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鹿很少在此间见到年纪这么轻的人,看着她的麻花辫,心里没来由软化一点。“我没有用处。”她不免有些唠叨,“破妄林的传承没有生成方式那么严苛,你只要找到主人给你留的东西当信物就可以了。”
“好的。”露露点头,她右手一翻,铜板发着墨绿色的光无声旋转,“你还有什么要先带走的没?”
迟鹿觑她一眼,杏仁眼聚焦在铜钱上,反应过来之后飞快掐诀念了什么,光亮的铠甲微缩成指环戴在食指上,点过头直接推门出去,把联系方式什么的全抛脑后。
露露大概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没说话。图里的白兔已经跨过玉盘,留个小脑袋在打量露露。
“你也认识柳闻莺对不对?”四肢纤细的女孩抱着膝盖蜷缩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她对面有两个两节的灵体,侧面有一张人皮,整个空间里的活人,只有她一个。
“你们都认识她啊。”露露眨眨眼,那一瞬间她觉得眼皮重达千钧,“可惜我越来越不认识她了。”
白兔最后一次跳出宣纸,它蹦到她面前,身上浅淡的青草味也是勾起回忆的弯刀。它长长的耳朵轻柔抚过她的小臂,还是吱吱的叫一声,转身又跳回画中。
然后整幅画燃起火焰,那上面已经空空如也,积年熟宣已经脆弱不堪,墨迹业已消失。但露露出神的看着火焰,它们活跃矫健,不像自己暮气沉沉。
几个月前的某天晚上,她也会缩在灶塘边发着呆看红薯在火焰里变硬变焦,空气里充满香甜味道,外婆在外面吹着口哨给鸡鸭赶回笼子。啊,味道不对,真是可惜。
她回过神,赤翎游回到手腕上,它很喜欢浮空的铜钱,但它摸不到。她沉沉深呼吸,开始在屋子里寻宝。
这里其实和老屋不像,刨开竹林和平房就没了。但她还是走了神,这样不好哦,她垂着眼睫告诫自己。
东西其实很好找,她好像天生就知道在哪里。分析的直觉和天性的直觉到底不一样。多宝柜的顶层里有夹层,她拖着沉重的太师椅当垫脚去摸,手刚刚碰上檀香木,整个柜子剧烈晃动起来。
整个竹屋的墙上毫无章法的射出浅黄色竹篾,它们制造得很粗糙,粗糙到随便扫过就能拉一条大口子。露露早有防备,她一边借着桌子和柜子躲避,一边从包里掏出御柳环来。
卖了个破绽,一条竹篾险险擦过面颊,血痕艳丽,她随手抹掉,然后涂在深褐色的柳条上,再往空中一抛。
御柳编的环形极速膨胀,笼罩在露露头顶上方,撑开无形的防御结界,竹篾再是翻飞狂舞都没能近身。
赤翎对着窗外嘶嘶,鳞片炸起,她看一眼,跳窗出去,离几丈远站着的是个青衣公子,他手里提着一盏人骨灯笼,在将暗未明的天色下,灯笼闪着幽蓝色的光。
男人看不清面目,一抬手,竹篾扑簌簌落地,在他脚边堆成一团。露露面无表情,看着人骨灯笼在他们中间解体,拆成三副完整的两大一小骨架,还有一堆空余的胫骨腓骨规整的排成一排。
“他们是后山的新鲜骨头哦。”男人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残忍。后山?露露印象里只有一个后山。
“哦。”但是露露不上当,谁管是哪个后山。她沉着地在包里摸出血箭,它箭刃上莹莹绿光。
月亮在天际线上将升不升,但这不影响露露张开怀抱,摆出标准的射箭姿势。凭空拉弦,破空之声把露露的冰冷实质化,青衣公子倒是一躲不躲,就在原地看着利箭打散魂灵。
“连面对他们都不敢啊?”他真切的流下鲜血,神色讥诮。然后他就看见少女隔空抓住自己的血液,用它们凝成新的更粗壮的鲜红血箭,直勾勾的朝着三具骷髅的盆骨射过去。
本就是拼凑品,在强大冲击力下自然会破裂,坠落的声音像是凭空下一场让人心闷的雨。
男人的血液在露露的手里燃烧起来,他看着无知无觉的少女,扯起嘴角笑两声消失在原地。
手上并非没有痛感,但露露没管,她认真在昏暗光线里研究那堆骨头。为了美观,人骨灯笼没有利用头骨,这给她的分辨带来了一定困难。认真确认后,露露几不可见的松一口气。
赤翎最终还是发挥了作用,它顶着露露震耳欲聋的沉默在竹林深处刨出一个深坑,然后自动自发的卷着白骨往坑里埋。它在这头吭哧吭哧干得起劲,露露又回到了多宝柜。
这次没有任何阻碍,她轻松取到了一个香囊和一把纸包,在触碰到的片刻她就解析出来了配方和作用。
真是破妄散啊……
等到赤翎把土回填,竹林开始有了变化。露露站在屋门口拨弄空气,竹竿挪移,把来路遮挡得严严实实。小屋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竹林根系。
她摸摸脸发现血液已经干了,随手捡起一根竹篾划破手掌,挤压着血液对着月亮画符。赤翎在她脚边盘缩身子,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画的符是管哪样,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露露干完这些真有点累了。她也没进屋,席地而坐,心念转动一番,屋后叮叮当当的敲出来一个四瓣花形的小湖,平静的水迎着已经挣脱出来的月亮。
“去休息吧。”露露还是靠意念把赤翎送到湖边,看着它快乐的在水里翻滚几转,又冒出个小脑袋与她对视。“我没事,这里阴气重,适合你养伤。”
她就那么坐在原地,把包里的果实和幼苗都分一部分种在湖边。它们在这里长得好快啊,两盏茶的功夫,他们已经又完成了开花结果的过程,进入新的休眠期了。
破妄林对于主人来说是个气密性极好的仓库,总是以主人的意愿为最高准则,又因为常常存储着奇珍异宝,所以很多人觊觎。
但是破妄散却不是每个林子都有。白兔本身养分就是人类的劣等根性,所以它可以生产破妄散。但除此之外,破妄林的审判作用是通用的,能进来的,必然是符合筛选条件。不管是取而代之还是作为养分的条件,都是符合的。
简单理解,它像是会随机刷新的藏宝地,到底是来寻宝还是送命就看个人的造化。但只一点,不收凡人。
等到露露无知无觉的吃完烙饼,月亮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平举手,甩一甩手腕,一道木门凭空出现。赤赤翎在后面学白兔吱吱叫。
“干什么,你又不是耗子。”露露面色苍白,她感觉到生力的缓慢流逝,“我要走了,你养着吧,想出来就喊我一声。”
赤翎舒展一半身体占据满整个湖,等比放大的眼睛骨碌碌转动,它点了头,知道出了林子她不会遇到任何问题,但还是亲自看着她推门离开。
竹林里不知年月,露露出来时被明晃晃的日光袭击。湖水还是很清澈,或者说赤翎不在之后更透亮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它脊上的红色鳞甲太夺目了吧,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小区走去。她觉得疲累,懵然不知在外人看来,她已经是面如金纸。好几个人迟疑的走上前询问,露露根本记不住自己答了什么,就一往无前的走着。
远远的她就看到芳姨穿着靛蓝染的围裙,一脸慈祥又喜气的站在门口。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慢腾腾的往前,还是芳姨小跑过来扶着她的手臂。
她想说点什么,但没有力气,默默攒着到了门口才飘一句:“谢谢芳姨。”得到对方一个疼惜的眼神,她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再慢慢靠自己站好。
“不用叫我,我睡一觉就好了。”她最后摆摆手阻止芳姨跟上来,自己抓着栏杆挪到卧室,看到床的那一刻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被吵醒几回,看到的都是黑尽了的天色,沉重的手臂缓慢移到床边柜,抓着青雀石又闭上眼去。
石头缝里发出莹莹绿光,片刻后深沉如墨地流淌在她苍白的面部,最后虚虚在眼睛上蒙一层。光芒空闪了片刻,像是有人深切的叹息。
等露露再睁开眼睛,外面仍旧是日光暴击。她虚挡了一下,刚抬起手就被人抓住,她眼睛里还有些虚焦,安静一会才去看秦遂。
“你回来了。”拉着嗓子说完,她觉得白兔烧起来的火终于贯穿喉咙,挣扎着想往靠背上使劲,秦遂已经把水杯递到嘴边,还告诉她是温热的。
“你睡过去三天了。”他看着露露双手抱着杯子,透明的玻璃对面他也看到了她右手上坑坑洼洼的印迹,心里有点不知名的烦躁。
“啊,已经这么久了。”她绕过秦遂伸来的手,自己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拖着沉重的□□坐起来,咳嗽两声觉得空气有些凝滞。
“你是不是……”
“我有没有……”
两个人都愣在原地,露露莫名其妙,秦遂却是温柔一笑。有点怪的,露露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