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谢临冰层裂缝下的微光后,季淮声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失落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稳、更有耐心的探索欲。他不再急于求成,也不再刻意制造“不在意”的假象,而是开始用一种更狡猾、更贴合日常的方式,试探着那座沉默冰山的边界。
契机发生在数学课后的课间。一道刁钻的压轴题难倒了不少人,包括季淮声。他抓耳挠腮,对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唉声叹气。
“这题也太变态了!老张这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好过啊!”周浩把笔一摔,趴在桌上哀嚎。
季淮声没接话,眼珠转了转,目光状似无意地飘向后方。谢临的卷子上,解题步骤清晰流畅,答案工整地写在最后。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的解答,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另一种解法。
“啧,果然学霸就是不一样。”季淮声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感慨了一句,确保声音能清晰地飘到后方。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抓起自己的卷子和草稿纸,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那个角落。
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地一屁股坐下,而是停在谢临桌边一步的距离,微微弯下腰,将卷子摊开在谢临面前,指着那道让他头秃的题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点点的……求助意味?
“谢临同学,”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清亮时压低了一些,显得认真又诚恳,“打扰一下,这道题……我卡在这步了,怎么都绕不过去。能麻烦你……指点一下思路吗?” 他刻意用了“指点”而不是“教教我”,显得不那么理所当然。
谢临点着桌面的指尖顿住。
他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季淮声指着题目的手指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季淮声那双带着真诚困惑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之前的莽撞和过度热情,只有纯粹的、对解题的渴望。
谢临的视线在季淮声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季淮声屏住呼吸,能清晰地看到谢临浓密睫毛下深潭的微澜,似乎在评估他话语里的真实性。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季淮声以为又要收获一句冰冷的“没空”或者干脆的无视时,谢临的薄唇微启,吐出了一个让季淮声几乎要跳起来的单音节:
“笔。”
季淮声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赶紧把手里攥着的笔递了过去,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谢临接过笔,没有看季淮声,目光重新落回卷子。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季淮声那支普通的黑色水笔,在季淮声卡住的那一步旁边,简洁地写了两个关键的公式符号,又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一条极短的辅助线。
“代换。”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低沉而平直,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里,用向量。”
只有六个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但季淮声盯着那两个符号和那条辅助线,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这么简单!他之前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代换!”季淮声恍然大悟,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带着纯粹的解题喜悦,眼睛亮得像星星,“谢了谢临!你太厉害了!一句话就点透了!” 他兴奋地拿起卷子,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谢临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那支普通的黑色水笔在他冷玉般的指间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回应季淮声的赞叹,只是将笔轻轻放回季淮声摊开的卷子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回归界限的疏离。
“嗯。” 依旧是那个单调的音节,算是回应。然后,他便重新垂眸,拿起自己的书,用沉默划下了交流的终止符。
季淮声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他拿着卷子,像捧着宝贝一样,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位,嘴里还忍不住念叨:“原来这么简单!向量代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沉浸在解题的兴奋中,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光彩。
周浩凑过来,一脸八卦:“哟?冰山真给你讲题了?说什么了?”
“就说了两个字,‘笔’和‘代换’。”季淮声得意地晃了晃卷子,指着那简洁的标注,“但你看,多精辟!一句顶一万句!”
周浩:“……行吧,你赢了。”
然而,季淮声的“胜利感”并没能持续太久。
下午自习课,季淮声正埋头狂补物理作业。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题目让他再次卡壳。他习惯性地想回头求助,但想到谢临早上那疏离的姿态,又犹豫了。最终,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撕下一张便签纸,工工整整地写下问题,又画了个小小的、表示困惑的哭脸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趁着谢临抬头看黑板的瞬间,飞快地将便签纸折好,像投递秘密情报一样,精准地“嗖”一下弹到了谢临的桌面上。
纸团落在深色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临的目光从黑板上收回,落在那个小小的纸团上。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拿。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季淮声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大约十几秒,就在季淮声以为石沉大海时,谢临终于伸出了手。他用指尖拈起那个纸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缓慢。他展开便签,目光扫过上面的问题和那个小小的哭脸。
季淮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临看完,没有抬头,也没有像早上那样动笔。他只是拿起自己的笔,在季淮声的问题下面,极其简洁地写了两个字母和一个符号:
“B, ⊥”
然后,他将便签纸重新折好,手腕一扬,动作精准地……将纸团扔回了季淮声的桌面!
纸团“啪”地一声落在季淮声的物理书上。
季淮声赶紧拿起来展开。看着那两个字母和一个符号,他先是茫然,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用安培定则判断方向!B是磁场方向,⊥表示垂直!他需要的答案就藏在这两个符号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有被点透的欣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憋闷感。
“喂!”季淮声忍不住压低声音,朝着谢临的背影抗议道,“谢临!你这……也太精简了吧?就不能多写两个字吗?‘用安培定则判断磁场方向垂直于平面’很难吗?” 他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熟稔抱怨。
谢临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
季淮声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只能认命地低头研究那两个符号,嘴里小声嘟囔:“……真是惜字如金,多说一句会融化啊……”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类似气流摩擦的沙哑感,极其模糊地从前方飘了过来:
“……吵。”
声音轻得几乎被翻书声淹没。
季淮声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临的背影。
是他听错了吗?谢临……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吵”字,但……这是对他抱怨的回应?!
季淮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紧紧盯着谢临的背影,试图寻找一丝证明。谢临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肩背挺直,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声模糊的回应,只是季淮声过于渴望而产生的幻听。
但季淮声知道,不是幻听。
那个模糊的、带着点沙哑气音的“吵”字,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了他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谢临的冰层,似乎并非完全密不透风。
他不仅会回应(用笔和符号),甚至……开始对他琐碎的抱怨,有了极其微弱的声音反馈?
季淮声低下头,看着便签纸上那两个孤零零的符号,又看了看自己物理书上被纸团砸中的位置。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小小的折痕。
无声的符号是有声的引导。
模糊的气音是冰层裂开的细响。
原来,靠近这座冰山,不仅要学会捕捉他冰层裂缝里的微光,还要学会……倾听那冰层深处,细微到近乎无声的回响。
我怎么越写字越少 谁来帮我码字[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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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碑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