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铭砚始终认为父亲的死只是个谎言。
父亲怎么可能真的是殉职的呢?
他清楚地记得对应龙族的讨伐父亲是知道的,甚至那场挑起舆论对立的决定性占卜,父亲也是亲自参加的。
以他对父亲那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父亲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或者同流合污。
可事发时,他确实一直在外执行任务,甚至连回来看一眼都没有。
……或许不是在执行任务?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
若他真的做了什么,那父亲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被晁耀世或者其他人发现?
一旦这些前提都被证实,那父亲大概就是被害死的。
可惜现在形式紧张,不能前去现场看看父亲的遗体,不然这些答案也就不难找出了。
“我仍不明白,为什么天陰要我们去找这个答案。”
是啊,为什么他比我还要在意父亲的死亡原因?
司铭砚将视线从父亲的死亡证明上离开,投向枫云暮。
“我不懂,这个事情很重要吗?”
枫云暮扶着脑袋摇着头:“既然真凶已经明了,我们直接干死他们不就行了吗?”
绕过过程得到结果吗?
但这有悖于司铭砚的职业操守……
好吧,他其实也没什么职业道德。
“只要杀了他们,不就可以报仇雪恨了吗?”枫云暮攥紧双手,小臂微微发抖,“就算你父亲真的是因公殉职和他们没有关系,那也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司铭砚无力反驳。
他只能有些憋屈地盯着枫云暮。
“不是说你的家事不重要,”枫云暮叹了口气,“只是我们也可以在事情结束后直接从晁耀世口里逼问出结果啊。”
“……严刑逼供?”“什么?他们不该吗?”
司铭砚不想和枫云暮产生丝毫的分歧,他害怕感情的裂隙。
但现在天陰的介入让他们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我……不尽信天陰,只是他太……”枫云暮打着手势向司铭砚解释自己的所思,“跳脱。你懂吧?”
“我不否认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但……
司铭砚接过他的话:“你认为它的优先级和所得回报,与投入的成本不成正比。”
“是的,对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枫云暮摊手,“你能理解就好。”
他当然能理解啊!这可是枫云暮!
但他理解不代表……
辩驳的话难以启齿,司铭砚把证明重新塞回信封,垂着头不再说话。
“……生气了?”
枫云暮凑上来,司铭砚便把脸撇到另一边。
“真生气了?”
“不能。”他生硬地回答,搓抵的指尖却直接表明了答案,“你是我的主导者。”
“我又没有把你嘴巴缝起来什么的,我没那么变态。你要是生气,就说出来。我需要知道你的见解,若有可取之处我也会改变主意的啊。”
司铭砚抿紧双唇。
“我不想吵架。”
“不是吵架啊!”枫云暮把他的脑袋像拧螺丝一样扭回来,“我也不想吵架。”
“说吧说吧,就当我求你。”
枫云暮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终于求那不锈钢大佛开了金口。
“就……去试试看。”司铭砚用力搓着黑色信封的一角,看着它翻折变形,“若天陰一拖再拖没个实话,我就再也不管了。”
“合理的请求,可以可以。”“谢谢。”“深井冰,要客气就跪下磕头。”“现在吗?”
枫云暮往他肚子上来了一脚,已经懒得调教他了。
……
所以还是去了。
初见他的那间出租房楼下,扣着兜帽的天陰吊儿郎当,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当烟抽。
“我以为你们害怕得不会来了。”
“害怕?”枫云暮嗤笑出声,“那你也确实很傲慢。”
“当然!我可是高贵的上古神兽!”天陰潇洒地竖起拇指哥自卖自夸,“老子天下无双,哈口气都能毁天灭地。”
“你是核弹转世?哇塞塞,看来我国核弹头持有数又要上升一个百分百了。”“诶,不谈国事!敏感问题。”
司铭砚将死亡证明取出,递给天陰。
“你想要的,我拿到了。”
天陰一副□□大佬的样子,小心打开信封验验货。
“你知不知道寒淮之前些日子冒充你?”枫云暮趁机发问,“我可告诉你,他说你坏话,说你是晁煜行的走狗。”
“你猜我知不知道啊。”天陰不上套,“走狗什么的嘛……也不算贬义词,立场不同,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你真的是走狗?”“那我要当富婆的狗,汪汪!”
枫云暮挑眉嘶声——知道这老狐狸不好骗,没想到这么不好骗。
“实话说,这东西,”天陰捏着证明晃了晃,“我其实看不出真伪什么的。我见惯生死,但生死之后的事情,到还真是不咋个了解。”
“司铭砚,对于你父亲的死,你有什么见解?”
枫云暮也侧目看他,这让司铭砚不由得有些压力。
“在你问我这个问题前,我一直觉得是晁耀世派你去杀死的。”
天陰毫不意外:“这还真是合理,可惜错了。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导致了你父亲那样强的家伙死亡的。”
“那现在,你和我、陈若芳接触之后,还这么认为吗?”
司铭砚沉默了。
枫云暮跳出来掩护:“你之前可只是要个证明的,我们自然也没有告诉你我们怎么想的必要吧?”
天陰挠挠头:“真的假的,我当时没想到哈……现在改合同可以……”
两龙异口同声:“不可以。”
“呃……其实我好奇你父亲,其实还有个原因。”天陰尴尬解释,“晁耀世确实曾经想要我去杀了司政聿。”
“但但但先别激动,听我说:在我答应之前,你爸就突然死了。这真不是我干的。”
所以,晁耀世其实也不知道父亲的死因?
“你不会觉得你很大义吧?想毁约就直说。”枫云暮夺回证明冷嘲着天陰,拉起司铭砚就要走。
“走司铭砚,咱们也大义,不和这种家伙计较……”
“晁耀世是什么时候想要你去杀我父亲的?”司铭砚却站在原地,如深根了一般。
“你爸死前半个月?一个月?还是一周?”天陰翻着眼睛思考,“他是暗示我,在平时那种,所以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那……对于我父亲突然死亡,晁耀世有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嘛……他好像挺惊讶的,说什么‘竭力以终,死得其所’什么的吧……”
枫云暮拽不动执拗的司铭砚,气得踹他屁股:“你和这个家伙还有什么好谈的?你没看出来他在晃你吗?”
“别血口喷人。”天陰抱胸冷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司铭砚,别管你老兄,你问了我这么多,应该是有了个猜想了吧?如果告诉我,那我现在就可以把龙丹还给枫云暮。”
“司铭砚!”“告诉我吧。”“司铭砚,你傻不傻啊?言多必失啊!”
司铭砚闭上眼,周身的空气逐渐被抽离。他想起在得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
“……或许,这都是真的。父亲力竭而亡,是将力量转移走了。”
气氛一瞬寂静,在对峙的刹那,三人的眼神互相碰撞。司铭砚下意识看向枫云暮;枫云暮疑惑而无奈地看向司铭砚,又立刻转向天陰;天陰则向着司铭砚满意一笑,狡猾而迅速地扫向枫云暮。
“看来我不得不履行诺言了。”
天陰突然转身就跑,速度之快连司铭砚都没反应。但早已料到的枫云暮紧随其后,立刻冲出去抓住了他的肩。
“别跑!”
天陰一把甩开枫云暮,而司铭砚反应过来即刻升起屏障,但不够坚硬而被天陰一头撞碎。
“我就跑!”
不愧是上古凶兽!
枫云暮追了上去,跟着天陰跑到了大街上。
司铭砚在脑中投影出天陰可能的逃跑路线,转而跃上头顶的空调外机,一路飞上楼顶。
视角转向枫云暮,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轻松追上天陰的,但这个狗东西摇身变作一只小猫在凡人的脚下四处游走,将埋怨的人群当作障碍物一样推向枫云暮。
眼看天陰就要跃进草丛,又一道屏障凭空而出。这次因为体形瘦小没能撞破的天陰一头怼在了墙上,痛得小猫嗷呜一声。
“可恶啊喵!”
司铭砚在高处封锁,枫云暮在后面追,天陰和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天桥上,眼看枫云暮一个飞扑就要抓住自己,天陰直接跳上围栏,跃进了车流。
“喂!”
就差一点!枫云暮都抓到一手猫尾巴毛了!看着天陰从货车里爬起得意洋洋地招手告别,气得捶胸顿足。
“要是有翅膀就能更快了!”
赶来的司铭砚揽责道:“是我的错,我轻信了。”
“现在不是互相谴责的时候,”枫云暮丧气,“也不知道告诉了他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们垂着头走下天桥,枫云暮却突然看见什么一样眼前一亮。
“司铭砚!”“啊?”“你送过外卖吗?”
……
货车停在了红灯前,车后的天陰靠在挡板上,随意地打了个哈气。
“凡人的交通真是快哈,真是坐地日行千里啊……”
视野里,非机动车道上似乎飞来什么东西。
“天陰你个傻X!”
花一千块极速抢来黄衣小哥的电瓶车的枫云暮就这样无痛转生成了外卖小哥,载着司铭砚飞奔而来。
“我勒个!”
天陰吓飞了——真得意义上的。他直接跳到另一辆车头上,也不管车里的人怎么想,一路像跳跳乐一样飞跃着迅速逃走。
“这还有个蛋糕?”司铭砚从后备箱端出一个奶油蛋糕,又看向里面,“那个,汤洒了怎么办?”
“别管了!”
超强推背感,司铭砚只能抱紧枫云暮。他们在车流里穿行,这种疾驰的感觉让他如坐过山车那般心跳加快。
幸好枫云暮还真送过外卖。
大概是在车顶跳跳乐会导致保险公司来找他麻烦,天陰跃上路灯,接着又跳上路边钱铺的顶棚。他一路往高处爬起,最后干脆直接放弃伪装飞了起来。
“抱紧了!”“好!”
枫云暮一个御风抬车跃上人行道,又钻进一人宽的小路,司铭砚直接铺设屏障为枫云暮开辟一条无形的道路。
“稳一下。”
司铭砚掏出枪瞄准空中即将飞出射程的天陰,但目的并非击中他。他两枪打断天陰的计划路线,两枪缩小身位距离,接着直接站起,丢枪扑向天陰。
他成功了,枫云暮配合默契用风地托了他一下。他抓住了天陰的裤子,成功用将天陰牵扯住了。
枫云暮正想大喊句太好了,可一阵阴风却从背后吹来。
人间瞬间崩塌,平静的天空转瞬即逝。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阴沉的天空下,天陰张狂地笑起,抓起了司铭砚。
“和你们玩玩你们还当真了?你不是想趁英雄吗?来啊,让我和你们玩玩。”
“让我再看看你们龙族傲骨。”
阳光重现,天空又恢复无恙。
但三个人,都不见了。
……
“阴阳交界之处吗?”
热茶中升起滚滚香气,陈若芳端起轻奢风的茶杯,吹去表面的热浪抿唇评鉴。
“有点意思。”
“死域,天陰的领域,也是龙族自卫一战的的战场。”长桌对面的寒乙深靠在椅背上向她轻笑,“可惜,如今的地龙族家主并没有经历过那场旷日之战。”
真是好不礼貌的讽刺。陈若芳似笑非笑,缓缓放下茶杯。
“那你呢?”
“我?笑话,我随大哥可是去到过的,那尸潮汹涌可不是你能想象的。”寒乙深将腿翘到桌面上,在白色的桌布上留下两个黑色的鞋印,“女人,是不能……”
“我说的是你。”
陈若芳起身,双手撑起前倾身子抬眼看向这个排名倒数:“别这样亲爱的,我们本可以好好谈谈。”
“我可以不追究你为什么要妨碍我的狙击手,也可以对你的出格视而不见。”
“但请记好了,我,知道你是谁。”
“把腿放下去,别失礼。”
寒乙深似乎被噎住了,他仍是那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但却放下腿。他也站起来,甩手就要离开。
“你不能走。”
陈若芳攥紧胸前的项链,那坚不可摧的壁垒便将所有人画地为牢。
寒乙深站在原地:“什么意思?”
茶杯重又被端起:“你比我还要明白吧。”
寒乙深转向她,呵呵冷笑。
“枫云暮的那位朋友,被送去哪里了?”“那你真是没道德。”“什么时候我们需要这些无用之物了?”
陈若芳垂眼向那各色的糕点,银叉的锐端徐徐刺入其中,万箭穿心。
“那就不谈这个,谈谈未来吧。”
欲盖弥彰。
“你想要我进死域替你看着?”寒乙深裂嘴反问。
“你觉得呢?”陈若芳并不正面肯定。
这是一场心理战。
最终失败的,只会是执念最深的。
“还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寒乙深狠狠骂了一句。
他撇开脸,神色阴沉,切齿咬牙。
但很快他又迅速恢复,甚至满不在乎的笑出声。
“弟妹,真是打扰了。”
门外,是晁耀世的声音。
壁垒被迫被主动解除,晁耀世推门而入,向面前的两位扬起虚伪的问候。
“两位都在啊,在商量什么呢?不妨也带上大哥啊。”
从晁耀世身边,寒淮之面无表情地走出,站在了寒乙深身侧。
“那大哥便坐吧。”陈若芳迅速调整姿态,起身相迎,“有劳耀世大哥大驾光临。”
花房的天窗大开,三人各怀鬼胎地在圆桌各角落坐下。
“看来我们在看的是同一个东西。”
“是啊。”陈若芳抬头看去平静回应,“龙族兴衰成败,在此一举。”
“不必这样担心吧。”寒乙深拍了拍身边的寒淮之,“成败早已注定。”
“是啊,早已注定。”晁耀世仍只像个普通的中年人一样和煦慈蔼,口中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枫云暮必然是要死的。”
“天陰必然会交出龙丹,枫云暮必然会心存不甘,而我们也必将逐个破之。”
晁耀世敲了敲桌面向寒乙深示意,寒淮之便乖顺地走了过去。
陈若芳轻蔑地轻笑一声,将手下的糕点一刀两半。
“不要小看了这孩子。”晁耀世摸着寒淮之的脑袋,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的行踪,就靠他来洞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