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色的伞,像一块沉甸甸的、带着谢临冰冷气息的烙印,被季淮声带回了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手丢在玄关,而是仔细地撑开,晾在阳台通风的地方。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看着那把伞,心里五味杂陈。谢临淋着雨离开的背影,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是补偿?是划清界限?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别扭的关心?
季淮声甩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念头赶出去。算了,既然冰山要冻回去,那就冻回去吧。他季淮声又不是离了谢临就活不下去。他还有篮球,有兄弟,有永远用不完的活力。
第二天,季淮声刻意调整了心态。他不再刻意回避谢临的方向,但也不再主动靠近。他恢复了和周浩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课间勾肩搭背地去小卖部,体育课上依旧生龙活虎,笑声爽朗,仿佛昨天那个握着伞在雨里发呆的人不是他。
只是,偶尔在喧闹的间隙,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掠过教室后方。谢临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冰雕。他看书、写字、偶尔抬头看黑板,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季淮声刻意的“恢复常态”毫无反应。
这种彻底的、视若无睹的平静,让季淮声心里那点强装的洒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以为自己的“不在意”能刺激到对方,哪怕换来一个冰冷的眼神也好。可谢临的反应,是比冰冷更彻底的——无视。
仿佛季淮声这个人,连同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捂热计划”和短暂的“患得患失”,都从未在谢临的世界里存在过。
就在季淮声几乎要相信,自己真的被彻底清除出谢临的感知范围时,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细节,像投入冰湖的一粒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涟漪。
物理课,讲台上老师正激情四射地讲解着复杂的电路图。季淮声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笔帽没盖紧,一个用力过猛——
“啪嗒。”
笔帽脱手而出,在安静的教室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滴溜溜地滚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季淮声脸一红,赶紧弯腰去捡。笔帽滚得不远,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过道上。他正要伸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
坐在他斜后方、隔着一条过道的谢临,原本低垂着视线落在课本上的目光,在笔帽落地的瞬间,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
那抬眼的动作快如闪电,视线精准地扫过滚动的笔帽,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迅速落回了课本。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刚才那零点几秒的视线偏移只是季淮声的幻觉。
但季淮声的心脏,却在那瞬间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而且反应那么快!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季淮声刻意维持的“不在意”。他飞快地捡起笔帽,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课,但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有些发颤。
接下来的时间,季淮声的心思再也无法集中在电路图上了。他开始像一个最谨慎的猎人,用最隐蔽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测试着冰山的“感知边界”。
他故意在谢临起身去讲台交作业时,“不小心”踢到了自己的椅子腿,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谢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目。
他又在谢临专注看书时,假装和周浩小声讨论题目,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到后方。谢临翻书的动作流畅依旧,仿佛没听见任何杂音。
一次次的“试探”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预期的回应。季淮声心里那点刚燃起的火星又渐渐黯淡下去。也许……刚才笔帽那次,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个更小的意外发生了。
午休结束,大家陆续回座位。季淮声正和周浩笑着打闹,倒退着往自己座位走,没留意脚下。不知是谁的桌脚边掉了一小块橡皮擦,他后脚跟正好踩了上去。
脚下猛地一滑!
季淮声“哎哟”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他下意识地挥舞手臂想抓住什么,但旁边都是空气!
完了!要摔个四脚朝天了!季淮声心里哀嚎一声,绝望地闭上眼。
预期的疼痛和狼狈并没有到来。
就在他身体倾斜到几乎不可能挽回的角度时,一只手臂突然从斜后方伸了过来!那只手稳稳地、有力地抓住了他慌乱挥舞的手腕!
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那只手传来,猛地将他向后倾倒的身体拽了回来!
季淮声被拽得一个趔趄,后背撞进了一个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怀抱里。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那坚实的触感和瞬间包裹住他的清冷气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惊魂未定地站稳,猛地回头。
谢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半步的位置,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正迅速地、几乎带着点仓促地松开他的手腕。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猝然相撞。
谢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是来不及掩饰的紧张?还是被撞破的懊恼?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那丝微澜便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的唇线抿得更紧,下颌线绷直,周身散发着比平时更甚的低气压。
“看路。” 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声音比平时更沉,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紧绷感。说完,他不再看季淮声一眼,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相助的人不是他,径直绕过季淮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什么。
季淮声站在原地,手腕上被谢临抓握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和不容抗拒的力量感。后背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短暂撞击带来的、属于谢临身体的坚硬轮廓。
他怔怔地看着谢临冷漠落座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震撼。
一次是巧合(笔帽)。
那这一次呢?
这迅捷的、几乎出自本能的出手相救,还有那松开手时近乎仓促的逃离,以及那句带着冰冷外壳却掩盖不住内部紧绷的“看路”……
季淮声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点微不可见的、几乎马上就会消失的红痕(谢临用力抓握留下的),又抬头看向那个重新筑起冰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侧影。
冰层,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厚。
但冰层之下,那汹涌的暗流,好像也从未停止奔涌。
谢临在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沉默和冰冷,丈量着与他之间的距离。可每一次下意识的反应,都在无声地出卖着那沉默之下,无法彻底割裂的、失控的瞬间。
季淮声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点几乎感觉不到的痕迹。他没有再看向谢临,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点了然和重新燃起斗志的弧度。
原来,靠近冰山,除了可能被冻伤,还有一种更隐秘的乐趣,叫做捕捉他冰层裂缝里,转瞬即逝的微光。
666我再也不敢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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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