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来了。
在冬月上旬的某节课上,广播吱吱响起提前放学的通知,这才知道是有大雪预警。
三分钟不到,走读生们就走得干净,几个住校生也忙着跟家里人打电话。只有我一个人孤寂地站在电话跟前,不死心地播着熟悉于心的号码,但始终无人接听。
事先知道他们已经在山城舅舅家住好久了,打来电话来不会敢来接我。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幻想着也期待着电话里的忙音会消失,但始终是无用功。
天空已经被乌云覆满,黑压压一片,莫名的压抑。
我忽然好想大哭一场。
风已经变得狂野,野兽一样对着树枝和叶子宣泄,使其也丑陋起来。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教室时已经见不到人了,倚着门框,仰头发呆。其实也可以自己走回家的,但是没有钥匙又进不了家门,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沈时青?”直到身后走廊传来熟悉的声音,耀眼如同黑夜里的烛火。她很轻地问:“是你么……怎么不回家?”
干涩的眼眶开始湿润,不受控制的分泌泪水。此刻她的话就像饵虫,勾起泪才肯罢休。
所有的坚持都在开口的瞬间揉成废纸,总是这么容易坦白:“家里没有人,他们都在山城。我没地方去了……”
到后面已经哽咽了,再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透过水光我看见一双无措的眼睛。“别哭啊。”手绕过我的脸落到肩头,安慰似的轻拍,“……先住我家里好不好?”
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做梦,毕竟她一向是个很有距离感的老师——不会过界线地跟同学玩闹,也规避任何肢体接触,不熟悉的人更是直接忽视掉。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走廊里,也不想知道,也不配知道。
还在路上就开始下起雨来,间或夹杂着雪片,落到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圆的水渍。我搂着她的腰缩在雨衣里,闻着塑料与尘土的气味,却感觉很幸福。
她的家不大,乳白灯光照得异常温馨,一如她这个人。
安顿好我后她转身进了厨房,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让我把姜汤喝了,驱驱寒。
“小心感冒了。”她是这么说的。
姜汤暖乎乎的,也有点辣。咽下最后一口后有点想吐,还好她眼疾手快,递过来一颗糖,恶心的感觉才被压下去。
晚饭是她亲手做的玉米排骨汤。肉很烂,玉米也透着排骨香,比学校食堂里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我隔着雾气朝她投去崇拜的目光。
可能快乐是有磁场的,她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儿。”
那我以后还能吃到你做的饭吗?思想开始涣散。
毕竟是暂住在她家里,总让她干活也怪不自在的,于是我抢着把碗洗了。
“你晚上睡在哪里啊?”她在卧室里问,说如果我不习惯跟别人挤一张床的话她可以到沙发上去睡。
哪有霸占主人家卧室的理呢?她坐在床沿整理东西,暖黄色的台灯照得她好温柔,梦里的月亮圣女。“可惜我现在买不起两间卧室的房子欸。”她对我笑笑,语气里没有卑微。
“可以一起睡的,我的睡相……应该不坏。”
“那我先去洗澡咯。”她爽快地起身,经过我时还顺手拍了拍我的头,逗小猫似的。对了,我记得她是很爱猫咪的,经常去喂学校里的流浪猫们。怎么不见她养只猫呢?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借宿,我没有换洗的衣服。洗完澡只好穿上她给我准备的睡裙,有点宽松,飘着与她同频的香味。
她倚着靠枕在看书,听见我的声音很自然地掀开被子一角,好像我们住一起很久了。“雪下大了。”她说。
我很小心地挪进被子里,怕碰到她又隐隐有些期待。听见她说雪下大了便下意识地朝窗户瞧去,在窗帘的遮掩下只露出小小的一到缝隙,确实一片漆黑。
“明天雪停了的话要不要去堆雪人?”她像是在哄我。
“可是那时候会不会要开学了?”说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在舍不得,怕她会猜到。
沉默了好一会儿,可能她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装作无事一样笑道:“舍不得了么?”
舍不得什么?我心知肚明,不敢有半点显露,怕会吓到她。可能这场寒流就是场梦吧,她近在咫尺,却让我不敢触碰,害怕触碰了会破碎。
鲜活的心跳,我的月亮啊,还是挂在天上才好看。
“睡吧。”见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合上书。我应声钻进被窝,在心里与她道了声晚安。
“要开着灯吗?”
“我习惯关灯睡。”
啪嗒一声,灯灭了,黑夜席卷而来。她均匀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无孔不入,驱使我转向她在的方向。树懒似的挪完身子,还好她没有醒,可能是真的困了吧。
我再次怀疑她是阿芙洛狄忒的化身,那绝美的轮廓,犹如一尊无暇大理石雕像,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
“谭相怡。”这是我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只有在这时候,我们的身份才摆脱了老师于学生的枷锁,她说她,我亦是我——我们是平等的。
但是真的有平等吗?
我的声音太轻,不足以让她睁眼。这样也好,我对自己说,抬起的手指落到她眼角,顺着睫毛抚摸。
明天这里会生出一对崭新的日月,里面会有我的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