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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照进窗户,落在裴弦的桌子上。
他裹紧身上厚厚的棉袍,手指碰到冰冷的砚台,微微抖了一下。
昨晚又咳嗽了,喉咙里还有血的味道。
这些年,旧痂未落,新痛又覆其上。
“公子”
旁边的小厮小声说
“该去前厅了,老爷等着呢。”
裴弦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站起来,袍子扫过地面,没出声。
镜子里的少年脸很白,没什么血色。
他整了整衣领,弄得很整齐,然后往前厅走去。
裴府前厅点着香。
裴净思坐在主位上,穿着深紫色的官服,脸色严肃。他看着走进来的裴弦,眼神冷淡,像在看一件东西。
“长青书院那边给你安排好了”
裴净思的声音不高,但很坚决
“今天就送你过去。那里安静,适合养病读书,别让家里失望。”
“是,父亲。”
裴弦低头答应,声音很平静。
他习惯了这种安排。
离开裴府,离开继母尚姝表面关心实际恶毒的眼神,离开弟弟裴宇莫时不时的找麻烦,这种像被赶出去的书院生活,说不定能喘口气。
旁边的尚姝马上开口,脸上堆着假笑:
“弦儿啊,在外面不比家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该用的穿的,娘都给你准备好了,千万别委屈自己,丢了裴家的面子。”
她转向管家,提高了声音:
“快!把给二少爷的东西都抬出来,再仔细看看!笔墨纸砚,都要最好的,四季衣服,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药、日常用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仆人们抬进来好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尚姝一件件指过去,声音里带着炫耀。
“这里面是宫里赏的燕窝和人参,给你补身体的,很贵重,收好了。”
裴弦安静地听着,看着这些代表裴家面子的贵重东西
他心里清楚,这些“面子”,都像无形的锁链,提醒着他的身份和“价值”。他又弯了下腰:
“谢谢小娘操心。”
马车离开裴府,穿过热闹的街市,慢慢到了城外。吵闹声远了,空气里是草木的味道。
裴弦掀开一点车帘,看着外面的田野和远山,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好像松了一点。
长青书院在山脚下,青砖黑瓦,看起来古老朴素,没有京城那么浮华,书卷气更浓。
门口有棵大槐树,风吹树叶沙沙响,很安静。
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下。管事已经等在门口。
他领着裴弦和他的仆人进了书院,穿过几个院子,来到一个比较安静的小院。
院子不大,很干净,种着几根竹子。
“裴公子,这就是你住的地方。隔壁住着其他学生。”
管事介绍道,态度恭敬但不过分。
裴弦点点头表示感谢。
小厮们开始把箱子搬进房间收拾。
裴弦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周围。
离开了压抑的裴府,这里的空气好像都清新些。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
这时,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有点发白的布衣少年走了出来。
他个子挺高,眉眼清楚,鼻梁很直,眼神很锐利,带着点锋芒。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像是要找个安静地方读书。
两人的目光碰上了。
裴弦习惯性地微微点头,露出那种世家子弟常见的客气微笑。
那个布衣少年陈墨文,目光快速扫过裴弦身上昂贵的好衣服,还有院子里那些显示富贵的箱子。
他皱了下眉,眼神里是那种对有钱人家子弟常见的疏远和审视,带着点警惕。
他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当没看见,直接走开。
突然,裴弦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很凶,好像要把肺咳出来。
他猛地转过身,用手紧紧捂住嘴,肩膀在厚衣服下抖得厉害。
刚才那点体面瞬间没了,只剩下痛苦。
他咳得弯下腰,站不稳,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额头冒汗。
陈墨文停住了脚步。
他脸上那种疏远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痛苦景象震住了。
他看到裴弦手指缝里好像渗出了一点暗红的血,那点红色落在他自己洗旧的青色袖口上,染开一小块。
那点血,让陈墨文心里的那堵墙动摇了
他见过生病的人,知道那有多难受。眼前这个穿得很好的少年,不是他想象中只会享受的废物。这要命的咳嗽和指缝里的血,装不出来。
裴弦好不容易才勉强停下咳嗽,喘着粗气,身体还在抖。
他有点狼狈地直起身,用一块白手帕飞快地擦掉嘴角和手上的血,努力平复呼吸,想重新显得体面点。
当他抬眼,看到陈墨文的目光时,他以为会看到更深的看不起,毕竟自己这副病弱狼狈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看到冰冷的疏远。他看到陈墨文眼里是惊讶、疑惑,甚至…好像有一点理解。
陈墨文的目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落在他因为咳嗽而发红的眼角,落在他微微发抖却还努力挺直的背上
那锐利的眼神,好像穿透了那身好衣服,看到了里面的脆弱。
院子里一下子很安静,只有裴弦压抑的喘气声和竹叶的沙沙声。
陈墨文没走,也没说话。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手里的书也忘了放下。
他看着裴弦艰难地想要恢复平静,看着他强装镇定的眼神里藏不住的疲惫和一点难堪。
就在裴弦以为他会像刚才一样冷漠地转身离开时,陈墨文开口了。
声音不高,有点生硬,但不再是冷冰冰的隔阂,更像是有点别扭地问一句:
“你…需要帮忙吗?”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裴弦紧抓着带血手帕的手,又马上移开,好像有点不自在,但问得很认真。
裴弦愣住了。
喉咙里的血腥味还在,心里却因为这句没想到的问话,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不是可怜他,更像是…同样处境下的人,笨拙地想伸把手。
他看着这个布衣少年。
对方眼神还是那么锐利,但之前那层厚厚的、拒人千里的冰,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裴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不适,对着陈墨文,嘴角很轻地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很淡但比之前任何客套笑容都真实一点的表情。
他轻轻摇摇头,声音因为咳嗽有点哑,但很清楚地说:
“…谢谢关心,我还行。”
新的生活开始了。
开头有点狼狈,但也透出一点可能。那道冰冷目光带来的寒意,似乎被这次意外而真实的接触,悄悄驱散了一些。
隔阂还在,但至少,他们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了对方——一个在病痛和束缚里挣扎的富家子,一个在锐利外表下藏着点理解的穷学生。
也许以后能互相帮助,就从这次又狼狈又真实的见面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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