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之后,雨声或大或小,始终不停。
自从那晚之后,联系枫云暮的就变成了司铭砚的副队。枫云暮不得不记录好每天的开销,再做成报告发给对方,这让他的食欲也减弱了不少。
但他拉不下脸去找司铭砚抗议。
再见到司铭砚是三天后的那个下午。
那个上午,副队发了个信息,简略告知了枫云暮下午有必要的出行安排。枫云暮特意洗了个头,早早下了楼。
他看着那辆银灰色的汽车缓缓驶来,赶紧清清嗓子计划了下上车后的说辞。
“嘿,见贵人一面真是……”
他伸手去拉副驾的门,车门却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为他而来。
“你……”枫云暮还没撑伞,因为他本想直接钻进去的,“你什么意思?”
车里的黑影一言不发。他弯下腰仔细核对,确定里面坐的就是司铭砚。
他拍着车窗,终于等到了司铭砚把头转过来。
车窗摇下。
“到后面去。”司铭砚的命令毫无人情味。
枫云暮没办法,他走到后排,车门果然就能打开了。
“你什么意思?”枫云暮屁股还没坐上车座就憋不住嘴了,刚刚设想好的发言稿也直接抛之脑后,“吃火药了?脑子摔进马粪里了?”
司铭砚不看他,自顾自地倒车。
枫云暮气不过地要伸手去拽,却被司铭砚用一份拍卖会拍卖顺序表甩了回来。
“司铭砚!你他妈有病吗?”枫云暮被打到了鼻子,痛觉让他瞬间上了头,“我他妈惹你了吗?”
可和这个死木头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在那安静地像无人驾驶的车里,前排的冷风混着雨水淅淅沥沥地下到枫云暮的脸上。枫云暮顶着白洗了的头,无语地翻了翻那递来的东西。
司铭砚什么时候对古董瓷器感兴趣了,这都什么“玲烟铜珠茶碗”“峰霓虹辉瓷杯”“百厢对轿瓷碗”……
等下,“百厢对轿”?“白象对轿”?“白象对角”?
累日与的接触让枫云暮变得异常明锐,他重新看了一遍这些所谓之“古董文玩”,猛地发现每一件的谐音都可变成一件他人的血肉!
草,什么年代了还玩谐音梗啊?最违法的手段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偷鸡方式?!
枫云暮,悟了。他早该意识自己已经从货物进化为买家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第三次检查整张清单,试图找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奈何龙之尊骄、抢手而少见,主办方更不愿引火上身。所以枫云暮咬到舌头都没翻译出一个来。
或许这家伙已经发现什么了吗?也是,他一向不打没准备的仗。
枫云暮抬了头,才发现司铭砚已经把他这侧的窗给关上了。
诶嘿,还算有点良心。
“我们谈正事。”枫云暮决定给他个台阶,“你一定查到了这里面哪个比较可疑吧。”
后视镜里,司铭砚终于抬眸看了眼他。
“八号、十七号、二十一号。”“这就对了,我也这么认为。”
枫云暮翻了翻册子:“所以带上我就是我为了辨别真假的。”
“是的。”
……
下车地点倒是个很正常的商场车库。枫云暮胡乱拍了拍头发甩干雨水,转头看见司铭砚也在用纸巾擦手。
“你非得开窗吗?”
司铭砚正要丢掉纸团的手僵了僵,什么都没说。
“行吧,走吧。”
电梯间就在那,普普通通的。几个孩子更着父母一起蹦跳着也上了电梯,这让枫云暮一度以为司铭砚走错道了。
“到底在几楼啊?”
司铭砚靠在门边,默默看着电梯中的人流来往,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突然瞥向那头顶的监控,摸出一张黑卡在那排按键上随手一扫,接着按下了四楼。
电梯重新启动,来到了一个并不能真正被到达的中间层。这里并没有枫云暮想的那样奢华,甚至是家徒四壁。
“草,好小。”枫云暮情不自禁。
电梯口的服务员站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之后看了过来。司铭砚示意他跟上,便走了上前。
“您好。”“一零四。”“好的,这边签名。”
司铭砚的字还像小时候那样秀气。枫云暮正要感叹,那支笔却递了过来。
“啊?”
这也是计划里的吗?
司铭砚让开半个身位,似乎完全不打算和他有丝毫的交流。枫云暮彻底犯了难,他哪知道该写哪个名字啊?
他求助般看向司铭砚,奈何对方像个瞎子。
“您好,请问您是……”
枫云暮猛地埋下头,提笔飞写后丢下笔就走了。
一零四是房间号。密封的房间里只有朴实无华的两张办公凳和一面被窗帘盖住的落地窗。
“好烂的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牌室呢……”枫云暮摩擦着椅座上的缺口,回头看见司铭砚神情呆滞地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咋了?手粘上了?”
司铭砚难得地给予了反馈,摇摇头轻轻带上了门,终于也在枫云暮旁边坐了下来。
拍卖还没有开始。枫云暮想刷刷手机,拿起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早该料到的,怎么就被被这幅穷酸样给骗了。算了吧,还是再搞搞正事吧。
“把那顺序表给我……”
因为下车前表被司铭砚拿了回去,所以枫云暮肘了肘身边的人。可对方却如梦惊醒般猛地打了个寒战,像是看见什么恶兽般恐慌地战栗了一瞬。
“你咋了?”枫云暮满腹疑问地盯着司铭砚。
“没……什么。”司铭砚将那表从口袋掏出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手抖。
“别这么紧张嘛,谁没来过似的。”
话虽如此,那种预告却告诉枫云暮,这次并不能像勒索那么简单了。
在他的惴惴不安中,房间的灯暗了下来。
……
“如需出价,举手即可,亮灯即为竞拍成功。”
那群人为了圈钱也真是不择手段。那些展品被戴着面具的服务员托举着在每一个窗前走过、停下、再走过,像是看不见那盘中还鲜红的血液一般。
枫云暮只觉得脑子要炸开。在瞪大眼睛观察却连续错了两次后,他决定在司铭砚喊他之前再也不看一眼。
他头痛地又翻了翻菜单,撑着头看向比他还要焦躁的司铭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光景,贪婪地好像要抢过来吃掉一样。
“有必要吗?”枫云暮嘲讽,“也对,你是管事的。”
司铭砚睨他一眼,十指却攥得扶手更紧。枫云暮可算知道这椅子为什么这么烂了。
“别看了,你把人家椅子掰弯了。”
司铭砚终于松了手放过了变形的金属架子。他望向枫云暮,灰蒙的竖瞳里反射着外界白炽的光芒。
“你有感觉吗?”他渴求地期待答案。
“暂时没有,但我看得脑仁疼。”
“应该会有的……”司铭砚自言自语着,目光又飘忽向了那些展品,“为什么不能点天灯呢?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这还不是因为寒淮之给咱留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不然咱还可以以前上手摸摸看呢。
“他就这么规定的呗。”枫云暮烦得慌,“这些东西我早忘干净了,还是你懂得真多啊S先生。”
唉……装瞎子吧。他将单子盖住脸,靠在了椅背上。
“实在不行你就看看别的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蛛丝马迹的……以后追查勒索也好搞哈。”
为奴翻身的快感被恶心冲刷殆尽,枫云暮睡不着,却也强迫自己闭塞耳目。在朦胧之中,他总觉得头上痒痒的。
他抓了抓,觉得是雨淋的,可诡异的凸起和断面又让他不得不怀疑。他猛地意识到有什么大的要来了。
醒着的司铭砚反应更快,他一把握住枫云暮的手,几乎暴力地喊醒了他。
“第几个了!”“二十一!”
巨大的广播声震得人耳鸣,他们一起看向那即将到来的真相。
那抹青绿色若翠玉的光泽仅仅瞬显,司铭砚的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举起来。
“等开拍啊!你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司铭砚悻悻地放下手。
“第二十一件拍品:金玉润光对角,起拍价五十万,现在开始……”
司铭砚又立刻把手举起来了。
但竞争的激烈远超预想。广播中上一位的尾号还未念完,下一位便出了价。司铭砚咬着牙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抬手,搞得枫云暮真的看不下去。
“老实人,你没必要这样。你等最后再出不就是了?”
枫云暮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只适合跳出来把所有人用手铐扣上这种事情。
“你预算多少?”枫云暮摁着他的手,“我来帮你举手。”
“三百万。”“让我来吧,我坐着不干事有点愧疚。”
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还不花自己的钱。枫云暮瞬间有了斗志,叫价叫得也开始拍案了。
“二零九,一百万……”“一百五!”“一零四……三零七,一百万六……”“一百八!”“一零……二……”
哪个龟孙?枫云暮从椅子上蹦起来:“二百五!”
这下变成司铭砚拉他了。
广播声一顿,好像全场的人都冷静了下来。
“一零四,二百五十万,一次。”
枫云暮松了口气,看见司铭砚也没有谴责他的意思,马上嘚瑟得搓起手来。
“一零一,三百万。”
等下?
枫云暮还在犹豫和吃惊,司铭砚就已经咬了上去:“三百一十五。”
“不是说三百预算吗?!”
司铭砚抿着惨白的唇,只是举起手。
“一零一,三百三十万。”“一零四,三百四十五万。”“一零一,三百六十万。”
广播有节奏地报响,枫云暮心中发寒,知道自己的预感即将应验。
“这个一零一……可恶……”他站起来就想去捉那没眼力的对手,却很快被理智唤醒。他不敢打破这个规则,怕失去这已经不太可能的机会。
“一零一,四百二十万。”
“司铭砚……”他看向那一窗之隔青绿,又看向那人黑色的背影。
司铭砚的手再也没有放下去。
“一零四,四百三十五万。”
“司铭砚,算了,我们或许还有别的方法……”“没有了!”
那灰色的影子骤然得歇斯底里地扑了过来,司铭砚的利爪猛地扼住枫云暮的咽喉,锐利地划破他的皮肤逼近他的脉搏。
“我没有机会了!”那只恶龙咆哮着、嘶吼着,“我没得选!!”
“五……百万!”“司铭砚你疯了?!”
枫云暮多么希望那广播可以终止这场闹剧,但那机械而毫无怜悯的吃人怪物却只是冷冰冰地报出那个事实:“一零一,五百五。”
司铭砚瞪着猩红的双眼又要加价,一个巴掌却直接打了上去。
“清醒点!老子不要你那没命的付出!老子还不起!”
非同上次,这次的枫云暮下手极重,几乎用上了全力。剧烈的痛让他也嘶了声,举着翻过的手掌只觉得手臂发麻。
“你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为了谁。冷静点,我们不该在这样无用之物上浪费时间。”他挣脱开司铭砚的手,“别在这失心疯。”
“五百五十万,一次。”
司铭砚的脸歪到一边。他低着头,埋在发梢之后的脸上晦暗不明地变化着。
五百五十万,两次。
“可……”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可我……”
三次。
倒数的钟声宣告着他的失败,也宛若他生命的倒数。买定的锤响象征着一盏灯的亮起,他却被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四壁压迫,这次被扼住咽喉的,是他。
枫云暮不想再去看窗外的是是非非,他摸上颈部的伤口,复杂地看着面前寒战的司铭砚。
“司铭砚。”“……”“别怕。”
他仍像小时候那样,是只乖顺怕事的绵羊。
枫云暮伸出手,将僵硬的他拉进了怀里。
“别怕。”
司铭砚无力地摇着头,垂着手。他的身体一点点失控,最后完全压在了枫云暮身上。
他们一起跌进墙角,跌坐在地。他的脸埋在的枫云暮肩上,感受着背脊上一下又一下的拍抚。
“没事了,没事了。”
温暖的什么蹭上他的面颊,司铭砚知道,那是他给予的伤害。
他为什么要将这样的痛施予他人呢?
他若孩童般环上枫云暮的腰,抱紧着他。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