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宅,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里,唯独路父把自己关在书房处理公务,更确切地说是在逃避。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选择逃避问题,瞒了路母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是极限,如今回到家,他拿不出任何理由来掩盖事情的真相。
看着保姆哄睡路孔文后,路母才悄悄退出婴儿房,回卧室看了眼没人,才转道去了书房。
“你不是说你困了吗,怎么还在处理公务?”
“秘书发来的紧急邮件,需要我亲自过目。”路父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今晚不用等我了,你先回房睡。”
“那你别太晚,我去小楼看看小路。”
路父起身阻止,“不用去了,小路前几天说他想去江南散散心,我便安排人跟着一起去,要一周后才回来。”
路母沉下脸色,明说:“那一周后,你又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我?二十几年的夫妻,我还不了解你吗?从出月子中心开始,你脸上就挂着事,回到家随便找了佣人询问关于小路的事,回答都是出齐的一致,连一段词甚至是字都是一模一样!”
路父显然没料到,踱步到路母面前,想解释忽又觉得苍白无力。
“我只想知道我儿子在哪里,他究竟被你藏哪里了!”路母忍不住又哭又吼,“我这个当母亲的也是够无能,儿子性取向出现问题,不知道耐心开导,反而害怕丢人,把他捂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小文平安出生,我可能一辈子都觉得自己做这件事是对的。”
“小路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只是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不是做错了事,天下最应该包容他的就是当父母的,自己的孩子都不爱,不配做他的父母!”
母子一条心,生完路孔文后,路母心里堵得慌,她只当是高龄产妇会出现的情况,从未想过路父会欺骗,她不想深究,只想知道她的儿子在哪里!
“相信我,小路真的出去旅游了,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给王姨,她就是跟着一起去的。”
路父转身走到办公桌拿起手机主动拨给王姨,打开扩音。
路母快步走上前夺过手机,“阿姨,小路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是的,路少爷刚睡下了,要叫他起来接听电话么?”王姨轻轻地合上房门,生怕惊扰了床上刚熟睡的人。
“不用了,我只是想问你们去云南玩得开心么。”
路父有点心虚,想出声打断,对上路母怨恨的眼,只能噤声。
“嗯……还可以,这里风景美丽,很适合旅游。”
路母陡然拔高音量,满是质问的语气,“你骗我!你们不应该是在江南吗?!”
王姨心惊,想起路先生之前的叮嘱,路少爷住院的事坚决不能让太太知道,不过她没搞懂,常人生病住院很正常,谁能保证自己一直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而且之前路少爷生病也不见得两口子有多上心,反而现在呢,路先生几乎天天都来医院,甚至晚上陪护,太太也是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
“江南那几处古镇现在都太商业化,路少爷玩了两天觉得没劲,我们就改线路去云南了,太太是有什么问题吗?”
路母不信能这样巧合,“让小路接电话。”
王姨“啊”了一声,说道:“要不明天早上吧,路少爷难得出来散心,近来睡眠也好,如果强性叫醒,估计今晚他很难入睡。”
路母坚持要亲耳听到路孔明的声音,气氛有些僵,路父及时说:“现在太晚了,让孩子好好睡一觉。”
听到这里,路母冷笑一声,下一秒直接把手机往地上一砸,愤恨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楼下佣人听到动静,立即上楼,见氛围剑拔弩张立即止步,远远地候在走廊里。
“你,过来!”路母看向佣人,语气是控制不住的愠怒,“我不在的这段的时间里,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实告诉我,有半点隐瞒,我让你在这个行业混不下去!”
佣人哪里见过发怒的路母,吓得立即低下头。从她进路家以来,路母给人都是很和善的,平日里给她们的福利都比她以往服务的雇主好太多。
“我……我不……”
路母吼道:“如实地说!”
路父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挂断,“你先下去吧。”
佣人得了命令,扭头就往楼下跑,彷佛慢了一步都会被这低气压吞噬。
“呯”的一声,路母用力甩上门,“如果再有隐瞒,我们就离婚,两个孩子都归我,财产我一分都不要。”
路父瞪大了双眼,两人算是从高中走到大学的青梅竹马,不仅仅是因为家族的缘故,更多的是感情在里面。
“不要冲动,小路磕着头住院了。”
一听住院,路母更加寒颤,拉开门作势就要赶往医院,路父快一步挡在门前,“明天再去吧,不要过去打扰他。”
“让开!”
路父纹丝不动。
“我叫你让开!”路母上前给了路父一耳光。
路父偏过头去,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路母眼眶一酸,“儿子他究竟怎么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实话吗?”
从她生产完出来的第二天开始,她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路父每天留下陪她母子俩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半夜离开月子中心。从未怀疑过路父会在感情上越矩,也从未想过小路会怎样,只当他事业心太重,三番四次想把小路接到月子中心,都被他拒绝。
父子之间一直冷处理,突然的关怀真不是他性子。路母哽咽道:“小路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路父闭上眼,点了点头,一滴清泪从眼里滑落。
路母两眼一抹黑,顺着门板瘫倒在地上,听见动静的路父,脸色一白,立即把人抱在怀里掐着人中,嘴里还不停地叫着路母的名字。
清醒后的路母,神情恍惚,拽着路父袖子,“送我去医院,去医院!去医院!”
病房门口,路父搀扶着路母站在门外,这一扇门隔绝出两个世界,任凭门外的灯再怎样明亮,门里依旧黑压压一片,某种结局像是提前上演。
最终,路母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就这样在门外守到天明。
路孔明睁开眼时,愣是被吓了一跳,“妈,你怎么在这里?”
一夜未眠,路母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有多久没听见路孔明这样喊过她了。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你爸都告诉我了,你先前装失语就是不想跟我们说话,还得我白白担心了一阵子。”
路孔明心头一颤,“爸他还给你说什么了吗?”
“你说呢?”
路孔明又是一颤。
“说你跑出家,打算飞往德国,你爸他很早之前就料到了,然后你就气昏了头从梯上摔了下来,脑袋上磕了多大的口子,头发还剃个精光,丑死了。”
“王姨说我没有头发,属于硬帅,到亲生母亲嘴里怎么成了丑儿子。”
母子之间的调侃,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可破碎了镜子再粘合也无法掩盖曾经的裂痕。
路母静静地看着路孔明,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难过,“丑儿子在妈妈的眼里依旧是乖儿子。”
路孔明回过头,忽略了路母眼里的哀伤,苦涩地说:“妈,我想出院,爸他不让,你劝劝他吧。我不想呆在这里,处处充满消毒水的味道,又让我想起之前住院的时候,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很恐怖。”
不愿回忆起的旧事,路孔明挑了出来,其意很明显。
前天,路孔明晕倒的事,路父一并告诉了路母,她还咨询了医生,这种症状只会越来越频繁,后期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不是医生所能预判的,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接受手术。
“等你爸来了再说吧,你知道的,他这样脾气犟得很,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德行。”
说曹操,曹操到。路父从家里带来熬好粥,还有小菜,上一次下厨还是十几年前,路母查出怀孕那天。
早餐,说好吃又违心,除了粥能下口,其他的小菜不是咸就是淡。路孔明放下碗,路母立即把纸巾递到他嘴边,“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路孔明不适应,一歪头躲过,“你都说这么大的人,哪还能像小孩似的需要母亲照顾。”
路母手悬在半空中,然后把纸巾塞到路孔明手里,“再大的孩子都是父母心头宝,你跟小旭的事,当父母的阻拦也在情理之中,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为了这件事,大大小小吵了无数回,我们被你伤透了心,你也被我们扎得千疮百孔,可是即便再怎样吵,我们依然是至亲。从小你就很懂事,是别人家孩子里面的佼佼者,我们以你为荣,然而这件事的发生,是我们狭隘了,只许得你带来的荣耀,却容不下你的喜欢。”
“儿子。”路母掰过他的脸,“你能原谅我们吗?”
路父低下头,迟来的道歉真的有用吗?
“妈、爸,不存在原不原谅这一说。”路孔明拿起纸巾抹了抹嘴,“同性取向问题本就不被大众所接受,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站在你们的角度设想一下,能不能接受未必说得清。
我最生气的地方,就是你们牵扯到无辜的人,他们没有错,为什么要拿学业以及工作的事来威胁他们?我和他是自愿走到一起的,不是旁人推波助澜,你们对外做着慈善,私下里却干着威胁人的事,我是真的不能接受,但又无能为力。”
路孔明的话像是一巴掌打在两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我,如果没有那个夏天里的偶遇,是不是就不会牵扯到这么多人?我想只有我放下,你们就不会再生出诸多烦恼,他也能尽快回家,回到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路孔明看向路父,“爸,我订婚的事你通知你亲戚好友吧,走个形式。”
路父猛然抬起头,他吃惊的不是路孔明提及订婚的事,而是他知道病情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