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嘛对你这么凶。”他为他打抱不平,“你惹他了?”
“或许吧……”他模糊地回答,“你听到了多少?”
而他稍作思虑:“没多少,枫云暮家的烧水壶太劣质了,还要我手动加热。”
“那你怀疑我吗?”“什么?”“怀疑我的真伪,怀疑我的立场,怀疑你所见的一切……”
“别说了。”他轻轻捂住他的嘴,“他不了解、没看见你的处境,他不懂,但我知道你不会骗人的。”
他的手贴在他的唇上——那柔软而潮湿的唇瓣上。后者住了口,只是在片刻之后小心地抓住了那只手腕。
“……你想见老师吗?”
“嗯,这是我们两人的任务。”
“那……你想知道真相吗?”
“当然。”
他低了头,自嘲地笑了。
“当你看见真相的时候……”
还会觉得人性本善吗?
……
“熠初……哦,淮之也来了啊。”
晁熠初环视四周,果然,家里的气氛很是微妙。母亲和弟弟都坐在客厅里,而父亲正来回踱步,他们显然在商议什么,背着我。
“怎么做贼一样的?”母亲嗔怪着,脸上的紧绷几乎在瞬间转变为慈祥地微笑,“你妈心脏可不好,别逗我哦。”
“哦。”“呀,我和小淮之倒是真的好久没见了。”
“阿姨好。”寒淮之还是照例地礼貌,“叔叔好。”
“好好好,来坐坐吧。”
那可不能。
“不用了,我是来,”晁熠初先发制人,“来说清楚一件事的。”
他的严肃让家人们都为之一怔,他看见父母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哥是要交代大半夜翻窗出去干嘛了吗?”晁煜行显然也是他们计划里的,“摆脱,老爸老妈这么开放,不会计较你……”
“我已经知道了,”晁熠初堵上耳朵完全不让话题被带偏,“关于枫云暮的一切。”
果然,做贼心虚。父亲立刻脸色铁青,目光扫向寒淮之,语气也换成了质问:“所以呢?”
他一定是把寒淮之当作泄密者了。他心里的儿子们都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吗?
“这不关寒淮之的事情。”晁熠初看向身侧的寒淮之,攥紧那只汗浸的手,“这是我自己发现的。”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三人的脸色变化莫测。
“我有办法让枫云暮完全信任我。”
寒淮之的呼吸声里夹杂着一丝轻笑。他与之对视一眼,松开手走向父亲开始自己的言论。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司铭砚的立场开始动摇了。这次出了问题,也是因为他的自作主张。”
他直视父亲的眼睛,毫不畏惧地侃侃而谈:“枫云暮信任司铭砚,这也是他选择找到他而不是我的理由。”
“相互利用的前提是利益互不干涉,这也是枫云暮目前还愿意呆在司铭砚身边的理由。而司铭砚产生动摇的原因,也是枫云暮能给他他所想要的情感,那些依托啊、慰藉啊什么的……”
“父亲,”他故意抛出问题,“这也是您愿意同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们合作共赢的原因吧?”
“呃……”“我想是的。”
嘿,就不让你说话,我想是就是。
“我们无法确定司铭砚是非会为枫云暮而毁约,就像我们无法确定陈若芳是非会有取代父亲的念头一样。”
这是每一代掌权者都要面对的问题,父亲不可能没有这样的防备。
“所以呢?”晁耀世睨着这个突变的儿子,“你有什么见解?”
“我有办法将主权,”晁熠初向着父亲将那无形无声的东西捏在了手中,“我有办法让枫云暮不再信任司铭砚,而是投奔我们。”
他说完了,这就是他的投名状。就像一个卧底一样,他必须赢得首领的信任才能深入他们的视野,见他们之所见。
他站在原地,环视三人变化的神情。这种难以琢磨的诡异寂静最是折磨,晁熠初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这不是儿戏。”
母亲率先出声,紧接着就是晁煜行。他的弟弟绕过他走向寒淮之,揽住淮之将他带出了客厅。
分而治之?逐个击破?真把我当嫌疑人了呗!
寒淮之的脚步循着楼梯最后消失不见,这里成了他一人的战场。他咽了口口水,看向逼近的父母。
“熠初,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母亲仍是那循循善诱的模样,“我不希望你以身犯险。”
“所以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让你们背负一切?”他故作难受,“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晁熠初。”父亲显然是唱黑脸的,“我不希望你参与此事。”
“那为什么弟弟可以?我不是你儿子吗?”他气恼,“你以后是不打算把我列入继承者了吗?”
“晁熠初!”“好了好了,别吓唬孩子,他也是为了我们着想啊。”
母亲劝和了父亲,又转过来劝他:“你爸也是怕事情败露会牵扯上你,逼近……你已经见到过一次了不是吗?”
“所以呢?我就该知难而退?”晁熠初抱胸斗气,“你们可不是这么教我的啊。”
“我们确实……”“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回家吗妈妈?”
晁熠初背过身:“因为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办法融入你们。”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这句脱口而出的责怨,惹得他红了眼眶。
“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只能去猜,去赌!我很累了啊!”
他愤慨:“早知如此,母亲也没必要费劲心力地去养育两个孩子。您就该……把我溺死!”
“晁熠初,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晁耀世的巴掌带风刮来。晁熠初梗着脖子闭眼讨打,却没感受到脸上灼热的痛。
“怎么能打孩子呢!这么大了多伤自尊啊!!”是母亲拦下了父亲的巴掌,“他的诉求难道是无病呻吟吗!”
“孩子他爸,我们确实是欠考虑了啊!”
母亲地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他的脸搁在妈妈的肩膀上,感受着温柔地抚摸,一时不知该不该伸手回应。
“妈……”“我帮你做主,不用管你那爹。以前是妈妈疏忽了,没有能将心比心,现在你提出来了,妈妈一定要弥补你!”
“这不行……”父亲还想阻拦。但母亲大手一挥,做了主张。
“你的提议很正确,但目前我们不能和他们一刀两断。这样,明天的祭奠,你也去。”
终于成功了!
“祭奠?”做戏做全套,他装出难以置信地样子,“你们别唬我。”
“不是唬你的。”母亲捏捏他的脸,“好大儿,妈妈再也不会骗你了。”
……
“你和我哥说了什么?”
在下方客厅进展顺利的同时,寒淮之也有自己要面对的困境。他被晁煜行推到在床上,被摁住双臂压住腰腹动弹不得。
“什么都没说……”“放屁!”
晁熠初没能吃到的巴掌,被寒淮之担待下了。他歪向一边,冷冷地侧目盯着这个气恼的男人。
“你们俩还手牵手呢!”晁煜行瞪着红眼睛,像是吃人的恶兽般咧嘴大笑,“你移情别恋啦啊!?”
“我没有。”寒淮之平静地回答,“在我眼中,你们两个没有区别。”
“没有区别?”这句话连晁煜行都不信,“我真想把你这张小贱嘴用针缝上。”
“他和你一样,也是为了私欲不择手段的恶人。”寒淮之闭幕,“我们都是恶人不是吗?”
“寒淮之,你小嘴叭叭叭叭的挺会颠倒黑白的啊!”晁煜行对自己的定位清楚,他就是骨子里的烂人,“我那老哥可是万里挑一的大善人,你可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了!”
“不,他想要名誉,想要重新在舞台上歌唱。”
“你忘了吗?是谁把他害成这样的?”
晁煜行当然记得,那是他做过的最自豪的事情。他记得哥哥那几日每天都和吃了屎一样的表情,他乐意看着哥哥在天台上吹风,最后失魂落魄地回家。
“他想要杀了你。”
晁煜行低头看着身下的那滩深泉,看着那黑暗浮现的水面中,倒影着他或是他的影子。
“私仇、泄愤、取而代之,这便是他的动力。”
寒淮之向他展开笑容:“他和你的动机,都是那么的纯粹。”
纯粹的厌恶,纯粹的恨。
多么朴素。
“那他,”晁煜行不屑,“真不愧是我哥。”
“所以你呢?你有把他当做是我吗?”他俯下身趴在寒淮之的身上,听着那胸膛里规律的心跳,“还是,把我当做是他?”
“都不是,在这件事上,我从来那样做出选择的余地。”
“是啊,你没有。”
晁煜行退了出来,他盯着床上宛若尸体般任人摆布的寒淮之,第一次这样烦躁得没有兴致。
“啧,给我起来,滚出去。”
寒淮之听话地爬起身,走向外面。
“别再认错了谁是谁,我的顽蛇。”
……
牵绳前后摆动,一前一后。
“接下来,就是揭秘了。”寒淮之的声音也裹挟在风里。
“那你……也要来吗?”他望着他与自己一次次擦肩而过。
寒淮之向着他苦笑:“如今你扔觉得我置身事外?”
“不,这件事关乎龙脉,龙族的每一个人,都不该置身事外……”“这不是我想听的。”
他顿住,刹住车慢慢停下:“那你想听什么?”
“在你看来,我还算不上是一个帮凶?一个从犯吗?”
“你不是。”
旁人的表情在动态里模糊,像是故意为之。
“你的笃定终有一天会……”
寒淮之噤声,默了后半句。
“老师向着山里去了,短时间里不会引发什么灾害的。”他重新开口,换了个议题,“我知道你想问的。”
他太聪明了。
“安心去做你想做的。”
几个孩童跑过来也想要玩,晁熠初便起了身让开位置。寒淮之晃动的幅度也逐渐减少,他伸手帮助他扶稳了秋千。
“你会在祭奠上看见我的。”寒淮之抬头望他,“还有司铭砚。”
“为什么?”晁熠初不想管那些板上钉钉的其他事,“为什么你要来?”
“因为你的二伯?”
寒淮之笑而不语。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管我,你最容易冲动了。”
晁熠初扶额,他什么时候成了需要被他人叮嘱照顾的弱势了?
“别忘了,你将踏入的是怎么样的泥潭。”“寒淮之,我当然知道。”
寒淮之也起了身。孩子们一拥而上,为一个位置开始争抢起来。
“你看啊,这就是本性。”他总是现实的。
“但他们也会学着谦让和秩序。”他说的也并无道理。
寒淮之颔首低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沮丧而又赞许地轻言着晁熠初的名字,背过身去。
“寒淮之。”“嗯,明天见。”
明天见,多么美好的预言。
晁熠初如约而至。他带上虚伪的面具,和自己最不耻的一类人站在了一起。
“我们要做什么?”他问父亲。
“等待。”晁煜行替他们的家长回答了这个愚笨的问题。
等待时机成熟,等待结果到来。
圆形的回廊里,他看见对面的黑暗里走出几人。他看见了银白的头发,他认出那是司铭砚。扫视之间,他与司铭砚短暂对视,对方呆木的神情让他狐疑着这是否只是个替身。
而接下来的便是身披巨大黑斗篷的蛟龙族们,不用细看他也能知道,那为首的是谁。
但寒淮之呢?
他说他会来的,若他不来,怕就是出了意外。他不喜欢差池和变数,却也不希望在他的名字出现在敌人的名单上。
他在复杂不安中等待,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午时的钟声敲响,那是谁人断头的鸣钟?
寒淮之的二伯让开一步,晁熠初看见一位黑袍祭司推着轮椅走出黑暗。而轮椅之上,他看不清那头纱下的面容。
机械的转动在祭坛中央停下,日光透过天窗凝集在那位神秘的来客身上。祭祀的颂词在众人的口中齐声骤响,他定定地看着那勾人心魄的祭品,看见面纱下那被迷思遮盖的眼睛微微抬起。
“明天见。”寒淮之如是说。
会有人披着我的皮囊,来赴你我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