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哼。”
神话、传说,那千篇浩荡也不过虚构之物罢了。
时代已经变了,没人会在意这样的伟物是否真实存在。只要手里的钞票够厚,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真相并不重要。
可惜他的工作,就是调查真相。
因而,他发声叩问:何以为龙?
答曰:取蛇的身、鱼的鳞、马的头、狮的鼻、虎的眼、牛的舌、鹿的角、象的牙、羊的须、鹰的爪、狗的尾,容天地日月万物,诞生之神兽,称为龙。
“啥么玩意?听不懂!说人话!”铁窗后那位略显眼熟的摊主甩着手腕上的银手镯气急败坏,“老子没犯什么事!老子才是受害者好嘛!是有人突然给我打晕了还给我关了两天……”
他瞥了眼桌上的证物——采样袋里装着的那坨肉沫正搁在几张照片上,扭曲之间还在似有似无的痉挛着。
但他没有说话,脸色也似是没有什么波澜。
“这么说,你并不是在贩买什么龙肉?”身边的同事继续逼问。
“不是长官……”摊主哑然失笑,“您还信这些啊?咋可能啊?”
“哦?所以是虚假宣传?那我去喊市场监督局的来……”“啊?别别别……不是,也不是。”
他看着对方扭捏矛盾的模样,嗤笑一声。
“所以,这是什么?”“呃……我搁山上打的野味,俺们那村里叫龙……”
他抬眸轻笑。
束缚嫌疑人的桌板猛然一颤,摊主的眼睛骤然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般,震惊中连现编的谎话都忘了继续说。
“嗯,”那只随时能撕开人咽喉的银爪凭空抓起同胞的血肉,托向罪人,“请问您口中的野味也形似我这般模样吗?”
他看着罪人颤抖的双手,知道那拙劣的谎言已不攻自破。
这样的走私贩,和贩买人体器官同罪。
“这种事不是你一人能做到的,坦白交代,我还能算你是戴罪立功。”
……
司铭砚,地龙族少爷,时任X省特别监察科科长,专职负责处理混迹在社会中的非人哉们和凡人群众之间的关系。
但及时再光鲜亮丽,在正午的铃声打响时他也只能去找寻能饱腹的东西——他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习惯逼迫他不得不去找点什么吃的。
他没有换便衣,径直走出门时看见了门口打着电话踱步徘徊的寒淮之。
“哦,”寒淮之不知道在忙什么,但看起来就是很忙,“案子处理好了?”
“嗯。”他认为他的回应不算冷漠。
“这么说,”寒淮之挂掉电话,“我有帮上忙?”
“是的,已经派人去追溯源头卖家了。”他微微欠身,“感谢帮助。”
明明算得上是熟人,可如今的情况却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生分。
好在寒淮之似乎不在意,他收起电话掏出包烟。
“不用。”司铭砚不记得寒淮之是什么时候开始会抽烟。
“嗯……你现在准备去哪?”寒淮之给自己点上,“去带队捉拿真凶?”
“不,我去食堂吃饭。”
他看见寒淮之叼着烟的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瞬。
“行,我也回去了,下次再聚。”他看着他摆摆手,“我先走一步,族里有人说看见了枫云暮,我得去澄清一下。”
寒淮之挥手离去,只像是说了句玩笑话。
而他终究还是没去吃饭,而是去了搜查现场。
……
枫云暮……那是一个五十年前就死了的人。
“司科长,我们好像来晚了。”
队员的呼喊将司铭砚的思绪拽回现实,他想起来自己是来工作的。
“人去楼空,我们搜遍了整个楼层,什么都没找到。”
司铭砚环视着这间似是分尸间的阴森小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台面上那只还沾着血迹的电锯上。
“是,我现在就布置他们去搜索物证。”寡言少语的特点人尽皆知,他的副队也由此形成了看人脸色的独特行事风格。
现场被封锁了起来,司铭砚退出房间,站在了烂尾楼的水泥板边缘。他看见封锁线外面已经慢慢聚集了不少吃瓜群众,不明所以的他们正七嘴八舌的造谣着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人是鬼,这看热闹的习惯倒到是一样的……惹人烦闷。司铭砚有时也会无奈于自己明锐的听力,他只能将视线移开,企图以此阻止那些声音的传播。
登高凌望,他看到了不少地面上看不见的风景。
“副队。”“在。”“南方向的棚架查过了吗?”“哦,那一块似乎是他人民居,还没有。”
民居?司铭砚扶了扶警帽,走下楼。
这块连着老房区的棚子完美地同民房连接在一起,伪装之下却是说不清的违和感。躲过正面的人群,司铭砚只身前往,叩响了那扇破旧的房门。
“喂……”
台词还未说出,屋里突然一阵窸窣,伴随着桌椅翻倒的声音显得格外慌乱。
于是司铭砚毫不犹豫地抬腿,一个正踢踹了进去。
飞来的板砖被一尾巴抽断,拳头挥在血肉上的感觉让他莫名有些快感。他光速撂倒企图反抗的一人,伸手一把抓住了即将翻窗而出的另一个。
“我逼逼你逼逼的!”
骂得很脏,对方手里的动作也很是恨毒。可惜刀刃连他的鳞片都没能划花,那人的手臂就已经先被折了。
“哇啊啊啊!!!”
在惨叫声中,司铭砚已经摁着他的头帮他创了地。
“说,其他人去哪里了。”司铭砚没有听见第三者的动静,但这样规模的基地里不可能只有两人。
那人不语,只是一味哀嚎。
“说。”司铭砚手上的力度大了三分,他几乎可以听见那脆亮的断骨声。
“啊啊啊我要控告你暴力执法!!”
还是个文化人。于是司铭砚将这颗装了些东西的脑袋像扔摔炮一样还算有些分寸的扔到了地上。
他站起身,跨过这两位安详的睡颜,呼叫了支援。
“副队,带一队下来……”
吱呀一声,他身形微顿,心知自己踩到了什么。
“这里有情况,over。”
他放下对讲机,稍稍挪开皮靴,歪头盯着那张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地毯,蹲下身一把掀开了它。
果不其然,这有个地牢。
翻开封尘的木板,一股浓烈得更甚的血腥味几乎铺面溢出。司铭砚几乎被呛了下,立刻捂住了口鼻。
他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也闻到过同样可怖的味道,只是那一次,气味里更多的是复杂而哀伤的灼烧的焦味。
在那似是黑洞的狭小洞窟中,他犹豫了。
但他知道那里有些什么,他有不可否认的理由继续探索。于是他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还是走了下去。
每踏入一步,心脏便猛地缩紧一寸,他很快就意识到为何今日的自己总会想起那位故人了。
因为那个五十年前被自己亲眼见证着倒下的罪人之子,如今正以同样的无力倒在他的面前,倒在那片被陈旧的血迹染得黑红的地牢中,气息奄奄。
他呆站在原地,少见的没了主意。
“……喂,寒淮之,你不用去澄清什么事实了……”
……
枫云暮,男,按理来说应该是比自己大一岁的,可惜司铭砚没能从系统里查到有关这位黑户的任何信息,也没法将那样皮包骨的身体和以前那位光鲜亮丽的臭小子联系在一起。他靠在椅背上,职业素养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人不过只是长得像枫云暮一点。
但……如果这家伙就是本人……
司铭砚自顾自摇摇头,他已经过了喜欢幻想的年纪了。
他亲眼看见枫云暮被他父亲生生割下双翼,随后被燃尽一切的大火烧得只剩了不可燃物。
所以枫云暮确确实实死了……
“司队,检查报告出来了。”
他站起身接下护士递来的报告册,看似轻松地随手翻阅着。
“病人伤情严重,除去不可缺少的关键器官外龙体的百分之四十均遭到不同程度的缺失和损伤。”
“都是新伤?”他追问。
“不,大部分是旧伤,并且像鳞片等易再生的部位甚至有过多次损伤的情况。”
卖这么大?不过卖得再大也不能证明他就是那人。可惜十年前没来得及给枫云暮采个血样,不然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司铭砚突然想起什么,向那护士发问:“那他的背部有什么异常吗?”
“哦,差点忘了,我正想说呢,病人的背部……”
“容我打断一下。”远远的,有人正踱步而来打断了对话。
为了避免非人的身份暴露,这一层的凡人都已经被清了出去。因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一个电话喊回来的寒淮之。
“司铭砚……”他靠在墙上,欲言又止,司铭砚只能放下手里的活靠近过去。
“怎么?”“请问你刚刚说的‘枫云暮’,是在203吗?”“是的。”
“哦……”寒淮之摊手,“那这边建议司科长先去把人找回来。”
“他跑了。”
病人居然从二楼跳了下去,这脾气倒是有些像他了。
“你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寒淮之的回答像是默认。
楼下草坪那坨被踩断的灌木还在摇摇晃晃,司铭砚最后回头看了寒淮之一眼,翻过窗也跳了下去。
……
龙血的味道是最烈、最腥的。
司铭砚追随着他逃跑的幻影,轻易追上了企图混入人群的伤员。他的步子很急,因而被那暂且歇脚的家伙认了出来。
“喂!”
伤员脸上的慌张不像假的,他拖着刚刚摔崴的左脚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转身却慌不择路地拐进了死胡同。
“谢特!”他听见那背影在铁丝网前咬牙切齿地一声骂娘,接着那伤员就扒上了铁丝网企图翻过去。
他本是想一把拽住那根尾巴的,但看了看,好像没必要。
他站在原地,等着那家伙努力寻找着可攀登的点位,再将坡脚塞进去,再努力往上蹬……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伤员停下逃跑的动作,狡猾地瞥了眼后面。
“你……不追了吗?”
司铭砚无语凝噎。
“你怎么……你真要放我走?”伤员吊在墙上,有些刻意地用手臂挡着脸,“哇塞你真是大好人!”
司铭砚受不了了。
“枫云暮!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嗓子吓到了还是挂太久力竭了,伤员哎呀一声,手一松就要摔下来。司铭砚条件反射地向前一步,伸手接住了那蠢货。
“哎呀呀,差点摔死!”
司铭砚本没多想什么的,直到那颗脑袋正得寸进尺地往怀里拱,他猛地便推开了那变态。
“枫云暮,你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伤员,不,就是枫云暮,正靠在墙上撑着身子捂着脸,没什么气势地反问,“谁是枫云暮?居然还有这个姓氏,真奇怪……”
司铭砚向前一步,影子盖在了他的身上。他抬手封死枫云暮的退路,逼了上去。
“枫云暮,别装傻了。”
枫云暮还想争辩什么,可司铭砚却一把拽开了他的手腕,为他最后的表演都喝了倒彩。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枫云暮的脑袋像断了一般低了下去。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司铭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屁话,他有些过分激动了。
“找你?呵呵……我这不是来自投罗网了吗?”他听见枫云暮尖锐地笑起来,像是冷嘲,又像是乞求,“那你会怎么做呢?检举揭发我这样的罪人?还是……你愿意收留我赦免我的苦痛?”
枫云暮的那张脸已经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五十年里的凡斯种种如走马灯一般重现。颤动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司铭砚怔愣地盯着那双眼睛,在良久沉默后撇开了头。
他松了手退后几步,枫云暮却扶着小腿嘶声着又攀上来。
“死木头,我好疼,你帮帮我。”
他看不懂枫云暮是哭是笑。
“我们是朋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