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雾蒙蒙一片,连续几日的阴霾将城市笼罩,路父合上窗帘,隔绝外面极致恶劣的天气。
恶人,他来做。
次日,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洒在雪白被子上。路孔明悠悠转醒,入眼的便是趴在床沿上的路父,愧疚油然而生,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装作从未醒过。
路父离开医院前,让魏管家把王姨接到医院来照顾路孔明,身边多个熟悉的人,心境总归是不一样的。
王姨见到路孔明时,忍不住哭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摔着脑袋,连头发都没了。”
“姨,不是什么大事,头发没了还会再长出来。”路孔明把纸巾送到王姨手里,“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王姨破涕为笑,“以前咋没发现你爱美呢,帅得掉渣。”
路孔明离家出走的事,谁都不曾提起,路父不曾责罚她,唯有向段征透露路家秘事的保镖被责罚,按照规矩保镖违约是会赔付一笔违约金,然后被辞退,而这一次路父罕见地放过他,大抵还是因为牵扯到段征,路孔明的朋友,他不能再做伤害他朋友的事。
人就是这样可笑,到了最后才知道悔过、珍惜,企图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抚平得了裂痕,却不能抹杀那段已经存在的记忆。
坐上飞机后,张岐旭窝在狭小经济舱里昏睡,不出一小会功夫,便梦见路孔明喊着疼,他跟个木偶似的只能眼睁睁旁观。惊醒后,他是不敢再入睡了,找服务员要了咖啡醒神,长期喝咖啡身体早已适应,昏昏入睡之际,指甲陷进皮肤,刮出一道道血痕。
中转两国,三天两夜,张岐旭才顺利回到临安。
从飞机一落地,张岐旭的行迹就已经传到张父的手里,航站楼的每个出口都有张父安排的保镖。
张岐旭不傻,他早就料到回国之路定不顺利,口罩帽子只会引人注目,大大方方出去,风险还没那么高。
人潮中张岐旭高大的身影格外明显,恰巧前面一位老人的袋子破了,黄灿灿的梨散了一地,张岐旭快步上前,和着两个路人一起帮忙捡黄梨。
老人拿出黄梨想感谢,路人摆手谢意,转身便离开了,只有张岐旭还留在原地。
“孩子,这几个都给你吃。”
张岐旭接过黄梨直接塞到老人的袋子里,“阿姨,没人来接你么?”
老人忙着从袋子里拿出来,张岐旭捂着袋子不让拿,“阿姨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喜欢吃梨。”
“那吃花生,吃花生,自家种的。”
说着,老人又把背上的大布包放地上,说什么也要给张岐旭。
拗不过老人,张岐旭两个口袋装得满满当当,他又问:“阿姨,没人来接你吗?”
老人拉上拉链,笑着说:“小女的领导不给批假,我在这里等她晚上下班。第一次来临安,我也不敢乱走,等下走丢了又要给她还有警察叔叔添麻烦。”
张岐旭思忖,“阿姨,你知道你女儿在哪里上班吗?”
“好像是叫什么华科来着。”老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华科科技,还有一串电话码号。
华科科技,张岐旭知道,是做智能手机的企业。
“阿姨,我送你过去吧。”
老人明显迟疑了。
“阿姨,要不这样,你把手机给我,我打电话给你女儿,知会她一声。”
老人连连拒绝,在外还是要多提防一下陌生人,“哎呀,谢谢你哦孩子,我在这里等她就好。”
张岐旭是抱有目的帮助,极力证明自己真不是坏人,被父母发现性取向时都未掩饰过,反倒此刻扯起谎,“我上个月才从公司离职,那路我熟,工资虽高,但压榨我们也是极狠。”
“这样的啊?小女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孩子你具体跟我说说呢。”
“阿姨,我们边走边说。”张岐旭趁机主动背起大布包,老人想自己背,他躲开,让老人给女儿打电话。
张岐旭知道华科楼下有家面包店,说帮忙把人送到那里,时间刚好能卡上她下班。
电话里,女生十分感激,领导要求今天晚上加班,她正愁机场的母亲该怎么办。
大布包是真的沉,特别是那细肩带勒得人肩膀疼,张岐旭不敢想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是怎么背着它一路来的临安。
“阿姨,这些东西城市里都能买到,你这么辛苦的带来,很累的。”
“都是些家里种的瓜果豆干,城里东西贵,能给小女节约一点是一点。我说我坐火车来临安,也不过三十几个小时,小女非说让我享受坐一次飞机,说机票不贵,可是我在飞机上问旁边的小妹妹,她说经济舱都要一千一,这是真的吗?”
张岐旭对上老人和蔼的眼神,决定还是说实话,“阿姨,你辛苦了大半辈子,子女孝顺你是应该的,况且火车需要三十多个小时,人坐久了会不舒服的,她只想你舒舒服服来临安,你不能不给她机会,当子女的更希望父母能喜欢她们的付出,而不是以太贵来扫她们的兴,这样只会挫败她们,不止是没时间陪伴在父母身旁,甚至连基本物质都不知道该怎样满足。”
老人沉默了,回想起小女买的牛奶,她总舍不得喝,等到小女再回家时,牛奶已经过期了,免不了又是一场争吵。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出站口,张岐旭微躬着背,快一步走到老人身旁搀扶,“阿姨,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忽然有些感悟,我想可能是两个时代观念的碰撞,所以产生分歧。我们这一代认挨过饿、受过冻,更希望子女能走出大山,过上更优渥的生活,自己没能让子女赢在起跑线,唯有不拖她们的后腿,以此减轻她们的负担。”
这次换张岐旭缄默,他出生就在罗马,唯一吃过的苦头勉强算是在德国的这两年,所以这也是他一开始不能共情的原因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阿姨不必太过自责,毕竟在你们那个时候能把孩子拉扯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张岐旭转移话题,“阿姨,我给你说说华科的事,”
老人摇了摇头,“算了,小女有意这样做,就是不想让我跟着担心,工作上的事我帮不上忙,那我就在生活上多帮衬一些。以前吧,小女很希望我跟她一起到临安生活,那时我总舍不得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今听你这么说,我想明白了,与其让小女两头忙,那还不如我就留在临安,每天给她做饭搞搞卫生,这也算是帮上忙了。”
张岐旭不再多言,华科他不了解,但是前几年出现过员工加班猝死的事故,公司不认为属于工伤,家属在公司楼下拉横幅讨公道,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同时还有前员工实名举报等等,总之华科薪酬相比同行业略高,不拿员工当人看也是事实。
临近出口,三面投来的搜寻的目光,张岐旭感知到至少有五人守在这里,依照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跟他们抗衡,唯有仅可能的把自己伪装成阿姨的儿子。
一步两步,路边的出租车正在卖力地招揽客人,同行太多,出租车挣钱不似从前那般轻松。
“打表收费,上车即走。”两个司机一哄而上,就看谁的动作够快,抢到顾客的行李。
“帅哥,往走哪里?”
稍胖一点的司机先一步从张岐旭身上抢到大布包,搂在自己背上,这种抢客的戏码已经成为常态,旁人自然是不会注意,张父安排的人更是不会,毕竟他们不会想到少爷会纡尊降贵去帮一个老妇人。
随着司机嘭的一下关上车门时,张岐旭松懈地靠在椅背上,往窗外看了一眼,那些人还在死死盯着出口,心道这关总算是过了。
“师傅,去华科。”
两年了,他终于回来了,熟悉的高楼大厦像云烟一样飞速掠过,是伤心地亦是他舍不得离开的城市。
张岐旭把老人送到指定地点,还让店员选了一些门店招牌蛋糕全部打包,老人推让着不要,他心中有愧,放下东西快步走出蛋糕店。
段征工作的地方还有住所肯定不能去,在张岐旭踏进国土的那一刻,他以前的好友都会被张父暗中监视,张父所涉及的产业以及势力,他用上个十年都不一定能追赶上。
张岐旭把见面的地方选在益民菜市,距离段征住所只有一公里的距离,张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选在这里。
晚上七点,菜市场逐渐热闹了起来,呯砰剁肉声、商贩吆喝声、电马儿鸣笛声,孤零零靠墙站立的张岐旭在人潮中格外显眼,段征看见,脚步顿了在原地,随后镇定地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张岐旭紧随其后。
“你……”
尽管一个小时前就知道张岐旭回临安的消息,真当他亲眼看到张岐旭时,心里免不了一怔,可同时他也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国,如果早一点,小路是不是就不会接受家里安排的订婚?
段征在张岐旭肩膀上狠砸了一拳,“你疯啦,现在跑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