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铭砚小时候就是这个死德行:拧巴、木讷。
龙族的小辈们基本都由相同的几位龙师一起授课,司铭砚的又痴又呆让枫云暮曾一度怀疑地龙族生了个傻冬瓜。
他真的是那种考砸了就不敢回家,也不敢和别人说话,就躲在某个他自认安全且无人能找到的角落哭鼻子——还不敢大声哭。
而那天,同样考得更砸而被罚打扫卫生的枫云暮背着书包从教室里往家走的时候,在那个烂墙角后听见了司铭砚呜咽的声音。枫云暮以为是只没妈的狗崽,就好奇地爬了进去,撞见了司铭砚窝囊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
司铭砚抱着包,把脸藏在后面一声不响像坐化了一样。
“不是吧?就因为考七十一?”枫云暮嗤之以鼻,“那我这没及格是不是得把长城哭塌下来才行?”
那时候枫云暮还和他不熟悉,倒是天天和仗着年纪大就目中无人的晁熠初打架。
“我不管你了,你就在这等着被狼狗吃掉吧。”枫云暮爬进来的时候把裤子弄脏了,所以他现在有点不高兴。
他正准备爬出去,脚踝就突然被抓住了。司铭砚也不拉他也不推他,就这样抓着,搞的枫云暮卡在洞口进退两难。
“松手!”
司铭砚不松,枫云暮便一脚踹了上去。
幼年的地龙龙甲尚软,枫云暮又在气头上用了力。司铭砚的鼻子被这一脚一踹,直接流了鼻血,他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这下轮到枫云暮慌了。他重新爬进来,用袖子帮着擦鼻血,努力安慰痛哭流涕的司铭砚,被这持续不断地警鸣般地哭啼轰炸的脑子快要爆炸。
“闭嘴!”
司铭砚被吓得一哆嗦,立刻停止了哭泣。
“我向你道歉,是我不该踹你不该欺负弱小。但你也要向我道歉,你不该抓我的腿。”
司铭砚蜷缩着,银灰色的瞳色被泪水冲洗的更好看了。这是枫云暮第一次直视司铭砚的眼睛,他觉得那很像天上的圆月。
“你的眼睛真好看啊。”他蹲下来靠近害怕的司铭砚,“让我摸一下我就不要你道歉了。”
他伸出手。司铭砚抖动得更厉害了,但还是乖乖地闭上眼睛,让枫云暮触摸他浸润的眼睫。
“好了好了,”枫云暮顺便摸摸他的脸,他有点好奇地龙的皮肤是不是硬邦邦的,但答案并不是,“你为什么要哭啊?就因为考不好吗?”
他又摸摸司铭砚的发梢,他一直以为那是假的:“你妈妈会骂你吗?”
司铭砚终于说话了:“嗯……”
“我妈妈从来不骂我。”枫云暮自豪极了,“所以我不怕。”
“因为你是第一……”司铭砚埋着头。
“第一名怎么了,第一名的爸爸妈妈和第三名的爸爸妈妈有什么不一样吗?”枫云暮不理解,“况且我没考第一啊?”
司铭砚摇摇头,牙咬得更紧了。
“你不会还要哭吧?”
司铭砚不说话了,但看起来就准备这么干。
“哭什么啊?你像个男子汉嘛?”
枫云暮想走,又想着还没摸摸他的手,但司铭砚的手正死死攥着书包肩带,怎么掰也掰不开。
“你别哭了,你和我回家吧。你不是说我妈妈好嘛。”
司铭砚的手有些松开了。小孩子就是好骗,这样就动摇了。
“那你妈妈会骂我吗?”“不会啊,走吧,反正你不能再哭了。”
司铭砚还在犹豫,他便已不由分说地掰开他的手,抓在了手里。
那只手软软的,小小的。
“不许哭了,和我回家吧。”
于是就这样多了个小跟班。枫云暮一直觉得他那奇葩的个性是由家庭导致的,但对其他人的家事评头论足指指点点总觉得不是很好……
枫云暮当然也不会记得,这些被他忘干净的故事,给司铭砚的性格带来了怎样不可小觑的影响。
……
只是不知为何,司铭砚如今这么大了还是这个死德行。
不仅是这个死德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怕黑的毛病。
在漫长的等待里,枫云暮的腿都被司铭砚压麻了。他想要推开对方,但腰上的力度却揽得更紧。
他在心中暗骂混蛋,却也没有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选择用这种手段去拉进与司铭砚的距离,也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后果。
枫云暮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司铭砚这么拼命不是为了自己。他当然想要要回自己的东西,但也知道这样贪婪下去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些司铭砚费尽的心思,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成为压垮他的大山。他必须要进行控制,确保一切还都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
现在这样……也不算亏吧。
……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们被堵在晚高峰的路上,费尽周折才终于成功到达。
枫云暮被司铭砚搞得累到不行,饭都不想吃,随便洗了个澡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睡就是两个小时,直到他实在忍受不了小腹的空鸣声。他不得不爬起来,翻出两包薯片,有些迷糊地踱步着吃。
天已经黑透了,雨也已经哭干了。他站在窗边,想着下午发生的凡斯种种,用沾着薯片味的指尖抓了抓脖子上凝固的血痂。
楼下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那辆眼熟的车停在他眼底,让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把最后一块薯片塞进嘴里,依次吮吸掉指尖的残余,拍拍手披上外套下了楼。
果然,司铭砚还没走。
空荡的车位上只有他一人。枫云暮站在楼梯口,透过车窗看清那张被电脑屏幕照亮的疲惫不堪的脸。
司铭砚靠在座位上,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似乎谁也不准备率先开口。
等待被救济的人丧失意志,只是等待着被救赎的必然;给予救助的人忘了初心,厌烦地履行着救赎的义务。他们不情不愿、不忠不信,却会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做出莫名相同的选择。
虽然选择的意义早已两异,但孤寂的天空下好像徒留他们,他们没得选,只能相互奔赴。
屏幕熄了屏,车里彻底陷入黑暗,司铭砚闭上眼睛。
于是枫云暮走向他,拉开了车门。
那只手一如既往地伸向他,但司铭砚的手早已没了柔软和温暖。他抓住枫云暮,将那种失温和寒意随指尖传递给枫云暮。
枫云暮垂眼看他,翠色的眼背着光,镀上一层暗色。他用动作示意,表示上楼。
于是司铭砚抱着电脑,被他牵着一起回了家,被丢在了沙发里。
“饿吗?”
司铭砚点点头。
“冰箱里有挂面,自己去煮。”枫云暮在他身边坐下抢过他的电脑,“帮我加个蛋。”
司铭砚低头看着枫云暮划动平板电脑的手。
“我帮你处理点人情世故,其他的不会。”
司铭砚满意地起身去煮面了。
枫云暮打开了那个一直在跳动的信息框,居然又是寒淮之。
寒淮之发了一长串,首先结合市场价总结了一下这次意外的突发性,接着又说了一堆“可能很难查到买家”之类的原因,最后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于是枫云暮敲出一个字:哦。无句号版。
对面安静了一分钟。
寒淮之:你是枫云暮吧?
被发现了哈哈哈。
他把这一串快速敲出去后,隔着屏幕感觉到对方是无语了。
寒淮之:你有办法?
我只是不想在意。从我把它切下来以后就知道它已经不再可能归还于我。这只不过是一个事实,就像破镜不能重圆一样。
枫云暮想了想,上次还没和他道歉呢。但这种事在这说有点突兀还没诚意。
于是他费尽心机找了个美妆蛋表情包。
寒淮之回了个死亡微笑——他看起来是知道意思的。
接着是副队那边,倒是非常正常的工作答复。枫云暮很想给自己请个年假,但这又太假了便只是中规中矩的复制了司铭砚平时的人机回答。
接下来是……
“煮好了。”
那碗加了蛋的被沿着桌子推了过来,司铭砚捧着自己的,好像有点期待地看着枫云暮。
葱油拌面,倒是色香味俱全。司铭砚做厨子的天赋比当警察高多了。枫云暮戳开那个流黄蛋,想着这司铭砚还挺会讨好别人的。
“可以。我以为司大少爷在家都吃现成的呢。”
“我家没有厨子。”司铭砚拌着面,“我是指我的房子。”
“你不去你妈那住吗?”
他不说话,只是快速嗦着面。他好像真饿了。
枫云暮也嗦了几口,又去看聊天框里那句生硬的发问。
“司铭砚,你为什么要在楼下等我。你就这么觉得我会来找你?”
他合上电脑,他早就知道司铭砚并非真心帮他。但无论何时再重拾这个事实,他都会感到复杂的难过情绪。
“要是我没有找你,你会一直在下面等我吗?”
他转头看向司铭砚,逼问的视线盯着他,催促他回答。司铭砚只能停止进食,回答道:“或许不会。”
“那为什么要等?”“我希望……你能来找我。”
希望?那我还真是有良心,还去捞你这个白眼狼。
但这些话枫云暮不会说,因为他也是白眼狼。他们只是在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没必要带入这么多无用的感情。
司铭砚又端起面:“这些事情只有你能处理好,我不行。”
“你不行?”枫云暮冷嘲,“你真是个巨婴。”
“我就是巨婴。”司铭砚承认的太过干脆以至于像是讽刺,“我知道我很惹你讨厌。”
“那你还来……”“我知道你会帮我,就像以前那样。”
“就像以前一样”!多么理所应道,多么好笑啊!
枫云暮气着,气极反笑。他快速打开电脑,在输入框里迅速打出一大串字,发送出去。他将电脑扔到一边,也端起了碗。
“你发了什么?”“帮你解决问题啊。‘找到了更可行更低成本的方案’什么什么的画个饼呗,帮你又争取了三天时间。其他的我帮不上,你自己去努力。”
司铭砚狐疑地看着枫云暮,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才放心下来。
“洗碗去。”枫云暮将碗筷摔在桌面上,“随你要不要留在这过夜,自便就是。早上给我带饭,还是上次那个。别吵我睡觉,我睡眠浅。”
他回到卧室锁上门。他瘫倒在床上,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自己也不理解。明明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明明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明明他没有损失什么……
他摸着那脖子上的伤,回想那黑暗里耳边沉重地呼吸。
会不会也带了点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