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生日之后,寒淮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短信拉黑拒收、电话无法拨通,连住的地方都被收拾干净了。晁熠初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找不到他。
他去质问晁煜行,得到的是耸耸肩,一声冷笑。
“分手呗。”晁煜行跟没事人一样,“他玩腻了呗。”
“是你杀了他是不是!”晁熠初被他的挑衅彻底激怒,他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压倒在地上,厉声质问他对寒淮之干了什么。
他差点就把弟弟掐死了,是公司里的其他人听见了打斗声冲进房间将两人拉开的。
“真丢脸啊……”众人搀扶下的晁煜行脸色苍白,嘶哑的声音更显玩味,“你可是哥哥……不是吗?”
“只要杀了你!”晁熠初怒吼着,“我就可以不是!”
这件事不了了之,下属们也只会在茶余饭后顾虑地谈及几句,接着便慌张地环顾四周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晁熠初失魂落魄,他想回家……不……又想出国了。
他又去了墓地——即使那里已经连一块给予他慰藉的石碑都没了。他觉得自己没脸去见枫云暮,因为他……
因为他居然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父母,以不正当的方式重新“开始”。可他明明知道,这对他的计划没有丝毫的好处,反而只是在徒增麻烦。
“好处理的。”那位疑似某搜索软件公司总裁的大老板平静地阐述,“我可以用把那些事情抹得一干二净,没有人会再能找到关于你之前的一切。”
他怎么就这么揪着不放呢?他又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事,为什么就非要这样迫切地想要抹去不存在的污点?
明明已经说好了,不再在乎那些虚荣的表象,只是将唱歌当作一种消遣和发泄。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经手虚伪的是是非非……为什么就非要把自己的理想拉下神坛,踩碎得和现实一样不堪?
“害,不会有人再说你闲话的。我会让这个词条永远无法出现。”
若没了批判,没了错误……那什么才是正确?
“我会叫人将你的热度抬上去……这用不了多少钱的。”
用金钱托起的我的作品……早就没有没办法达到原有的高度了。
父母笑谈着未来的自己们将会有一位怎么样优异的歌手儿子,甚至谈及了演艺圈……他木纳地点着头,机械地好像只是个没有心智的痴呆。
如今回想起这些,他就想抽死自己、拔剑刎死自己。可他哆哆嗦嗦,却连拿出武器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去直说,你不要。”善良的自己自言自语。
可卑鄙的他却又不甘心,不想做出让步。那种扭曲的希望得到认可的渴望化为黑暗的另一个自己,压着他的肩让他别想太多。
“又不是不行喽,说不定就是可以在实现理想和帮助伙伴之间做出一个两全其美的选项啊?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无言以对,他只能像个躲在摇篮里的内向小孩一样,蜷缩在树荫的某一角,不听不见不言。
“……晁熠初。”
有人在他身前驻足,喊他的名字。他开始以为那只是树叶沙沙作响,后来才明白确有其事。他想不明白地抬起头,看见对方投下的影子。
“你是……”
他恍惚,因为他知道自己见过对方。
“你是寒淮之的……”
“父亲。”
寒戊源,这个在整个龙族里都没什么话语权的家伙。晁熠初不太记得自己和对方有什么交际,只知道他是寒淮之的养父……一个为爱痴狂的怪人。
晁熠初看着寒戊源向他点头,他意识到,对方是为了寒淮之而来。
他有些踉跄地赶紧起身相迎,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他感受到了和寒淮之一样的凉意,或者说……是一种所谓切肤炎凉。
“您,您……”他结结巴巴,“您是……为了寒淮之……”
“是的。”
“那、那他……”
寒戊源闭口不言,晦暗不明的眼睛悲悯地看着他。
晁熠初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但寒戊源撑住了他,重新把他扶了起来。
“我……”像是自我安慰般,晁熠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给自己看,“没事……我就是……他……”
“他没死。”寒戊源叹了口气,“别伤心。”
“那……”“他,有一件无法推脱的事情要去做。他希望我替他,来见你。”
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缺席?
晁熠初感觉心死了一半。但他还是逞强着说:“好吧,叔叔,你说吧……”
是告别吗?是后悔吗?还是吐露心声?他扶着树干靠着,预料着寒淮之的遗言。却怎么都没想到……
“那未必不是件好事。”寒戊源突然的话锋转变,“你没要这么悲观。”
这确实脱离了晁熠初的设想。
“就是那件事。”寒戊源总有点无奈的样子,“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不是?”晁熠初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你……这句话不是寒淮之让你说的吧?”
他仔细观察寒戊源的五官和神态,竟没能从其中找到和寒淮之的半分相似点!
“你绝对不是寒淮之的父亲!”
“……好吧。”寒戊源无语凝噎,“有没有可能我从来都不是他的生父?”
“哦,对哦……是养父。”晁熠初感觉自己真的傻了,神智不清,“但……总之你不该知道这些,更不该对我指手画脚……”
“可你一意孤行,换来的都是些什么?”与寒淮之的温和规劝不同,寒戊源毫不留情,“回头好好看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自认为对的事情,又有哪些是被现实允许发生的?”
“活在自己梦的蠢货,若再不愿听一听他人的规劝,得来的只会是恶果。”
我靠,我爸顶多也就骂我“不懂事”“异想天开”“不务正业”,你这直接人身攻击啊!
“不骂骂你,我不解气。”寒戊源掏出包烟——是很熟悉的牌子。他熟练地戳出一根含进嘴里,又递给晁熠初。
“我不抽。”“随你。”
寒戊源懒得和他客套太多,继续说自己的:“依我看,这正是个你占领主导的好机会。”
“主导?什么意思?”“别打断我,听我说就行。”
寒戊源敲了下晁熠初的脑袋:“你借这个机会,澄清那一次的真相,不好吗?反正没人能说你的闲话。”
“呃……不是。”晁熠初是真的想要向这个外来人士透露几句真相,“你想的太简单了……第一,我没有实质证据;第二,我父母绝对不会同意……”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寒戊源嗤笑着,“怎么这个时候有担心上父母了?”
“啧,那是我……”“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晁熠初,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家庭的客人,而不是主人?拿出你的气魄来好吗?”
若我能是主人,是父母心中的重要人物,那我也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了!
晁熠初抱着双臂决定不再听这个奇葩的馊主意,他撇开视线:“别说了,你烟都没点……”
周围的空气停滞了一瞬,在下一刻边瞬间收紧。空间几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在了一切,力量惊人。晁熠初感觉到瞬间的窒息冲击上了大脑,稀薄的空气让他感觉到了所谓必需品的缺失。
“你……”他瞪大眼睛盯着对方,换来的却是更加可怕地收紧。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脉搏被挤压的魄动声,听见骨骼与挤压斗争的摩擦声。他想去阻止这种情况的继续,胡乱挥舞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只能反抗了——不然他真的要死了。他点燃自己,抓起剑舞向寒戊源。
他确定他砍到了,剑刃已经划开了对方的咽喉,可寒戊源却仍站在那,冷笑着看他被掐得逐渐青紫的脸。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顷刻间被拉得很远,明明近在咫尺的,却又扭曲得不可触及。
眼前黑了又黑,晁熠初撑不住了,抓着刀跪了下去。
“置死地……”夹着烟,借着晁熠初的火光,慢慢点燃,“而后生……”
“倒下吧,我又不会怪你。”
晁熠初咬咬牙又站起来,血丝充盈的眼睛时好时坏,他在一片片幻影和黑幕里摇摇晃晃地冲过去,固执地不愿倒下。
“你要是服软,我就收手。”寒戊源夹着烟,随意躲开他摇晃的步子,“不然,我就杀了你。”
晁熠初张开嘴想说句抗议的话,但他整个人却向前扑去,再也不受控制。
他面朝黄土,晕了几刻钟的感觉,才终于醒了过来。
“感觉如何?”寒戊源就在旁边,那根没被点燃的、折断的烟被扔在一边,“被掐死就是这个感受。”
“……你是来替晁煜行寻仇的吗?”晁熠初没什么力气地犟嘴,“真够没品的……”
“哈哈,当然……”寒戊源站起身,“不是。”
他将手机中的什么调了出来,摆在了晁熠初面前。晁熠初尽力定睛一看,只看见了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伪造死亡时间,然后用我哥的名义拨打救护车……很好,这样,就好了?这件事就和我无关了?……哦,也是啊,我可是买通了头条的人,就算犯了这么点事,也只是过眼云烟。”
这是段录像,一段来路不明的对话。晁熠初听出其中一方是自己的愚蠢弟弟,但另一个声音做了变声处理,他听不出来。
他看见屏幕晃了晃,马赛克中出现了许多红色的斑块。那是个人形的身影,正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真的是……为什么要大半夜出来找死呢?……你是把我哥害惨啦!”
晁熠初啧声,隔着时空骂了一句。他抬头问寒戊源,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操心。”
寒戊源的表情冷静得有点恐怖,他收起手机,说道:“这个视频已经被发到网上了。”
“呃……什么?等下?”“两分钟前的事情,刚刚发生。”
晁熠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引导。”“引导舆论倒向我?引导舆论批判我弟弟?你……”
晁熠初欲哭无泪,他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不要什么?你不想澄清事实了吗?”寒戊源看不惯他的窝囊,干脆就不看他,“每个人只会相信自己所希望的。把晁煜行暴露在公众下,等他们开始怀疑起陷害和阴谋,你再去台前说一句真相,这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可……这正当吗?
“可在这个线索背后,确实有一个人死去了……”“不,那只是个假人,一个曾经被晁煜行玩坏的充气娃娃。”
可这可行吗?
“这件事经过你父亲的意见,不用管发生了什么,你需要做的就只是抓住机会。”
可……
寒戊源扶着膝盖俯下身,直视晁熠初糊涂的模样:“你不想要公布真相吗?你为什么要怜悯自己的敌人?”
可……
“就算不是为了理想,只是为了真理、为了出一口恶气,你也不愿意?”
可……
“洁身自好而妄图众人皆醉我独醒,”寒戊源伸手搭在他的脑袋上,“那就要做好背负冤屈和不甘投河自尽的觉悟。”
“若不想这般,若还有期盼,那就顺应时代。就像自然是弱肉强食一般,社会就是尔虞我诈。”
那些屏幕照了过来,他想起那次天台之上,跟在父亲身后的弟弟扯着这么样嘴脸的嘲笑。
父亲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所为?只是晁煜行,比我,更值得利用。
如今,我也可以这样。我在生日宴上的所说,父亲的承诺,他人的注目,都是我的资本。
这样可以离间父亲和弟弟,让自己取而代之,不是吗?
“晁熠初,拿着。”那不断闪烁的权杖交接到了他的手中,“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真相和复仇。”
“你是正义的。”
……
云烟而过,像是清晨的烟霏被日光驱散一样。寒戊源一晃而过,再也不见。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那句“你为什么帮我”。
可想想也是,宅间争斗又需要什么缘由?
他盯着手中反复播放的录影,沉默地关闭了手机。
他站起身,才发现从刚刚到现在,只过了一分钟。寒戊源和他的养子一样,神秘莫测。
爸爸像儿子?
他摇摇头,他要回家去了。
他攥着那份证据平静地回到家中的时候,父亲正在和弟弟大吵一架。
“你说了,只是为了演戏!为了控制我哥!”晁煜行几乎是歇斯底里,“你不该这样的!”
“我是说过了,但我也可以反悔。”晁耀世不想和他深究因果,“又不是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也就存在了十几分钟,有什么事?”
“和晁熠初的头条一起冲上热搜十几分钟,这就足够毁了我了!”
父亲挥手想让弟弟离开,可晁煜行不依不饶,像个疯狗。晁熠初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无趣的斗争。
“晁熠初!”晁煜行看见了姗姗来迟的哥哥,立刻冲上来发出质问,“你做的!你和晁耀世说了什么!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晁煜行!”他的无礼激怒了父亲,“滚出去,什么时候你也能这么称呼你爸了?”
同样在家庭矛盾里迟到的母亲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姐妹聚会,她哎呀哎呀地进来,拽着晁煜行哎呀哎呀地出去。
“吵什么呀,走啦走啦,和妈妈谈谈,我给你做主……”
晁煜行向晁熠初挥舞双手,最后却也只能离开。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这里只剩下晁熠初和父亲两人。
“演、戏。”晁熠初喃喃,“也是……各取所需。”
“父子之间,哪有什么各取所需?”晁耀世仍想摆出那种慈父模样,“你的我的,哪里有什么区别?”
也是,我的,就是你的。
他避开这个话题:“我准备明天就去找谢叔叔谈谈我的事情,感谢他的帮助。”
“不用,那件事由我来处理。你去和你的团队谈谈就行,好好想下接下来的创作。公司那边也暂由其他人代理,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哦。”呵呵,“还是去一趟吧,我自作主张添了额外的麻烦,不是吗?”
他看着父咋舌,不再劝阻。
“我很感谢父亲。”他低了头,“但也该到我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况且,我答应父亲的,还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