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次……”
他攥拳的手已经有些发抖。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放屁!”那凶神恶煞与他争吵的,是郭书记专门操办拍卖行的负责人,“从你把卡交出去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了背叛的打算了!”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肋插刀的混蛋,而你……”那张因为愤怒而激烈颤抖的面部肌肉上纹着一只似龙非龙的怪物,让司铭砚想到了叶公好龙这个词,“你就是这种人!”
“那确实是我的失误,但更多的是对方的缘故……”“哦,那是不是还要怪我咧?怪我不该轻信陌生人?”
氤氲缭绕之中,窗边的郭书记神色不明,好似背后的争吵不休与他毫无关系。
“之前信任你,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如今看来,你们这些妖孽就是好死的禽兽!”
“请不要把这种事上升到种族歧视……”他的话几乎踩了所有非人的雷区,连一向冷静的司铭砚都骤缩瞳孔,甚至变出了龙爪,“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是在弥补我的过失。”
“而你们突然到访,反而让我们与成功失之交臂。是你们执意要打开屏障,才让天陰逃走的。”
“去你妹的!短短五分钟进出,就让人跑了,这是你们的能力有限!”对方狠狠推搡着司铭砚,“什么神兽?犼?别他妈夸大其词!再厉害在尊贵,你们也只会是烈酒里的药材罢了!”
“这位大哥,”司铭砚气得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出言不逊,“请你认清现实。”
“现实就是你!”他的粗手指直指司铭砚的鼻子,“还有他妈的那个什么东西!把名单全部顺走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司铭砚一把挥开那人的手,“这件事我们完全不知!!”
“都停下!”
烟被掐灭,郭书记转过身敲了敲木桌,将几乎要打起来的两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司科长当时确实是执行公务,老徐啊,你那副手确实行事不周。”
黑老大样式的人啧声,但对于自己的金主也没得再争辩。
“但,司铭砚啊,这件事你确实要负责。”
“我知道。”司铭砚背过手,尾巴和爪子也慢慢收了回去,“我和母亲正在努力挽回局面,追查逃犯。”
“嗯,肯负责就行……”但郭书记的表情不像是肯定或是赞许,他拉开黑皮办公椅,坐下来。
“听说那个叫天陰的还挟持了你的……”
“我的人。”这也是司铭砚几乎无法控制情绪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气,又无力地叹出,“我希望书记能理解我们的心情。”
“我当然理解,因为我们都丢失了极其珍贵的东西。”郭书记翻开那早已备下的文件夹,“他叫……F?”
“那是那家伙拍卖会上的化名。”那纹身怪开口,“我还问了手下,说他也曾经被拆过。”
毫不意外的,眼前的人几乎掌握着黑市整条走私线路的信息。
“谁知道是不是报复呢?”司铭砚听见他最后风凉地调侃一句。
“不会的。”司铭砚叹息,“这不是他的主要目标。”
“你和他很熟悉?”郭书记有些意外,“也是,你们是一族的。”
“郭书记,从现场打斗的痕迹以及我对他的了解,我可以确定,他是被对方打晕后掳走的。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他顿了顿,改口,“追击凶犯。”
“是,这当然是我们的共同目标。”纹身怪持续插嘴,“可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双面间谍呢?”
司铭砚已经烦了,他懒得再和对方解释了。
“老徐啊,我已经知道龙族的倾向了,”郭书记向老徐挥挥手,“只要团结一致,这件事就不会引起什么波澜的。你就别再置气了。”
“司铭砚呢,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大局为主,我相信以你们的实力可以再一次将嫌犯捉拿归案……”
叩门声响起,身后,有人推门而来。
“郭书记。”
一只手搭上司铭砚的肩,熟悉的声音故作温柔,却让他不寒而栗。
“哦,陈女士,我正在说着呢。”郭书记倒像是突然松了口一般,“那行,我就不多操心打扰你们的家事了。”
“什么家事国事的,都是你我的事嘛。”陈若芳像是位称职的家长一般拍拍自己犯了错误的孩子,“他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去教育他。”
若在学堂里,你哪次能对老师这么说就好了,哪怕一次。
可你甚至没有出席过我的家长会。
司铭砚低下头,想着父亲每每接到文书短信电话就从位置上匆匆离席的样子,想着陈若芳每每拿着他那不尽人意的成绩单冷冰冰地定下惩罚时的样子。儿时的他只能就这么自己坐着,自己做自己懵懂的家长。
“招笑……”他自言自语,跟着陈若芳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门,陈若芳的手就松开了。她的高跟鞋咚咚扣在地面上,马不停蹄,司铭砚只能跟上,想着该怎么开口。
“母……”“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什么?”他一下愣住了,明明在不久前,陈若芳还冷嘲着说着什么“自己负责”。
他在幻想什么?幻想母亲会替自己解决?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的癔症又犯了。
“你不是需要休息吗?放你三个月,不用再来警局了。”
她只是怀疑我,只是不想再让我经手和枫云暮有关的事情。
“母亲,枫云暮是被天陰抓走的,这件事出警的其他人都可以作证。”司铭砚迅速解释,“现场的打斗痕迹是真实的,我也从未想过让枫云暮逃走……”
”从未?”
鞋跟触地的响声余音缭绕,在无人的走廊里,昏暗的光线中,母亲一如既往:“司铭砚,你怎么能如此镇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觉得,谁会信?”
母亲回过头,半张脸埋进黑暗:“谁教会你撒谎的?”
“你。”
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回答地这么果断。
陈若芳也显然愣了一下,她转过身走近司铭砚,仔细端详面前有些奇怪的儿子。
“你以为你的那些把戏很聪明吗?”她想要夺回控制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是开始怀疑我是否在其他地方骗过你了吧?”他直言不讳。
他知道,自己在挑战权威。
“陈若芳……”
黑暗迅速压近吞噬光明,未等他反应,风已经带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他踉跄了一下,带着半边脸上麻木的痛重新站稳。
“司铭砚。”
少见的,陈若芳没有再开口指责。但司铭砚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情绪一点点凝聚、抛去所有的掩饰而彻底变作纯粹的杀意。
无声地对峙,这是一场心理战役。他鼓足勇气站在昏暗中企图指示上位的奴隶主,却看见对方冷淡而轻蔑地转身,甚至不愿给予一个尊重和正色。
“这件事无可商量。”陈若芳转身,“你也该去复诊了。”
“我不要……”“我给你换了个医生,我想,或许会更有效。”
聚光灯骤然聚焦在旁边的金属长椅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站起身,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之后的事情,你来负责。”
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呵呵。因为从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陈若芳向那“医生”稍稍点头,便丢下了司铭砚独自离开。退幕的脚步消失在尽头,司铭砚终于可发出自己的质问。
“……寒淮之?”
那紫晶般璀璨的瞳孔里,是那灵魂玩世不恭的恶趣味。
“有够天真。”
……
日出日落,潮起潮退。
瑰丽的云暮藏起苍穹和飞鸟,晚归的烛灯落下滚烫的晶泪。
你握着那刺穿手掌的棘刺铺出一条血路,向我讨要那宛若玫瑰的心脏。
“对不起。”他给不了。
因为……他的灵魂早就死了。
一具空壳,一具尸体,只是所谓恨意撑着那躯壳,行尸走肉般行使着兽性和本能。
从尘埃和墓地里来,归向那冥花和悲悯的世界。
“枫云暮……”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枫云暮。”
模糊的影子重重叠叠地闪现。
哪里是可恨的人?哪里是可爱的人?
“枫云暮……醒醒。”有人在拍他的脸,“别死了……咋不禁揍呢?”
门缝里透出的光像是最后一次日落留下的最后一束光明。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又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
“醒醒啦!别睡啦!啧……算了。”
蹲在身前的人摇着头,很铁不成钢地站起身绕道一边去。他听了翻找东西的声音,那是一堆纸张正在被逐页翻动。
春去秋来,他离开了太久,没人会再等他。
“天……陰……”
翻找的人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他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努力看清周遭的一切。
“这是……哪里?”“哦,一间没人护理的公共厕所。”
朽木的门摇摇欲坠,他听见外面的风声和叶摇。他试着移动身体,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牢牢捆在了一根水管上。
保持过久的姿势已经让他的手腕青紫,他想让自己坐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虚弱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最后一次,他怀疑自己正在内出血。
“天陰……”他呻吟着,“混蛋……”
“张嘴就是骂啊。”天陰敷衍了事,“哦,看你还有多少力气吧。”
“混蛋……”他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歪了头,几乎又要睡过去。
“你老师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生气的。”
当然。意气用事,不自量力。若他当时选择迂回拖延,或许就落不到这样的境地了吧。
可,“你有什么资格……提起老师?”
他飘忽的眼神盯着天陰,看着他重新在自己身前蹲下,晃着手中的纸。
“比你有资格。”他将那张纸拍在另一堆分拣出的文件上。
“你……杀了他……”“不,我没有杀他,我是在给他续命,你懂个锤子。”
天陰捏着枫云暮的脸帮助他完成眼神的聚焦:“在你看来,我就和救人没有丝毫关系吗?”
脑子像浆糊,枫云暮没办法思考。
“你该谢谢我。”天陰摇着头,“不过我大度,我不要你感谢,我只要你去做我想看见的事情,给我我想知道的答案。这是交易,我和你老师的交易。”
“我不懂……”他疲惫不堪,“什么……交易……”
“我本是要杀了他的,一方面是命令,一方面是食欲,还有一方面是泄愤。他害我输得毫无颜面,还受尽屈辱……”
高处无框的窗里通透着黑夜的天空,天陰看向哪里,复杂地笑。
“不重要,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他松开手,枫云暮的头便再次无力地靠在了墙上。天陰站起身,又去做自己事情。
“赎我的罪罢了……”
赎罪……吗?
“天陰……”他不禁发问,“你要……怎么赎罪?”
“简单,承担责任,弥补过失。”“那……那些人呢?”
“什么?”天陰停下来看他,“哪些?”
“那些……不知悔改的人……”枫云暮恍惚地看见那些名字,“那些……人……”
“那就强迫他们承担责任,弥补过失。”“怎么……强迫?”
他听见天陰骂了句智障。
“你又不要赎罪,我们不是一伙的。”
可……我的眼前也正是一些难有良心的家伙啊……
“天陰……你为什么要赎罪……”“关你屁事。”“真的……和我无关?“
他看见天陰微微一笑,矮声:“谁知道呢。”
最后一张纸被找了出来,天陰将那些宝贵的东西叠好塞进一张信封,又珍惜地将它塞进自己胸口的口袋。他最后一次在枫云暮身边蹲下,摁住他的脉搏。
“你……要杀了我吗?”
“若是呢?”天陰轻笑着,“你会求饶吗?”
求饶?那有什么用……
他骤然笑了,像是疯了一样。他终于明白,司铭砚什么喜欢这句话了。
“笑什么?”天陰疑惑着,“我干啥了?”
“没什么……”他释然地叹息,“我只是笑自己……最后想到的……居然是司铭砚……”
“所以呢?”“所以……”
他苦涩地闭上眼睛。
真遗憾啊……
颈处的凉意细若游丝,温柔地渗透进每一根血管。浑浊的困意再度袭来,却不再强势而可怕。
“吓唬归吓唬,”天陰收了手,拍拍小龙崽的笨脑袋,“怎么可能杀你呢?”
“我给你打了少量的毒,可以暂且缓解你的疼痛,让伤口加快愈合,让你稍稍活久一点。就像……吗啡,你懂吗?”
不太懂……司铭砚可能会懂……
“好了,睡吧,会有人来找你的。”
青色的玉镯挂在枫云暮的手腕上。天陰轻轻触亮,打开了定位。
“好了,再会吧,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