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他迎风而立,却自知卑贱。
为什么今天是周日呢?
“我再问一次,是谁在昨天下午三点五十七分二十一秒的时候进了书房。”
无心的木偶在他眼中整齐排列,与园中被裁剪定型的灌木丛相融,毫无差别而无可辨别。风灌进二楼阳台的他的身上,吹开他的风衣。
一米之外,母亲的背影仍是那样冷冽的、不可动摇的。他们作为房子的主人,居高临下,手握无可侵犯的所属权。
“很好,没人说是吧?”
母亲的书房是被严厉禁止进入的绝对禁区,连他这个少爷也必须提前预约。但就在昨天,他的母亲却在打开房门的瞬间闻到了不属于那里的腐臭之气。
腐臭……那是将死之人的味道。
“好,司铭砚,你来重申一下家规第二条、第十四条和第二十条。”
家规,法律,他有时也分不清,这些条条框框的边界到底在哪?
“第二条,地龙族及其所雇佣人员的一切权利属于家主;第十四条,除家主之外,任何人不允许以任何理由或借口私自进入家主所圈定的禁区或房间,违者将依据情节轻重施予十到十五日的经闭处理。”
经闭。
司铭砚不能停下。
“第二十条,在以上情况中,若出现包庇或其他特殊情况时,对事件的所有相关人员采取连坐机制……”
“连坐!听到了吗?!”
母亲的嗓音极大,甚至“振聋发聩”。司铭砚闭上嘴,因为同样有一条规定是“家主持有绝对发言权,任何场合任何情况下皆可优先发言。任何不得打断或插入家主的谈话。”
“若无人承认,那你们这五十五人都要接受十五日的经闭。”
只是十五日。
司铭砚看见那些枝叶在大风中抖动起来,那种情绪正在压迫、蔓延,像是啃食叶片的红蜘蛛。
“家主大人!”
终有一颗灌木倒了下来。
“我、我举报!是十五号进了您的书房!”
“你!……”
终有一颗灌木暴怒起来。
“是你说家主需要沏茶我才进去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人心向来如此,人人皆是不堪。
“很好,很好很好,三十七号,你做的很好,我会嘉奖你的。但现在,先把十五号拖下去吧。”
风吹落那倾倒灌木上的标牌,顺延的序号被重新排列,很快就会有新的生命踏进这个牢笼。
但现在,司铭砚作为行刑者,先要将那位被陷害的可怜人送进活的墓碑里去。
“不、不可以!”
叶落枯败,错了的人已经瘫软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轻易地拾起那节枯枝,将它拖向那黑色的柴火堆里去。
“不……我求您,我求您!”
灰色愈来愈深,死亡的事实随着时间和空间缓慢而迅速地逼近。它突然哭喊起来,发出最后几句求饶。
“我是被他们骗了……我没有真心想冒犯您的母亲!我没有啊!我……”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它跪在自己面前,哭诉着不甘心。
“十五天……我会死的……我不想死啊!”
它不会死的——母亲还没有容许你死去。
“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它的额头磕出血,灰色的血,毫无光彩的绝望的血。
他低着头看着,看它一点点消失,融入家规,消失不见。
“……没有用的。”他低声喃喃,对着它。
没有意义的。
因为狂风之后,大雨掩去了一切痕迹。
“进展速度比我想象的要缓慢。”
蜂蜜柚子茶,巧克力曲奇,蓝莓小蛋糕。刀叉切开蛋糕胚,蓝色的果酱裹上了刀身。
“是我行事不周……”“今天的甜点,是谁做的?”
候在桌边的侍从躬身:“不是已雇的厨子,是外聘的糖济房的李师傅。”
笔头的圆球滚动在支票一角,黑色的痕迹拼凑出一个高贵的名字——陈若芳。
“让他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
甜点的事情处理完了,母亲终于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司铭砚。
“不,不用着急。五十年淤积的仇恨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消失,别惹上更多的麻烦便是。”她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觉得现如今他和你关系如何?”
“我尽力满足了他的所有要求,也表现以歉意将一切行为成功合理化。枫云暮对我的态度也愈发亲密,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嗯……”她喝了口茶,侧目看向那撞击在玻璃窗上的雨水,享受着这样倾颓的氛围。
“拍卖会在三天后,对吧。”
“是。”简洁的回答。
“我会拨款下去,所以资金的问题不用担心。”她伸手向那玻璃外的世界,“但,不允许失败。”
“我不会让母亲失望,我将以最小的损失完成此项任务。”
反正就是些有的没的。
司铭砚看见那尊没有龙魂的石塑坐在那,若被细致调整的娃娃一般有条不紊的回答着问题。
可雨什么时候能停呢?
司铭砚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却没有伸手触摸的勇气。
他的事情,明明还有很多很多……
“……看来是有客人来了。”
客?他应母亲的要求站起身,离开了温室,带着疑问站到了屋前的台阶上,推开门。
“好久不见,司铭砚。”
他的目光首先注意到了那些细微但有效的变化:那本无他物的耳廓上如今却多了两个新的耳骨钉。
“许久不见,”他重复对方的话,“家主尚且无法抽身,由我待见贵客……”
“司铭砚,你是不认得我了嘛?怎么说这些客套话?”
剧本里没有解释的环节,司铭砚也只是像个没有感情的主持人一样念着开场白而已。
“……晁熠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好久不见”,“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看看嘛。”晁熠初冷笑,“自从我回来之后还未能拜访长辈,这不合礼术。”
以前怎么没见得你这样懂礼貌。
“请稍坐片刻,家主很快便来。”
“不用不用,”晁熠初摆摆手,那打了耳钉的右耳在灯下有些发红,“我把东西放下就走,不该叨扰令堂。”
晁熠初提着那两箱东西,提起,又放下。他突然向前一步,骤然贴上司铭砚。
“什么时候对拍卖会感兴趣了,还是说……”
那句话侧森森、凉丝丝。
“……对里面的什么东西感兴趣?”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司铭砚将余光扫向那画皮之下凶恶的嘴脸,心想着他们这对双胞胎果然都是一样。
“你觉得你配吗?”
“就因为我族低等于你?”他不禁反问。
“就因为你的虚情假意。”晁熠初笑着,咧开那上下摩擦的锐利尖牙,“就因为你的心口不一。”
“你他妈配不上枫云暮,枫云暮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可我没有要他原谅我。司铭砚低着头没有争辩,只是闭上了眼睛。
“好自为之。”
那抹红色的狠毒拖出光影的长线,晁熠初撞开他径直向外走。
“哎呀,这不是熠初吗?怎么,这就要走了?”
雷光乍起,母亲的影子绵延到他的身前。他却丝毫没有宽慰与安心,只觉得肩上的压力又大了一寸。
“司铭砚,怎么能逐客呢?”母亲的眉眼弯弯,那是她所能创造的虚构的温和,“熠初,刚刚你们在说什么呢?”
“哦,陈阿姨,没什么。我这次来也只是来为您带些国外的特产。”晁熠初耸耸肩,轻松地插着兜,“我刚刚是在邀请司铭砚参加我们公司下周五的舞会晚宴的。”
“那,”母亲的目光投向背手而立的司铭砚,“你答应了吗?”
“哦,他没答应,因为他没有舞伴。”“不……我想,熠初还是让他去吧。”
司铭砚仔细听从着母亲的指示。
“他也该有些社交的。”“是。”
“行吧,那你记得别迟到嗷。”晁熠初懒得和司家人扯皮,“那么,阿姨再见。”
“再见,亲爱的。”
母亲的身影挡着司铭砚的视野,他看不见门外的风雨,也看不见晁熠初是何时离开的。
他只是看着母亲,看她脸上伪装的表情迅速消失。
“有什么结论吗?”门在母亲身后关上,“关于晁熠初。”
“有:晁熠初或可成为计划中的可利用对象。”
……
休息日,所以枫云暮在家歇着。
“别进来!把你的衣服脱了,全是水。”
枫云暮并不看他,只是懒散地躺在沙发里刷着手机,然后没心没肺地发号施令:“我外卖在楼下,拿了吗?”
长久无声地沉默背靠着雨声滂沱。没人回应枫云暮,好像只是一阵风吹开了门而已。
枫云暮被那门里带着雨腥味的冷风吹得发冷,奇怪得正翻身起来,却只见那湿答答的塑料盒如垃圾般很不尊重的扔到了他才打扫好的木地板上。
“喂!你……”
将出的骂声突然中断,枫云暮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差点痛出了血。
“司铭砚……”
那双灰色、极浅淡而宛若无珠的眼睛缓慢抬起视线,从那地上的外卖上移开,似有若无地对上了枫云暮的眼睛。
司铭砚的下半身几乎湿透了,被染深染沉的衣摆仍滴落着水。他就这样垂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得像从阴间来的溺死鬼。
谁家男鬼跑出来了……
“你这……”枫云暮只觉得这事来索命的,“受啥刺激了?”
“刺激?我没有受到什么刺激。”司铭砚的声音冷得像盛行的西北风,“可你看不出来吗?
“你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枫云暮的大脑飞速旋转开始寻找原因:他明明买的是很绿色健康的沙拉啊!
“所以,你也不懂。”司铭砚的神色更冷峻了三分,语气也愈发强硬而疏远,“你没有权利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我没有义务服从你的要求。”
“你脑子被炮轰了吗?!”枫云暮破罐子破摔,“我咋的你了?深井冰,你去外面受了气跑到我这发什么颠?这么拽你打回去啊?怂包一个,就他妈会欺负弱小……”
“枫云暮。”
他一度怀疑这是披着司铭砚人皮的狼。
“贵安。再见。”
他摔门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枫云暮。枫云暮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苹果肌,这才发现龙牙和鳞片都已经炸了出来。
他刚刚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