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我借宿谭相怡家的第三天才有要停的趋势。我正捧着本书昏昏欲睡,她盘腿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手机。将要合上眼皮便听见谭相怡问我要不要出去玩儿,瞬间驱散了我的困意,我连连点头,裹上羽绒服就跟在她身后下楼了。
到了楼下,她提议要堆雪人,让我去搜集干净的雪。结果搜集来的雪已经要堆成小丘了,她还在跟面前那坑坑洼洼的雪球斗智斗勇,多少是有点强迫症的吧。我精准地捕捉到她可爱的一面,蹲下身跟她一起把雪球补圆。
等雪人堆好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渐渐昏暗。我又四处寻了些石子,锦上添花。转回来看见她又堆了个蹲坐着的狗狗样子的雪人,便问道:“哇,这个是小狗吗?”
“不……是狐狸。”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有这么不像吗?”
“像。”我慌忙补救,“那雪人就是‘小王子’了,对么?”
关于“驯养”的话题适时跑入我的脑中浮现,而故事里的主角换成了我和她。夕阳西斜,将两尊雪雕熔成金色,灿烂却又孤寂。
这么想着,我飞奔到楼上,从行李箱里翻出那条上了年代的围巾。暖黄色的,刚好可以围住它们俩的脖子,远远的看就像散在上面的光。
多么完美,转头想向她炫耀我的杰作,却在她眼睛的夕阳里看见了泪光。是勾起了她的回忆吗?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多问。
“挺好的。”可能成年人很善于收拾自己的情绪吧,只是片刻,她便朝我招手,招呼我回去。
“这样它们就不会分开了。”
玩雪一时爽,但那晚我被热醒了。像一条脱水的鱼,嗓子干涩,连呼吸都是滚烫的,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轻手轻脚地想下床找药吃,没想到她的睡眠很浅,我刚一挪动身子便听见她沙哑着嗓子问我要去干嘛,所有的话在触摸到我的额头后淹没于海浪之中。
后来我就像坏掉的机器似的被她按倒在床上,被角掖得死死的,五分钟后体温显示出来了——三十九度四。我没急却把她急得不行,踢踏着拖鞋小跑到客厅去找药,回来时还带来条冒着热气的雪白的毛巾。
药好苦,我差点要吐在她床上。她也不恼,颇有耐心地安慰我,手一直在捋着我的背。只可惜我那时候没有心思去看她,痛惜错过了她的这一面。
吃完药她把毛巾敷在我额头,那一瞬间像是找到了归宿,好舒服。
也不知道她照顾我到了几点,但每次她拍拍我叫我喝水和量体温时额头上的毛巾都还是如一的温度。在她的眼睛里我没有看到丁点不耐烦,只有无限的柔情与心疼。
有一两次半梦半醒间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冰凉的唇瓣贴着我的额头在试热,不自觉引起我心中最原始的对母亲的依赖。那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她,在她眼中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总是很执着,执着于找到一个答案。
直到微光从窗户透进卧室,我才在梦里听见她的叹息:“退烧了……好好睡一会儿吧。”她的声音听上去好疲惫,多想告诉她也要去休息,但是沉重的困意席卷我,模糊了我的记忆。
于是我再次陷入梦境。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我恍惚。有那么瞬间我甚至觉得昨晚的高烧是场梦。
如果不是腰间的温热提醒我,我一定会这么想。
那温热来自谭相怡。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着的,带着湿意的浅浅的呼吸洒到我脸上,每一根绒毛都在颤栗。我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怕弄醒了她,怕吵醒了这场美梦。
睡觉时的她也很好看,跟平时不一样的美。长长的睫毛不时抖一下,扇飞的蝴蝶的翅膀似的。我的视线却不知怎的落到她嘴唇上,想起昨夜额头上的冰凉,突然想如果我亲她一下,会不会还能感受到曾经的余温。
但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床头突然响起音乐,可能是她定的闹钟吧。眼看着她忽闪着睫毛将要醒来,我慌乱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呼吸却乱得一塌糊涂。
环着我的腰的手轻轻地抽离,似乎也抽走了心脏里的血液,空空如也。
她又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什么也没说,关门出去了。
听见脚步声渐远我才睁开眼,心脏仍在狂跳不止。当萌发的种子冲破泥土,托举起名为爱的花朵送到我面前,才不得已承认自己大抵是喜欢上她了。
但这并非是喜悦,残酷的现实无时不在提醒着我彼此的身份。是啊,她的一名老师,是教我的老师。
这是不能够违背的现实,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自拖她下水。
初生的情感只会带来两个人的伤痛,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月亮么,还是在天上挂着才好看,我这么渺小的一个人啊,能沐浴它的光就应该知足了。
当天下午就该返校了,出门前她把我裹得像个粽子,还认真的叮嘱我要按时吃药,有不舒服就去找她。
我安静地点头,怀念着这份限定的温暖,不知道她知道我的心思后还会不会这么对我。
恐怕不会再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