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什么都等会好不好,”还是秦遂先开口,他给露露掖了被角,虽然在笑却又令露露察觉到隐忧,“医生说你太虚弱了,先吃点东西吧。”
露露想说不麻烦,自己有从破妄林里摸出来的果子做存货。但伸手一摸,发现被子下面的自己,穿的睡裙。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离家出走。睡得这么死吗她?
“芳姨帮你换的衣服。”秦遂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边从房门外推进来黄铜小餐车,一边看着她木木的眼睛忍俊不禁。刚睡醒的露露反应比平常迟缓太多,呆呆的好像提什么要求都会被答应。
“她那天听到屋里有响声,跑进来就看到你倒在地毯上,给她吓坏了。”年轻的男人很会照顾人,他支起小桌板,放好肉沫粥,切成小段的黄瓜炒蛋,恨不得荤腥都不见。
“刚刚睡醒,吃点清淡的先垫垫肚子。”他给露露拿来银勺,坐回床边凳,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谢谢。”露露觉得怪怪,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拿起勺子做干饭人。秦遂是很妥帖的人,他接她回来,看顾她休息,就连这粥,都是刚从推车上的小炉子上端下来,但分明又不烫得过分。
“也是怪我,这么久都没想着给你调理身体。”秦遂是真的这么觉得,他身上环绕着浅淡的黑云,让露露皱起眉头。
她觉得莫名其妙:“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身体一向不错。”她从来没有昏睡过这么久,真要计较的话应该还是受了破妄林的影响。
她这会突然就理解为什么自己能感应到那个林子。她有怨气,对柳闻莺的死她想不明白。后来人人都提起柳闻莺像是谈论旧友,他们对她的死亡讳莫如深又早有预料,显得露露好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局外人。
不怨是不可能的吧,露露想着。她听着臼齿撕裂黄瓜传来的清脆声响,觉得就是因为这一点点浮气让白兔听到了声音,于是她也在修罗场里翻滚一遭,只是她顺序靠后,因为全程都只自己纠心。
“露露…露露…”她眼前略过一阵阴影,凝神一看对上秦遂海一样沉静的眼瞳。他传递出来的担忧越来越重,仿若实体落到她手里的勺子上。
咳嗽两声,她刚准备开口,对方就拿了纸巾按在她的嘴角,附赠两下脊背轻拍。“我没事,只是有点走神,不好意思。”
“医生跟你说了很严重的情况?”秦遂比自己高很多,但是床边凳足够小,显得他多么委屈似的。这也不对,他不过是出了趟门,怎么回来就显得可可怜怜的。
“还是说出门在外遇到麻烦事了?”她眨巴着眼睛,推演一番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的工作。既然他人都这么好了,还是多关注一点吧,也是谢他照顾之情。
“都不是。”秦遂笑吟吟的,他在露露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记挂,心里像是热碳浇了寒泉,“但是医生确实说你有轻度贫血,让我之后注意。”
“啊?贫血?”露露摸不着头脑。想她一世英名,在老家可以扽住三只撒泼羊的庄稼人,会贫血?啊?
哦,她面无表情的想到了,还是那个造孽兔子。她打散了青衣公子之后画符来着,那可是蘸着精血画的,怪不得会缺。现在想来,青衣公子也不是具体东西,多半也还是妄念所化。
“不要听他瞎说,只是太累而已。”露露差不多也吃好了,她刚放下手,秦遂就非常自觉连碗带桌全端开,让她能更轻松的舒展些。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秦遂一直盯着她看,似笑非笑的好像狐狸。她觉得他有好看皮囊,但并不影响她回到正文。这人今天吞吞吐吐的。
“也没什么。”秦遂抿了抿唇,片刻后又张开嘴巴,像是做好了心里建设。“就是想问你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缺什么我都能搞来,什么都行。”露露自己调整靠枕,一边听一边觉得迷茫。她莫不是还在做梦?怎么这个秦遂哪哪都不对劲。
“没有缺,怎么这么问?”她的话刚刚落在地上就觉得不好。眼见得秦遂低头下去,跟开败了的牵牛花似的。
“到底怎么了?”她有点烦躁,连带着被子里的青雀石闪动起来,亏得这是白天看不真切。她想不通原委,也拿这种沉默退让毫无办法。
“院子里的种子都被挖出来了,”秦遂说不清楚自己回来看到那片土地秃瓢时的感受,好像他和它们一样都被人撕了头皮变成地中海,旷野的寒风在脑子里肆意挞伐。
“我回来了两次,你都不在。”他闭了闭眼,自己端着小板凳更靠近床边,看着露露白净的面容,“芳姨说你最近都不会回来。我以为……”
“我说的是最近。”露露按一把太阳穴,急急打断秦遂。“你应该比我聪明啊,怎么到处胡思乱想?”她仔细回想住进来之后的日子。
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平淡相处,怎么突然就发了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吧?
“但是吧,”秦遂还是看着她,努力的想要表达自己,他当然知道这是操之过急,但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想这样。“但是吧…”
毕竟谁也想象不到,就只是去打个猎的功夫,人就把东西收拾好麻溜的消失不见了,这谁忍得住不疯。
露露看着他但了半天也没是出东西,她垂下眼眸,从床头柜上拉过挎包,摸摸索索掏出一个长条形物品。
“给你玩。”小时候她对着外婆哭,外婆总是笑着摇头,然后给她变戏法。可以是随处听来的故事,可以是一个小炊饼,甚至有过一只干枯的虫子尸体,但无所谓,她总会被外婆安慰到的,无论她拿出什么。
秦遂能把眼睛里的惊惶洗掉就好了。她默默想。
令人欣慰的是,秦遂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他伸手接过来,声音高扬起来,“真给我啊?我不还的哦。”
“等等。”露露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腕。还挺白,骨肉匀停,只是小臂上有一道约三厘米的伤口,贴了个医疗纱布,看不出来深不深。
“这是怎么搞的?” 她才来的那两个周,秦遂也时不时出门,但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怎么就是几天不见就挂彩了?哦,应该是一个周多没见。
“害,小事,真的是小事。”秦遂倒是不在意,他本来不会受伤的,但他那时刚听到芳姨跟他说露露昏过去了,一时着急,也是自己不稳重。
露露也没纠结,她拧着眉头在挎包里寻摸出一个药包。绿绿的凝胶敷在胳膊上很清凉,秦遂脸上还是笑得很不值钱,但却沉了沉心。
这是生肌草,已经十年没被人找到过产地了,现在市面上只有成品,属于有市无价的顶级金疮药,就为着个小伤口用掉了。
“不用这么贵重的其实。”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细胞在疯狂分裂增殖,它们像是打了兴奋剂的超级战士,势要把任何沟壑填平变成通途。
“下次小心点。”露露觉得他客气,想想又补充道,“我来了这么久承蒙你照顾,不用客气。”
“等等……”秦遂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大对,这话怎么听怎么扎耳朵,“你别告诉我你真的要走啊,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
他只是来献个殷勤,怎么这说着说着就到这么危险的地步?还承蒙照顾,下一句是不是就该接但是了?难道柳闻莺的情报有问题,她其实不喜欢温柔稳重的人设?
“啊?”露露还是觉得有点脱力,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话说完,更是怀疑自己还在梦中,她也不大理解这怎么话赶话到这里了。
“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我也暂时没说要走。”柳闻莺既然带她来了,她在没拿完东西前必然不会挪动,再者说,“我问你,这是你的房子还是应珲的?”
“……我的?”秦遂吃不准,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蛛丝马迹,但这个时候他就恨她是个木头了,但好在他非常机灵,“是我的,应珲只是牵了线,房产证写的我的名字。”
“那为什么应珲会带我来这?”应珲欠的是外婆,为什么最后安顿在“外人”在这?不过须臾,她已经在想秦遂得有什么样的大把柄砸在应珲手里了。
秦遂再唐突都说不出自己蓄谋已久,只能把锅扣给应珲,反正也不算冤了他:“早年间欠了他点东西,所以……”原因是这个,结果也正确,但过程就还是别说了。
“行吧。”露露电量耗尽,她还是有点虚,心口钝痛,但还是挣扎着在进入梦乡前一秒让秦遂不要担心。她这副身体灵力充沛的同时也充满了弱鸡的身体素质,总是要花时间养的。
秦遂还是坐在原位,看着小小的人缩回棉被之下,心里有什么东西圆满地如潮汐一般缓慢又坚实地蔓延上来,让他恍然觉得充满丑陋巨人的雾山之野也不是大凶之地了。
我在远古的某一天摇下车窗,恍惚以为必然能看见月亮。
当时的满目黑暗被如今莹莹发绿的青雀石一招,不用恍惚,我确信现在自己已然身沐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