今天听见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晁煜行身上汇聚了枫云暮所有不喜欢的特点。他放肆开怀大笑,笑得枫云暮牙根痒痒想要骂人。 “把他给我吧,”晁煜行收笑,瞬间冷了脸,“或者,你也要来?” “别忘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是个完全的威胁了。你想再被围剿一次,还是被关在什么地方像猪圈里的猪一样等着被一个理由大卸八块?” 见枫云暮仍是不表态,晁煜行继续劝诫着,像天台上的凶手一样挪动脚步靠近摇摇欲坠的自杀者,伸手想要其的生命抉择权彻底剥夺。 “我说过了,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只要你不动了我的蛋糕,我就不会和你过不去。” “家族荣誉?预言未来?放他狗屁,晁耀世他家死绝了只剩我一个都没问题。” “还是说,”他接近过来,如狼似虎一把抓住了寒淮之下垂的胳膊,“做个交易?” …… 晁熠初急着飞来的时候,看见的只有满手鲜血的枫云暮垂首而立。 “寒淮之呢?” 枫云暮像个自首的杀人犯一样,沉默而复杂地摇摇头。 “我把他交给晁煜行了。” 若说晁煜行今天听见了最大的笑话,那今天的他哥就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晁熠初一把扳过枫云暮的肩,难以冷静地摇晃着对方大喊:“你再说一遍?!” “他给了我选择,要不,和寒淮之一起被带走,要不……” “要不就做个懦夫?!” 晁熠初砸向枫云暮鼻梁的拳头在咫尺处砸在了司铭砚的防御上。 “晁熠初,你疯了吗?”司铭砚将阴沉着没有躲的枫云暮拉到怀里护住,“我已经告诉你了,寒淮之他不爱你。” “哪有怎么样?无法为你效力创造价值,你就可以不管不顾了?你就可以随手抛弃了?” “你不是拿到龙丹了吗?你不是恢复实力了吗?你之前那么威武那么潇洒,现在怎么都不敢反抗了!” 滚滚热浪卷焦了附近的植物,晁熠初头顶伸出炙红的角,喘着气口中已攒着一口怒气,压着胸口就要喷出来。 “你们这样和那群草菅人命的家伙还有什么区别?”他难以理喻眼前的枫云暮,“枫云暮!你他妈给我个解释!” “我会给你个解释!”枫云暮厉喝一声,抓发扶额,声音又逐渐弱下去,“你要去救他,我也会帮你。” “但现在……给我点时间,让我冷静一下。” 他攀住司铭砚的肩膀,终于泄了力。 “我大概……只有十几天寿命了。” 第52章 倒计时 寒淮之不喜欢做梦。 但他还是做了他最不喜欢的事情。 笼中的猫咪恐惧的上蹿下跳,抓挠着光滑的四壁,踩翻饭盆水盆,抓伤救助人的援助一手。它只想获得安全感,只想自己去舔舐自己的伤口。 漫天大雪将他掩成白发,雪已经埋到了胸口。 他眼里,一点色彩都未曾有过。 他缓缓地清醒过来,知道那种体内的寒冷是由于失血而带走了热量。 他现在冷得像块冰。 而唯一的热源正卧在他身侧,指尖在他身上游走像根烧火棍一样烫极了。 “又醒了?” 晁煜行捏捏他的脸,难得一见地温声细语:“要我帮你复习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不用。” 寒淮之被晁煜行带到了陈若芳那里,那里还有寒乙深。 “真有手段啊……”他在晁煜行说这句话的时候醒的,僵硬的身体像那天一样动弹不得。 陈若芳只是向醒来的他掩唇轻笑。 “不过很抱歉的是,我现在不想和你合作了。” 接着又是晁耀世的人破门进来,在晁煜行的冷笑声中包围了陈若芳。 “我举报,这家伙妄图效仿枫氏恶行,与寒乙深勾结用蛊术残害同族。这就是人证。” 他强撑着身体终于跪直了身体,混沌的脑子里只能判断出现在是谁陷害了谁、谁占了上风。 “你指控我操控同族、撺掇他人神志?”“正是!这些禁术在应龙族覆灭后就已经彻底被速查清剿,是你、和寒乙深,监守自盗。” 他没有站起来的能力,只能疲惫而求助地看向陈若芳。 “那你想说,我控制了寒淮之?”“呵?不然你是怎么让寒淮之远程受到伤害的?” 陈若芳不慌不忙,面无惧色:“身正不怕影子斜。晁煜行,你要搜就搜。” 不……不能搜……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家砸你脸面哈。” 不可以……不能……被发现! 他奋力站起身,扑向了最近的陈若芳,夺过了她背后桌上的餐刀。 陈若芳伸手阻止,被他划伤。 他站在所有人面前,拿刀扎向了自己的脉搏。 晁煜行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假意地自杀,更多的人去看了陈若芳的情况。可明明大家都知道,就只靠这把银制小刀根本就伤不到她。 总之,寒淮之用这张方式证明:在场的陈若芳并非操控他的人。 搜查的原因也不攻自破,陷害的企图也未能达成。晁煜行倒是无所谓,毕竟只是“父亲的策划不周”,他甚至圆滑处事得到了晁耀世的嘉奖。 寒淮之也只是躺在那:他只是受害者不是吗? “陈若芳手里到底有你什么把柄?”晁煜行用手戳他的伤口玩。 他摇摇头。 晁煜行拨弄着他的脸,了然地长应一声。 “别装死,快陪我玩。” “不要。”寒淮之闭眼又想睡。 “别嘛别嘛。”晁煜行摇晃着他,动手将他翻了一圈,满眼难掩的□□。 “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我发现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没有你半点有趣,你给我带来的爽感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 “寒淮之,我想我真的迷上你了。” 他翻身骑在寒淮之腰上,俯身深情地吻在寒淮之脖子上的伤口处。 “我是不是爱上你了?” 寒淮之扶额,闭着眼冷冷地笑了。 “你看,你还有力气嘛!”晁煜行彻底掀开被子,捏着寒淮之的大腿根,“快点,我答应你今天会稍稍温柔一点的。” 寒淮之无动于衷,抬起的手臂掩住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晁煜行,我和你哥做了。” 腿边的那只手猛地一颤,接着瞬间发了狠。 晁煜行一拳砸在寒淮之寒肚子上,痛得寒淮之一挺险些翻起来。 他用了好些气力将气息重新接上,晁煜行却已经扑过来,掐住了寒淮之的咽喉。 “你再说一遍。”晁煜行充血的眼睛几乎就要跃出眼眶,“你和他什么了?” 他手上的力气不像玩闹。寒淮之挣扎起来,拍着晁煜行的手臂想要让他松开。 “你怎么能和他搞!”晁煜行猛得一摁,压得骨头嘎嘎作响几乎就要断掉。 “你不可以和其他人搞!更不允许和他搞!你是我的!我没有允许你这样做!” “可是你亲自把我送到晁熠初那里去的。”寒淮之睁开眼中的愤恨,怒斥,“也是你设计让他不得不回国的!” “你以为我想让他经历这些吗?你以为我想遇到他吗!”“你他妈闭嘴!” 晁煜行气急败坏地掐着摔打着寒淮之,给了他两巴掌。 “你就是不能这样做!你是独属于我的,这是你自己说的!”他暴躁地扯下寒淮之的裤子,“你们还干什么了!是不是不止一次了!快说!” 寒淮之挣扎地幅度越来越小,最后不再动弹。等晁煜行反应过来时,寒淮之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他不信邪地翻开寒淮之的眼皮,又摸寒淮之的鼻息,惊慌地大喊一句脏话。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撞开了门。 晁熠初看向床上的晁煜行和脸色惨白毫无生机的寒淮之,大骂一声同样的脏话,直接扑向了晁煜行。 两人从床上翻下来,晁熠初一脚踹在晁煜行胸口,将晁煜行踹进了桌子底下。 他自己扑到寒淮之身边,焦急地拍着他的脸呼喊寒淮之的名字。他同样摸到了寒淮之虚弱的脉搏,赶紧掰开他的嘴向里面吹气。 一个花瓶用力砸在了晁熠初脑袋上,破碎的瓷片四溅,随着残花流水落了满地。没开灯的房间里,阴暗里的晁煜行带着杀与恨,抓住晁熠初的肩将他扔到了一边。 眩晕之后,迎面便是晁煜行的一剑,晁熠初翻身躲过,抓起地上的碎片,狠狠刺进弟弟的腰腹。 两人斗殴的声音让寒淮之一点点清醒过来,他咳嗽着大口喘息。 晁熠初满头的血,晁煜行的肚子也被戳了几个洞。两人已经由工具武器的比拼退化到了肉搏,血眼猩红似是要彻底杀死对方。 最终,还是哥哥在力气上更胜一筹。他将晁煜行压在身下,一拳一拳锤在弟弟脸上。晁煜行抬手去抗争,却被哥哥擒住双手摁在地上。 “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你要做哥哥,你拿走属于我的养分,你要优秀到引起周围人所有的注意,连唯一属于我的人你都要拿走!”晁煜行不甘地嘶吼着,“为什么!!” “我拿走你的?这哪一个是你的!你以为我想做你的哥哥吗!你以为我想要和你竞争什么吗!去你妈的!你怎么不提你得到了父母那么多的额外关心!你怎么不说你们把我像个孤儿一样排挤在家庭外!” 晁熠初一拳锤在弟弟的胸口:“寒淮之从来不是你的!” 更多的拳点落下,晁煜行只能遮住自己唯一还有用的这张脸——这是他唯一可以和哥哥匹敌的东西了。 “住手!都住手!” 循声赶来的母亲带着几个下人强行拉开了两兄弟。 晁熠初只想弄死这个贱货弟弟,但他看向虚弱的寒淮之,又恢复了一点理智。他被人拉起来,向着晁煜行气愤地淬了一口。 “……你以为是我想要弄你吗?” 弟弟捂着脸,少见地示弱了。他的语气里,隐隐带着痛苦和几百年积压的无尽嫉妒。 “若我不这样,他们……还会看我一眼吗?” 随着头顶的灯被打开,这场闹剧结束了。 …… “多大个人了,还这么不省心。看看你们兄弟俩搞成什么样子。” 晁熠初低着头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晁煜行扶着腰攥着冰袋敷着淤青的眼睛。 母亲拍着膝盖无奈:“不就是因为一个寒淮之吗?有什么可……” “不止是因为……” 弟弟打断哥哥:“你觉得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吗?若老妈在意,情况早就不会是这样了。” 也是。晁熠初闭了嘴,又沉默了。 母亲的神色稍作波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她拉过两兄弟,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快和好,不然你妈我也会发火的。” 两人不情不愿地牵住了对方。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用。”哥哥无奈。 “是的,我难得这么赞同你。”弟弟撇开脸。 “有用的,”母亲微笑着点头,“你老爹也很乐意看你俩这样亲如手足的。” “那还是把我做成人彘吧,我不要手足。”“晁煜行!别太放肆了。” 晁煜行嗤之以鼻,懒得再和母亲犟了。 母亲便将目光又投向晁熠初:“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也不完全是。”晁熠初叹声,“我想来确定一件事。” “是什么呢?”“枫云暮是不是将在十五天之后受累劫之刑?” 他话音未落,便听弟弟嘲讽一句:消息真快。 “呃……”母亲愣怔,语气不由得急了一些,“谁告诉你的?” “您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就行。” 晁母面露难色,她搓了搓手背,最后还是点了头。 “这是预言所设计好的。” “又是预言……”晁熠初抬头去看楼上的那个房间,“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很抱歉,天命难违。” 晁熠初的神色黯淡下来。 “大宝,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工作上啊、乐队那边啊什么的。”母亲话里有话,这点谁都听得出来。 “你最近是不是还在想找总务主任谈谈来着?是不是关于重新出道的事情?他之前好像给晁耀世写了信,说想要了解情况来着。” 晁熠初皱起眉来,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我懂的,你还想唱歌,你还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也懂,你有前科,这个事情必须上面审批了才能同意。不过你不用担心,主任似乎还是你的歌迷呢。” 晁熠初眉头锁得更深了:“呃……是的。” 母亲仍是那样温柔美丽地笑,那张娇嫩的脸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保养方法,居然仍像个少女一样嫩滑。 “你想见见他吗?我可以让你爹帮你约的。” 晁熠初迟疑了。 “顺带说一句,你可以带上你的乐队顺便去开个小演唱。” “那没必要……”晁熠初失宠若惊地摆摆手,惹得弟弟烦躁地骂了一句。 “约见一下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的,因为我最近确实有点忙的……” “既然十五日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那枫云暮肯定会躁动起来的。”弟弟插嘴打断,“得赶紧把他从司铭砚那边抢过来。” “毕竟陈若芳和寒乙深可是有谋反之心。寒淮之伤成这样,也是他们的手笔。” 弟弟睨了眼沉默的哥哥:“哥哥之前不是说要帮忙来着的吗?” “别说他,他很忙,忙不过来就算了。”母亲抢在他前面为他回绝,“别打扰你哥。” 他俩在这架我呢! “不。”晁熠初明白不该让弟弟过多接触枫云暮,更不能把主动权拱手让人,“我可以,我明天就可以。” 母亲赞许地向他点头,好像就等着这句话。 “你妈也不是腐朽的家伙。等你真的做到了,寒淮之就归你。” 这下轮到弟弟急眼了,他直接甩了手,抗议:“寒淮之本来就是我的!” “晁煜行,我谈的是指处理寒淮之被控制一事的调查权。”母亲正色,“况且,寒淮之到底如何由不得你说。” 晁熠初扭头看着弟弟,看他气击败坏地捏爆了手中的冰袋。 “你们一个个都……”晁煜行甩掉手中融化的冰,“行,行,老哥要比就比呗。” “在那之前,”晁熠初不准备给他可乘之机,“我会在这看着你的。” 弟弟做个不太友好的手势,扭头就要往楼上那个房间走。晁熠初立刻追上去,拦在他面前。 “我有事要问你,关于寒淮之的。” 弟弟直接捂上耳朵,油盐不进。 “你听我说,”哥哥扒开他的手,“寒淮之是不是之前给你下了药?” “你好烦啊!”“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交易?你回答我,这很重要!” “别问他了。” 背后的门轻轻向他敞开。寒淮之扶在门边,无力地向他轻笑。 “我是给他下过药,司铭砚说的都是真的。” 晁熠初把弟弟往栏杆上一推,快步过来抱住寒淮之。 “为什么?”“因为,我想要离开寒乙深,我需要新的依靠。” 寒淮之好像解释,但晁熠初直接捂住他的嘴。 “我不想凶你,不要说太多没用的,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弟弟探出半个脑袋向寒淮之一笑,被晁熠初一肘肘飞。 “他知道这件事?”他松开手让寒淮之说话。 “他事后知道。”寒淮之垂了眼。 “那你为什么要接近我?”“我没有接近你,只是因为你根本不找我的计划中,我需要确定你到底会不会对我造成威胁。”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提供那么多帮助?”“因为你可以帮枫云暮,也就可以帮助我。” 可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你明明和枫云暮关系不合,为什么又因为这个理由帮助我?我到底可以帮你什么? 这些回答相互冲突,让晁熠初头痛欲裂。他不确定,寒淮之到底有没有对他说谎。 “那,”他决定直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给我下药?” “没有。” 晁熠初深吸,屏息,最后重重吐出。 他的手从寒淮之肩上滑了下来。 “你骗我……” 寒淮之平静地回答:“我没有。” 但他的表情,早就因为虚弱而变得像宣纸那样浅薄,一戳就破。晁熠初捧起他的脸,看见他冷静之后,居然藏着复杂的难过和欣喜。 “我很高兴,你开始怀疑我了。你不傻了。” 晁熠初摇摇头:可你哀伤的又是什么呢? “问完了?”晁煜行居然又倔强地凑近,从寒淮之背后跳出,将寒淮之从哥哥怀里剥离出来。 “那到我了吧……”“别想。” 晁熠初抓住寒淮之的胳膊,沉声:“罢了。” “就十五天了。” …… 是啊,就十五天了。 十五个黎明之后,枫云暮就消失了。 那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风卷歇着他手中的黄沙飞向位置的彼岸,独留一人驻守。 司铭砚不信预言,也明白十五日只是那些人瞎说的一个数字罢了。 但他还是全身战栗,无法从即将复现的恐惧里挣脱出来。 “我们逃吧。” 怀里的枫云暮噤声不言,像是他的一个幻觉。 “雷劫也好,**也罢,不重要的,我们都可以逃掉的。” “那年,你也是这样想的?”枫云暮终于开了口,“就是像晁熠初借钱那年。” 是啊,他就是这样想的。 无法抗拒的现实,他绝望而濒临崩溃,做出了他唯一可以做出的决定。 “十五日……”枫云暮喃喃自语,“我已经告诉天陰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复……” “枫云暮,别管复仇了,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就不能软弱一次吗?” 他用上近乎哀求的语气,却打不动枫云暮的坚定。 “我理解你是害怕失去我。” “可你并不是我的软肋。因为在我眼里,你比谁都坚强。只要你我还在一起,我们就还有胜算。” “坚强一点好吗?” 不可以,不愿意。司铭砚摇摇头,用尽全力拒绝了枫云暮的要求。 枫云暮诧异片刻,最后无奈叹息。 “那走吧。” “等我最后帮一次晁熠初,我们就走,不回来了。” 反正十五日,来得及的。 第53章 我亦非我 枫云暮当然有他不走的理由: 他走,他心中不甘,那场烈火和无尽的提心吊胆将会伴他一生;他走,那些心中有鬼的家伙会愈发出格地追杀灭口。况且十五日后如果是雷劫,那他躲到哪里都没用。 他这样轻率粗暴、不假思索地闯了回来,也就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晁熠初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们走不了的。”他抱胸看着面色难看的那位逃兵败将,转眼又瞧着枫云暮,“不如再搏一搏,撑几天。” “不行。”司铭砚一口回绝,不加商量。 “我约到上头的人了,我也有信心争取到支援!”晁熠初拍着胸脯保证,“两天,不,一天,我明天就出发,肯定能在期限里回……” 枫云暮感觉背后刮起一阵阴风,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耳侧飞向晁熠初。若不是晁熠初下意识矮身躲开,现在就会有一具无脑死尸躺在地上了。 “滚。” “司铭砚!”枫云暮想回头,司铭砚的手却如绳索一般从左腋到右肩死死勒住了他,将他固定。 “司铭砚你疯了吗!”晁熠初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抬手去摸嵌入墙体的那块锐利碎片,瞪大眼睛盯着突然就成了敌人的司铭砚,“你他妈至于吗?” 阴郁的人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枫云暮一步步后退,勒得枫云暮感觉肋骨快要断掉。 “好你个……”晁熠初压下身型侧手拔剑,“想搞事吗?” 火药味瞬间浓烈,连枫云暮本人都没想到司铭砚会如此毫不犹豫地决绝出手。他只能向晁熠初摆手:“不不不,不是的,他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司铭砚已经拿起了枪,沉声,“我也不是第一次做恶了。” 他的无所谓简直就是在践踏晁熠初的道德底线。 “那看来是没得谈了?”“嗯。” 枫云暮还想劝几句,还未张口就被司铭砚抡了出去。晁熠初的剑明晃晃地刺来,擦着司铭砚的格挡蹭出灼热的火花。司铭砚后仰同时抬手,子弹准确穿过屏障预留的小缺口飞向晁熠初。 “别打啊!”枫云暮落稳身形就要爬起来拉架,抬头一下狠狠撞在无形的监狱墙上。他摸了摸这狭小的空间空间,心里不禁大骂一句司铭砚的狠心。 司铭砚不断躲开晁熠初的灼烧拉开身距,他挥手甩出一大堆碎片,被晁熠初挥出的剑气瞬间融化。 但枫云暮明白这正中司铭砚的下怀,因为那化为水汽的拟物在晁熠初周围瞬间结霜炼成更加坚固的枷锁。 “司铭砚!放我出去!” 司铭砚不听,还落井下石又开一枪。 晁熠初挥剑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减慢,眼看司铭砚的子弹就要来不及挡下,晁熠初的红色的瞳孔瞬间一紧。 烈焰在狭小的空间瞬间爆开,轰碎了窗。晁熠初浴火而出,铁红的剑刺穿被炸碎的屏障。 “晁熠初!” 司铭砚不避不躲,反而迎上去。银色的光他的手中凝成一把双刃的石刀,侧手翻下向着晁熠初的脑袋捅去。 “都给我住手!!!” 双刀横入叉开,枫云暮一手挑开晁熠初的剑,一手卸下司铭砚的力,用力一送,接着跃起空中一人一脚踹开两人,反手持刀呼风一震,将司铭砚和晁熠初分别从窗户和门里震飞出去。 “停停停停!!!停!给我停!!” 枫云暮指着还想来的晁熠初:“给爷趴着!” “枫云暮!他想干死我!”晁熠初气急败坏,“你不会想为他说话吧?” “我没有,这是他的错!”枫云暮立刻又回头指着翻窗回来,企图再干些什么的司铭砚,“别动!” “都给我冷静,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给我点时间,我来,我来一一个解释!OK?” 司铭砚装哑巴,晁熠初将信将疑。 “再闹!!”枫云暮把刀往地上一插,气着的风都成了浪,“都还想不想和我好了!” 一嗓子嚎完,房间终于安静了。 “我们完全可以打两手打算啊?要打,肯定要支援;要逃,那也要越远越好,最好到国外去。” “无论哪种情况,咱们都要团结!别在这闹别扭!幼不幼稚啊!你看你们给我房子搞的!” “都有自己的难处和底线,我懂。但一个是我挚友,一个是我挚爱,我没法作出那种掉水里了救谁的选择题!那我还不如抹脖子去死了!” “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哪有左右胳膊打架的?都乖,坐下来说两句,达成个共识就行了,没什么说不开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枫云暮苦口婆心,终于先劝得晁熠初动摇了。 “……我可以帮你们寻个国外的去处。” 枫云暮一拍手,向着司铭砚反问:“你看看,这好吧?” “……但我等不了两天,我现在就要走。”司铭砚油盐不进。 “是一天。”“一天……也不行。”“我靠了,我现在飞走行吧?”“……不行吗?” “我要做准备啊!而且也不能太明显了啊!”晁熠初无大语,扶额苦笑,“一天,我已经买好票了,人也约好了,来回就一天。” 司铭砚沉默片刻,还是说:“你就不能现在……” “可以,就一天。”枫云暮捂住他的臭嘴,“二十四小时,一旦不成我们就走,现在就订机票。” “不可以!”司铭砚扒开枫云暮的手。 “司铭砚,你冷静点行吗?”“我冷静?呵呵,呵呵……” 司铭砚睨了眼枫云暮,目光里带着毫不掩藏的可怕病态,吓得枫云暮一哆嗦。他这样的表情真是太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了。 枫云暮明白了,若今天不说清楚了,指不定司铭砚就会做出什么把自己塞进行李箱这样出格的事情。 “司铭砚他有那个ptsd,我和他好好谈谈,你先下楼等着。”枫云暮揽过晁熠初拉到门外一边,“等我先说服他。” “他也太难伺候了吧。”晁熠初无奈地蹙眉,“这样轴犟咋不去当发动机主轴呢?” “哎呀,都说了,他只是担心我。”“我也是啊,难道就他一个人见证过你的死亡吗?” “我甚至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不难受吗?我看着我的朋友转眼就变成一捧土灰散尽,我不痛吗?!” “枫云暮,我也需要安慰!” 枫云暮语塞了。 晁熠初捶胸顿足,叹息着:“你就偏袒呗,你就喜欢他呗!见色忘义!我的苦心就是理所当然吗?” “我……”“死人枫云暮,你去呗,你和你的好宝贝远走高飞呗!” “我不走行了吧!”枫云暮无可奈何,“那你就在门口等吧,给我五分钟,我绝对不会偷偷溜走,绝不让你白打工,OK?” “去呗,我拦你不就是我心胸狭隘了呗。”晁熠初阴阳怪气,下了楼去生闷气了。 暂时没法子劝晁熠初了,枫云暮只好赶紧回去,把最难搞的司铭砚搞定再说。 屋里的司铭砚坐在被炸翻的沙发上,捏着一张被灼穿的白纸脸色凝重地发呆。枫云暮一走近,就被他迅速抓住了手腕。 “……你很讨厌我这样吧。”他哀哀地轻言。 “没有啦。”但枫云暮确实被他吓了一下又一下,“情有可原的事。” “情有可原?”“你心里肯定在怨我吧。” 司铭砚无力低头承认。 “我知道你有这样想,”枫云暮在他膝盖前蹲下身,拍拍他的腿,“但这次无论如何选择,我都不会再抛下你了。” “逃,我们一起逃;战,我们也要一起战。” “可我不想战。”司铭砚萎靡地耷拉着头,“我怕。” “我也怕啊,毕竟那种感受一点也算不上……舒服。所以就算只是为了活着,我们也更要放手一搏呀。” 司铭砚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像有什么恐怖的场景马上就又要重现眼前。 枫云暮知道,那是什么。 “火……很大,很可怕。但你一定要面对它。”他捧住司铭砚的脸,“你不看着它,就救不了我。” “即使看着,我也救不了你!”司铭砚的眼睛闭得更紧,急促地喘息着,“我曾也有勇气,有冲进去过!我也曾拿起武器为你报仇过!” “我不是没有试过枫云暮!我不是不爱你!” 司铭砚咬着牙,隐忍着那几乎可以击溃防线的无力感,紧紧抓住面前失而复得的枫云暮:“我已经睁眼看你了……” “可……我只有闭上眼睛的选择。” “你连我这样的选择权都要剥夺吗?” 门外的秒钟充当着不和谐的背景,枫云暮心急如焚,感觉那烈焰就要烧到眉梢上。 “你听好了司铭砚,那个中午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我没有想剥夺你什么权利,也不是想要强迫你和我们一起!我只是希望我们能达成一个折中的一致!” 司铭砚皱紧的眉突然一松,他睁眼,盯着枫云暮。 “我也很害怕,害怕看见你们像我的家人一样!我也不想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落得像我父亲枫承民那样孤立无援!我更不是自私自利想要你同我一起去赴死!我只是是在生的基础上为我们争取一些更多的机会来!” 司铭砚的抓紧他的手松了松。 “司铭砚,我是恨,我是想要报仇!他们杀了我的亲人,灭了我们全族,连我那连名字都未曾拥有的妹妹都杀尽了!他们是罪该万死!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道理我也是明白的!” 枫云暮急忙继续劝说着,几乎声泪俱下。可等他稍做停顿,看见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司铭砚费解疑惑地看着他,好像他说的那些灾难,是天方夜谭。 “你……你什么意思?”枫云暮愣住了,语气终于还是变做了不耐烦,“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因为不对。”“什么不对?” “呃……”司铭砚迟疑着,“枫承民是谁……” “我爸啊?”枫云暮疑惑了,“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吗? 司铭砚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像在强迫自己理智一点。 “你父亲不叫枫承民。” 我父亲不叫枫承民?那枫承民是谁? “我记得那场大火染红了帷幕,比什么都要亮……”司铭砚喃喃自语着,“我记得我看见你了,看见你一点点在我眼前融化……” “可不对啊。” 司铭砚又一次更重地敲击自己的脑袋,他重新审视面前的枫云暮。枫云暮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理解的忧虑。 “你是不是记不得了。”“什么?”“那场噩梦。”“我记得的呀,我甚至记得自己被父亲剜去了……” “不!” 司铭砚自己打量着枫云暮,突然一把推开了枫云暮。他几乎是跳起来。 “你父亲不是死在火灾里的,他也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是被晁耀世亲手杀死的。” “什么!”这下轮到枫云暮诧异了,“可我就是这样记得的……” 记得的吗? 那些随着他的重生一并降世的记忆突然就模糊起来,像是一张被撕成碎片的纸条,拼拼凑凑却根本就乱了顺序。 枫云暮僵硬地杵在原地,看着司铭砚抱着脑袋焦虑地来回踱步。 “不对……不对……你一定是记错了,因为都不对……怎么会都不对呢?” 司铭砚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他大喊了一声枫云暮,目光一顿,突然又去捡刚刚的那张纸。 “天啊!”他惊恐地大呼一声,冲过来抓住枫云暮的肩紧张地发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我们见过吗? “那你应该记得你第一次送我的生日礼……”司铭砚又改了口,换了个很简单地问题,哀求着问,“我的生日,你记得吗?” “生日?” 生日? 生日? 我给你过过生日吗? “那、那……你说过‘枫染千山,砂飞万壑。爱凝地脉,情铸天穹’……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对吧!” 他快哭了。 可枫云暮什么也想不起来。 野火烧尽,春风难生。 “天啊!天啊!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你什么都不记得!枫云暮!枫云暮!!” 司铭砚痛苦地掩面,连连后退。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枫云暮他怎么会忘呢?” 枫云暮手足无措地想要上去看看神情紧绷的司铭砚。 司铭砚连连后撤几步,指着想要靠近过来的枫云暮,喝止道:“站着别动!别过来!” “我……”“枫云暮,你说错了,都错了。可你怎么会错呢?你怎么可能会忘呢?你不是当事人吗?你不是枫云暮吗……” 司铭砚言辞一顿,颤抖着低头去看手上的那张报告单,他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你的,那本,册子,在哪?” 枫云暮一怔。 “在哪?”那双银色的眼慢慢抬起,空洞地看向枫云暮,“拿给我。” “我……这我要找找。你这要这个做什么……”“你把它交给寒淮之销毁了,对吧?” 司铭砚又立刻抬手打断枫云暮的话:“不,从一开始就是寒淮之的。是啊,你是他带来的,我怎么就信了呢?” 司铭砚的动作一点点变得迟缓,最后像是化为石块一样连气息都淡了下去。 “司铭砚!” 枫云暮还未碰到他,那块石头便突然暴起扑来。司铭砚如野兽般将他压倒在身下,扼住了枫云暮的咽喉。 “杀了你,杀了你!” 恍惚一瞬,枫云暮几乎没能认出他。狰狞、可怖、凶相毕露,那只平日温和的巨龙暴怒地嘶吼着,巨大的力量几乎就要将枫云暮的脖子生生折断。 “你不是枫云暮!你不是枫云暮!!你和寒淮之合伙来利用我!你是不是把枫云暮杀了!你们是不是把枫云暮杀了!” “我就是枫云暮!”枫云暮拼命挣扎着,“你误会了!” “误会?那这是什么?”司铭砚冷笑着将那张单子扔到他脸上,“你的宝贝册子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因为那些纸张上就是用迷药做的!你和她一样,都是想控制我!!” 他都知道了。 稀薄的空气里,那张脸被放大在面前。枫云暮知道,他的怒火比那一日还要痛。 枫云暮想起来,他一开始和寒淮之达成的计划。他亲手接过那本空无的书页,却不知他的将来也将入这白页一样苍苍。 他一开始没打算爱司铭砚的,可他看着他的痛苦,却也如共感一样的颤栗起来。 “司铭砚……我要死了……” 他本能地嘶喊着出声。 司铭砚的瞳孔骤缩,他突然松开手,绝望地大喊一声,拔出枫云暮的刀狠狠捅进了自己的小腹。 “弄死他啊!弄死啊他!下手啊!” 鲜血四溅,涩口回绝。司铭砚努力甩甩头似乎想要抛开杂念,他伸手又要掐住枫云暮。 “司铭砚……”可枫云暮哀伤地看他。 于是司铭砚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杀了啊……他不是枫云暮……你没有爱上他啊……不能啊……”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又抓起刀捅向自己,狠得几乎捅穿了身体。刀锋摩擦滑砍过他的骨肉,厮磨声让枫云暮想起砧板上的自己。 “停下来,停下来!”枫云暮拼命摁住他的手,“求你了!” “求我?”司铭砚颤声笑起,“你走开好不好啊……” “我……对不起……”“你走开好不好啊!!” 司铭砚声嘶力竭,他推翻枫云暮踉跄着爬起向着门外跑去。 “司铭砚!” 那柄刀,还插在他的身体里。 …… 晁熠初来的时候,枫云暮正瘫坐在地上,像是被抽了神志一般痴痴地盯着地上的血。 “我就去买了瓶水!我的天啊!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司铭砚呢?” “……走了,我拦不了他。”枫云暮有气无力,“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走了……” “那这地上的血……”“他的。” 枫云暮拾起那把无刀的刀鞘,终于逼自己接上一口气。 “晁熠初……”“诶,我要去找他吗?”“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来了……啊,得去找他,他都是伤……” 晁熠初慌张地摇晃着枫云暮:“怎么回事!你到底刺激到他哪里了呀!” “我……” 错了? “你再说一次,那场大火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中午,午时正点。枫云暮还记得,他和父亲吃了最后一顿饭,饭桌上的父亲表情哀伤,告诉他应龙族将招致横祸。 “你的妹妹……” 枫云暮从未听母亲说过,他有一个妹妹,更不知道他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你父亲,叫什么?” 枫……承民? 不知为何,枫云暮从来没有确定过这些答案。 “你的父亲……”晁熠初凝重地开了口,“不叫枫承民。” “这里,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你也不是午时正点走的,是在夜晚,戌时。” “你也知道你有一个妹妹,叫小岚,你很期待她出生,还总是和我说你不是独生子女了。” “应龙族也从未被真的灭族,灭的只是你们枫家九代,其他族人没有死,只是被逐出了龙族,变做流民逃难去了。不知为何五十年来消息被扭曲成了这样……” 晁熠初复杂地端详着枫云暮。 枫云暮哑声笑起来。 “你怎么会不记得?你怎么会记错?你不是……” “那你觉得呢?”枫云暮平静得也像疯了一样,“我不是枫云暮吗?” “……咋可能……啊?哈哈哈,记错了……而已。” 枫云暮垂眼,笑了。 “我也不知道答案。” 在这之前的所有,都是他在墓穴中醒来后的臆想。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枫云暮。 第54章 一群大骗子 所有人都很难相信这个被从一开始就被忽视的可能性。 所以晁熠初也一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可同样的,他彻底地失望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那也说不定是……失忆了呗。”晁熠初结巴着自我安慰,“小说里总是这样写。” “那……为什么我会觉得父亲叫枫承民?为什么我会固执地认为那些错误是真实存在的?” 枫云暮摸了摸自己空荡的背脊,倒抽一口气。 “我是应龙吗?” “你是啊?不然这……”晁熠初去看他脑袋上的龙角,“这又怎么解释呢?” 枫云暮摇着头,他已经没力气作出假设了。他吃力地支撑起身子,看那蔓延向门外的血迹。 “我要去找他,帮我去找他好不好。”他向唯一还愿意信一信他的晁熠初发出恳求。 “额……我会的。”“你是不是不愿意帮我了?” 晁熠初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就算再不济,你也是条人命啊!帮你,就等于是帮、帮……” 枫云暮苦笑着:“就等于是帮枫云暮?所以你也觉得我是个满口谎言的冒牌货?” “我没有!我真没有!你是不是枫云暮我还不清楚吗?” 算了……和他说这个有个屁用。这个答案,只能由我自己得出。 可是,是假的,为什么都是假的?可我就是这样记着的啊!司铭砚是我的挚爱,晁熠初是我的挚友,我是枫家的独苗,是最后一只应龙,我的父亲叫枫承民…… 可枫承民是谁啊! 枫承民到底是谁啊?! 我到底为什么会记不得啊!为什么我会连父亲的名字都记不得啊! 全身发凉,枫云暮抱紧自己,恍惚地低着头只是跟着血迹走出去。 “你这样咋去找他?”屋里的晁熠初赶出来,“我也不能不管你!你,你这个样子……” 可他冲出门时,看见的却是枫云暮随着一声轻吭接着便栽倒在地的样子。 “枫云暮!”晁熠初着急地跑去,翻过枫云暮的身子看见了他脖子上的麻醉针。 又是一声,晁熠初抬刀挡开。他站起身,向着楼梯间窗口冷笑着的晁煜行怒目而视。 “晁煜行……”“别急,我马上来。” 晁煜行绕过走廊,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哥哥面前。 “哥,我帮你把他迷晕了,我厉害吧!你快夸我!”“你个狗娘养的……” 晁煜行无所谓地大笑起来:“说得好!就是狗娘养的!我俩都是狗娘养的!” 晁熠初咬牙切齿,却终究已经词穷。他已经找不到哪个词可以形容罪大恶极的晁煜行了。 “别这样看我呀,各凭本事而已。”晁煜行拿出口袋里的监听设备晃了晃,“哥,你去找那个什么什么官,不是为了商量抛头露面重出天日的事情吧?” “咱们一起把枫云暮送回去,功劳对半。这样,我也就不把这个小东西交给老爸了……” “你会有这么好心?”晁熠初早已看透了他的为人,“你会留个备份,接发我,然后把功劳都占据,一劳永逸,不是吗?” “可我也不傻,哥哥。我都听见了。” 晁煜行踹了脚地上的枫云暮:“他可能是个冒牌货。” “要是我坏事做绝,把功劳全捞了。到时候老爸追究起来,那可都是我的眼高手低,是我的不是了。” “功劳平分,后果也一样。这对我们都好,哥哥。” “我可懒得管什么献祭、龙脉、家国情怀、人民大义……我和你不一样,和老爸也不一样,我就是只是贱而已。” “咱们兄弟俩不能到死都没互相信任过吧?” …… 明明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火里,那双无数次拉过司铭砚的手一点点变得干枯。像是干柴一样,发出尖锐的脆响,接着便快速缩小下去。 枫云暮的嘴巴张大了,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的嘴很快就融化了,伴随着他的眼球一起爆裂开来。 他的面容逐渐变黑,变得狰狞扭曲。炭黑色迅速蔓延,将整块玉石烧成了恶鬼。 从那以后,司铭砚就好像记不得枫云暮的模样了。 因为回忆最后,那张被焚烧的脸总会变得模糊不清,合不上的口腔像一个空洞一样,风过刮起呜鸣。 可司铭砚知道自己不该忘记枫云暮。 他煎熬着,执念和恐惧让他几近崩溃。 而在激烈的情绪逐渐被压抑和僵化之后,它们逐渐化为了岩层中的化石,定格在了最喧闹聒噪的那一刻,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想不起来了……他对枫云暮一开始是什么感情的呢? 想不起来了……他好像记不得爱为何物了…… 想不起来了……枫云暮是什么样子的呢? 想不起来了……枫云暮…… 枫云暮是谁? 怎么能想不起来呢? 快想起来啊!他很重要啊! 快想起来啊!! 快想起来啊!!! 枫云暮!!枫云暮!!! “咳咳……还知道躲起来,看来你还没有彻底疯掉。” 角落的阴暗中,以跪姿倚靠在墙边的司铭砚低垂着头,像是已经死了。他肚子上,那些没有生命的血沿着刀身,滴滴落下。 “真狠。” 侧斜的光打在寒淮之惨白的半张脸上,晃着眼。他向前一步,也躲进阴影里。 许久,司铭砚终于有了点动作。 “……不。”“什么?”“……不对。” 他稍稍抬了点头,骨头发出嘎吱嘎吱像是生锈那般的声音。 “……我错了。”“错了?” 寒淮之咳嗽着,很有耐心:“错了什么?你是指你不该怪罪枫云暮?” 又是几乎无尽的沉默。 “……不是。” 司铭砚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寒淮之。但他没做到,寒淮之躲开了。 “……你都知道……吗?”“知道?咳咳……咳……嗯,知道。你猜得没错,那迷药是我给的。也是我提议,要用这种方式控制你的。” 司铭砚无力地摇摇头。 “咳咳……什么?”“……嗯。”“你不是指这个?”“……嗯。” 寒淮之扶着脑袋平静地思考着,凝视着面前像是得了疯病发了疯后那样虚弱的司铭砚。 “唉,其实……唉……” 他被自己的欲言又止逗笑了,自顾自笑出声,又咳嗽起来。 “咳咳……先救你吧,不能让你死了。” 他伸出手,又要拿出一颗药什么的。可司铭砚骤然移动,像一个沉眠已久的巨物一样迟缓地撑起了身子。 “你……”他倚着墙,堪堪站着。 “我?”寒淮之蹲着,仰头看他。 “枫云暮……是不是假的?” 寒淮之肉眼可见地疑惑了,都不咳嗽了。 “你真疯了?” 身子终于迟钝地痛起来,司铭砚看了眼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伸手无用地捂了捂肚子。 “我……是不是……还是不清醒?”“……不知道,但看起来是的。” 司铭砚感觉自己身体中的血流去了,思维似乎能动弹了一点。 “我……” 他呆滞地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 “啊……枫云暮……枫云暮……不是……枫云暮……不该……但是却……” 寒淮之安静地旁听着,似乎全当这都是胡话。 “啊,”他又想起来一点理性,“枫云暮……不记得……所以……不是他……而迷药……是佐证……” “我的……枫云暮……不会这样……对我……” 寒淮之嗤笑一声,像是附和地点点头。 “所以……我应该……清醒……然后……杀了他……”司铭砚倒抽一口气,“但我没有?” “嗯。你没有。” 司铭砚终于把目光彻底聚焦在寒淮之身上:“你总问……我爱他吗?那我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不知道。”寒淮之站起身,“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东西。” “那……我是不是不该爱上他?” “没有一个人应该爱上另一个人……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司铭砚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的身子似乎又要歪倒下去,却又稳住了。 “……寒淮之。” 他突然拔出身体里的刀,指向寒淮之。这个动作让寒淮之站起来,退后几步。 “你居然还有力气。”“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这个枫云暮是假的。” 寒淮之蹙眉,终于明白了一点司铭砚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寒淮之……为什么枫云暮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他父亲都不记得?”“什么?怎么可能?” “你知道他不是……你们都骗我……骗我迷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司铭砚咳出血来,“我错了……我连他是谁都分不清……我甚至分不清爱……” “我到底是不是清醒的?” “我到底……爱不爱枫云暮?” “枫云暮……对不起……枫云暮……对不起……” 他神神叨叨地自怨自艾,全然没发现寒淮之复杂的表情。 “所以,枫云暮不是枫云暮?”寒淮之重复着追问。 “……嗯,枫云暮不是枫云暮。”司铭砚不太笃定地回答。 寒淮之盯着眼前带血的刀锋,又看了看摇晃的司铭砚。在短暂的一瞬,他的眼中趟过了很多思绪。 “……他不是,也得是。” 他皱着眉,重又眯起眼睛,深呼一口气。 “司铭砚,你爱不爱他不重要。你得帮他。” 司铭砚歪着头,迷糊地看他,不作声。 “算了,再不济……我一个人也行。” 寒淮之握紧双拳,突然扬起骨鞭。他卷起司铭砚将他扔到墙上,看着他摔得彻底爬不起来。 “……我爱不爱他啊?”司铭砚不死心地最后呻吟着,“枫云暮……你在哪啊?” “我想,你是爱的吧。”寒淮之撬开他的嘴,灌进一管子药水,“只要你爱,那他就是枫云暮。” “我爱……他就是?” “因为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 药效迅速发作,司铭砚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毕竟……我还是有点信这个的。” …… 枫云暮醒的时候,已经被绑在地牢里了。 黑暗笼罩他,唯有门缝处施舍般给他半点光亮,一切都像他刚刚醒来那样。 或许一切就是一场梦。他如梦初醒。 手脚被俘,用得是可以限制力量的伏龙锁,捆得他几乎喘不上气。他和麻药的后劲抗争着,拼命清醒了过来。 司铭砚呢? 他显然不在这。 晁熠初呢? 枫云暮环顾四周,认不出这里是哪里,因为熟悉却陌生。 他想起来,在第一次来到晁熠初家里举行宴会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等下,第一次? 他不是来过吗?怎么就是第一次了? 自从一个错误被纠正后,太多隐秘的谜题都扑出了水面,一个牵着一个,搞得他头痛欲裂。 他在晕过去前似乎看见了另一个晁煜行——也就是晁煜行——那他应该就是被带回了晁耀世家里——这里他来过的,是晁家的酒窖。 晁熠初呢?也不知他是不是妥协了,不知他还愿不愿意帮我……不过无论如何,我确实都应该在这——无论是晁熠初的夸下海口,还是晁耀世和晁煜行的计谋,我都应该在这,直到十五日后。 最好的结果是十五日截止前,晁熠初带着救兵赶回来救我。而目前看来,我是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最多梳理梳理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有必要吗? 枫云暮啧声,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如果不是枫云暮,还能是谁? 他就是枫云暮呀。 兔兄都能认出来,寒淮之司铭砚晁熠初的第一眼也都能认出来,我不就是…… 嘶……兔兄。 枫云暮猛然想起一些事来。 饿疯了的他被兔兄搭救,恢复理智后,好像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自己的名字…… 是兔兄看着自己的龙角龙尾,帮我去查,才发现…… “你是枫云暮对吧?”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好像就是枫云暮,父母双亡,家族中道落败。 “……龙族的事情好打听的,另外三族的……” 然后他想起来司铭砚、晁熠初……寒淮之是后来的事。 若没有兔兄告诉他,他模糊不清地记忆……好像什么都捞不出来。但不知为什么,他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把一切都混为一谈了。 这……就很玄乎了。 难道自己当真不是枫云暮? “枫承民……承民……”枫云暮喃喃着这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名字,不知这唯一无法追溯的记忆来自何处。 司铭砚…… 他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个过激的家伙,担忧起来。 门外突然有了动静,隔着铁门,他好像听见了两个声音。 “……让我来两口,我感觉我再不沾荤腥就要死了。” “可以是可以……但等你哥走,你懂的。” 枫云暮侧耳,听出这是寒淮之和晁煜行。 “别忘了,我们的主要任务。等你哥回来,人死,我也没了,他肯定会崩溃的。你会想看他那副模样的吧?”“小兔崽子……不,蛇蝎美人。你倒是拿捏了我的心思了。” 寒淮之的声音突然消失,似乎压低耳语。枫云暮等了半天,只等到一人的脚步快速离去的声音。 接着、便是寒淮之推门而入。 “枫云暮,”暗中的他神色不明,“我来了。” “你倒是……”“第一,我找到司铭砚了,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第二,晁熠初明天早上启程出发,去干自己的事情;第三,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存疑了。” 他说得太快,害得枫云暮咬了舌头。 “……你” “你主观觉得你是枫云暮吗?”寒淮之又打断他。 看来是时间紧张啊! “我……是。”枫云暮迟疑了一下。 “好吧,无所谓。”寒淮之摊手,“想谴责我提议迷药之事吗?” 想啊,早早就想到了之后的离间之招,不愧是你。枫云暮苦笑着,强撑着回答:“但若不是我失去了记忆,司铭砚也不会这样不信我。” “确实,”寒淮之托腮,“但也不重要。” “是啊,不重要,我已经落进你们手里了。十五日之后,我就要死了。”枫云暮长叹一声。 他看见寒淮之皎洁地笑了。 “不是十五日,是明日。” 什…… “但。” 烛火晃了晃,寒淮之快步走上来,在他面前俯下身。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以及他美丽的眼睛。 “我是来帮你的。” “你有疑问,但等下次再说。一分钟,时间不够了。我会在明天的献祭仪式上做手脚,看我讯号行事。” 枫云暮瞪大眼睛,消息太多,他有些缓不过来了。 “别这样看我,我的目的与你一样。” 门外一声危险的轻咳、寒淮之站起身,看向楼梯上投下的半个人影,啧声无奈。 “不够了,但你信我。” 我怎么信你?你又要离间司铭砚,又要支开晁熠初,又是和晁煜行勾搭,和陈若芳交易,是寒乙深的傀儡! 我他妈怎么信你啊! “寒淮之!” 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瞬,枫云暮愤怒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到底想要什么!” 烛光微微停顿,接着被掐灭。烛烟袅袅,和现实一样飘忽不定。 “我想要他们死。” 寒淮之咳嗽起来。 “但我不仅仅想要他们死。” 第55章 问君归期未有 那个下午,司铭砚和现在一样,总是莫名地心悸。 枫云暮已经和他断联了三天了。三天前的最后一面,枫云暮严肃叮嘱过他:不要来找自己。 司铭砚知道外面正在闹事,也知道枫家有难,连父母也选择将他禁足,不让他去惹事。所有人都不想让他参与,但他怎么能就这样不管不顾。 他来回踱步,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母亲,”他走向一边扶额一直看管着他的陈若芳,“请让我出去。” “出去?去找那个姓枫的?” 答案显而易见。若非母亲一直呆在这里,他肯定早寻一个机会逃出去了。 “你想给咱家惹祸吗?” 他听见母亲好像叹了口气。 “我说过了,在司政聿回来之前,不许出去。你不想吃家法吧?” 又是家法…… “可枫云暮没有错,枫家也不可能做那些事情。”他隐忍着,据理力争,“若族人当真想要去对他们做什么,我或许可以……” “为他申辩?”陈若芳抬起疲惫的眼看他。 “为他提供哪怕一星半点的保护。”他坚定地说。 他很少这样强硬地对母亲说话,或是这样毫不畏惧地望着母亲。 “不行。”母亲盯他半刻,又低下头去,“不许去。” “那我便……”他赌气地向外走。 “便什么!便冲去吗!” 背后的母亲今日不知为何这般焦躁,她指着未经世事的少年,破口大骂:“你想死吗?你想让我们家变成下一个枫家吗?” “你心善,你独醒,你自己洁身自好便罢了,你还要去做什么!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你去了只会让更多的人死!” 前面的忘了,后面的也忘了。他只是很着急的冲到门口,在母亲的谩骂声中四处寻找这监牢的缺口处。 母亲的话,他早就听腻了。 他费力撞开了枷锁,冲出了房门。自由的大门就在眼前,可一只冰冷的手却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甩开,看见一向高高在上无可破防的母亲居然就这样被自己甩下跌坐在地。 他不懂母亲为什么哭了。 “你想救人吗?” 然后母亲就莫名地松口了。她挽起散落的头发,说了句:那就一起去吧。 母亲带着司铭砚绕了远路赶来的时候,面前的大火已经烧了起来。枫父跪在逐渐塌陷的宅前,扫了人群最后一眼,拔剑自刎。 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他来不及反应。他只想着像以前那样去找到房中的枫云暮,约他出来去人间同游。 可关键是什么? 是他能救他的! 是他本可以救他的! 是他本已经救下他的! 他冲进大火,搬开废墟。那个虚影隐隐绰绰就在伸手之间,他明明都已经抓住了! 可是谁……是谁偏要将他拉出来!!! 陈若芳!是她!她偏要他眼睁睁看着!!! 母亲抱着压着他,升起屏障困住他。司铭砚嘶吼着让她松手,挣脱出来又要扑进去,却被更多的人冲上来压住,彻底动弹不得。 “妈!!!”他绝望地大喊一句。 可陈若芳只是走向那群恶徒,赔笑着说是孩子不懂事。 大火中,草木的呻吟染红了司铭砚的眼睛。 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轰开了人群。 银色的巨龙发狂地撞击着,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箭雨向他倾注而下,他却不知痛苦。 “别让他把火压灭了!”他听见晁耀世大声疾呼,“包庇刑犯者,与之同罪!” 所以就是他策划了枫云暮的死。 抱着玉石俱焚的信念,他调转方向冲向了这群恶徒。 他当然输了。 因为这里没人向着他。 向着他的人已经死了。 …… “借我点钱……” 他开口的时候,晁熠初似乎还没有完全认出他来。 他只能卑微地再重复一遍,草木皆兵地四顾周围。 “你……你怎么了这是?你……”“快点,快点。” 给我就行,给我就行,他们快来了。 司铭砚压低帽檐,努力挡住脸。但他克制不住颤栗的身体暴露了他当时走投无路的状态。 “我可以借你,但你总要告诉我……” 几张纸币刚刚被翻出来,司铭砚便一把从晁熠初口袋里夺过那些,转身就跑。 “喂!喂!司铭砚!你给我回来!” 可惜了,那群人在司铭砚身上留下的都是不着痕迹的内伤。晁熠初只能看出他有所隐情,却不知他为何而逃,又要逃向哪去。 直到黑暗的时间慢慢散尽,不死心仍在调查真相的晁熠初再次遇到了今非昔比的司铭砚。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枫云暮当年到底……” 一块不再有光泽的死物安静地看向他,机械地摇摇头。 “我可以加倍还你,希望你日后不要再谈及此事。” “谁稀罕你的钱!我要你说啊!你这些年……你这些年都逃到哪里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啊!枫云暮和你关系那么好!你居然……” 他沉默地闭上眼睛,无动于衷。 有没有可能,他根本没能逃走。 是啊,他就是没能逃走…… …… 回忆结束,站在书房门口的司铭砚,已经清醒了。小腹仍隐隐作痛,他抬起留下针孔的手背,看了一眼将双手紧箍的锁符。 “……何必还治我一治。” 面前的陈若芳稍稍一顿,直起身子。 “这是都有耐药性了?这就醒了?” 她将手中的东西在桌上放好,转过脸,却在看向司铭砚死灰的眼睛时心中一惊。 “你……感谢错了方向,是寒淮之救了你,这可不是我的指示。” 但她仍是那种威严的表情,就像正试图掩饰自己背后的虚浮那样。 “何况你是我的骨肉。若直接弃你于不顾,他们晁家怕是又要对我发难了。” 这样吗…… 果然是为了自保啊。 司铭砚看向桌面上母亲刚刚拿出的那些东西,语气毫无起伏:“您又是准备将您情人的东西藏到哪里去?” “你!” 陈若芳果然暴躁起来……不,这是被戳穿真相的恼羞成怒。 “我早知道了,您本有一个情人的,在与父亲成婚之前。” 枫云暮来做客时,曾带着他闯入他一向不敢进入的禁区无意间翻出过一些东西。 可惜,人命苦短;可叹,强权难抵。 与有情之人不得不分开,寄人篱下,甚至要在完全陌生的“物种”之间重新定义自己的价值观。 在和司政聿的第一夜,在听见自己爱人的死讯,在看见自己的肚子里诞下一个卵生的非人之物的时候,她应该都哭了吧。 “您是因此如此恨我们的吗?”司铭砚平淡地抛出这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陈若芳的嘴角抽动起来。她努力挑起眉眼架起嘴角,想要让自己的神色不那么失态。 但她失败了。 “这都和谁讲过这件事?晁熠初?寒淮之?还有谁知道?!告诉我!” 司铭砚冷冷看着她。 “你们……这群怪物。” 是啊,怪物,禽兽。 可你的悲剧,从不是我和枫云暮导致的。 为什么要……毁掉我的所爱? 大抵是眼中鱼死网破的**太深太盛,司铭砚向面目狰狞的母亲踏近一步,陈若芳便慌张地将那仅剩的一点念想护在了身后。 “你,站着别动。” 司铭砚好像完全听不见一样,继续向前。 “别过来!别过来!我说了别过来!”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逼得陈若芳慌张地拔了枪,甚至忘了自己还有龙的血统和能力。 “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陈若芳的腰撞上了桌沿,无路可退,也不能再退。司铭砚已经抵了上来,缓缓将目光落在了那张迷糊到已经看不清的旧照片上。 他无视枪口的黑洞,伸出手。 “别碰!再碰我就……” 陈若芳几乎就要扣下扳机,可司铭砚的手却越过那张相片,搭在了那落单的刀上。 “……陈若芳,枫云暮还活着,对吗?”他虔诚地双手握起刀柄,抓起它,“那是枫云暮吗?” 陈若芳的脸上仍是那副惊慌的模样。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将迅速相片拿回塞进了口袋里。 “你想说什么?”她镇静下来。 她没能得到答案。司铭砚已经自言自语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知道寒淮之和枫云暮的合作,或者,你不知道寒淮之将会以怎样的方式……” 司铭砚退后半步,将刀竖在了眼前。他看不清自己的眼睛,但他明白自己如一块被侵蚀殆尽的石块,很快就会消散了。 “但无论如何,你都有罪……” “有罪又如何?”陈若芳抬了抬枪口,“为了活下去,我这个寡妇只能放弃道德底线,不断往上爬。” “是啊,”司铭砚放下刀,“所以您又要将我关起来吗?” “不,我要杀了你。” 早该如此了……您早该在我反抗的那一刻就杀了我,送我去和枫云暮一起极乐往生…… 您就不该心存出尔反尔,偏要将我从他们手中赎出来。 向着陈若芳,司铭砚第一次笑了。 下一刻,他突然舞动那柄刀扑向陈若芳。他的刀狠狠嵌入屏障,恰好地划断那条项链。 失控,随后崩裂,随着那声枪响。光怪陆离的折射光里,司铭砚伸出手抓住了那枚宝石。 “枫云暮……” 子弹穿进胸膛,他的血液和那枚项链的碎片从他的手心中同步四溅。 “……我尽力了。” 血色褪去,他看见最后银色的光泽,像是难得的明月。 …… “他还没死?” 在宛若琥珀般的层层包裹中,那巨大的银白色晶体里,是她抱着刀沉眠的孩子。司铭砚如一件绝美展品一样,他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倒下的那一刻钟。 “应急自保措施,这种现象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但是极少数。”那位医护工作者敲了敲坚不可摧的晶体,“不过您也不必担心,他这样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大部分人都会醒不过来,更何况他伤得极重,精神状态也一向不佳。” 是啊,画地为牢,苟延残喘而已。 可陈若芳摸了摸自己空荡的脖子,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已经掌控不了司铭砚了……或许她从未掌控过司铭砚。 “有什么办法可以增加他死亡的可能性?” “额……虽然无法致死,但据我所知确实有办法能摧残他的意识。” 那就是将他置于他最恐惧的环境里—— 那孤独无尽的黑暗。 …… 【“其实……” 司铭砚看向摄像机后面,那个欲言又止的枫云暮。 “你可以多说点你的抗争的……你很勇敢不是吗?” “可时至今日我依旧觉得,少年的勇气是世间最无用之物。”司铭砚喃喃自语。 “……你把自己看得太卑贱了。”枫云暮在镜头外摸着他的手,“就算不提其他的,你总得把自己的人设立得丰满一点吧。” “我知道,司铭砚不是逃犯,不是孬种,不是帮凶。我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值得我爱你。” “……我不值得。” “司铭砚!”枫云暮大喊起来。 “我是孬种。” 镜头一歪——是被站起身的枫云暮撞歪的。 “司铭砚,这么些年了,你还不愿意放过自己吗?”歪斜的画面里,枫云暮站在了司铭砚面前,似乎还弯了腰。 “你没有错。” “……我既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为你报仇雪恨,甚至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因为他们抓住了你!用那样的酷刑对待你!整整半年!” “我不该屈服的。” “人之常情!” “我也不该逃的。我明明都找到晁熠初了,为什么不敢把真相告诉他,为什么选择懦弱地借钱要逃走?” “可你已经努力过了:你捅了陈若芳才逃出来的。况且,你逃走是因为你比我理性,你知道要保存实力。” “可我连逃走都没有做到。我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一字一顿,伴随着埋怨心痛的拳点,砸在了司铭砚的肩上。司铭砚的身体也随着力量摆动又回正,他只是抬头,应该是看着枫云暮的。 枫云暮扶着司铭砚的肩,埋下头。 沉默里,是超出镜头的,他的无力和痛心。 “枫云暮,你生气……”“我没有生气,也不该吼你,对不起。” 枫云暮终于直起身子,他的手向上滑动似乎捧起了司铭砚的脸。 “……我的司铭砚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司铭砚似乎愣住了。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解释,我的司铭砚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他回身伸出手,终于把镜头回正了。司铭砚脸上的诧异和自我怀疑也终于清晰起来。 “不拍了。”“……不拍了?”“这一段不拍了。” “可,”司铭砚着急地起身阻拦即将关闭摄像的枫云暮,“可你说过,我该面对过去的。” “我是说过,但我们也该往前看。” 枫云暮端起摄像机,将镜头对准自己,挡住了身后的司铭砚。 “我枫云暮,在此郑重声明。” “司铭砚是和我最般配的人!只有他最配得上我!让我听见谁在后面嚼他的舌根,老子就让谁这辈子都张不开嘴!”】 【“特别是你!晁熠初!”】 第56章 在火光的阴暗面 “我要走了。” 床边的寒淮之以一种极其乖巧地姿势坐着,不知道盯着什么发着呆。 晁熠初扶起行李箱,只能再说一遍:“我要走了。” “你走啊。”寒淮之冷淡地回应。 这真的很扎心。 晁熠初看了眼时间,他还可以再交代几句。 “他们应该不会对枫云暮做什么吧?”“不会的,不然又何必大费周折等着枫云暮恢复得差不多了再献祭?” “那你一定要答应我,看好这边的局面。”“我会的,我会的。” “还有,要小心晁煜行,别把自己搭进去。我留的线人……” 寒淮之点头如捣蒜,敷衍得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晁熠初杵在原地,无奈地看他。 漫长的沉默,安静到场外都开始怀疑剧本了。 终于还是寒淮之开了口:“不走了吗?” “卡!” 【晁熠初一拍箱子,给镜头外吃薯条的枫云暮吓得番茄酱都飙出去了。 于是正在拍摄的司铭砚就彻底成了战损。 “咋回事?”枫云暮一边给司铭砚抽纸,一边向场内的晁熠初发问,“今天才开机五分钟不到诶。” 【【司铭砚:还好没糊到镜头上……】】 晁熠初不说话,寒淮之也不说话。两个戏里的人平静地相聚对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用脑电波沟通。 “等会再拍吧。”晁熠初丢下道具快步走向寒淮之,迅速俯下身贴近。 “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的鼻息几乎喷在寒淮之眼前,寒淮之盯着他的鼻尖看了看,抬头注视着他。 【【枫云暮:我靠,好近! 司铭砚:……我自己来吧,你越抹越匀了。】】 “昨天没睡好吗?”晁熠初又凑近了些,还伸手搭上了寒淮之的肩。 寒淮之撇了眼旁边抓住热点题材迅速调整镜头对焦的枫云暮。 【【枫云暮:我靠,这个距离是要波嘴了吗!?寒淮之啥时候答应了? 司铭砚:答应什么?】】 “别看他们,看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今天就不拍了。”晁熠初拿捏着寒淮之的脑袋让他看自己。 “没有。”寒淮之答得很快。 【【枫云暮:就是那个啊!死木鱼! 司铭砚:那个吗?没有吧?】】 “可你当时没有这样敷衍我。”晁熠初表情严肃,“你不想还原真相了吗?” 寒淮之撇开脸,又沉默了。 【【枫云暮:我从上次他们在医院里就看出来了,寒淮之一定是已经答应了的。他以前最烦晁熠初这个话唠了,为什么那天没赶他出去? 司铭砚:……不是因为麻药效果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说的?你是不是想更改剧本?” 晁熠初的问题如珠落盘,一个接一个得问得寒淮之叹了口气来。 “我惹你了?”晁熠初皱了眉。 【【枫云暮:啥语气啊?晁熠初这个脾气就活该单身。他就直男一个! 司铭砚:……他不是同性恋吗?】】 【【枫云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敲了敲司铭砚的脑袋并说:你给我重新调频九十九兆赫!】】 “……我不想演了。” 寒淮之轻推开晁熠初,站起身。 “这一段无关紧要,直接跳过吧。” “为什么?”晁熠初着急了,伸手拉住想要寒淮之即将离开的手腕,“你是不是生气了?” 【【司铭砚:第一次看寒淮之拉脸。 枫云暮:啊,你终于在线了。】】 “没有。” “若没有,你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枫云暮:完了,居然是斗嘴不是波嘴。 司铭砚点头附和,仍在看着。】】 “……你去拍车站的戏吧,我一个人呆会。” “说清楚了我才能拍!这很重要!” 【【枫云暮:你什么时候成乐子人了? 司铭砚意外地瞥他一眼,摇摇头。】】 “会说的,我会说的。”寒淮之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随他牵着,“但你现在情绪挺好的,先拍吧。” “那你发誓你一会一定会告诉我。” “……好吧。” 【【枫云暮啧声抱胸:寒淮之挺会那啥的。 司铭砚于是就回头看他,抚胸庆幸。】】 “你们俩个!!”难过、无奈、失望的晁熠初很是难过、无奈、失望,遂恼羞成怒,“还拍!掐掉!”】 …… 母亲说也要和他一起去。 “你妈还没看过你的演出呢,让你老妈好好得意一下都不行吗?” 他的乐队朋友们本来也要和他一起去。 “你不带上你朋友们吗?不是谈重出的事吗?你一个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次次向母亲解释:自己不是去开演出的! 最多带个知道我身份的经纪人意思意思得了…… 晁熠初将目光投向窗外,看那贴了膜的黑压压的车外,晃过被过度修饰的世界。 “你真准备重出?” 身边的母亲也随着经纪人的提问看向他,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嗯。” “怎么这么没信心?打起精神!”母亲像是开玩笑一样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我的儿子一定可以!” 可司铭砚其实不喜欢和母亲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他的母亲,不,“这位少女”,似乎只适合做他的朋友同学,而非他的母亲或是监护人。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母亲娇嫩珍美得太过头了…… 车里恢复死寂,连他的手机都选择不再跳出任何的短信。 期限,人命,所谓龙脉之全族大业!这是晁熠初闲不下来的理由。所以他一次次打开屏幕,关上,打开,关上,打开…… 一个更加成熟沙哑声音质问他:你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在能为无辜之人申诉的事情吗? 还是说……你只是在追求自己的荣耀?伸张虚假的正义? “那我怎么办?去放弃这个机会?看着十五日后枫云暮再次死亡?”他为自己争辩着。 是呢!你最走投无路,你最可悲可叹!你有着健全的人格,有着美满的家庭,有着最不受束缚的身份!你是乐队的队长,你是大公司的高层,你是虬龙族的大少爷,你甚至有可能是整个龙族未来的掌权者!! 可你都为冤屈的灵魂们做了点什么? 你甚至有闲情雅致继续自己的乐趣!! “你闭嘴!” 我闭嘴?我不能闭嘴。晁熠初,你真的有做到什么吗?你觉得你真的努力了吗? 你真的有尽全力帮忙吗? 你真心想要一个好结局吗? 可你可是…… “可我可是晁耀世的儿子……” 偏听偏信,就是虚伪。 别说什么你是被骗了。 那是你甘愿被骗。 看看你身边的母亲,你一定很期待哪一次能让母亲在自己的演唱会上真心地发出赞扬吧? 你敢说,你愿意为了一个真相去放弃如今的一切吗? 再简单一点。 你敢说,你用这些手段走到了这一步之后,难道没想过真的重新站上舞台,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吗? 屏幕中,那是晁熠初最讨厌的一张脸。他的眼神质问着,冷笑着,像是在看一个虚荣的、皮下**不堪的恶鬼。 “可你有勇气再次面对不属于你的讨伐吗?你有勇气再次为正义申辩吗?” 他到底是晁熠初,还是晁煜行? 还是说。 根本就没有晁煜行这个人。 “下车了熠初,发什么呆呢?” 可过去的自己不会理会未来的声讨,晁熠初下了车。 检票,上站台。视野的尽头,永不交织的平行线里,属于他的退场裹挟着风和轰鸣而来。 兜里,他的手机轻轻颤抖。他塞进身份证的手一顿,也就将手机拿了出来。 “七号车厢……熠初,你想坐靠窗吗?……晁熠初?” “哦。哦哦哦,我坐中间吧,老妈你坐靠窗……” 车停了,就在面前,随着短促的警报声,向他敞开门。晁熠初将行李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他本想上车再看的,但不知为何,他选择了最不顺手的操作点开了消息弹窗。 那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消息是寒淮之发来的,只有两个字。 “别走”。 车上的人已经下完了,他却仍愣在原地。母亲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上车,领着他找到位置。 “别走”。 晁熠初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他赶在最后的通路被彻底堵死之前,跃出了座位。 “你去哪!!” 关门的警笛即将打响,他在最后一刻跳了出去,回头看向被关在车里的母亲和经纪人。 那是他的家庭和事业。 在母亲无效地阻拦里,车缓缓离开了。 站台上,只剩下他一人。 …… 【当然,站台也是专门找的拍摄用地,实际上是个废弃的站点。 不会再有人和车在此停留了。 晁熠初伸出手,向着轨道张开五指,感受随风流失而去的光与热。 “……我确实没有勇气说,我愿意为正义和真理付出一切。我忏悔,我确实心有杂念。” “何必忏悔,这就是人性的劣根。” 巨大的舞台上,空荡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和他背后的寒淮之。 “什么时候来的?”晁熠初回头问他。 “刚刚。”“你来晚了,拍完了。” 寒淮之垂眼笑了:“不好吗?这里又没有我的事情。” 确实,本该没有。 “后悔吗?” 这是个值得所有人思考的问题。 晁熠初摸了摸自己的咽喉,也问了自己一遍。 “后悔。”寒淮之背着手,向他走进一步,“后悔不该和你产生任何的关系。” “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我又必须要回国的理由,我有必须要回来的理由。”晁熠初淡然,随那古道里的沙叶吹到脸上来,“那你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要提醒我,要我别走? 晁熠初一向很喜欢寒淮之的眼睛,他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就是他草率亲赴的理由。 “……我以为你不回来,你就会后悔。” 寒淮之少见的感性……不,人都是感性的。 可惜,这里没有教堂的琉璃,这里没有能与寒淮之辉映的神光。 “但你和我想的不一样。但,没人喜欢被戏耍的滋味……所以我后悔,我不该和你染上任何关系。” 他已经做了太多计划之外的事情……他难得的怜悯害惨了他。 “这就是你今天早上闷闷不乐的原因?”“这是我这辈子都将闷闷不乐的原因。” 晁熠初倒吸了一口气。 “等下。”晁熠初别过脸去,摆手阻拦,“如果你是来……请让我做一下准备。” “我……我……我做一下心理准备,你再拒绝我。” 他看向陈旧的隧道,盯着里面一块别致的石头看了好久。 “……你还是不要说了,对不起。” 他听见寒淮之嘲讽地说了一句“真自私”。 他不敢正视寒淮之,因为他就是个虚荣的人:他不想被毁了面子,不想听见寒淮之彻底的坚定的拒绝。他还想以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待在寒淮之身边……和晁煜行一样下作地粘着他。 他只能低着头,看着寒淮之移动着,找到了一个翻倒的告示牌向着他坐了下来。 “司铭砚和枫云暮,他们必然会在一起,因为他们相互需要,不可或缺。” 寒淮之的声音淡淡的,始终若流水——无情无义。 “但我们并非互相需要。” 寒淮之不需要晁熠初,从来不需要。 因为寒淮之希望的仁慈,只是路人向乞丐们随手一掷的几个硬币罢了。 “你是从来不属于我计划的人,是一个我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说好听点是“意外收获”,说不好听点就是“晁熠初连他计划中的卒子都算不上”。 “我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这都不重要。”晁熠初忍不住了,“我以后可以顺着你来,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可我不要什么。我现在没什么其他的期待了,我只想……就这样吧。” 晁熠初知道自己太失败了。 “……很难过吗?”寒淮之注视着他沮丧的样子,“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没有,没有……”晁熠初尽力挺起胸膛,挤出笑容,“你已经对我好过了。” 知足了…… ……可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晁熠初低着头,慢慢走到寒淮之的面前。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死缠烂打,就真的不礼貌了。 “……总之,谢谢你。” “嗯。”寒淮之温柔地向他点着头,“我也是。” “那能……再抱一下吗?”“得寸进尺了。” 但寒淮之还是叹着气站起身,向他张开双臂。 “来吧。” 可晁熠初迟疑了。他在想:若自己不抱下去,是不是就拥有会有最后一次机会? “你怕什么。” 寒淮之的身体永远是冰冷的。 “我爱你。” 他的吻技一如既往的优秀:野性又理性,温柔又绝情。 每一次都像最后一次。 “我想要理由,真的理由。”晁熠初紧紧贴上他的面颊,拼命忍住鼻尖冲击的酸涩,“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 罢了,罢了,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别说了别说了…… “可我……” 寒彻入骨的淮水东流,再也不见。 “已经是个‘死人’了呀。” 秉烛夜游的希望烛火,轻吹即灭。 “去阳光里吧,我会在阴影里支持你的。”】 第57章 千算万算但算不尽 他眼前的天空阴云密布。 可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枫云暮,你可不要怪我。” 晁耀世的那张脸在枫云暮面前晃动,终于停顿下来。他也终于不得不直面祸首,和梦中无边的大火。 “你杀了我父亲。” 枫云暮脑中,那个不叫枫承民的男人在火中摇了摇,又坍塌下去。他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你这个孩子,不要瞎说。” 晁耀世不愧是打铁的,嘴比铁砧都要硬。 枫云暮还想问些什么——关于过去的事情,但他张张嘴,却不知从何提起:他既无法指出晁耀世言语中矛盾,又无法复述当时的场景,他甚至一度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的父亲。 罢了,反正晁耀世也不会说真话。 他丧气地闭上嘴,不想再开口。倒是晁耀世开始主动提及了过去。 “我们找了你四十几年,本以为你已经死透了。没想到你命这么大。” “你不是有那神谕帮腔吗?”枫云暮懒懒地回怼,“问两句不就知道了?” “亏你还是他的儿子,怎么连这点都看不懂?自小甲死后,就再没人能通天晓地预知未来了。那神谕,不过是寒乙深讨好我的方式。” 可“小甲叔”是怎么死的来着?枫云暮好像觉得,这是在应龙族遭难前的事情。 他的死因,大抵也是内斗吧。 “寒乙深那个小东西除了诡计心机,其他什么实力都没有。若说起我个人喜好,还是和甲兄更合得来。真是可惜了。” 这话听着,晁耀世看来也是对蛟龙族有所忌惮的——毕竟,寒乙深也有往上爬的野心。 诸事沧桑,晁耀世感叹着,又去端详枫云暮的脸,面上是感慨万千。 “所以,你下去了后也叫你爹别那么怨我了。活于世间,谁不被困于那酒肉脸面?我不杀你,你又要来杀了我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爸?为什么偏要出水折磨我们?”枫云暮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晁耀世,你真是狼心狗肺!” “枫云暮!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他!我与你父亲情同手足,可是过命的交情!” 话说得真好听:人是不得已的,错是不承认的。 天,又阴沉了三分。 “耀世老哥又是在和谁发火呢?没必要没必要嘛!” 晁耀世口中,那个弑兄夺位的九流鼠辈大大咧咧地进来了。晁耀世收敛起厌恶的神色,起身相迎。 “大哥何必再和这祸害多言。” 他的身侧,是若牵丝木偶的寒淮之。 枫云暮抱着一丝期望去看他,却未得到丝毫的回应。他的心里凉了大半。 “陈若芳呢?也该到时间了。”“哦,她说她不来了。” 晁耀世显然得不满了。 “什么意思,这样的大事,她说不来就不来了?”“大概是他那个多事的儿子又搞事了吧?” 晁耀世在主位上重重坐下,捶着膝盖长叹一口气。 “不等了。寒乙深,你准备的人呢?” 跟着寒乙深进门的一些其他蛟龙族开始准备仪式。寒乙深将寒淮之向前推搡,逼迫着寒淮之走上高台,跪在了软垫上。 “寒……淮之?” 枫云暮试着挣了挣,他被捆在这根引雷柱上,一点也使不上力。 “我来了,稍安勿躁。” 寒淮之没有张口,声音却传了过来:“他们要我作为祭祀的主持,随你一起遭雷劫。” “司铭砚来不了了,这里只有我能帮你了。” 真是没一句枫云暮想听的。 但好在还有一丝希望。 既然寒淮之也将面对与之等同的灾难,那他说不定还真有办法逃走。 “我已经买通了副司,就按我们计划好的。等锁龙绳一断,我们就……” “等下!老爸,为什么寒淮之也在台上!” 有人打断了他和寒淮之的密语。晁煜行笑眯眯地走进来,向晁耀世提出异议。 “寒淮之是主祭祀。”“主祭祀?可这个距离他也躲不过雷劫吧?” “况且,”晁煜行随口一说般,“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呢?” “喂喂喂,小子,你这么说可就是在打我的脸了。”寒乙深不悦地摆了脸色,“这件事可我一手安排的。” “当然,我不是不信您。”晁煜行拱手作礼,倒是装得彬彬有礼,“但不妨听我一劝:我们可以晚点再收拾掉寒淮之。” 晁耀世皱着眉,将晁煜行拉到一边盘问了几句,脸立刻就黑了。 “乙深老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淮之和我小儿两厢情深,寒淮之的生死再晚些做定夺吧。” 这是要寒淮之走吗?枫云暮心急起来,他不确定这样下去还能不能继续本来的计划。 “又来背刺。” 他听见寒淮之垂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见机行事。” 主司的位置易了主,寒淮之走下台,走到了晁煜行身边,被那只张开的手臂紧紧搂在了怀里。 有人走上来,为枫云暮扎上一针。 天越发沉闷了,雨色渐近,雷暴滚滚,午时将至。 枫云暮昏昏乎乎地晕了过去。 【“枫云暮,你别真睡着了……枫云暮?”】 “没睡呢没睡呢!” 【“那你回答我干嘛?哎呦喂,这下还怎么剪无缝……”】 枫云暮一阵无语,睁眼瞪他:“是你叫我好吧!” 【“那你不回答不就是了?”】 “深井冰吧你!你这和把人喊起来重睡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你睡着了后面咋演?” “我真想捶死你!” “那你一会别求我给你解开。” “司铭砚,揍死他!” 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真快乐啊。” 那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羡慕和沧桑。 他走近,看谁人的面容在面前消失。枫云暮回过头,看见灰暗的天下,那人抱胸望向自己。 “还没醒过来吗?” 什么? “从你的幻梦里。” 他难以理解地无辜四望,却发现周围尽是燎尽的废墟一片。 “枫云暮”摇摇头,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暗自伤神。 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一模一样? “唉,因为我就是枫云暮。” 什么?那我是什么?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所以,你还没有想起来吗?”“想起什么?” “枫云暮”伸手,戳在了他的胸口。 “枫承民是谁。” 可枫承民……不是根本不存在吗?那不是我的臆想吗? 可他盯着“枫云暮”,看那张脸上笃定的神色。他突然全身一颤,寒毛倒立。 “我……我不会是枫承民吧!”“……那你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老土了。” 也是,我看起来挺年轻的。 “岂止年轻,简直无知。” “枫云暮”恨铁不成钢地扶额苦笑。他的头上,那两根完整的无缺的龙角闪着更加翠色健康的青绿。 枫云暮直直地盯着面前更加闪耀的龙族之子,只觉得自己是海龟汤里的主人公。 “所以……有两个枫云暮?” 否。 “那,枫云暮真的死在了那场火里吗?” 否。 “那我关于火灾的记忆是虚假的吗?” 是也不是。 “给你个提示:枫承民是一个代指。” 枫云暮无语了:“你直接告诉我答案不行吗?反正我俩都是枫云暮。” 哦是哦,哈哈哈……不行。 废墟之前,出现了一些虚幻的人影。他们围聚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睁开眼!”“枫云暮”抓住他的肩,有力地喝止他的恐惧,“给我看清楚了。” 看清什么? “他们。” 人们伸出手,簇拥着枫云暮,将他牢牢禁锢。他们撕扯着,几乎就要将他分食殆尽。 “我们。” 心口一阵刺痛,“枫云暮”的手穿透他的身体,将他的丹心生生彻出。他看着,那颗心跳动着,掀起飓风,将自己撕扯成碎片。 “枫云暮!想起来!!想起来!!” 他迷茫地闭上眼。 “……我记错了吗?” 是,也不是。 …… “你没有想让枫云暮逃掉吧?” 晁煜行的指尖搭在寒淮之的颈上,向着他微微一笑。 “我是不是救了你啊?” “所以呢?要我以身相许?”寒淮之讥讽回去,目光仍盯着台上昏迷的枫云暮。 他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十二点钟了。 但距离晁熠初的高铁发车,只剩一分钟了。 “你看起来有些不安啊。”晁煜行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想干嘛?” 寒淮之搓了搓指尖,低下头去。 “……我想出去。” “出去?出去啊?行啊。” 晁煜行突然压下身俯近贴上寒淮之的眼前,他的眼中闪着狠毒的光芒。 “你应该记得,你和我爸达成了什么约定吧?” “是你亲手送他走的。” 是啊,是我亲手送他走的。 “你乖乖听话,他回来,你就只是个受害者。但你要是敢让他回来……呵呵,他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这里没人能饶过你。” 寒淮之抿了抿双唇。 晁煜行抬眼看了看自己总是瞥向寒淮之的父亲,他知道,父亲心里还是想弄死这个知道太多的工具人的! 所以他也想让寒淮之暂时消失一会。 “滚吧,去透透气。” 像是慈悲,晁煜行将那部手机,又还给了寒淮之。 他怎么都想不到,寒淮之走出门,便毫不犹豫立刻给晁熠初发去了信息。 接着,他从后门溜回了祭台。 这里的所有人和事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他走的畅通无阻,成功来到了预设地点。 “枫云暮。”他小声试着唤了句台上昏迷的枫云暮。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台前,晁耀世一声令下。唤雷的银铃响起,风云大作,鸟兽皆惊。 滚滚红雷如悲戚的歌,从天窗轰鸣而下。 而枫云暮却在此刻猛然惊醒,寒淮之看见那锁龙的铁链被迅速崩紧,摩擦着的钢索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一定很疼吧?寒淮之默默地想着。 但他并不打算第一时间动手。他为枫云暮掐下了秒表,计时九十秒钟。 他查阅计算过,九十秒刚刚好,不会死的。他要等晁耀世放松警惕再动手。 “你坚持一下。”他对着雷光里痛不欲生的枫云暮轻语。 可连三十秒钟都还未到,有人便撞开了门。 晁熠初这是飞回来了?这么快? 可来的不是晁熠初。 是一身血气的司铭砚。 “怎么会?”寒淮之惊讶,他知道的,司铭砚明明已经把自己封闭…… “枫云暮!”司铭砚疲惫地喘息着抬起头,向着枫云暮冲了过去。 “拦住他!”这句话是晁耀世说的。 “别拦着!”寒淮之被迫改变计划,暴露了自己从后台钻了出来。 “寒淮之!”这句话是晁煜行向着寒淮之愤怒地喊出的。 一片混乱时,司铭砚已经直接扑进了雷光之中。 他看向那片和他的胸膛一样殷红的天空,决然地抬手撑起了庇护。 雷,是挡不住的。防御瞬间被击碎,司铭砚哇得吐出一口血,跪在了枫云暮面前。 “司铭砚!”枫云暮的语气在痛苦中夹杂着震惊和悲怆。 “别这样……” 可跪地的司铭砚却再次抬起手。被击碎的屏障瞬间修复,他再次扛起雷光来。 “可恶……”这句话还是晁耀世说的,他布下的护卫也冲来上,向司铭砚掷出兵刃来。 寒淮之跳至台前,挥出骨鞭。 “寒,淮,之!”而这其中,还有专门对他而来的晁煜行,“你在搞什么?!你在搞什么!!” 关键,又有人随着混乱冲进会堂。急着飞回来而满天大汗的晁熠初这次是真的来了,一招飞剑替寒淮之挡了一击。 “为什么?!”晁熠初完全不理解,自己明明才走了不到四十分钟。 寒淮之来不及解释,他的秒表已经响了又响。 台上,那破碎的屏障层层叠叠已经无数次被劈毁又重溯。银色碎片灿烂若转瞬即逝的烟花,司铭砚却如好像有了更多的力气一样,硬生生扛着站了起来。 “枫……云……暮。” 他念叨着那个名字。 好像那是他力量的来源。 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枫云暮…… 龙吟与雷鸣声,声声凄厉。 白光红光交织,诉说着天的无情,他的无声和谁的无力。 随着一声震响,整个祭坛坍塌而下,束缚枫云暮的绳索也终于脆断。寒淮之挥鞭打断整个楼板,将整场仪式彻底宣判终止。 天窗被关闭,雷光被塌陷下来的废墟打断。枫云暮扑向歪倒的司铭砚,将那具力竭的身体拥入怀中。 “走!” 寒淮之没忘拉上晁熠初,勾起枫云暮和司铭砚一起跳进了地洞之中。 【已知:高铁站与祭坛直线相距4.5公里,假设晁熠初从得到消息的瞬间出发飞来,共用时六分钟。请求出晁熠初当时的平均速度。 要计算晁熠初的平均速度,我们可以按照以下步骤进行: 已知条件: - 距离(d) = 4.5 公里 - 时间(t) = 6 分钟 步骤 1:将时间转换为小时 由于速度的单位通常为公里/小时(km/h),我们需要将时间从分钟转换为小时。 t = 6/60{小时} = 0.1 {小时} 步骤 2:计算平均速度 平均速度(v)的计算公式为: v = d/t 将已知数值代入公式: v = 4.5 /0.1 = 45{km/h} 45 km/h 接近低速火车(如地铁),但远低于高铁速度。 “综上,晁熠初还是太逊了。” “你他……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我可是风一样的男子。” 司铭砚:(目移) 寒淮之:“别拍我,特效师已经累了。”】 第58章 我还是该走了吧 好模糊的画质。 司铭砚试着调了一下焦距,将那老相机再次对准。这次的画面里终于有了具体的光影色彩。 “你打算怎么拍?” 面前的人弯腰向他,拍拍他的肩。司铭砚没主意地摇摇头,镜头跟着视线一起对准了眼前人。 “这还能用吗?” 老旧如记忆的痕迹镀在枫云暮身上,那张脸凑过来,对着镜头夸张地瞪大一只眼睛。 他一向很搞怪。 “还能,但没多少电量了。” 而且,这世上也难再找到能配套充盈他的东西。 “就这样吧,物尽其用。”枫云暮敲敲这袖珍的小古董,“毕竟你都打开它了。” “嗯。” 他一向很风趣。 枫云暮走开了,给他留下了转动的空间。司铭砚转动方向,屋里的一切便从狭窄的暗房中被打捞而出,留在了相机里。 “哇,这太阳真好。” 他站起身,也随枫云暮走到窗边。 “灰蒙蒙的……”“是镜头蒙尘了吧。” 司铭砚听话地撩起衣角擦了擦镜头。 “还是这样。”“算了,没必要强求它什么。” 他一向很宽容。 枫云暮靠在窗边扭过来,他的笑容也是灰蒙蒙、旧兮兮的。 “出去走走吧。” 镜头上下晃动,他点点头。 枫云暮领着他开了门,来到了门外的那片草地上。他说的其实是对的,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天上的云是不动的,连树叶都沉默不语。 这样的环境里,面前的枫云暮快活地伸着懒腰,坐了下来。 “司铭砚,我打算去海边玩。要不我们去三亚吧?” 他一向很有决策力。 “三亚?”司铭砚随着他在草地上一并坐下,“我还没有去过。” “没去过才好啊。”“嗯……也是。” 枫云暮拿出手机,开始找机票。 司铭砚也凑过去,他的相机搁在枫云暮的肩上,因而看不清机票的具体。 “就这张吧。” 他一向很有行动力。 “行啊。”“明天就走。”“行。”“那……今天就走。”“也行。”“你好随便啊。” 司铭砚尴尬地撇开脸,但不舍得收回目光。 “明天明天,看你那样。” 他一向很宽容。 于是第二天他们就出发了。 因为枫云暮一向很守时。 相机一阵颠簸,被截去了很多画面。司铭砚没能看见和枫云暮一起坐飞机的样子,等模糊的画面再次对焦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海边。 “哇,大海!” 司铭砚也看向大海——那一汪浅底的水面,他回头再看向枫云暮,他突然无比地愧疚。 “对不起,我没去过海边。”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可枫云暮却摇摇头。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向司铭砚撒去。 “有什么关系呢!也很好啊。” 没有海风,沙也粘在了相机的镜头上。司铭砚赶紧用手抹掉,再看清时枫云暮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怕什么……会有一天能看见的。” 他一向很乐观。 正因如此,司铭砚永远无比地相信着他。 “兄弟,抱一下。” 枫云暮张开双臂,他的身体靠近而来,扑在了镜头上。 “别这样僵硬!我难受。” 司铭砚长叹一声。 他顺从的伸出手准备触碰枫云暮,但他明白,自己碰不到。 “……没电了。” 右上角闪起危险的红色预警,画面也变得不再稳定。枫云暮的身影模糊起来,即将散去。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他记得自己还有一块电池。 红色的昏暗光线里,他在黑暗里匍匐着摸索到了水池底下,终于抓到了一个凉凉的柱状物体。 他跪在地上,弯着腰拆开了相机的电池后壳。 “枫云暮,我马上来,你再稍稍等我一下,马上好……” 一声轰鸣乍惊打在屋外,司铭砚的手一抖,相机摔在了地上。 “不要!” 他惊慌地在布满抓痕的地板上重新找到相机,重新安装好电池试着再次打开它。可就这样轻轻一摔,它便脆弱无用地彻底黑了屏。 “不要啊……不要啊……”司铭砚心急地死死摁着按键,不信邪地敲打着相机。这是他见到枫云暮的唯一方法了啊…… 又一声,震耳欲聋。陈若芳司铭砚全身一颤,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间暗房里怎么会有雷声呢? 他端着相机,抓着水池边试着直起上半身,够到了唯一的光源。 调转灯泡的方向,照向黑暗的边界。他震惊地发现,这间密不透风地牢笼里,居然有了门。它就安静地立在粗糙墙面的边缘,无声地等着司铭砚去发现。 “怎么会……这里不是……” 司铭砚好奇地爬过去,侧头贴在了门上。 门外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有被禁锢的水泥。 可下一秒,雷声再次砸落。受惊的司铭砚慌乱地退后,缩进了水池底下。 回音渐散,司铭砚看见一张字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谁!”他抬高声音。 没人回答他。 或许这里就只有他一个——应该如此。 司铭砚壮着胆爬过去,捡起了字条。他努力辨认着模糊的字迹,却只能看见晕开的墨水。 又是一声惊雷,但这次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司铭砚听见门外出现了脚步,似乎就停在门口。 咚,咚,咚。 “他”缓慢地叩响了门。 “你是谁!”司铭砚咬着牙,“你不该来这的。” 这是独属于他的监牢。 他被他的母亲陈若芳,关进了这个两平米不到的狗笼,然后用砖和土封在了地下。 所以这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他是这二十年里唯一的住民。 司铭砚抱紧手里的相机,他不想再和这个人啰嗦了。他只想赶紧修好自己的相机,重新找回关于枫云暮的记忆。 咚咚。 门又被敲响了。 “别敲了,我试过了,我出不去的。”司铭砚摇着头,“这里没有门……” 他狐疑地看了眼那个确确实实存在的门,改了口:“……这里以前没有门。” 因为陈若芳似乎就没想让他出去过。毕竟外界看来,司铭砚已经逃走失踪了。 没人想到那天在火车站,司铭砚在火车前等来了追兵。他被打断了腿,拖着一身的伤沿着铁路逃跑,不仅没能逃过,还险些失血死在郊外。 陈若芳将他封死地下室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司铭砚有一天还能爬出来吧? 雷声打打断他的思绪,司铭砚终于明白,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 手中的字条抖动,字迹逐渐清楚。司铭砚看见,那字迹属于自己。 他写着:你真的看见了吗? “我难道没有看见吗?我亲眼所见!” “为什么偏要我一次次痛苦……偏要我一次次经历死别……” 相机正躺在角落,吱吱发出怪异地电流声。司铭砚捡起它,发现相机里又出现了新的画面:有人正站在镜头里自己的面前,等着他抬头。 “枫云暮!”他惊喜地抬头,却被画面里枫云暮空荡的面容吓了一跳。 “你、你……” 司铭砚抓着相机环顾,又看见了火光。他明白过来,立刻放下了相机。 “你不看看吗?”画面里另一个世界的枫云暮问他。 “我……不想看。”“可……我只是希望我们达成折中的一致。” 司铭砚猛然抬头,他知道有一个人也说过这句话。但那个人……不像枫云暮。 “……你一定要面对它,你不看着它,就救不了我。” 他沉默地听着,不得不承认他将那个人的话和枫云暮的话混为一谈了。 “为什么你们都想让我再看一次……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就像那个“伪装成”晁耀世枫云暮的人说的满口胡言一样? 我是最了解枫云暮的人。 我确信是爱枫云暮的。 我也确信我无法对那个人下手。 可这就不对……我怎么可能爱上两个人? 可枫云暮怎么会连他的父亲都不记得?连那场大火都不记得? 一定有什么错了。 司铭砚再次抓起相机,而相机那头,无面的枫云暮正安静地蹲在他身前,耐心地等着他。 “试试看好不好?” 他颤抖着,转动镜头,面向那门外。 你真的看清了吗? …… 他们从秘道里一路跑了很远,终于掀开了一个井盖,跳了出来。 “他们追上来吗?”晁熠初警惕地回头去看。 “他们终究会追上来的,留在这不是办法。”寒淮之扶膝喘着气,咳嗽得厉害。 他们的交谈,这些字,枫云暮一个也听不进去。司铭砚的手臂正从他的肩上慢慢垂下,像被刮落的旗帜一样。 “司铭砚?司铭砚!” 枫云暮拍打着他的脸,却得不到回应。司铭砚歪着垂着头,似乎已经死了。 他颤抖着撩开他遮眼的碎发,看见一双死灰的眼睛空洞地睁着。 在那屏障破裂的同时,枫云暮的心,就已经碎了一地。 “你个蠢货……你明明知道替人挡劫的下场……你为什么要冲上来啊!” 他抓着他的角想像以前那样扯醒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根平时坚不可摧怎么都掰不动的龙角,一碰便生生断开。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那根脆弱无比的断角,看着断面的边缘正如风沙般散开。 他第一次这样恨一阵风。 “死而化岩……”晁熠初也蹲在他的身侧,悲愤地看着,“司铭砚他……” 他确实要死了。 可什么会呢?怎么样应该呢?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司铭砚不该为他而死的啊! 枫云暮抱着侥幸抚上他的面颊,可却只见那银质的雕像正一点点被风化,产生出纵横的裂痕。 “司铭砚,不要……不要死……” 死的灰色从司铭砚的身体四处开始蔓延,任由枫云暮如何阻止都无济于事。那些本属于一具他熟悉无比的温暖身体的碎片,如今却剥落在他的掌心,成了和灰烬一样可以轻易碾碎的岩块。 “求你了,不要死……” 奢望的恳请居然得到了回应,司铭砚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僵硬地微张了嘴。 “……”“什么?司铭砚!司铭砚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寒淮之扯了扯晁熠初的袖子,默默摇了摇头。 “太好了,太好了!司铭砚没有死!司铭砚怎么会死呢?”枫云暮仍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他扶正即将歪倒下去的司铭砚,却只见他的手臂整根断裂开掉落在地。 “司铭砚,司铭砚,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你看看我吧,看看我就行……” 枫云暮小心地如触碰瓷器那样捧起他的脸,他看向那再无光泽的眼睛,期待他再望一望自己。 “司铭砚……你不会死的。对吧?” 是啊,司铭砚,不会死的。 他好像看见那双不在能闭上的眼眸真的看向了自己,像以前一样深情。他好像看见司铭砚的眼里又有了光泽,正一点一点亮起来。 ……没有。 最后的眼泪从司铭砚的眼角滑落,不知是因为太痛、太恨。 还是太爱。 枫云暮将他拥入怀中,闭上眼睛。 “别怕,别怕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四肢的崩落中,司铭砚好像也抱住了他。 一旁的晁熠初捂住眼睛。 “枫云暮……” 枫云暮听不见,也哭不出声。他的理智清楚地告诉他,司铭砚已经死了,但他的身体仍不愿接受,僵在原地。 “枫云暮,司铭砚他已经……” 枫云暮呆木地摇摇头,用力贴着司铭砚还未完全石化的脸。 “……你说,他当时看着我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吗?” 晁熠初也沉默了。 “可我们该走了。”背过身去的寒淮之望着街道外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蹲下身,捡起司铭砚断裂的一只右手。 “放开他!放开他!!” 枫云暮猛的暴怒起来,他拔刀挑开寒淮之的手,将司铭砚的遗骸夺了回来。 “寒淮之,司铭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为什么回来救我!!” 他又突然大悟:“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要让他来!!!你就是想害死他吗?!!” “那你怎么解释司铭砚会来!!又怎么解释这一切刚刚好?!” 枫云暮怒指:“还有晁熠初!!” 晁熠初吓了一跳:“我咋了?” “是寒淮之把你喊回来的是吧?”“是、是啊。”“他为什么要阻止你离开去找人?他就是想要毁掉我们!!” “我没有!”寒淮之捂着手臂出声反驳。 “你放屁!!我都看见了!!” 枫云暮托着司铭砚,踉跄起身逼向寒淮之。晁熠初想要劝架,却被一巴掌推开。 “寒乙深怎么可能让你有那么大的权利布置整个现场?你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买通现场几乎半数的人选?” “你说,你想要他们死,为什么又从始至终委身于他们之下?!” “枫云暮,你疯了吗!?”当时,还没看清自己心意的晁熠初仍选择挡在寒淮之身前,“寒淮之是不得以为之!” “但我给过他机会了!!” 枫云暮愤怒地挥下刀,寒淮之推开身前的晁熠初,抬手直接抓住了刀刃。 “你听我说……”寒淮之一字一顿,“我确实有所企图,也确实没有对你们全盘托出。但我绝非想要屈服于他们,我只是有自己的打算!司铭砚的事情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 “我也有我的仇恨!” “我不信。”枫云暮恨恨地盯着他。 他暗暗下力,寒淮之只能抓紧刀刃,看着皮肉被划破流出鲜血。 “寒淮之,”晁熠初着急地推着寒淮之,“你快把话说清楚!不然他真的会杀了你!” “我……”寒淮之犹豫了。 “说啊!”“我……我……” 寒淮之咬牙一把推开众人,自己退后撞在了墙上。 “我……”他低着头,似乎鼓足了勇气,“我的母亲……” “行了。” 有人从道路的那头走来,打断了寒淮之的话。 “地龙死而化岩,他却未完全石化,有救的。” 晁熠初转身,看着来者,表情有些诧异:“你怎么……” 枫云暮也回头,皱眉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他举起刀质问:“你是谁?” “哦,你不记得了……这是寒淮之的养父。” 寒戊源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他只是走向枫云暮,继续自己的言论:“若即时倾注力量,重溯□□,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够了!”寒淮之几乎是闪到父亲身前,“就这样吧。” “沧溟九龙鼎需要真龙御水才能开启。父亲的身体极差,我算不上真龙,就凭我们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况且开启后天地水泽动向大变,太过招摇,会把他们都引来的。” “我不要听你说话!”枫云暮用刀拨向寒淮之,“让开。” “我就可以代表我父亲。我说了,不可以。”寒淮之态度强硬。 “那我就杀了你。”“你大可以杀了我。” 可寒戊源只是拍拍寒淮之的肩,后者的气势就瞬间弱了。 “怎么办呢?我不能让您去。” 寒戊源只是低头看着他。 “我吗?我做不到的。” 寒戊源不说话。 “……您总是这么心软。” 寒淮之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事先说好,我没有把握,也不会让我父亲参与此事。”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第59章 后人哀而不鉴 【一个伏笔?一条暗线? 枫云暮慢慢把手中的刀翻过来,指尖搓着把柄一言不发。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什么?”方向盘前的晁熠初撇过脸问他,“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谁说的是对的?” 寒淮之。 但枫云暮没回答晁熠初。他把刀搁在腿上,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问你。”他用后视镜去看前排的晁熠初,“你对寒淮之是百分之百相信吗?” “你问这个干嘛?”晁熠初没正眼看他,也没正面回答。 枫云暮也感觉这个问题问得确实不够好。 “没什么,当我没说……司铭砚今天不来了,他昨天回来太晚了。”“加班?”“嗯……算是吧。” 晁熠初歪了歪头,嗷了一声。 “他这身份倒是好用咧。” 的确如此。枫云暮敲了敲车窗边沿,撑头向外看。 “寒淮之……”他垂眼想着。 “嗯,你知道的,他来不了了。” 晁熠初平静补充:“以后这种场合都来不了了。” “嗯……”“我信他的,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但他骗我这事,我也觉得可以接受。” 几乎?但?可以接受? “那我呢?”枫云暮用上半开玩笑的语气,“你百分百信我吗?” “傻逼。” 枫云暮懒得说话了。 “整个寒家,我没几个真的信得过的。他们太不会做生意了,总是学不会你来我往……你觉得那个堂姐会让我们进去吗?” “……不好说,那毕竟是蛟龙族的机关重地。” “我觉得也是。”晁熠初无奈地附和,“若现在当家的寒淮之就好了。” 是啊,寒淮之把那大补丸像不要钱的糖丸似的偷出来送给我们,结果现在想要一两颗都得先向话事人审批…… 惋惜归惋惜……事实上寒淮之就是做不好一个领导人。他不适合。 枫云暮眯了眯眼,凝了回神:“若真的不成,进不去,也就罢了。” 反正书接上回,不过是有人突破自我打破了偏见,启动了丹鼎也引来了追兵。曾经想要掌控他的人看着不再管用的绳索瞠目结舌,最后被猩红着眼的复仇者们携手斩落于马下。 老套的剧情,没什么好回顾的。 可伏笔呢?暗线呢?意外的反转呢? 枫云暮沉默不语,只是想着寒淮之说过的话。 而令晁熠初意外的是,寒淮之的堂姐——寒淮之“临死”时说到的那位确有能耐而今确为掌权的纯种蛟龙族血脉,居然破天荒地同意了两人想要进入鼎炉的请求。 “寒淮之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枫云暮已经猜到了。 “他的三言两语并不能改变我的想法,”这位堂姐算是和寒淮之有仇的,所以提起他后脸色并不好看,“我知道你们要回顾过去,也希望你们能看清现实。” “好好复盘一下,就知道你们的好兄弟不是什么可信任的人。” “哦,多谢你好心提醒。” 枫云暮看了眼边上,是晁熠初正敷衍地点着头:“这我们自有定论。” “但无论如何,感谢姐姐仍愿为我们着想,我们会仔细反思的。”但枫云暮还是要稍稍顾及了一下大局的。 他摆摆手,推着晁熠初进去了。 这环境两人已经初步熟悉了。他们知道整个金红色的穹顶就是炉鼎,而面前袅袅升烟的小丹炉只不过是寒家的障眼法。 “寒家会巫蛊之术的人可不在少数。”晁熠初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小炉子,“寒淮之和我说过,这叫什么……盈缺之术来着?” 寒淮之反正是没和枫云暮说过。 水似浅浅堪没脚踝,实际渊源深而不见底。他们踏水而过,看那九条青铜制玄水蛟龙盘绕炉身,栩栩如生。 “蛟龙原有九子?”枫云暮盯着思索着。 “应该是寒淮之的老祖宗,不是指我们父辈那一代。”晁熠初俯身仔细去看上次没来得及看的细节,“但人多,麻烦也多。” 是啊,麻烦也多。寒乙深倒台之后,蛟龙族几家人争了三年又三年,甚至还有和寒淮之搭不上丝毫关系的远房,也匆匆赶过来冲到医院里献殷勤。 所以,这个堂姐持政至今还是很有能耐的。 “我可以理解寒楚白的敌意,毕竟先前,我们几家看老四的目光都是带着些鄙夷和利用的。” “把话说清楚点,朋友。”晁熠初不悦地瘪嘴,“第一,是寒乙深自己把寒家作贱的;第二,我们可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对不起他们的事啊,是我那死老爸和司铭砚的死老妈;第三,寒楚白从来没有资格对着寒淮之指手画脚。寒淮之是讲道义,但他也完全可以不还她自由的!” 晁熠初说的也算实话:在寒淮之孑然独行的某段日子里,他曾给这个堂姐——寒家真正的长姐下过毒咒将其囚禁了起来。寒淮之虽然手段是阴毒了些,但能走到这个位置也算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况且,我们必然会扶持他的,他完全没必要将好不容易主掌的权力拱手相让。 “况且,寒淮之还没死呢她就蛐蛐起来了,那等淮之死了,她指不定还会对外说些什么扭曲的话呢!” 晁熠初脸上的冷嗤倒是正义凛然,比六年前在这挥刀斩向寒乙深还要面红耳赤。 “你给个准信,你是不是和寒淮之成了?”枫云暮没忍住,八卦两句,“蛟龙族内斗了三年又三年,你追求了他三年又三年,他还舍得拒绝你三年又三年吗?” 他看着晁熠初嘴角抽搐。 “哪壶不提提哪壶……”“好奇一下嘛,谁叫晁耀世的两个儿子都是ge,还都喜欢一个人。这个寒淮之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们这么欲罢不能?” “好啦,你闭嘴吧。”晁熠初被气到了,他指着枫云暮,“咱们现在虽然没有大哥一说,但我年纪比你大。你听老兄一句:人要有点边界感。” 枫云暮冷冷地看着他,呵呵两句。 “笑什么?”“没什么,羡慕你会算账,算得真清楚。” 晁熠初竖起某根手指回应他的阴阳怪气。 “所以,拍吗?” 拍个嘚,爱护文物懂不懂? 枫云暮走到西南方向的那片水面,蹲下身去抚开水面。他凝视水底,看着深渊里那个隐隐绰绰的虚影。 “就在这里。”他自言自语,“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晁熠初抱胸看着,“寒乙深。” 那年,此地,枫云暮给了寒乙深那最后一刀,他凌空跃起,将寒乙深狠狠捅穿钉在了水面上。黑色的鲜血染进水中,带着灵魂的浑浊,将这里污染得不堪入目。 “而那时,寒淮之就在那里。”枫云暮站起身看向空中。 那时,此间,巨大的浪潮凝成水流汇集在寒淮之的手心,寒淮之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撑起将力量掌控住。 “你开始站这。”枫云暮将晁熠初推到他该站的点位。 寒淮之的力量完全不够,于是晁熠初帮上了忙。龙炎滚开潮水,而炉正中,那个沸腾的巨大水球里,是融化的碎岩正在重新锻造成坚不可摧的强盾。 而当时,枫云暮正拔出刀,回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你说了,你不是百分之百信任寒淮之。能说说理由吗?” “理由?”晁熠初无奈叹息,“因为他不属于我。” “那为什么,他骗你,你能接受?” 晁熠初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我……” 一声巨大的轰响,那是炉鼎被合上的声音。脚下的水面掀起波澜,晁熠初下意识向着出口望去,却瞥见背后刀的冷光疾风般飞向自己。 “枫云暮!” 枫云暮的刀划开他的衣襟,晁熠初就地一滚,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挚友。 “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枫云暮轻笑一声,举刀向他,“做些让人安心的事情,做些我曾经唾弃的事情。” “什么意思?你要……”晁熠初咬牙切齿难以理解,“你说过你能理解我的私心的!” “我是说过,但这不代表我真的能放下。” 那把刀刺进水面,滚滚气流掀起渊底暗潮汹涌,黑色的污泥浊水漫涌而上。 “小说、影视,这些都是可以被粉饰的事实。你以那么正派的身份出现在我的故事里,正派得让我都觉得嫉妒。”枫云暮踏着涟漪缓步走向死去多时的尸骸,用刀轻轻挑开那**的伤口,“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寒淮之给你写得真好啊,你天真无邪!可谁知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枫云暮!!”晁熠初嘶声争辩,“你曲解我了……” “我都知道了。”枫云暮指着他,“你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才回来的!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回来的!” 他的刀声贴在他的脸上,就像指着一个血海深仇的敌人。 “你和你父亲一样。”枫云暮的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寒风,“你们晁家就该死绝。” 他仔细打量着晁熠初,看着他皱起眉,复杂的神情之后是他的脑袋像断了一样不甘地低了下去。 “……淮之还真是没说错,历史是轮回的苦楚。”晁熠初突然哀伤地叹息着,“我们也终将走上父辈的老路。” “他还说过这个话?”枫云暮意外地挑眉。 晁熠初阴沉着沉默不语。 “不反抗一下吗?” 晁熠初闭上眼,枫云暮居然从他脸上看见许多人都有过的熟悉的表情。 啊……想起来,自己已经对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动作了:居高临下,持剑怒指。 三年又三年……自己也杀了不少人了。 他的手指又一次不自觉地去搓那掌心中的刀柄——那象征暴力的权力…… 枫云暮转过身,狠狠将刀掷了出去。 刀再次插进一具傀儡的身子里,一声尖锐的悲鸣震耳欲聋,如蛟龙摆尾般掀起巨浪拍来。 可光从炉鼎撒了下来,巨浪随着人影落地的震颤瞬间坍塌成细密的水雾,毫无威慑的扑在了枫云暮的脸上。 “枫云暮,我来了。” 炉鼎外的警笛声响起,枫云暮向着司铭砚轻笑一声。 水面如沸汤般开始翻涌,越来越多的死尸被提出水面,嘶吼着要扑过来。 “晁熠初,你真以为……” 枫云暮正想回头嘲笑几句晁熠初,却之间那烈焰扑面而来,故意那样擦着耳根而过。 “早猜到了,”晁熠初嘲笑着向他,“我信你的。” 傀儡的嘶吼声中,一切都同六年前一样。 “那么,该开场了。”】 蒸汽的热浪袭卷而来,像潮汐被阳光然那一样,红得灼人。 枫云暮看见那水球炸裂开来,波涛席卷,将他们都卷起掀翻在了炉壁上。 他鼻腔中仍充斥着血腥味,可他不得不立刻翻身而起,飞过去接住了落下的司铭砚。 软的司铭砚。 他跪在沸腾的水面上,捧起司铭砚的脸,看那石化已经逐渐退去,那张脸上又重新有了血色。 “好,好好、司铭砚……好……”他结结巴巴,局促地不知该将手怎么抱着,“太好了……” 无人回应他的喜出望外。 枫云暮贴上司铭砚的面颊,感觉那柔软的身体下,温度正逐渐流失而去。司铭砚仍不愿睁眼看他,仍无法握紧他的手。 他终于意识到,司铭砚实际并没有复生。那些温度不属于他,如今也正在一点点还给外界去。 “不不不……不行……”枫云暮徒劳地裹紧司铭砚的身子,回头想去再寻找帮助。 “寒淮之……寒淮之!他、他……” 远处的墙边,是正被晁熠初托起脸色惨白的寒淮之。他已经竭力,哆嗦地喘着气。 “我……我已经尽力了……”寒淮之脱力地回答他的请求。 “尽力?不不……”枫云暮魔怔了般摆着头不停,“再试一下,已经有效果了!寒淮之,你在救一次司铭砚吧!你可以的!” “寒淮之已经竭力了。”晁熠初否定他的否定,“你冷静点好吧!” 枫云暮当时确有让寒淮之一换一的想法。 “我们杀了一个寒乙深,但外面还有千百个敌人正向这靠近过来!我们不能再留在这了!”但晁熠初给了他两巴掌,“等时机成熟,我们还有机会回到这救司铭砚的!到时候我不拦你要寒淮之做什么!” “但现在!带着司铭砚和我走!” “走这,正门一定有人堵着,我们从炉顶出去。”寒淮之已经为大家指了一条路。他咳嗽着,肉眼可见得比之前更虚弱了。 他掀开穹顶的天窗,让光撒了进来。晁熠初抓起司铭砚的一只手像是威胁一般,枫云暮也只能妥协着随着爬到了丹鼎之上,又跳下房去踏在了土地上。 阳光让他清醒了一点。 “那我们现在去……去找天陰,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他在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晁熠初跟着枫云暮跑出几步,又回头去拉落后的寒淮之,“跑得动吗?我背……” 寒淮之的手抓了过来,他的眼睛比阳光还要好看。 可下一刻,一颗流星便飞朔而来。 红色的鲜血炸做血雾,从左到右,飞溅而出。 寒淮之的目光被旋转着扭曲了,因为子弹射穿了他的脑袋。他的身体迟了迟,像是普通的摔倒了一样,应声栽了下去。 他的手扑了个空,晁熠初没能抓住他。 晁熠初愣住了。 但随机,第二颗子弹穿进了晁熠初的侧腹,打破了他的肝打进了他的胆囊里。痛苦迫使他踉跄,让他意识到了危机。 “枫云暮,跑!!!” 枫云暮下意识回头看他。可他不仅看见了倒下去的寒淮之和受伤的晁熠初,还有陈若芳。 “跑不了!” 陈若芳的手里攥着的是新换的载体,她挥手指向空中,那巨大的铁网就要扣下来个瓮中捉鳖。 若不是因为那法器是新的早上才到手的,陈若芳不习惯了些,慢了些,否则他们都逃不掉。 枫云暮压低身子,以一种几乎弹射的姿态背着司铭砚滑了出去。 几乎同时,巨大的龙炎如火山的怒号一样喷薄而出,射向众人。火光的扭曲中,枫云暮瞧见晁熠初最后一眼。 那是悲愤的,是要将一切都要烧尽的…… 以及,是不甘的。 “为我们报仇。”他好像在这么说。 枫云暮咬着牙,再也没有回头。 【“晁熠初,我手上拿着你的给的刀,我怎么会杀你?”】 第60章 幸存者效应 一个阴沉的雨天,依稀记得,大概是初春。 一切都很冷,一切被还未温暖起来的雨水淋成了打了霜的落木,连没有触感的岩石似乎都因为冷雨打得低了头。 日月并不在,它们的光芒尚未能穿过他眼前的缝隙。 外面是浑浊的,只有渗入的水滴滴答答真真切切地敲在他的脸上,像是古人计时的钟。 几更了…… 静谧的无人之处,不会有谁吵到他,更不会有人呼唤他。 直到那一声春雷,将他当作埋没在土里的竹笋一样轰了起来。 他终于看见了一道白光从他狭小的井窗里划过。 在如蛋壳碎裂的脆响里,他终于睁开双眼。 地面开始坍塌,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一样迅速地崩裂开来。雨水化作了无数的碎岩,将刚刚醒来的他埋了起来。他本能地开始挥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好在,这些石头很温柔,很琐碎。他们没有压死他。 他奋力地扒开推开掩埋的碎石,用了好久好久,用了全身力气,才终于四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风雨吹在他身上。他趴着,像狗一样大口喘息。 “我……” 有很多东西从他的脑海里迅速出现,片刻便重又溜走,徒留一片泥泞的狼藉。一种压抑的情绪不知名也挥之不去地压在他身上,让他误以为自己还被压在石下。 他明白了,那是绝望。 他快饿死了。 这具刚刚苏醒的身体没留给他多少能量。他饿得几乎只剩下了食欲,以至于看见什么都抓起来塞进嘴里。 可草皮和浆果填不饱他的肚子,雨水也无法抑制他的饥馑,他爬行着开始移动,寻找更多更有价值的食物。 比如一只死了三日只剩下骨架的鹿尸,比如一只搁浅在滩涂上的鱼苗,比如一只瘸了翅跑不脱的野鸟…… 不够,不够。哪怕他将骨头上发烂发臭的蛆肉也一并吞下去,他还是无法满足。 不够不够……他需要更新鲜更丰盛更美味的…… 他需要血肉的滋养。 …… 最近山里总有狼嚎,怪吓人的。 长着兔儿的少年总觉得心中不安,他怕那狼来吃了自己这个还没享受人生的小妖。 但担惊受怕坐以待毙并不符合他那智慧生物的身份!为此他特地在家门口挖了个大坑,又去买了捕兽夹。他想着要和那野兽一绝了断。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了。小兔子累坏了,直接回去歇着,直到春雨淋进他的床,他才想起来他靠着赚钱的甘草还在院子里晒着呢。 他匆匆忙忙地披上衣服跑出去,顶着大雨亡羊补牢。 “哎呀,全湿透了,哎呀……这怎么办啊……哎呀……” 大抵是风,背后的草垛晃了晃。 “先抱去屋里吧,还是能补救一些的……有多少算多少……” 一个黑影从山的阴霾里晃荡而去,小兔子抬头看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咚!” 有什么撞在了院外的墙上。 是狼?狼! 他收拾甘草的钉耙一顿,紧张地竖起护在身前。 不收拾了吧……回屋保命要紧。 他转身就要往屋里跑,却一眼看见那院墙上一双猩红灼热的眼睛。 “妈呀!!” 黑影从墙头扑了下来。那灼热的鼻息喷涌着热气,在阴冷的空气里弥漫出杀意。小兔子只是跑了几步,就立刻被追了上来。 他只能躲到推车旁边,野兽却一巴掌将车拍了个稀烂;他挥动钉耙想要阻止野兽靠近,钉耙却被抓住一把掰断。 雨幕中的阴影庞大而可怖,嘶吼着拍打着摔碎所到之处的一切。小兔子仅仅只是被他的尾巴一抽,腰就像断了一样快要直不起来了。他走投无路,被逼到死角。 咔! 本该用来防狼的兽夹终于派上了用处。野兽毫无防备地一脚踏进了那铁圈之内,被锯齿状的铁锁狠狠钉穿了小腿。小兔子听见他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他趁此机会从他的腋下扭出去。 利爪险些划破他的咽喉,野兽居然生生扯断了锁链。可随着他莽撞的巨力,棚子下那原就不太结实的支柱就这样被撞断,连带整个柴垛和梁木一起坍塌下来,砸在了野兽的身上。 小兔子不敢再回头,连滚带爬躲回了屋子,哆哆嗦嗦熬了一整个晚上。 直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废墟里也没了动静。 阳光之下,小兔子用锹戳了戳那被压在梁下的怪物,才发现这家伙的体格似乎并没有昨晚看着那么大得吓人。 相反,这前爪……怎么看着像个人手啊? 这亮亮凉凉像薄荷一样的角又是什么?这粗壮怪异的尾巴又是什么? 这……难道是…… 龙族? 野兽气息奄奄,似乎再没了还手的能力,腿上一晚的失血几乎把他的气力都流干了。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明亮,他最后看了兔子几眼,眼神便暗淡下去。 小兔子当然想不到,这是个几十年前死而复生的人。 当时的他只是出于善心,谨慎地将怪物捆好在了屋里,替他包扎了伤口,去买肉买蛋的路上顺带抓了个百事通朋友打听了一下。 “龙族?什么龙族?”“不清楚,一个落魄的家伙,看起来饿得不轻。我给他捆家里了。”“角啥色的,红的白的紫的蓝的黑的……”“都不是,角是绿色的,青绿色。” 对方的脸色凝重了不少,声音也压低下去。 “……有翅膀吗?”“翅膀?” 小兔子记得清楚,没有。 “怪了,是有这么个可能的人,最近龙族一直在追查的那个……这事我不敢细说,我不想变成麻辣兔头。” 小兔子带着满腹疑惑和一个其他人皆讳莫如深的名字回了家。他将肉喂给只有脑袋能动的怪物,在他面前提起了那个名字。 “你是……枫云暮吗?” 枫云暮…… 枫云暮? 他想起来了,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 …… 都死了啊!!! 此时此刻,恰似回忆如蛊虫钻进脑子里那般痛苦。论他怎样如风一般逃跑,炎凉和绝望都如影随形,甚至逐步逼近。 远方……他抬头看向那山和山模糊的边界。他冲着这个方向漫无目的地奔跑下去,因为他根本就不知希望该在哪里。 那摇摇欲坠的太阳底下会有我的庇护所吗? 没有。 他知道跑不掉,但也只能跑。 因为他们都死了。 一失足,他被狠狠带倒在地,从坡上滚了下去。他以这样的速度抱着尸体一样的司铭砚持续不断地跑到了自己的极限,他真的已经跑不动了。 可他得跑,他必须到达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他将麻木的腿像拐杖一样撑起来,可它们毫不听话,像罢工了一样再也没有让他站起来的能力。 他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将上半身从身下的司铭砚上撑起来。 司铭砚,并不看他。枫云暮多希望他就在此时睁眼看看自己,哪怕只是咳嗽一声、喘口气,他都能将这些视作鼓励而重新振作精神。 可没有。一个死去之人不会再对他的处境而感到悲哀,司铭砚惨白的面庞上只有对待身后事的冷淡。 枫云暮跪在他身上,颤抖地抚住他的脸颊。 他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枫云暮的精神防线就是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他再也没力气逃跑,没有力气去思考自己的何去何从。命运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成了张大嘴也难言苦痛的哑巴,他无力地捶着地面,敲打着司铭砚的身体。 “明明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有个声音说。 明明此刻的他就应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明明他们都不该死的…… 不该死的啊…… “可我却曾那样邪恶地想过,想过利用、想过支配,想过将他们推至身前成为我的挡箭牌……”他厌恶地看着自己。 若没有这样的我,他们都不会死的…… 是我害死了他们…… 是我成为了预言中的恶人、坐实了父亲的罪名!!!是我害死了他们!!! “为什么要复仇?”有个声音说。 为什么要赌上当下美好的一切,让过去把未来搅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还不知足?难道活着不就已经很好了吗?你还要贪图些什么? 又出现了很多很多的声音,所有的他们都像山谷中回荡的回声一样,在枫云暮的炉内如弹射的子弹一样四溅。他抱住头想要压制住他们,他宁愿拧下自己的脑袋也不想再听见任何人说任何话。 “闭嘴!闭嘴!都闭嘴!!都闭嘴!!!” 断枝、落叶,皆被他捶进泥泞的烂土里。一切声音戛然而止,瞬间化为死寂。他的指缝被填上世间**的一切,散发出骇人的尸臭味。 那空白的十三分钟,他好像死了十三分钟。 随后他抱起司铭砚的脑袋,将额间相抵,闭眼目片刻。 等他重新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冷静得几乎像另一个人。 他先去附近的山泉里捧了一捧水,洗了把脸。手上的泥巴都被冲进了石缝里,他平静地瞥了眼,又迅速回到司铭砚身边去。 他背着司铭砚继续前进,向着山的更深处前进。 【“这……不对吧?” 枫云暮回过头,看着镜头外的天陰语气迟疑地提出异议。 “什么不对?”“你……真的是往山里走了吗?” 枫云暮托着腮,挑了挑眉。 “可我不是在山里找到你的。”天陰的表情在思考后变得笃定,“你明明下了山。” “我怎么会下山呢?我怎么能下山呢?”枫云暮平淡地摇摇头,“我好不容易逃了这么远,怎么会自投罗网呢?” “可回头不一定意味着自投罗网啊?况且……”天陰看向他身边的那位,“如果是为了他呢?” “他?”枫云暮撇了眼睡着的司铭砚,笑容渐渐凝滞住了。他咳嗽一声,向着火光之外的黑暗远离了几步。 “你知道,仅凭你自己和荒郊野林救不了他。若说,是你要为他去铤而走险寻找一个安身之所,也不是不合理。”天陰配合得压低声音。还在继续说。 “……司铭砚的身体确实……很冷。”枫云暮低声自语,“但我为什么不能生一丛篝火呢?” “因为下雨了。”“啊,也是,下雨了,和那天一样。” 兴许是天陰逼得太近,枫云暮的表情又在看向天陰时迅速转变。他呵呵笑起来: “无稽之谈。我确实是上了山,只是在为司铭砚寻找食物的时候才下了山的……” “枫云暮!!” 天陰骤然暴怒起来,他跳起来掐住枫云暮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 “我讨厌撒谎的人,讨厌你们自私自利的遮遮掩掩!你们的父辈就是这样死的!你为何要走他们的老路!!” “说好的复盘,说好的一证清白,说好的消除所有的隔阂!你……何必编出这样一个拙劣的谎言?” 他难掩愤怒,他想不懂,这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的后果,为何他们就是看不清。 “和我说实话。”他严肃地看着枫云暮的眼睛。 他不懂他心里现在在想什么……枫云暮为何会如此平静? “……‘我杀了人,夺了他们的屋子。’我承认做了不该做的恶事。”枫云暮闭上眼睛,“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你,你真的……”“一间房子可比一个阴湿的洞穴更加温暖适宜,里面还有药物和食物。那个老头见到我后很惊慌地逃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没跑多远就摔进水沟淹死了。” 枫云暮不再躲避他的目光,他的直率却逼得天陰语塞而心虚。 “你满意了吗?”枫云暮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我就不该问的。”】 因为天陰明明早就知道了。 他来的时候枫云暮并不在,床上的司铭砚仍没有气息,就像他见过的每一具尸体一样苍白。 但他本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他不只一次见过这样的生命了。他按照龙师的方法论已经证实了自己确有救人的办法,他也正准备如法炮制地将司铭砚做成第二只尸龙。 可等他正准备将尸毒注入之际,枫云暮从后院冲了进来。 “枫云暮!你还活着!”他开始还是很惊喜的,以至于他都没能意识到为何自己刚才没能发现这家伙的气息。 很快他就发现,枫云暮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枫云暮几乎立刻发动了攻击,他接近本能地挥动武器的模样让天陰想起一场亘古的战争。 “是我!是我!枫云暮!你清醒点!” 不同于第一次的愤怒和莽撞,第二次的坚毅和冷静。这次,天陰从枫云暮的身体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将枫云暮击飞出去,想让枫云暮失去行动力。 枫云暮爬起来。 他再次将他扔出窗外。 枫云暮爬起来。 他再将他打出门,还堵上了门口。 枫云暮爬起来,撞开冲进来。 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掌敲在枫云暮脑袋上。 可枫云暮还是摇摇晃晃,顶着一头的血爬起来。 他只能打折了他的腿。 枫云暮再次爬起来,再冲过来。 “别再爬起来了……”天陰真的慌了。他不能真的将枫云暮打死吧? 枫云暮的速度却愈来愈快,即使他的身体就快散架了,随风散去了。 “别再这样了……求你了……” 恐慌源自相似的过去,那四龙之战,天陰就是这样面对着四个几乎不死的恶魔。他明明已经杀了他们一千次,他们明明已经倒下了一千次。可他们都会再次冲过来,继续杀向他。他对生死的定义几乎被他们击溃,他想不到自己该怎么才能赢下来。 而这次,他的恐慌里更多的是悲哀。 “枫云暮!!我是来救司铭砚的!!” 他只能妥协,让开半步让枫云暮扑到司铭砚身上。枫云暮几乎残破的身体挂在了床边,他瞪着半只眼睛死死盯着天陰,将司铭砚护在怀里。 “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来救你们的……” 啊…… 他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若是早点…… 枫云暮突然从床上摔下去。天陰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你别死了啊……” 枫云暮的目光仍在司铭砚身上,直到他昏死,他都没再看别处一眼。 是他来晚了。 【“无可厚非,你只是在行使你的监督权。”枫云暮淡淡地回应他的自责,“人人皆有自己的立场,这本就是一场尔虞我诈,你的缺席也是情理之中。” “……你真的不一样了。”天陰说不清这不一样,是好是坏。 就当枫云暮在那时候疯了吧。 “我以为你还要提一提昨天在蛟龙鼎里发生的事呢。”枫云暮超绝不经意。 “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你们的为了铲除蛟龙族杂碎的计划而已。”天陰闭了闭眼,顿了顿,“但下次还是不要骗人,伤感情。” “呵呵,嗯嗯。”“你也该去赎罪赎罪,人身上的杀生债太重,会出事的。” 他扭过头,看着枫云暮抱着司铭砚,捏着盘着司铭砚的脸,似笑非笑。 “这也是你赎罪的理由吗?” 天陰倒吸一口冷气。 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大局为重,舍小利大。这样的道理,并不算错吧? 所以,我们何罪之有?】 第61章 善恶有报 “父亲,父亲……” 他紧张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那暴怒的君王,只是快速地为自己申辩。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我也不知道寒淮之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他的父亲并不说话。 “父亲,但我相信他们跑不了的,司铭砚受了那样重的伤,枫云暮绝对不会丢下他的。况且寒淮之和他们还有嫌隙,他们一定意见不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他感觉那背上的目光越来越灼热,他居然早已湿透了背脊。 “我现在就出发……我去追他们……这件事确实有我监管不牢的原因,我必须亡羊补牢……我现在就出发!” 他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向外跑去。 “站住。” 晁煜行的身体几乎哆嗦了一下,他战栗着,胆寒地望向那废墟的祭坛中的父亲。 “献祭……不能终止,我和你妈都等着续命啊。” 晁耀世的身体背手立着。那破碎穹顶里透出的将要落雨的阴冷微光之下,他不知何时已经亲自登上了祭坛。 “枫江天,你儿子可真有能耐……” 他低声喃喃着那个故人的名字,全然听不见身后人的呼喊。 “父亲……”“……哦,晁煜行。” 他转身,看向他。 “带一个人回来就行,一个。”“什么?”“一个,随便一个。” 或许那时,他就已经知道无力回天了吧? 但晁煜行看不透,也不想懂父亲眼中的情绪。他立刻离开,去带那“一个人”回来。 但,要选哪一个呢? …… “可恶……” 这种程度的脏器破裂会导致严重内出血和器官衰竭,但凡是个正常人此刻都已经死了。 但晁熠初不是,他也不愿。他想做英雄,就像他小时候畅想过的那样。 于是,待那灼尽末路的火光遮住枫云暮离开的影子,待他的同僚们族人们冲上来,他便挥剑相杀,让烈火熔断他们的武器、他们的四肢躯壳。 若可以,他希望自己也能救下寒淮之。 可寒淮之的身子一动不动的趴在战场边缘,只有脑袋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 他的火焰也由此变得更为纯粹,更为旺盛。 “放弃抵抗,”陈若芳评估着现场的局势,还想给自己留一个后路,“我就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杀你!” “呸!有种你就冲着我的脑袋打!” 腹部的痛慢慢变得麻木,他的身形已褪去人的伪装。他的刀砍进那些难磨的硬骨头,进而让他明白这些家伙有着和司铭砚一样硬的命。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他嘶吼着就要冲向将要破碎的屏障的天穹,“都给寒淮之,偿命!!!” “他不需要。”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另一把同自己一样不怕热浪的剑,穿过烈焰的封锁从背后将自己狠狠捅穿。 “你……”“哥,他们都跑了,我只能选你了。” 化龙被中断,那些鲜红的鳞片随着殷红刺鼻的腥血流失消散,随着晁煜行拔出刀抽去支撑,晁熠初便摔落下去。 撤去薪柴的火逐渐熄灭下去。 他恨命地瞪着一脸遗憾的弟弟,又看向弟弟两腿间之后的寒淮之。 “你是不是傻,他们杀了寒淮之……”他绝望地骂了一句他们共同的母亲。 晁煜行摇摇头,他走到寒淮之的尸体旁边,一脚踹散了那团幻影。 “他是个狡猾的家伙。”晁煜行同情而共情地看向他,“我们,都被骗了。” 光折射在他的眼里,在那破碎的名为“生日快乐”的白色晶体里,照出寒淮之彩色的眼睛。 啊……被骗了啊……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若他没有回头去照顾寒淮之,若他没有因为寒淮之的“死”而分神中枪……他是不是就可以和枫云暮一起全身而退了?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 寒淮之……为什么? 为什么啊? “混蛋啊……”他最后看向天空中堆积的阴霾,“这下完了……” 一丝不甘,一份倔犟,他感觉自己好像晕了过去,在濒死的边缘徘徊,暂时还没下定赴死的决心。 我为什么要回国?他问了问自己,这个故事的开始。 我的计划本来是什么? 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要回来?就因为寒淮之的一面之词?就因为枫云暮的生死未卜?就因为大义?因为道德? 不,不是。【不完全是?】 我回国,不仅仅是因为弟弟搅坏了我的交易。 我想要的…… 昏沉的视野里,晁熠初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血脉,只是火种奄奄不再配位。 那就是他想要的。 “……爸。” 他哀求地说。 求你放我一马…… 他看着父亲的面容,以及那不可忤逆的威严之下的复杂情绪。 “爸……我……” 我错了。 刀光划过,他的颈下一凉,接着便是什么温暖的熔岩蓬勃而出。 甜腻的感觉堵住了他的耳鼻,他面朝下跪着载向地面。 “爸?爸!我们不是需要活人吗?”“……夜长梦多。” 水淹了过来,他张大嘴巴,却仍接不上气。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和呼吸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那些美妙的旋律再也无法吟出。 头很重,像是没拿稳的麦克风砸在地上。他的脑中只剩下刺耳的杂音,一阵一阵的升高频率,直至冲破他的耳膜。 他呜咽了一声,想要捂住咽喉——那他曾确实真正喜爱过的宝贵财富。但他的手被捆在身后,动弹不得。 以渐远的脚步为鼓声,以杂乱的人声为伴奏,他好像有了新的认识,脑中闪现过无数的曲谱。 他想唱歌。 但他再也不能唱歌了。 【后悔吗?有人问他。 他迟疑了,但终究摇摇头。 至少在逃跑和阻拦追兵间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的目的很单纯。】 枫云暮,跑快点吧…… 我守不住了。 …… “母亲。” 他站在父亲的书房外,听着里面隐约的交谈声,看着任务失败的母亲疲惫地回来了。 “你爸呢?”他知道母亲大概已经同步了当下的情况——她脸上的愁容不似假的。 “在里面。”“你哥……他……”“死了,老爸说要用他替枫云暮。” 他看着母亲捂住脸,痛苦地摇摇头。 “……妈。”“都怪那寒淮之,都怪那枫云暮!!他们害死了我的一个孩子啊!他们怎么能这样?!” 晁煜行冷漠地撇开脸。 但母亲仍在埋怨,喋喋不休,来回踱步,捶胸顿足,痛哭流涕:“都是因为他们我和你爸才这么惨的……他们凭什么活着?他们现在这么自在不就是因为你爸当时那么拼命吗!” “为什么非得逼得我们这样?为什么就没人理解我们的难处?为什么偏要我们做出牺牲!我的熠初啊!我养他这么大!我也不图他回报我什么啊!!” 晁煜行努力深呼吸,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熠初啊我的熠初啊,你好不容易才回国一次看看妈妈,你怎么能搅和进来啊!你从小就这样叛逆,你就不能理解理解我们吗?我们这么不容易……” “妈!”晁煜行忍无可忍,却也只能讥讽地笑着提醒,“省点力气,我哥可比不上枫云暮,供不了你和我爸两人!” “再哭,皮就要老了。” 很管用,母亲果然就不哭了。她抹掉让晁煜行深感厌恶的眼泪,突然凑近过来。 “这件事,你没和你爸说吧。” 晁煜行闻到母亲脸上过分浓郁的香水和化妆品味,以及皮下掩盖不住的**之味。他知道母亲的私心,知道自己家庭里的尔虞我诈。他知道自己母亲的秘密,知道母亲看似是为父亲分担了忧虑,实际上只是一只美丽的蛀虫。 “……没有。”他其实有后悔过为母亲保守秘密——他一开始明明只是无意撞见而已。 “好孩子,你现在是妈妈唯一的孩子了。” 是啊……唯一的孩子。哥哥,已经死了。 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高兴? 门开了,是父亲和陈若芳出来了。母亲也不再看他,连她脸上的痛苦都瞬间烟消云散。 “你……回来了。”晁耀世看了眼母亲,“晁煜行已经告诉你了吧。” “熠初现在在哪?”“在警局停尸房。” 陈若芳倒是善意,像是个母亲一样安慰:“姐,别难过。” “现在也不是难过的时候,你知道寒乙深被他们杀死了吗?”晁耀世摇着头,忧心着,“他们还动用了九龙鼎,不好说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寒乙深也死了?”“是的。枫云暮逃走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补办祭典。”陈若芳接了话,“但晁熠初的死该如何隐瞒,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需要隐瞒,就说他勾结贼子、意义谋逆,说我杀他是替天行道、大义灭亲。反正寒乙深已经死了,现在没人能说神谕是什么了。” “那得给熠初办个葬礼吧?毕竟是我们的儿子,大家都看着呢。” “会不会太张扬?” “要办的,不然肯定会落人口舌。晁家的口碑不能再差了。” 晁煜行木然地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就这样敲定了哥哥的死亡和后事。 “就这样,走个过场。你去办吧。” 母亲被支开了,走出门去便又开始啜泣。那烦人的哭啼声逐渐消失,晁耀世也重又面向了陈若芳。 “司铭砚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你不知他如何逃出的,这又如何可以佐证?” “这新制的饰品便是作证。” “那我又如何能相信司铭砚能毁了你的旧器具?” “清者自清,我何必自证。晁耀世,你的当务之急或许是想想如何在你儿子的葬礼上发表致辞吧?” 他们还在母亲面前装出毫无隔阂的样子,真是招笑。 陈若芳甩手离去,如今的众人皆是自身难保,她再无讨好晁耀世的理由了。晁煜行猜,她现在想的,大概是司铭砚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吧? 他又看着晁耀世愤怒地背过身去,无辜地瞪了自己一眼。 “爸……”“怎么,你也有什么想问的?” 晁煜行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记得自己想问什么了。 但很快他又想了起来,就在哥哥的葬礼上。他看见哥哥颈部失血而变得惨白的裂口,想起来了自己的担忧。 “下一个……会是我吗?”他想问父亲。 这场简易的葬礼几乎完全是形式主义。他们几乎就将晁熠初草草地扔进了一个木盒子里,几个人扔了几朵白花,母亲趴在棺材板上假哭了几句,前后不过七八个小时,就结束了。 “我也会这样吗?” 父亲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割下自己的脑袋,把我当作猎物一样分食吗?他在杀死哥哥的时候,可都没有眨眼。 趁着献花,晁煜行凑近看了眼那个和自己样貌相似的人。看着那毫无生机的身体,他突然预见自己同样糟糕的未来,吓得几乎抖了一下。 太可怕了,我还是走吧。何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现在可是晁耀世的独苗,他不会自断后路的…… “你,留在这看着。”可父母走了,他们要重新安排献祭仪式,却把他独自一个人丢在了这里。他不得不守在这殡仪馆里,和“自己”的尸体为伴。 晁煜行不情不愿看着父母将他抛下,看他们分别奔赴自己的幸福去了。 “那我呢?” 他始终没能问出这些问题。 因为他必须和哥哥形成对比:哥哥是叛逆的顽固的,而他就必须是乖巧的听话的;他的哥哥会提出异议,他不会。 他不能。 “为什么不试试看?” 突然的声音在午夜的灵堂里响起,晁煜行下意识地以为是哥哥回来了。 他抬头,看见那个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背对自己,面朝棺椁,一身白衣。 “你……还有脸来?”他很快反应过来,居然带上了打抱不平的意思,“他可是为你死的!” “为我?” 寒淮之转过身,脸上的情绪被底光照得慎人:“如果我不在,结局就会改变吗?” 不会,晁熠初依然会为枫云暮而殿后,晁煜行依然会选择抓获哥哥,晁耀世依然会选择杀了他。 “你们,”寒淮之抓住晁煜行的领口,冷笑着,“都是一滩烂泥、人渣。” “所以,你临阵脱逃就有理、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我了?”晁煜行拧开他、扭着他的手,“你站在这,又是要做什么?” 他将寒淮之用力拽到眼前,“你要救人吗?” 寒淮之撇了眼死去的晁熠初,垂了眼。 “你做不到、也没必要装出深情的模样,我知道你是什么得性。”晁煜行推搡开他,“你当时,也是这受害者的模样。” 我记得的,记得你混在那群女人里面,看你毫无保留地投怀送抱、挑逗戏弄。我承认你有这个资本,也有把握掰弯的能耐,也承认你确实装得楚楚可怜、人畜无害。 “但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识破你的打算的吗?” 寒淮之平静地看着他。 “你说:‘这一切皆是寒乙深的指示’,你说你‘毫不知情,一直被控制着’,你说‘对司铭砚突然闯入感到恐慌’。可我清楚记得我看见过司铭砚的手机里有你的通话记录。” “你怎么看到的。”“哎呦,你真以为司铭砚是个工具人吗?我去找过他,虽然最后没谈拢。” 晁煜行呵呵笑了两声。那段很爽快的经历又一次复盘而过,他记得寒淮之被拆穿时的局促,记得寒乙深一脚踹在寒淮之腰上大骂他的吃里扒外。 “可惜,你选错了人。若是其他人,怕也就理解了你企图逃出寒家的苦心,睁一只眼闭一眼。” 但我不是。我就喜欢看你慌张的样子,看不可一世的你和你天衣无缝的计划一起踩在我脚下的感觉。 晁煜行开心了,满意地笑起来了。看着寒淮之,他突然就不会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未来了。 “寒淮之,我知道你想干嘛,我不上你的当!我今天要给我哥守灵,我可不想和你就地搞起来!” 他自信地不再去看寒淮之,但他确信,寒淮之会吃瘪的离开,然后再给他带来回甘的满足感。 “……我不是来做这个的。”可寒淮之却说。 “别烦我,我今天没心……”“我是来救你的。” 什…… 晁煜行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张黑白照片。 救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 担心? “晁煜行,你也想过反抗吧?” 反抗? “你也知道坐以待毙的后果吧?” 后果? “我不求你做个好人,但……这不代表你没得选。” 我…… “枫云暮或许不知道、或许会相信,你就是晁熠初。你总是试图扮演你哥,你想成为他,这就是个好机会。” 我…… “等以后,你杀了晁耀世,你就可以得到一切,包括本属于晁熠初的。” 可…… “寒乙深已经死了,我是清醒的。” 额…… “我来保守秘密,我来圆这个谎。” 寒淮之的话字字都敲在晁煜行的心眼里。他附和、共鸣、感慨,甚至无法装出抗拒的神情。 哥哥就是前车之鉴,我不想死。 “你……为什么帮我?”“因为没人不希望这世界多一个好人,哪怕是装的。” 他僵硬地回过头,盯着寒淮之。 寒淮之向他点点头,伸出手。 或许……这确实是个契机?我或许也可以像哥哥一样坦然,还有很多过命的朋友?或许不用再提心掉胆被别人抓在手里?或许我犯下的错也可以一笔购销? 或许……或许我也可以唱歌。 寒淮之的手坚定地伸向他,那一刻,晁煜行好像真的拥有了什么。他好像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了。 他几乎被说动了。 于是他试探着,抓住了寒淮之的手。 “你说……枫云暮如果真的识破了我们的计划,他会原谅我吗?” …… ………… ………………… “我不知道。” 寒淮之微微一笑。 “但我没法原谅你。” 若人只要救人一命就可胜过七级浮屠……若忏悔罪过就□□登天堂…… 那就是不公平。 “因为我妈妈回不了。” 我妈妈……回不来了…… “晁煜行。” 那只被蛇身死死缠紧的手迅速变形,细腻相连而爆裂出血脓的水泡从晁煜行的指尖蔓延,伴随着万箭穿心撕心裂肺的疼痛爬满全身。 他看着晁煜行扭曲的表情,睁开了写满恨意的双眼。 “你明知真相却为虎作伥,你得死。” 你得死。 他死死捂住晁煜行企图喊出声的嘴:“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你得死。 杀了他。 你得死。 你得死。 你们,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