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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裂痕

作者:听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掌心那滚烫的、虚弱的、紧紧交握的触感,更是如同烙印般刻在季淮声的神经末梢。一夜辗转反侧,梦里全是谢临烧得泛红的眼尾和那声沙哑的“淮声”。


    第二天,季淮声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早早到了教室,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角落。空着。


    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直到早自习快开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谢临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似乎已经重新凝聚,甚至比病前更甚。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座位坐下,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季淮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问“你好点了吗?”,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发烧,想……确认昨天的一切不是他高烧下的臆想。但谢临周身那重新筑起的、比之前更厚的冰墙,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课间,季淮声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过去。他手里捏着昨天那个被谢临用过的保温杯,已经仔细刷洗干净。


    “谢临,”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带着点小心翼翼,“你的保温杯……洗好了。” 他把杯子轻轻放在谢临桌角,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你……感觉怎么样?烧退了吗?”


    谢临的目光从摊开的英文书上抬起,落在那个锃亮的保温杯上,停顿了大约一秒。随即,他抬起眼,看向季淮声。那眼神,深潭无波,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甚至……比之前更添了一丝疏离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个不该靠近的陌生人。


    “谢谢。” 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直的调子,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沙哑,仿佛昨天那个虚弱依赖的人从未存在过。他甚至没有伸手去碰那个杯子,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便重新垂下眼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探询。


    季淮声僵在原地。那句“谢谢”礼貌又冰冷,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将他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和悸动瞬间浇熄。掌心残留的滚烫仿佛成了讽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谢临重新投入书页的侧影,那专注的姿态,是对他无声的驱逐。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堪涌上心头。他默默收回手,指尖冰凉。原来……病好了,冰层也重新冻上了,甚至冻得更厚实了。昨天的依赖和紧握,大概只是高烧糊涂时的本能反应,清醒后的谢临,依旧是那座不可攀附的冰山。


    季淮声低着头,脚步有些沉重地回到自己座位。周浩凑过来,压低声音:“怎么样?冰山还冻着吧?我就说,生病的人说的话不能作数……”


    “嗯。”季淮声闷闷地应了一声,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胳膊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暖意。心里乱糟糟的,有失落,有难堪,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明明只是想关心一下,为什么好像又做错了?


    整整一天,季淮声都有些魂不守舍。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回头,也不再试图找话题靠近。只是偶尔,在老师讲课的间隙,他会忍不住用余光飞快地扫一眼那个角落。


    谢临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听课、记笔记、做习题,一丝不苟。他依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仿佛昨天那个在医务室里虚弱地抓着他手的少年,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他甚至没有再看季淮声一眼,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忽视,比之前的拒绝更让季淮声难受。就好像……他无意中踏入了某个禁区,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现在被彻底驱逐出境了。


    下午放学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雨。不大,却足够打湿头发和肩头。


    季淮声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心里憋着一股气。他今天没带伞,也不想带。淋点雨算什么?正好冷静冷静。


    他背着书包,低着头走出教室后门,正准备冲进雨幕。


    “季淮声。”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季淮声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谢临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拿着那把熟悉的、纯黑色的长柄伞。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看着季淮声,仿佛只是履行一个简单的告知义务。


    “伞。”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将手中的伞,朝着季淮声的方向,轻轻递了过来。动作干脆,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亲近的意味,像是在归还一件借出去的工具。


    季淮声怔怔地看着递到面前的伞,又抬眼看向谢临。雨丝飘落在谢临的肩头,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他依旧穿着单薄的校服,似乎也没有为自己准备另一把伞。


    所以……他只是把伞给他?自己呢?淋着?


    这个认知让季淮声心里那点委屈瞬间被复杂的情绪取代。他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你自己……”


    “拿着。”谢临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甚至没有等季淮声完全反应过来,手腕一翻,直接将伞柄塞进了季淮声有些冰凉的手里。指尖相碰的瞬间,谢临的手指依旧微凉,但季淮声却仿佛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伞落在了季淮声手里。


    谢临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入了细密的雨幕中。冰冷的雨丝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挺直的肩背上,很快将他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孤绝,步伐沉稳,仿佛这冰冷的秋雨于他毫无影响。


    季淮声握着手里还残留着谢临指尖凉意的伞柄,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在雨幕中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脚边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季淮声低头,看着手中这把沉甸甸的黑伞。伞骨冰凉,伞面漆黑,像谢临这个人一样,沉默,冷硬。


    他慢慢撑开伞。


    黑色的穹顶在头顶张开,隔绝了冰冷的雨丝,将他笼罩在一片干燥的、属于谢临气息的空间里。伞下空间依旧狭窄,却只剩他一个人。


    昨天的紧握与依赖,像一场短暂又灼热的梦。


    今天的递伞与远离,像一场无声又冰冷的雨。


    季淮声握紧了伞柄,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抬头望向谢临消失的方向,雨雾迷蒙,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冰凉的伞柄和伞下这片寂静的空间,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冰层似乎真的重构了,甚至冻得更深更硬。


    但那道因为一场高烧和一个紧握而裂开的缝隙……真的能完全弥合吗?


    季淮声不知道。


    他只是握着这把伞,站在雨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靠近一座冰山,除了被冻伤的可能,还有一种更磨人的滋味,叫做患得患失的迷茫。而冰山的核心,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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