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声渡我》
第1章 冰山
九月的南城,暑气未消,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南城附中的高二(3)班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催眠般的嗡鸣,搅动着沉闷的空气,却驱不散那份燥热。
季淮声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眼神飘向窗外被烈日烤得发蔫的梧桐树叶。开学第一天,冗长的开学典礼和班主任老张的“新学期新气象”长篇大论,几乎耗尽了他这个“活力永动机”的初始电量。
“喂,淮声,”同桌兼死党周浩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奋,“看门口!看门口!”
季淮声懒洋洋地顺着周浩的目光瞥向教室前门。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线,轮廓清晰而挺拔。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蓝白校服,却硬生生穿出了清冷矜贵的感觉。肩线平直,身形略显清瘦,但绝不单薄。他手里拿着一摞似乎是刚领的新书,步伐不疾不徐,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悄无声息地卷了进来。
教室里原本还有些嗡嗡的议论声,在他踏入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陡然安静了几分。连头顶风扇的噪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季淮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脸上。
皮肤是冷调的白,在闷热的教室里显得格格不入。鼻梁很高,线条利落得像精心雕琢过。唇形很薄,抿成一条没什么弧度的直线。最让人心头一凛的是那双眼睛——眼睫很长,垂着时遮住了部分眸光,但当他微微抬眼,目光扫过教室寻找座位时,季淮声感觉自己像是被两道冰棱子刮过。
冷。
这是季淮声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无比清晰的字眼。不是故作姿态的冷漠,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仿佛周身自带一个无形的低温结界,将所有的喧嚣和热浪都隔绝在外。
“嘶……谢临。”周浩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敬畏,“附中‘活冰山’,名不虚传吧?听说上学期隔壁班班花鼓起勇气给他送水,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绕过去了,那姑娘当场就哭了。”
季淮声没接话,眼睛却亮了起来。像在沉闷的午后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新目标,他那被无聊压下去的活力瞬间满格重启。
谢临的目光在教室里梭巡一圈,最终定格在季淮声斜后方——一个靠窗、角落的位置。他径直走过去,动作流畅地将书放在桌上,坐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看起来就很深奥的原文书,旁若无人地翻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给任何人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他不是融入了一个新集体,只是暂时占据了这个空间的一个坐标点。
“啧,够酷。”季淮声非但没被冻退,反而像是被点燃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嘴角勾起一抹阳光灿烂、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弧度。他季淮声是谁?南城附中著名的“小太阳”,以笑容和热情融化过无数“害羞”、“内向”、“别扭”同学的存在!区区一座冰山?那简直是挑战他“人间暖宝宝”称号的终极试金石!
“你干嘛?”周浩一看他这熟悉的、搞事前的表情,顿感不妙。
“没干嘛,”季淮声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神亮晶晶地盯着那个清冷的背影,“同学之间,当然要友爱互助,增进感情啊!”
下课铃声终于解救了昏昏欲睡的众人。
老张刚宣布下课,季淮声就“噌”地一下站起来,像一颗蓄满了能量的小炮弹,目标明确地冲向教室后方那个角落。
谢临正收拾书本,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效率感。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更加清俊,也……更加难以接近。
“嘿,谢临同学!”季淮声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活力,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角落的寂静。
谢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季淮声毫不在意,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谢临前面的空座位上,身体转过来,胳膊大大咧咧地搭在谢临的桌沿,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我叫季淮声,季风那个季,淮水的淮,声音的声!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啦!多多关照啊!”
他靠得很近,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还有少年运动后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蓬勃气息。这份过于旺盛的生机,对习惯了冷清和距离的谢临来说,有些……过于具有侵略性。
谢临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向季淮声。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一丝好奇,只有一片纯粹的、能将人冻僵的漠然。他的视线在季淮声搭在自己桌沿的胳膊上停留了零点一秒,然后移开,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单音节:
“嗯。”
言简意赅,惜字如金。连声调都是平的,没有任何起伏。
季淮声脸上的笑容卡壳了一瞬。这……这反应也太“冰山”了吧?连个敷衍的“你好”都没有?
但他季小太阳岂是轻言放弃之人?他立刻重整旗鼓,笑容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我懂你只是害羞”的包容:“哎呀,别这么冷淡嘛!新同学认识一下嘛!哎,对了,刚才老张说的那本英语参考书你买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去买,听说那书挺难搞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试图用话题打破坚冰。
谢临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站起身。他比季淮声还高出小半个头,站起来时,那股清冷压迫感更强了。他垂眸,目光再次落在季淮声那张过分热情、喋喋不休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让开。”这次是两个字,语气比刚才那个“嗯”更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仿佛挡在他面前的不是新同学,而是一件需要移开的障碍物。
“……”季淮声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搭在桌沿的胳膊,身体也往后挪了挪。
谢临没再看他一眼,拎着书包,径直从他让开的通道走了出去。背影挺拔孤绝,像一棵行走在风雪中的青松,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噗……”目睹全过程的周浩凑过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撞冰山上了吧?季大暖炉,这回踢到钛合金钢板了?感觉如何?”
季淮声摸了摸鼻子,看着谢临消失的方向,非但没有挫败,眼底反而燃起了更旺盛的、名为“挑战欲”的小火苗。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刚才谢临那冷冰冰的眼神和语气,确实让他心里小小地“咯噔”了一下,像被冰针扎了一下,有点凉,有点……刺激?
“感觉?”季淮声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阳光重新回到他脸上,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和兴奋,“感觉……很有意思啊!你见过这么酷的‘冰雕’吗?我就不信捂不热他!”
他抓起自己桌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水流顺着喉结滑下,带走了一丝莫名的燥热。刚才靠近谢临时,对方身上似乎有一股很淡、很干净的冷冽气息,像雪后松林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样,拒人千里,却又……有点特别的好闻。
季淮声放下水瓶,瓶身因为温差,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盯着那层水珠,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谢临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冰冷,漠然,但那双眼睛的形状……真好看。像寒星,也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等着瞧吧!”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对那个已经走远的冰山宣战。
周浩看着他这副斗志昂扬、不知死活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行,勇士!记得买好保险,小心冻伤!”
季淮声没理他,目光再次投向谢临空荡荡的座位,嘴角依旧上扬着,只是眼神里,除了惯常的阳光,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座“冰山”深处秘密的好奇与探究。
而此刻,已经走到教学楼僻静楼梯转角的谢临,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微微蹙起眉,抬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刚才被季淮声胳膊搭过的桌沿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过于炽热的温度,以及……那少年身上阳光般的气息。
指尖传来微妙的触感,谢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面无表情地继续下楼,只是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涟漪,快得如同幻觉。
泥萌耗[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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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冰山
第2章 进攻
季淮声说到做到。
从那天“撞冰山”宣言后,高二(3)班的同学们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季氏暖炉”的终极形态。目标明确,火力全开,且百折不挠。
目标:谢临。
策略:全方位无死角“友爱关怀”。
第二天早自习前,谢临刚在自己靠窗的角落坐下,一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英语参考书就被“啪”地一声,带着点献宝似的力道,放在了他摊开的原文书旁边。
“喏!谢临同学!”季淮声顶着一张灿烂过朝阳的笑脸,仿佛昨天那句冰冷的“让开”从未发生过,“昨天听你说没买,我正好多买了一本!全新的!送你啦!”他语气轻快,带着点“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的豪爽,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谢临的目光从深奥的拉丁文上移开,落在旁边那本崭新的、封面花里胡哨的英语参考书上。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点微小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伸手去碰那本书,只是抬起眼,视线平静无波地扫过季淮声热情洋溢的脸。
“不需要。”声音依旧是那种能冻死人的平直调子,三个字,干脆利落地拒绝。
“哎呀,客气什么!”季淮声仿佛自带免疫系统,笑容纹丝不动,甚至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这书可抢手了,晚点就真没了!放着也是放着,你拿着用呗!”他边说,边把那本书又往谢临手边推了推。
谢临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垂下眼睫,专注地看着自己那本艰涩的原文书。那本崭新的参考书,像一件被主人遗弃的、格格不入的礼物,孤零零地躺在深色桌面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有点刺眼。
季淮声碰了个软钉子,摸了摸鼻子,也不气馁。“行吧,书放你这儿了,你啥时候需要啥时候用!”他潇洒地一挥手,转身回自己座位,背影依旧挺拔阳光,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浩目睹全程,在季淮声坐下后,立刻凑过来小声吐槽:“我说季大勇士,你这‘暖炉’功率是不是开太大了?人家冰山压根不接招啊!还白搭一本新书!”
“这叫投资,懂不懂?”季淮声挑了挑眉,从书包里掏出一颗包装鲜艳的草莓味硬糖,“啪”地一声剥开糖纸,丢进嘴里,脸颊鼓起一个小包,含糊不清地说,“冰山嘛,融化总得有个过程。你看,他至少没把书直接扔垃圾桶,对吧?这就是进步!”
周浩:“……” 行吧,你开心就好。
季淮声的“进攻”远不止于此。
课间休息,谢临起身去洗手间。刚走出教室后门没几步,一个身影就像小旋风一样卷了过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嘿!谢临!去洗手间啊?一起一起!”季淮声无比自然地跟上他的步伐,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他嘴里还含着那颗草莓糖,说话间带着一丝清甜的果香,混着他身上阳光活力的气息,再次强势地侵入谢临的私人空间。
谢临脚步顿都没顿,目不斜视,仿佛身边这个聒噪的生物是团空气。
季淮声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开始找话题:“哎,你刚转来,觉得咱们学校食堂怎么样?二楼的糖醋小排还不错,就是人太多了……对了,下午有体育课,你报什么项目?要不要一起打球?我技术还行,可以罩你!”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像只精力过剩的小麻雀。
回应他的,只有谢临匀速的脚步声和走廊里空旷的回音。直到走到洗手间门口,谢临才终于侧过头,看了季淮声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季淮声莫名觉得,里面似乎多了点……无奈?
“你很吵。”谢临薄唇微启,丢下三个字,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洗手间,留下季淮声一个人站在门口。
季淮声眨了眨眼,看着谢临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非但没被打击,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舔了舔嘴里化开的草莓甜味,小声嘀咕:“嫌我吵?嫌我吵就是注意到我了!有门儿!”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大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季淮声是球场上的绝对焦点,运球、突破、上篮,动作流畅有力,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所到之处总能引起围观女生的阵阵尖叫。每一次漂亮的进球,他都会扬起灿烂的笑容,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周浩和他一队,趁着擦汗的间隙,用胳膊肘撞他:“喂,你看那边!”
季淮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篮球场外围的树荫下,谢临安静地站着。他依旧穿着那身蓝白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锁骨,身形挺拔清瘦,与球场上的喧嚣和热浪格格不入。他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目光似乎落在球场上,又似乎没有焦点,只是安静地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周身那股清冷疏离的气息衬得更加突出。
“啧啧,冰山观战?稀奇啊!”周浩挤眉弄眼。
季淮声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睛亮得惊人。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机会来了!
趁着一次球出界,季淮声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场边,目标直指树荫下的谢临。他跑得太急,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汗水,像一颗小太阳猛地撞进了那片清冷的领域。
“谢临!”季淮声喘着气,脸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笑容却比阳光还要晃眼,“我渴死了!水能给我喝一口吗?”他指着谢临手里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眼神坦荡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请求。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周浩和几个场上的男生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树荫下的谢临,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谢临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喘着气、浑身冒着热气、笑容灿烂得刺眼的少年。汗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进衣领,校服T恤的前襟也湿了一小片,紧贴着微微起伏的胸膛。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汗水和少年荷尔蒙的气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霸道地冲击着谢临的感官。
谢临的目光在那张因运动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时间不长,但足以让季淮声看清,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痕迹。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谢临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那瓶握在手中、瓶身还带着他指尖凉意的矿泉水,直接递到了季淮声面前。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公事公办的干脆。
“哇哦——!”场边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和口哨。
季淮声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谢临会这么干脆地给他!他甚至做好了被再次无视或拒绝的心理建设!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瓶水。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谢临微凉的手指。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季淮声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谢…谢谢啊!”季淮声的声音有点发飘,他拧开瓶盖——瓶盖竟然很松,似乎被提前拧开过一点点?他来不及细想,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爽的颤栗,却奇异地没能浇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
他喝得太急,几滴透明的水珠顺着唇角溢出,滑过下巴,沿着滚动的喉结一路向下,没入被汗水浸湿的衣领。
谢临的目光,似乎极快地在那水珠滑落的轨迹上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移开,重新投向空旷的远处,仿佛刚才递水的举动与他无关。只是他握着空了的右手,几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季淮声喝完水,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夺目,带着一种纯粹而耀眼的满足感,大声宣布:“谢啦!谢临!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你就是我罩着的人了!我的小太阳光芒分你一半!”
这宣言响亮又中二,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谢临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见这“豪言壮语”。但在季淮声转身跑回球场,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重新投入战斗时,谢临的目光才缓缓收回,落在了自己刚才递水的那只手上。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掌心滚烫的、带着汗湿的触感,以及……接过水瓶时,对方指尖那一下轻微的、带着点无措的颤抖。
他慢慢收拢手指,将那点陌生的、不属于他的温度,悄然握在了掌心。阳光穿过树叶,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潭里,此刻无人能窥见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风穿过树梢,带来球场上的喧嚣和少年们充满活力的呼喊。那喧嚣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只有掌心那点残留的温度,真实地提醒着他,那个叫季淮声的小太阳,正以一种他无法忽视也无法阻挡的方式,蛮横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并留下了一道滚烫的印记。
第3章 暗涌
季淮声那句响亮的“以后你就是我罩着的人了!”像个宣言,迅速在高二(3)班传开,成为当天最大的八卦头条。课间、午休,甚至放学路上,都有人津津乐道地讨论着“小太阳”季淮声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从“冰山”谢临手里“讨”到水的。
“牛啊淮声!真让你撬开条缝了?” “谢临居然没冻死你?” “快说说,到底用了什么魔法?” 季淮声身边围满了好奇的同学,他成了焦点中的焦点。
季淮声被问得有点飘飘然,他扬着下巴,笑容得意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臭屁:“都说了嘛,没有捂不热的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谢同学就是外冷内热,懂不懂?” 他选择性忽略了之前被“嗯”、“让开”、“不需要”、“你很吵”反复打击的细节,只把谢临递水那短暂的一幕无限放大,作为自己“阶段性胜利”的铁证。
然而,当他得意洋洋地瞥向教室角落时,却发现谢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戴着耳机,侧脸对着窗外,阳光勾勒出他清冷完美的下颌线。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隔音罩里,外面的喧嚣、议论,包括季淮声这个“胜利者”,都与他无关。
季淮声心里那点小小的得意,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瘪了不少。他撇撇嘴,小声嘀咕:“切,装酷。”
不过,季淮声很快就把这点小失落抛到了脑后。他捏着手里那个空了的矿泉水瓶——谢临给的那瓶。瓶身被他攥得有点温热了,塑料瓶身微微变形。他下意识地转动着瓶盖,拧紧,又松开,再拧紧……
等等!
季淮声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低头,死死盯着手里的瓶盖。
一个被他当时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忽略掉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他拧开瓶盖的时候,根本没费什么力气!那盖子,似乎是……提前被拧松过的?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季淮声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为什么?
谢临给他水,已经足够跌破所有人的眼镜了。难道……他还提前帮他把瓶盖拧松了?方便他喝?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季淮声的心跳骤然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比刚才在球场上奔跑时还要剧烈。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那个角落。
谢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完美雕塑。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季淮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一种冷玉般的质感。
就是这双手,递给他水,瓶盖还可能是被他提前拧松的……
季淮声感觉一股莫名的热意悄悄爬上耳根。他赶紧甩甩头,把这个过于“自作多情”的念头压下去。怎么可能!谢冰山那种人,能递水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拧瓶盖?肯定是他自己记错了!或者……或者瓶盖本来就松?
可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固执地反驳:不是的,你明明记得当时拧开时特别轻松……
就在季淮声盯着谢临的手胡思乱想时,谢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捕捉到了季淮声的视线。
四目相对!
季淮声像做贼被抓包一样,心脏猛地一跳,瞬间移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里的空瓶子,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谢临的目光在他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极其自然地转回头,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只是季淮声的错觉。
但季淮声知道不是错觉。谢临看他的那一眼,很平静,却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那里面……好像没有之前的纯粹漠然?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季淮声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慌意乱。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
季淮声昨晚熬夜看球赛,早上又经历了“讨水”事件的大起大落,中午兴奋过头没休息好。此刻,讲台上老师枯燥的公式推导像催眠曲,闷热的空气更是雪上加霜。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最终,彻底支撑不住,额头“咚”地一声轻响,磕在了摊开的数学课本上。
他睡着了。
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教室,最终定格在季淮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点名——
“老师。”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安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老师即将出口的呵斥顿在了喉咙里。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包括被惊醒一半的周浩。
说话的是谢临。
他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看着讲台方向,仿佛刚才那声突兀的打断不是他发出的。
数学老师显然也很意外,看着这位转学来就沉默寡言、成绩顶尖的优等生:“谢临同学?什么事?”
谢临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从季淮声熟睡的后脑勺上掠过,快得像错觉。他开口,语气是一贯的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波澜:“关于刚才那道例题的辅助线,您用的是倍长中线法,但用向量法建立坐标系是否更简便?步骤会更少。”
他的问题专业而犀利,瞬间转移了老师的注意力。
“哦?向量法?”数学老师来了兴趣,立刻被带跑了思路,“你说说看,具体怎么建立?” 他完全忘记了角落里那个打瞌睡的小太阳,兴致勃勃地走到谢临桌边,和他讨论起解题方法来。
全班同学:“……” 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
周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又看看身边浑然不觉、睡得香甜的季淮声,心里疯狂刷屏:卧槽?!冰山学霸为了掩护小太阳睡觉,居然主动提问引开老师?!这什么魔幻剧情?!
季淮声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遥远的声音,然后周围那种无形的、即将被点名的压力感就神奇地消失了。他睡得更沉了,嘴角甚至微微弯起,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直到下课铃响,他才被周浩推醒。
“淮声!醒醒!下课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完了!”周浩一脸激动和后怕。
季淮声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问:“啊?怎么了?”
“怎么了?谢临!是谢临救了你!”周浩压低声音,把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重点描绘了谢临如何“挺身而出”、“引开火力”,末了总结道,“你是没看见!谢临那气场!一句话就把老师镇住了!直接转移话题!太牛了!”
季淮声彻底懵了,睡意全无。
谢临……帮他打掩护?为了让他睡觉不被老师发现?
这个认知比“提前拧瓶盖”还要震撼一百倍!他下意识地猛地扭头看向谢临的位置。
谢临已经收拾好了书本,正站起身准备离开。他似乎感觉到了季淮声灼热的目光,脚步微顿,侧过头。
这一次,季淮声看得清清楚楚。
谢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冰冷或漠然。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沉淀着一些更复杂、更深邃的东西。很淡,很沉,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暗涌,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他的视线在季淮声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格外懵懂茫然、甚至带着点红晕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谢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季淮声耳朵里:
“吵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教室。
季淮声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皱巴巴的空水瓶。
周浩在旁边咋舌:“啧,果然还是那个冰山,帮忙了还嫌你吵……”
可季淮声却像没听见周浩的话。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谢临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还有那句“吵死了”。
这一次,他不再觉得那是纯粹的嫌弃。
那眼神里……好像有无奈?有一点点……纵容?那句“吵死了”,与其说是冰冷的驱逐,不如更像是一种……带着点别扭的、无可奈何的默认?
季淮声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谢临递来的水瓶的冰凉触感,以及指尖相碰时那微弱的电流。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重新聚拢的温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的悸动。
“吵死了……”季淮声无意识地重复着谢临的话,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弯起,最终绽开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还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冰山好像……真的在融化?
而且,好像是因为他?
这个认知,让季淮声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第4章 暴雨
季淮声觉得自己病了,一种名为“谢临观察症候群”的怪病。
自从那节数学课之后,他的视线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总会下意识地飘向教室后方那个靠窗的角落。他观察谢临看书的姿势(总是脊背挺直,像一棵小白杨),观察他握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写字时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观察他微微蹙眉思考时的表情(那点微小的弧度会让季淮声的心也跟着揪一下),甚至观察他课间去洗手间的频率(好像比一般人少?冰山连新陈代谢都这么克制?)。
他试图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寻找谢临“冰层下暗涌”的证据,证明瓶盖松动和课堂掩护不是他的幻觉。
然而,谢临依旧是那个谢临。沉默,疏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除了偶尔在季淮声过于聒噪或者靠得太近时,会投来一个带着“你很吵”或“离我远点”意味的眼神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季淮声的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那点刚刚萌芽的、隐秘的悸动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课间,季淮声趴在桌上,下巴抵着物理课本,有气无力地问周浩,“瓶盖可能真的是意外?他上课提问也可能只是刚好想到那个解法?”
周浩啃着面包,翻了个白眼:“我说季大情圣,哦不,季大暖炉,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这两天看谢临的频率,比我看我女神都勤快!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人家冰山纹丝不动,你自己倒是快成望夫石了!”
“滚蛋!谁望夫石了!”季淮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来,耳根微红,“我这是……这是战略观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懂不懂!”
“行行行,战略观察。”周浩敷衍地点头,指了指窗外,“不过你战略观察之前,最好先看看天。”
季淮声疑惑地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天空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覆盖,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空气也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带着一股暴雨将至的土腥味。
“要下大雨了。”周浩嘀咕着,“希望放学前别下,我没带伞。”
季淮声心里咯噔一下。他早上出门时阳光明媚,也完全没带伞的念头。他下意识地又看向谢临的位置。谢临正低头看书,侧脸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轮廓更加清晰冷硬。他……带伞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季淮声自己掐灭了。他带不带伞关我什么事?季淮声,清醒点!你可是要捂热冰山的人,不是被冰山冻成冰棍的人!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考验季淮声的“战略定力”。
最后一节自习课快结束时,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以一种倾盆之势砸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瞬间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水幕,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狂风裹挟着雨势,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教室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完了完了!真下了!我没带伞!”
“谁带伞了?求拼车……哦不,拼伞!”
“这雨也太大了!怎么走啊!”
抱怨声、呼朋引伴声此起彼伏。季淮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也傻眼了。这雨势,冲出去不用三秒就得变成落汤鸡。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谢临。
谢临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站起身。他走到教室后方的储物柜前,动作从容地打开了自己的柜门。在季淮声和周浩(以及周围几个没带伞的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伞骨结实,伞面宽大,纯黑色的,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种低调冷峻的质感。
季淮声的心,不争气地跳快了一拍。
谢临拿着伞,没有立刻离开。他转过身,目光在嘈杂混乱的人群中扫过,似乎……停顿了一下?
季淮声屏住了呼吸。他甚至能感觉到旁边周浩也瞬间安静了,眼神在他和谢临之间疯狂扫射。
只见谢临迈开长腿,没有走向教室后门(那里挤满了等雨停或准备冲出去的人),而是朝着季淮声和周浩这边的过道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季淮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他耳膜发疼。他看着谢临越走越近,那清冷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让季淮声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的……目标感?
谢临停在了季淮声的桌边。
距离很近,近到季淮声能再次闻到谢临身上那股干净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着雨天潮湿的空气,钻入他的鼻腔。
季淮声抬起头,撞进谢临深潭般的眼眸里。那里面依旧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但季淮声却觉得,此刻的谢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专注?或者说,是决定做某件事时的笃定?
谢临没有看周浩,目光只落在季淮声脸上。他薄唇微启,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的调子,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季淮声耳中:
“走吗?”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季淮声早已波澜起伏的心湖。
轰——!
季淮声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走吗?跟我一起走?用你的伞?谢临是在邀请他……共撑一把伞?!
巨大的冲击让季淮声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谢临,嘴巴微张,像个被施了定身术的傻兔子。
旁边的周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猛地推了季淮声一把:“傻愣着干嘛!走啊!谢同学问你走不走呢!” 那语气,活像怕谢临下一秒就反悔。
季淮声被推得一个趔趄,这才猛地回过神,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脖子都红透了。他手忙脚乱地抓起书包,胡乱地往背上一甩,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变调:“走……走走走!马上走!”
谢临似乎几不可查地轻挑了一下眉梢,没再多言,转身便走。季淮声赶紧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上去,把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表情的周浩彻底抛在了身后。
走出教室后门,喧嚣被隔绝在身后。走廊里也挤满了躲雨的学生,但谢临所到之处,仿佛自带清场光环,拥挤的人群会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缝隙。季淮声紧紧跟在谢临身后半步的位置,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脸颊滚烫,几乎不敢抬头看谢临的背影。
走到教学楼门口,外面的雨势更加骇人,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形成一片迷蒙的水雾。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谢临撑开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伞面“唰”地一声张开,像一片沉稳的黑色穹顶,瞬间隔绝了头顶倾泻而下的冰冷雨水。
谢临撑着伞,很自然地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了屋檐的边缘,半个身子已经暴露在风雨中。他微微侧身,目光看向还愣在屋檐下的季淮声。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无声的催促。
季淮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般,鼓起勇气,一步跨入了谢临撑起的伞下。
小小的伞下世界,瞬间变得无比逼仄。
季淮声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身上传来的、比他体温略低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雨水和雪松的味道,将他紧紧包裹。他的胳膊几乎要碰到谢临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头顶是黑色的伞布,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伞下这方寸之地,以及身边这个人。
谢临没有看他,只是将伞稳稳地举在两人头顶,迈开步子走进了滂沱大雨中。
雨水疯狂地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风很大,吹得伞面微微晃动。季淮声能感觉到谢临握着伞柄的手很稳,手臂线条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
为了躲避地上的水洼,也为了不被风吹斜的雨丝淋到,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更近。季淮声的胳膊偶尔会轻轻蹭到谢临的,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他身体僵硬,心跳如雷。
他偷偷抬眼,看向谢临的侧脸。
雨水在伞沿外形成一道晶莹的水帘,模糊了周围的景象。谢临的下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薄唇紧抿,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他的肩头,靠近季淮声这边的位置,似乎被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季淮声心里一动。他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往谢临那边挪了半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掉那点风雨。
他刚一动,谢临握着伞柄的手,似乎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角度。那把原本居中的伞,悄然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季淮声的方向倾斜了更多。
更多的黑色伞面笼罩在季淮声的头顶,将他严严实实地护住,几乎连一丝雨星都溅不到他身上。而谢临靠近外侧的肩膀,则更大面积地暴露在了风雨之中。
季淮声愣住了。
他清晰地看到了雨水迅速洇湿了谢临的肩头,深蓝色的校服布料颜色变得更深。冷风裹着雨丝吹在谢临的侧脸上,他的发梢也沾上了细密的水珠。
而他,季淮声,被保护在伞的绝对中心,干燥而温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季淮声心里所有的不确定和患得患失,汹涌地淹没了他的心脏,烫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瓶盖松动不是意外。
课堂掩护不是巧合。
此刻这把倾斜的伞……更不是他的错觉。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暗涌”,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潮汐,拍打着季淮声的心岸。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谢临被雨水打湿的肩膀,怕自己控制不住流露出什么丢脸的表情。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酸又涩。他只能紧紧攥着自己书包的带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雨声喧嚣,风声呼啸。伞下的小小世界却异常安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还有季淮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偷偷地、极其缓慢地,又往谢临身边靠了靠。这一次,不是无意识的躲避,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靠近。
手臂终于实实在在地贴上了谢临微凉的手臂。隔着湿冷的校服布料,季淮声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流淌的温热血液。
谢临的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握着伞柄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但他没有躲开。他依旧沉默地、稳稳地举着那把倾斜的伞,步伐没有丝毫紊乱,只是那深潭般的眼底,映着漫天雨幕,翻涌着无人能窥见的、比这场暴雨更加汹涌的情绪。
冰冷的雨水砸在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但手臂相贴处传来的、属于季淮声的滚烫温度,却像烙印一样,穿透了湿冷的布料,一路灼烧进谢临的心里。
他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那颗毛茸茸的、低垂着的脑袋。少年的发顶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此刻乖顺地垂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
谢临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雨幕深处。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金属伞骨,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风雨如晦,前路茫茫。伞下的方寸之地,却成了两个少年心跳失序的秘密花园。
666被暴雨硬控了[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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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暴雨
第5章 高烧
那把倾斜的黑伞,和伞下谢临被雨水洇湿的肩头,成了季淮声接下来几天脑子里不断循环播放的画面。每一次回想,都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烫。他不再纠结于“瓶盖松动”和“课堂掩护”是否是自己想多,谢临用那把伞,给出了最沉默也最有力的答案。
然而,这份迟来的确认,很快就被一种新的担忧取代。
暴雨过后的第二天,季淮声就敏锐地察觉到谢临的不对劲。
早自习时,谢临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脊背挺得笔直,侧脸对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但季淮声总觉得,他今天挺直的姿态里,似乎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的脸色也比平时更白,不是那种冷玉般的质感,而是带着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睑下方甚至有一层淡淡的青影。
季淮声的心不自觉地揪紧了。
上课时,谢临依旧专注,但季淮声发现,他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比平时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偶尔,他会几不可查地蹙一下眉,随即又很快松开,快得像错觉。他翻书页的动作也比平时慢了一丝丝,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迟滞感。
“他是不是……生病了?”季淮声忍不住小声问周浩。
周浩正偷看小说,闻言抬头瞥了一眼:“啊?谁?谢冰山?不会吧?冰山也会生病?”他一脸不信,“我看他就是昨晚没睡好。学霸嘛,熬夜看书不是很正常?”
季淮声却无法被说服。他想起昨天谢临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发梢,还有那一路沉默承受风雨的样子。深秋的冷雨,加上他自己可能本就有些疲惫……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他坐立不安。他频繁地回头看向谢临的方向,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谢临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频繁的注视。在季淮声又一次回头时,谢临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他。
四目相对。
谢临的眼神依旧平静,深不见底,但季淮声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之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强撑的意味?他的嘴唇也比平时更干燥,甚至有些起皮。
季淮声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用口型无声地问:“你没事吧?”
谢临看着季淮声写满担忧的眼睛和那句无声的询问,眸光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随即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
这个细微的动作,不仅没让季淮声放心,反而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谢临在否认,但他那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强压的倦意,根本骗不了人!他肯定不舒服!
一整个上午,季淮声都心神不宁。老师讲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谢临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他甚至偷偷观察谢临喝水的频率(比平时少),看他课间有没有趴着休息(没有,依旧在看书)。
午休铃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季淮声抓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个崭新的保温杯和一盒他早上特意绕路去药店买的感冒药(店员推荐的,说是效果温和),深吸一口气,像奔赴战场一样,再次走向那个角落。
谢临没有去吃饭,依旧坐在位置上,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时要重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压抑的粗粝感。
“谢临,”季淮声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和小心翼翼,“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他把保温杯和药轻轻放在谢临的桌角,“我带了热水,还有……这个药,听说效果不错。”
谢临抬起头。
这一次,季淮声看得更清楚了。谢临的脸色白得有些透明,眼里的疲惫感更重,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水汽,不再像平时那样清冷锐利。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唇色很淡。
“我没事。”谢临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低沉了许多,带着浓重的鼻音。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你嗓子都哑了!还说没事!”季淮声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点。他伸手,几乎是本能地想去碰触谢临的额头,试试温度。
他的手刚抬到一半,谢临却像是被惊扰到,猛地往后一仰,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有些大,牵扯到他似乎不太舒服的身体,让他几不可查地闷哼了一声,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
“别碰我。”谢临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拒人千里的防备。但那沙哑的声线和虚弱的姿态,让这句拒绝显得没什么威慑力,反而透着一丝狼狈的脆弱。
季淮声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又急又涩。他看着谢临强撑着坐直身体,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都暴露了他此刻的煎熬。
“你这样不行!”季淮声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不管不顾地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肯定发烧了!我送你去医务室!或者……或者我帮你跟老师请假,送你回家?”
“不用。”谢临拒绝得依旧干脆,他试图重新拿起桌上的书,但指尖的颤抖让他连书页都翻不稳。他烦躁地闭上眼,似乎在对抗身体内部翻涌的不适。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
谢临猛地侧过身,用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起伏颤抖着。那咳嗽声沉闷而痛苦,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瞬间撕碎了他强撑的所有伪装,露出底下不堪一击的虚弱。
季淮声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再也顾不得谢临的拒绝,一步上前,半蹲在谢临身边,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拍在谢临因为咳嗽而剧烈起伏的后背上。
“咳……咳咳……”谢临还在咳,季淮声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笨拙却温暖的安抚力量。
“喝点水,顺一顺。”季淮声手忙脚乱地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他特意泡的)。他把杯子递到谢临唇边,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劝,“乖,喝一点,就一点……”
谢临咳得眼前发黑,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就着季淮声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蜂蜜水。甜润微温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也奇迹般地稍稍压下了那阵剧烈的咳嗽。
季淮声半蹲着,专注地看着谢临喝水。他离得很近,能清晰地看到谢临因为发烧而泛红的眼尾,长而密的睫毛被生理性的泪水濡湿,黏成一簇簇,脆弱得不像话。他苍白的脸颊也因为剧烈的咳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潮红。
谢临喝完水,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整个人像是耗尽了力气,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
季淮声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放下杯子,看着谢凌乱的额发和疲惫至极的模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谢临的额头上。
嘶——好烫!
滚烫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像烙铁一样,灼得季淮声指尖一颤。这温度,绝对烧得不轻!
“你发烧了!很烫!”季淮声的声音带着焦急的颤抖,“必须去医务室!现在就去!” 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谢临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着。额头上那只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掌,像一块暖玉,熨帖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贪恋的舒适感。那暖意似乎能穿透灼热的高烧,丝丝缕缕地渗入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他抗拒所有接触的壁垒,在这滚烫的体温和这只温暖的手掌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季淮声见谢临没有像刚才那样激烈抗拒,只是闭着眼喘息,便当他是默认了。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扶住谢临的手臂:“来,慢点,我扶你起来。”
谢临的身体沉重而虚弱,季淮声几乎是半抱着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谢临的身体靠在他身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衣物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病弱的依赖感。季淮声的心跳得飞快,一半是担忧,一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需要的悸动。
他支撑着谢临,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走出教室。午休时间,走廊里没什么人,只有他们两人沉重的脚步声和谢临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走到楼梯口时,谢临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季淮声吓了一跳,连忙收紧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牢牢扶住。谢临的头无力地靠在了季淮声的颈窝处,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季淮声敏感的皮肤上,带着灼人的热度。
“谢临?谢临!”季淮声紧张地唤他。
谢临似乎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微微睁开眼,眼神迷离而涣散,水汽氤氲的眸子映着季淮声焦急的脸庞。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淮……声?”沙哑得不成调子的两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确定,像梦呓般轻轻吐出。
季淮声浑身一震!
谢临……叫他“淮声”?不是连名带姓的“季淮声”,而是……“淮声”?
这个亲昵的称呼,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季淮声的心脏。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怜惜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是我!是我!谢临,是我!”季淮声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更紧地扶住谢临,让他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坚持一下,医务室马上就到了!”
他咬紧牙关,支撑着谢临滚烫而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就在他们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朝着医务室方向拐弯时,谢临那只垂在身侧、原本虚软无力的手,忽然动了动。
他像是出于本能,在意识模糊的深渊里,摸索着,寻找着什么。
然后,他那滚烫的、带着薄汗的掌心,缓缓地、有些颤抖地,覆上了季淮声扶在他腰间的那只手的手背。
五指,微微收拢。
握住了。
季淮声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只属于谢临的手。那只手很烫,手心带着湿濡的汗意,力道很轻,甚至带着虚弱的颤抖,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主动**的、**握住**的动作!
不再是伞下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不再是课堂上他偷偷的观察,不再是递水时那瞬间的指尖相碰。
这是谢临,在意识模糊、高烧脆弱之际,主动地、依赖地、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剧烈的心疼,瞬间席卷了季淮声的全身。他反手,更加用力地、坚定地回握住了那只滚烫的手。他用自己的温度,包裹着谢临的脆弱。
“我在。”季淮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别怕,谢临,我在。”
他不再停留,支撑着谢临,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大步走去。掌心相贴的地方,滚烫的温度灼烧着皮肤,也灼烧着两颗在病痛与守护中,悄然靠近的心。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少年相依相扶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那只紧紧交握的手,成了这片昏暗里最明亮、最温暖的联结,无声地诉说着冰层之下,那已然汹涌澎湃、再也无法隐藏的暖流。
第6章 裂痕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掌心那滚烫的、虚弱的、紧紧交握的触感,更是如同烙印般刻在季淮声的神经末梢。一夜辗转反侧,梦里全是谢临烧得泛红的眼尾和那声沙哑的“淮声”。
第二天,季淮声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早早到了教室,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角落。空着。
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直到早自习快开始,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谢临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似乎已经重新凝聚,甚至比病前更甚。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座位坐下,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季淮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问“你好点了吗?”,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发烧,想……确认昨天的一切不是他高烧下的臆想。但谢临周身那重新筑起的、比之前更厚的冰墙,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课间,季淮声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过去。他手里捏着昨天那个被谢临用过的保温杯,已经仔细刷洗干净。
“谢临,”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带着点小心翼翼,“你的保温杯……洗好了。” 他把杯子轻轻放在谢临桌角,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你……感觉怎么样?烧退了吗?”
谢临的目光从摊开的英文书上抬起,落在那个锃亮的保温杯上,停顿了大约一秒。随即,他抬起眼,看向季淮声。那眼神,深潭无波,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甚至……比之前更添了一丝疏离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个不该靠近的陌生人。
“谢谢。” 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直的调子,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沙哑,仿佛昨天那个虚弱依赖的人从未存在过。他甚至没有伸手去碰那个杯子,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便重新垂下眼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探询。
季淮声僵在原地。那句“谢谢”礼貌又冰冷,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将他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和悸动瞬间浇熄。掌心残留的滚烫仿佛成了讽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谢临重新投入书页的侧影,那专注的姿态,是对他无声的驱逐。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堪涌上心头。他默默收回手,指尖冰凉。原来……病好了,冰层也重新冻上了,甚至冻得更厚实了。昨天的依赖和紧握,大概只是高烧糊涂时的本能反应,清醒后的谢临,依旧是那座不可攀附的冰山。
季淮声低着头,脚步有些沉重地回到自己座位。周浩凑过来,压低声音:“怎么样?冰山还冻着吧?我就说,生病的人说的话不能作数……”
“嗯。”季淮声闷闷地应了一声,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胳膊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暖意。心里乱糟糟的,有失落,有难堪,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明明只是想关心一下,为什么好像又做错了?
整整一天,季淮声都有些魂不守舍。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回头,也不再试图找话题靠近。只是偶尔,在老师讲课的间隙,他会忍不住用余光飞快地扫一眼那个角落。
谢临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听课、记笔记、做习题,一丝不苟。他依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仿佛昨天那个在医务室里虚弱地抓着他手的少年,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他甚至没有再看季淮声一眼,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忽视,比之前的拒绝更让季淮声难受。就好像……他无意中踏入了某个禁区,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现在被彻底驱逐出境了。
下午放学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雨。不大,却足够打湿头发和肩头。
季淮声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心里憋着一股气。他今天没带伞,也不想带。淋点雨算什么?正好冷静冷静。
他背着书包,低着头走出教室后门,正准备冲进雨幕。
“季淮声。”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季淮声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谢临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拿着那把熟悉的、纯黑色的长柄伞。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看着季淮声,仿佛只是履行一个简单的告知义务。
“伞。”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将手中的伞,朝着季淮声的方向,轻轻递了过来。动作干脆,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亲近的意味,像是在归还一件借出去的工具。
季淮声怔怔地看着递到面前的伞,又抬眼看向谢临。雨丝飘落在谢临的肩头,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他依旧穿着单薄的校服,似乎也没有为自己准备另一把伞。
所以……他只是把伞给他?自己呢?淋着?
这个认知让季淮声心里那点委屈瞬间被复杂的情绪取代。他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你自己……”
“拿着。”谢临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甚至没有等季淮声完全反应过来,手腕一翻,直接将伞柄塞进了季淮声有些冰凉的手里。指尖相碰的瞬间,谢临的手指依旧微凉,但季淮声却仿佛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伞落在了季淮声手里。
谢临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入了细密的雨幕中。冰冷的雨丝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挺直的肩背上,很快将他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孤绝,步伐沉稳,仿佛这冰冷的秋雨于他毫无影响。
季淮声握着手里还残留着谢临指尖凉意的伞柄,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在雨幕中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脚边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季淮声低头,看着手中这把沉甸甸的黑伞。伞骨冰凉,伞面漆黑,像谢临这个人一样,沉默,冷硬。
他慢慢撑开伞。
黑色的穹顶在头顶张开,隔绝了冰冷的雨丝,将他笼罩在一片干燥的、属于谢临气息的空间里。伞下空间依旧狭窄,却只剩他一个人。
昨天的紧握与依赖,像一场短暂又灼热的梦。
今天的递伞与远离,像一场无声又冰冷的雨。
季淮声握紧了伞柄,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抬头望向谢临消失的方向,雨雾迷蒙,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冰凉的伞柄和伞下这片寂静的空间,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冰层似乎真的重构了,甚至冻得更深更硬。
但那道因为一场高烧和一个紧握而裂开的缝隙……真的能完全弥合吗?
季淮声不知道。
他只是握着这把伞,站在雨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靠近一座冰山,除了被冻伤的可能,还有一种更磨人的滋味,叫做患得患失的迷茫。而冰山的核心,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难懂。
第7章 沉默
那把黑色的伞,像一块沉甸甸的、带着谢临冰冷气息的烙印,被季淮声带回了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手丢在玄关,而是仔细地撑开,晾在阳台通风的地方。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看着那把伞,心里五味杂陈。谢临淋着雨离开的背影,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是补偿?是划清界限?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别扭的关心?
季淮声甩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念头赶出去。算了,既然冰山要冻回去,那就冻回去吧。他季淮声又不是离了谢临就活不下去。他还有篮球,有兄弟,有永远用不完的活力。
第二天,季淮声刻意调整了心态。他不再刻意回避谢临的方向,但也不再主动靠近。他恢复了和周浩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课间勾肩搭背地去小卖部,体育课上依旧生龙活虎,笑声爽朗,仿佛昨天那个握着伞在雨里发呆的人不是他。
只是,偶尔在喧闹的间隙,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掠过教室后方。谢临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完美的冰雕。他看书、写字、偶尔抬头看黑板,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季淮声刻意的“恢复常态”毫无反应。
这种彻底的、视若无睹的平静,让季淮声心里那点强装的洒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以为自己的“不在意”能刺激到对方,哪怕换来一个冰冷的眼神也好。可谢临的反应,是比冰冷更彻底的——无视。
仿佛季淮声这个人,连同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捂热计划”和短暂的“患得患失”,都从未在谢临的世界里存在过。
就在季淮声几乎要相信,自己真的被彻底清除出谢临的感知范围时,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细节,像投入冰湖的一粒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涟漪。
物理课,讲台上老师正激情四射地讲解着复杂的电路图。季淮声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笔帽没盖紧,一个用力过猛——
“啪嗒。”
笔帽脱手而出,在安静的教室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滴溜溜地滚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季淮声脸一红,赶紧弯腰去捡。笔帽滚得不远,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过道上。他正要伸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
坐在他斜后方、隔着一条过道的谢临,原本低垂着视线落在课本上的目光,在笔帽落地的瞬间,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
那抬眼的动作快如闪电,视线精准地扫过滚动的笔帽,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迅速落回了课本。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刚才那零点几秒的视线偏移只是季淮声的幻觉。
但季淮声的心脏,却在那瞬间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而且反应那么快!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季淮声刻意维持的“不在意”。他飞快地捡起笔帽,直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课,但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有些发颤。
接下来的时间,季淮声的心思再也无法集中在电路图上了。他开始像一个最谨慎的猎人,用最隐蔽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测试着冰山的“感知边界”。
他故意在谢临起身去讲台交作业时,“不小心”踢到了自己的椅子腿,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谢临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目。
他又在谢临专注看书时,假装和周浩小声讨论题目,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到后方。谢临翻书的动作流畅依旧,仿佛没听见任何杂音。
一次次的“试探”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预期的回应。季淮声心里那点刚燃起的火星又渐渐黯淡下去。也许……刚才笔帽那次,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个更小的意外发生了。
午休结束,大家陆续回座位。季淮声正和周浩笑着打闹,倒退着往自己座位走,没留意脚下。不知是谁的桌脚边掉了一小块橡皮擦,他后脚跟正好踩了上去。
脚下猛地一滑!
季淮声“哎哟”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他下意识地挥舞手臂想抓住什么,但旁边都是空气!
完了!要摔个四脚朝天了!季淮声心里哀嚎一声,绝望地闭上眼。
预期的疼痛和狼狈并没有到来。
就在他身体倾斜到几乎不可能挽回的角度时,一只手臂突然从斜后方伸了过来!那只手稳稳地、有力地抓住了他慌乱挥舞的手腕!
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那只手传来,猛地将他向后倾倒的身体拽了回来!
季淮声被拽得一个趔趄,后背撞进了一个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怀抱里。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那坚实的触感和瞬间包裹住他的清冷气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惊魂未定地站稳,猛地回头。
谢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半步的位置,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正迅速地、几乎带着点仓促地松开他的手腕。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猝然相撞。
谢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是来不及掩饰的紧张?还是被撞破的懊恼?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那丝微澜便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的唇线抿得更紧,下颌线绷直,周身散发着比平时更甚的低气压。
“看路。” 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声音比平时更沉,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紧绷感。说完,他不再看季淮声一眼,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相助的人不是他,径直绕过季淮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什么。
季淮声站在原地,手腕上被谢临抓握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和不容抗拒的力量感。后背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短暂撞击带来的、属于谢临身体的坚硬轮廓。
他怔怔地看着谢临冷漠落座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震撼。
一次是巧合(笔帽)。
那这一次呢?
这迅捷的、几乎出自本能的出手相救,还有那松开手时近乎仓促的逃离,以及那句带着冰冷外壳却掩盖不住内部紧绷的“看路”……
季淮声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点微不可见的、几乎马上就会消失的红痕(谢临用力抓握留下的),又抬头看向那个重新筑起冰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侧影。
冰层,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厚。
但冰层之下,那汹涌的暗流,好像也从未停止奔涌。
谢临在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沉默和冰冷,丈量着与他之间的距离。可每一次下意识的反应,都在无声地出卖着那沉默之下,无法彻底割裂的、失控的瞬间。
季淮声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点几乎感觉不到的痕迹。他没有再看向谢临,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点了然和重新燃起斗志的弧度。
原来,靠近冰山,除了可能被冻伤,还有一种更隐秘的乐趣,叫做捕捉他冰层裂缝里,转瞬即逝的微光。
666我再也不敢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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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沉默
第8章 碑界
捕捉到谢临冰层裂缝下的微光后,季淮声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失落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稳、更有耐心的探索欲。他不再急于求成,也不再刻意制造“不在意”的假象,而是开始用一种更狡猾、更贴合日常的方式,试探着那座沉默冰山的边界。
契机发生在数学课后的课间。一道刁钻的压轴题难倒了不少人,包括季淮声。他抓耳挠腮,对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唉声叹气。
“这题也太变态了!老张这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好过啊!”周浩把笔一摔,趴在桌上哀嚎。
季淮声没接话,眼珠转了转,目光状似无意地飘向后方。谢临的卷子上,解题步骤清晰流畅,答案工整地写在最后。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的解答,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另一种解法。
“啧,果然学霸就是不一样。”季淮声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感慨了一句,确保声音能清晰地飘到后方。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抓起自己的卷子和草稿纸,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那个角落。
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地一屁股坐下,而是停在谢临桌边一步的距离,微微弯下腰,将卷子摊开在谢临面前,指着那道让他头秃的题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点点的……求助意味?
“谢临同学,”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清亮时压低了一些,显得认真又诚恳,“打扰一下,这道题……我卡在这步了,怎么都绕不过去。能麻烦你……指点一下思路吗?” 他刻意用了“指点”而不是“教教我”,显得不那么理所当然。
谢临点着桌面的指尖顿住。
他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季淮声指着题目的手指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季淮声那双带着真诚困惑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之前的莽撞和过度热情,只有纯粹的、对解题的渴望。
谢临的视线在季淮声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季淮声屏住呼吸,能清晰地看到谢临浓密睫毛下深潭的微澜,似乎在评估他话语里的真实性。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季淮声以为又要收获一句冰冷的“没空”或者干脆的无视时,谢临的薄唇微启,吐出了一个让季淮声几乎要跳起来的单音节:
“笔。”
季淮声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赶紧把手里攥着的笔递了过去,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谢临接过笔,没有看季淮声,目光重新落回卷子。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季淮声那支普通的黑色水笔,在季淮声卡住的那一步旁边,简洁地写了两个关键的公式符号,又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一条极短的辅助线。
“代换。”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低沉而平直,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里,用向量。”
只有六个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但季淮声盯着那两个符号和那条辅助线,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这么简单!他之前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代换!”季淮声恍然大悟,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带着纯粹的解题喜悦,眼睛亮得像星星,“谢了谢临!你太厉害了!一句话就点透了!” 他兴奋地拿起卷子,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谢临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那支普通的黑色水笔在他冷玉般的指间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回应季淮声的赞叹,只是将笔轻轻放回季淮声摊开的卷子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回归界限的疏离。
“嗯。” 依旧是那个单调的音节,算是回应。然后,他便重新垂眸,拿起自己的书,用沉默划下了交流的终止符。
季淮声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他拿着卷子,像捧着宝贝一样,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位,嘴里还忍不住念叨:“原来这么简单!向量代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沉浸在解题的兴奋中,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光彩。
周浩凑过来,一脸八卦:“哟?冰山真给你讲题了?说什么了?”
“就说了两个字,‘笔’和‘代换’。”季淮声得意地晃了晃卷子,指着那简洁的标注,“但你看,多精辟!一句顶一万句!”
周浩:“……行吧,你赢了。”
然而,季淮声的“胜利感”并没能持续太久。
下午自习课,季淮声正埋头狂补物理作业。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题目让他再次卡壳。他习惯性地想回头求助,但想到谢临早上那疏离的姿态,又犹豫了。最终,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撕下一张便签纸,工工整整地写下问题,又画了个小小的、表示困惑的哭脸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趁着谢临抬头看黑板的瞬间,飞快地将便签纸折好,像投递秘密情报一样,精准地“嗖”一下弹到了谢临的桌面上。
纸团落在深色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临的目光从黑板上收回,落在那个小小的纸团上。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拿。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季淮声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大约十几秒,就在季淮声以为石沉大海时,谢临终于伸出了手。他用指尖拈起那个纸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缓慢。他展开便签,目光扫过上面的问题和那个小小的哭脸。
季淮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临看完,没有抬头,也没有像早上那样动笔。他只是拿起自己的笔,在季淮声的问题下面,极其简洁地写了两个字母和一个符号:
“B, ⊥”
然后,他将便签纸重新折好,手腕一扬,动作精准地……将纸团扔回了季淮声的桌面!
纸团“啪”地一声落在季淮声的物理书上。
季淮声赶紧拿起来展开。看着那两个字母和一个符号,他先是茫然,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用安培定则判断方向!B是磁场方向,⊥表示垂直!他需要的答案就藏在这两个符号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有被点透的欣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憋闷感。
“喂!”季淮声忍不住压低声音,朝着谢临的背影抗议道,“谢临!你这……也太精简了吧?就不能多写两个字吗?‘用安培定则判断磁场方向垂直于平面’很难吗?” 他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熟稔抱怨。
谢临的背影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
季淮声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只能认命地低头研究那两个符号,嘴里小声嘟囔:“……真是惜字如金,多说一句会融化啊……”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类似气流摩擦的沙哑感,极其模糊地从前方飘了过来:
“……吵。”
声音轻得几乎被翻书声淹没。
季淮声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临的背影。
是他听错了吗?谢临……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吵”字,但……这是对他抱怨的回应?!
季淮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紧紧盯着谢临的背影,试图寻找一丝证明。谢临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肩背挺直,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声模糊的回应,只是季淮声过于渴望而产生的幻听。
但季淮声知道,不是幻听。
那个模糊的、带着点沙哑气音的“吵”字,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了他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谢临的冰层,似乎并非完全密不透风。
他不仅会回应(用笔和符号),甚至……开始对他琐碎的抱怨,有了极其微弱的声音反馈?
季淮声低下头,看着便签纸上那两个孤零零的符号,又看了看自己物理书上被纸团砸中的位置。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小小的折痕。
无声的符号是有声的引导。
模糊的气音是冰层裂开的细响。
原来,靠近这座冰山,不仅要学会捕捉他冰层裂缝里的微光,还要学会……倾听那冰层深处,细微到近乎无声的回响。
我怎么越写字越少 谁来帮我码字[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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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碑界
第9章 纸团
谢临那声模糊得如同幻听的“吵”,像一粒被季淮声小心珍藏的种子,埋进了心田最柔软的地方。它没有立刻发芽开花,却悄然改变了他探索冰山的策略。他不再执着于撬开冰层,而是开始享受这种捕捉“无声回响”的隐秘乐趣。
“纸团攻势”,成了季淮声新的秘密武器。它便捷、隐蔽,最重要的是——它似乎能绕过谢临那堵厚重的沉默之墙。
起初,只限于疑难杂题。当被某道化学方程式卡住时,季淮声会熟练地撕下便签,写下困惑点,有时会画个抓狂的小人,有时只是简洁的问号。纸团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落在谢临桌面。
等待的过程总是带着微妙的期待。谢临的反应模式基本固定:短暂的停顿(仿佛在评估这纸团值不值得理会),然后慢条斯理地展开,扫视,提笔,落下极其精简的提示——有时是一个关键公式,有时是解题思路的方向词(如“守恒”、“配平”),偶尔是像上次那样的符号组合(“B,⊥”)。最后,纸团会被原路精准“投递”回来,动作带着公事公办的利落。
季淮声乐此不疲。他享受着每次展开纸团时,那种“破译密码”般的雀跃。谢临的字迹冷峻有力,那些精简的提示像一把把精准的钥匙,总能瞬间打开他思路的锁。他甚至开始研究谢临落笔的力度和符号的写法,试图从中窥探一丝情绪——虽然每次都徒劳无功。
“喂,季淮声,你最近跟谢冰山玩什么地下情报传递呢?”周浩终于忍不住,在一次纸团飞过后,压低声音凑过来,“我看你扔纸团扔得挺欢啊?他回你啥了?不会又是两个符号打发你吧?”
季淮声得意地扬了扬刚收回的纸团,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字母“K”(表示钾元素)。“看,精辟吧?我问他这反应为什么优先析出钾,他就回个‘K’!多一个字都不肯赏!” 他语气里没有抱怨,反而带着一种“看,这就是我家的冰山”的莫名自豪感。
周浩:“……行,你俩这加密通话,我等凡人看不懂。”
季淮声的“纸团”内容,开始悄然“越界”。
一次语文课,老师赏析一首意境悠远的古诗。季淮声听着听着,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梧桐叶,忽然心有所感。他撕下便签,没有写问题,而是画了一片歪歪扭扭的梧桐叶,旁边写了个潦草的“像?”。
纸团飞过去。
谢临展开,看着那片抽象的叶子和那个问号,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抬眼瞥了一下窗外真实的梧桐叶,又低头看看纸上的涂鸦。过了好几秒,就在季淮声以为这次石沉大海时,谢临提笔,在那片抽象叶子旁边,画了一个更小的、更潦草的、勉强能看出是鸟的轮廓,旁边同样写了个“?”。
然后,纸团被扔了回来。
季淮声展开一看,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他画叶问像不像,谢临回个鸟问像不像?这算什么?抽象派灵魂交流?他憋着笑,在谢临那只“鸟”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自己,又写了个大大的“?”。
纸团再次飞过去。
这次,谢临展开后,盯着那个指向季淮声的箭头和大问号,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疑似无奈的表情。他没有再画任何东西,直接把那张涂鸦得乱七八糟的便签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自己桌角的垃圾袋里!
季淮声:“……” 行吧,冰山拒绝参与抽象艺术讨论。
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季淮声却莫名心情大好。谢临不仅回应了(画了只鸟),还疑似有了表情(无奈)!他甚至没有把纸团扔回来,而是自己处理了!这算不算一种……默许他偶尔的“越界”?
试探的胆子,在这一次次无声的“纸团对话”中,被悄悄养肥了。
契机出现在一次自习课。季淮声昨晚没睡好,阳光暖洋洋地晒着,眼皮越来越沉。他强撑着写了几个字,最终还是败给了困意,头一点一点地,眼看就要栽下去。
就在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秒,他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摸到便签纸,凭着感觉画了个闭着眼睛的哭脸,旁边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困,救命……”
纸团几乎是滚落过去的,掉在谢临摊开的书页上。
谢临的目光从书页移向那个皱巴巴的纸团。他沉默地看着那个抽象的哭脸和潦草的求救信号,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季淮声的意识在昏睡边缘挣扎,迷迷糊糊地想:他大概会无视吧?或者……像上次一样揉掉?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物体落桌声自身后传来。
“嗒。”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季淮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猛地坐直身体,强忍着没有立刻回头。他低头看向自己桌面——没有纸团。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整理书本,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身后。
只见谢临的桌面上,靠近季淮声这边的桌角,静静地躺着一小片……薄荷糖?浅绿色的包装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是谢临常吃的那种提神薄荷糖!
季淮声的心脏像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他没有回头去看谢临的表情,只是飞快地伸出手,像做贼一样,把那颗小小的薄荷糖攥进了手心。
清凉的触感透过包装纸传来,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困意。
他紧紧握着那颗糖,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糖块硬硬的轮廓和包装纸的棱角。这不再是解题的提示,也不是冰冷的符号。
这是一颗糖。
一颗来自冰山的、无声的回应。
季淮声低下头,用另一只手展开那张画着哭脸写着“救命”的便签。他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自己,又感受着手心那颗坚硬的、带着凉意的糖。
没有纸团飞回。
没有精简的符号。
只有一颗落在桌面上的、小小的薄荷糖。
这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谢临听见了他的“求救”,并且用他的方式,给出了回应。
季淮声剥开糖纸,将那颗清凉沁脾的薄荷糖放进嘴里。强烈的薄荷气息瞬间冲上鼻腔,激得他精神一振,但心底涌起的暖流,却比这薄荷的凉意更加强烈、更加汹涌地蔓延开来。
他悄悄侧过头,用余光看向那个角落。
谢临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颗糖只是凭空出现,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阳光下似乎绷得更直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窥破的紧绷感。
季淮声收回目光,舌尖感受着薄荷糖化开的清凉甜意,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冰山的回响,不再只是模糊的气音或冰冷的符号。
它开始有了具体的形状。
是一颗薄荷糖的形状。
第10章 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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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10章 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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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拐杖
脚踝的疼痛成了季淮声生活里新的、恼人的背景音。但比疼痛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身边那道沉默的影子。
那天篮球场上的“雪崩”仿佛一场短暂而剧烈的梦境。梦醒之后,谢临又变回了那座拒人千里的冰山,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周身的气场也愈发冷硬。他不再回应季淮声试探性的纸团(无论是问题还是无聊的涂鸦),眼神更是吝啬到连一个余光都不曾扫过来,仿佛篮球场上那个失控抱起他的人从未存在过。
季淮声心里那点隐秘的雀跃和悸动,被这刻意的、冰冷的忽视冻得结结实实。他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穿梭在教室、走廊、食堂,笨拙而显眼。每次跳跃时脚踝传来的刺痛,都像是在嘲笑他之前的天真——看,冰山终究是冰山,一场失控的雪崩过后,只会冻得更深更硬。
“喂,季大瘸子,你这造型挺别致啊!” 课间,周浩勾着另一个男生的肩膀,笑嘻嘻地调侃拄着拐靠在走廊墙边休息的季淮声,“要不要哥几个轮流背你去厕所?”
“滚蛋!” 季淮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撑着拐杖想自己走,动作却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身边掠过。是谢临。他目不斜视,步伐平稳,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径直走过季淮声身边,连衣角都没有碰到半分。
季淮声看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心里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他抿紧了唇,撑着拐杖,更加用力地、一跳一跳地往前走,仿佛在和谁赌气。
午休结束的铃声刺耳地响起。季淮声刚从洗手间艰难地跳出来,正苦恼着怎么在拥挤的人流中安全“航行”回教室。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教室门口,他拄着拐,行动不便,几次都差点被撞到。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挪动时,一道身影无声地挡在了他侧前方半步的位置。不是周浩那种咋咋呼呼的护卫,而是一个沉默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屏障。
谢临!
他没有看季淮声,只是用他挺拔清瘦的身体,巧妙地隔开了涌向季淮声的人流。他走得不快,步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所到之处,拥挤的人群会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丝缝隙。他就这样沉默地走在季淮声前方,像一艘破开冰面的破冰船,为他开辟出一条相对安全平稳的通道。
季淮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背影,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拐杖“笃笃”的声音落在谢临身后一步之遥。没有人说话,只有拐杖敲击地面的节奏,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比语言更沉重的气流。
谢临把他“护送”到教室门口,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那个开路的人不是他。
季淮声扶着门框,看着谢临冷漠落座的侧影,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滋味。这算什么?补偿?还是他谢临式的、冰冷的责任感?
放学时,季淮声收拾得慢了些。等他拄着拐杖挪到教室门口,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漫长的“跳跳”回家路。
刚迈出教室门,脚步顿住了。
谢临背对着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单肩挎着书包,身形挺拔得像一棵青松。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什么人,又仿佛只是……恰好停在那里。
季淮声的心猛地一跳。他犹豫了一下,拄着拐,一跳一跳地挪过去。当他靠近时,谢临像是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极其自然地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在了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方向,正是出校门的路。
又是沉默的护送。
季淮声跟在他身边,拐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忍不住偷偷看向谢临。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薄唇紧抿,眼神直视前方,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
“谢临,”季淮声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点干涩和不易察觉的委屈,“你……你不用这样。我自己能走。” 他想说,如果你只是觉得有责任,或者愧疚,大可不必。
谢临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看他。就在季淮声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彻底无视时,一个低沉平直的声音飘了过来,没什么情绪,却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吵。”
又是这个字。
和自习课上那个模糊的气音不同,这一次,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季淮声剩下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他咬住下唇,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吵?嫌他吵?那他默默护送算什么?嫌他走路拐杖声吵,还是嫌他说话吵?这比彻底的冷漠更让人难受!
他赌气地加快了“跳跃”的频率,拐杖敲击地面发出更急促的“笃笃”声,像是在发泄不满。谢临依旧沉默地走在他身边,步伐平稳,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
走到校门口,谢临停下脚步。他没有看季淮声,目光落在街对面,只丢下两个字:
“走了。”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融入了放学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季淮声拄着拐杖站在校门口,看着谢临消失的方向,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拐杖把手的冰凉触感,但心里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堵。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打着绷带的右脚,又想起医务室里谢临那冰冷的注视和此刻这沉默的护送、冰冷的“吵”。
冰山的关怀,原来如此沉重,如此……令人窒息。
像用无形的绳索丈量着距离,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万丈冰渊。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种冰冷的责任感和无声的负担。
他想要的是篮球场上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里,泄露出的、滚烫的心跳。
是纸团里那只潦草的鸟,和那颗清凉的薄荷糖。
是冰层裂缝里,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的微光。
季淮声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家的方向跳去。每一步跳跃带来的震动,都牵扯着脚踝的疼痛,也震动着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对温暖回响的渴望。
小谢你有点装o[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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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拐杖
第12章 缝隙
谢临那句冰冷的“吵”,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季淮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之后,他彻底收起了所有试探的触角。纸团攻势偃旗息鼓,连目光都吝啬于投向那个角落。他沉默地拄着拐,沉默地上课下课,沉默地忍受着脚踝的疼痛和周浩时不时的插科打诨。
他把自己缩进了一个无形的壳里,用沉默对抗着谢临那更甚的冰冷与无声的“责任”。既然对方嫌他吵,嫌他麻烦,那他就安静地做个隐形人好了。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两人刻意的沉默而凝固了几分。周浩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看看季淮声蔫蔫的侧脸,又看看后方那座寒气四溢的冰山,挠挠头,识趣地减少了调侃。
季淮声的脚踝在缓慢恢复,但疼痛和行动不便依旧折磨人。放学时,他拒绝了周浩搀扶的好意,固执地自己拄着拐,一跳一跳地挪出校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孤零零的。
不出所料,那个沉默的影子依旧等在校门的阴影里。
谢临看到他出来,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转身,迈步,走在他身侧半步。没有问候,没有眼神交流,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拐杖单调的“笃、笃”声。
季淮声咬紧牙关,目不斜视,加快了跳跃的频率,只想快点结束这段煎熬的路程。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沉重,像是在发泄着无声的抗议。
就在他跳过一个略微凸起的路面砖缝时,拐杖尖端一个打滑!
“啊!” 季淮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坚硬的水泥地面栽去!脚踝的旧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预想中的狼狈摔跤并没有发生。
一条手臂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横亘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倾斜的身体!那手臂坚实有力,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他失控的身形捞了回来。
季淮声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抓住那条救命的手臂。他抬起头,撞进谢临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双深潭此刻不再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一种季淮声从未见过的、近乎暴怒的冰冷火焰!他紧盯着季淮声,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你……” 谢临开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怒意,“……能不能小心点!”
这声压抑的呵斥,比之前任何冰冷的无视或简短的“吵”字都更具冲击力。季淮声能清晰地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甚至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主人内心汹涌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激烈情绪。
季淮声愣住了。他看着谢临眼中那冰冷的怒火,看着他因压抑怒意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看着他紧抿的、苍白的唇……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
小心点?他以为自己想摔跤吗?他每天拄着这该死的拐杖跳来跳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谁用冰冷的沉默和无视把他逼得心浮气躁?是谁嫌他“吵”让他连抱怨都不敢?现在他差点摔倒,对方却用这种近乎责备的怒火来回应?
长久积压的委屈、疼痛、不被理解的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小心点?” 季淮声猛地甩开谢临的手,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拔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圈瞬间红了,“谢临!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每天拄着这个破拐杖跳来跳去很好玩吗?!我疼!我烦!我受够了!”
他拄着拐杖,单脚站立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朝着面前这座冰山吼道:
“你嫌我吵!嫌我麻烦!觉得有责任!行!我谢谢你这些天的‘护送’!从明天起,不用了!我季淮声就是爬,也自己爬回家!不劳你大驾!收起你那套冷冰冰的责任感!我不需要!”
吼完,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谢临,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倔强又脆弱的轮廓。
谢临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怔在原地。他眼中的怒火似乎被这通控诉浇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错愕的茫然。他看着季淮声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委屈和受伤……
他紧握的拳头,几不可查地松开了。那紧绷的、带着戾气的下颌线,似乎也软化了一丝。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起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动荡着,有错愕,有被误解的无措,似乎还有一丝……被那通控诉刺伤的痛楚?
他站在原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冰冷的语言反击,也没有转身离开。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季淮声,眼神里翻涌着季淮声从未见过的混乱和……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无措。
季淮声吼完,看着谢临脸上那罕见的、近乎破碎的茫然表情,心里那股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酸涩和疲惫。他不想再看下去,更不想在谢临面前掉眼泪。
他咬着牙,拄着拐杖,用尽全身力气,一跳一跳地、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艰难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脚踝的疼痛,也牵扯着心底那片被冰棱划伤的狼藉。
谢临依旧僵立在原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看着季淮声倔强又艰难的背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谢临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抓住季淮声手臂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单薄手臂的触感,和那瞬间失控的心跳。
他慢慢收拢手指,却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那声压抑着怒火的“小心点”,和季淮声带着哭腔的控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反复凿击着他冰封的壁垒。
原来,他沉默的守护,他冰冷的“责任”,他自以为是的“为她好”,最终化成的,是刺向对方的利刃。
他以为他在丈量距离。
却不知,那冰冷的刻度尺,早已将对方的心,划得伤痕累累。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谢临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街口,身影被渐浓的夜色吞噬,像一座真正孤独的、迷失了方向的冰山。第一次,在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裂开了一道名为“无措”和“痛楚”的巨大缝隙。
对不起。[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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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缝隙
第13章 信笺
季淮声的脚踝,在医生的复诊和严厉警告下,终于被允许暂时告别拐杖,但需要严格静养几天。他索性请了假,窝在家里,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小兽。
那场街头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吼出那些话后,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情绪,只剩下疲惫和一种空落落的茫然。他拒绝了周浩的探视电话,只想一个人待着,舔舐伤口,整理那些被谢临冰冷态度和最后那错愕眼神搅得一团乱麻的心绪。
家里很安静。父母上班,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季淮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谢临最后的表情——那被怒火点燃的冰冷眼眸,在他控诉后瞬间熄灭,化为深不见底的错愕和茫然,甚至……还有一丝他不敢深想的脆弱。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受伤委屈的是他,为什么最后还会因为谢临那个眼神而感到……一丝丝内疚?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浩发来的信息:
“淮声,好点没?真不用我去看你?对了,谢冰山今天……怪怪的。”
后面附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包。
季淮声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回复。怪怪的?能有多怪?无非是继续当他的冰山,更冷更硬罢了。他关掉手机,闭上眼,试图把那个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学校里的空气,因为季淮声的缺席,似乎少了点什么。阳光依旧明媚,但总觉得缺了那团跳跃的火焰。
谢临的世界,却并未因季淮声的消失而恢复往日的绝对寂静。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喧嚣在他心底肆虐。
季淮声带着哭腔的控诉,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我疼!我烦!我受够了!”
“收起你那套冷冰冰的责任感!我不需要!”
还有那双通红的、盛满委屈和受伤的眼睛……
每一个字,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冰封的心壁上。他试图用更深的沉默和更专注的学习来麻痹自己,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空着的座位。
他依旧独来独往,但步伐似乎比平时沉重。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周身萦绕的低气压,不再是纯粹的疏离,而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阴郁。连周浩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谢临这几天格外“生人勿近”,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内部涌动着冰冷的岩浆。
课间,谢临的目光会无意识地扫过季淮声空荡荡的桌面,那里还放着他请假前没带走的几本书。阳光落在书脊上,显得有些落寞。
放学时,他习惯性地走到校门口那个阴影的位置。没有那个拄着拐、一跳一跳的倔强身影需要他“护送”。他站在那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感到这个熟悉的位置如此空旷和……刺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得如同荒漠中的孤峰。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融入了放学的人流。脚步依旧沉稳,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的疲惫。
回到家,冰冷的公寓一如既往。谢临放下书包,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学习。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那些温暖的、模糊的光晕,与他周身冰冷的沉寂格格不入。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冰凉的木质纹理。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笔记本上,旁边放着季淮声之前“投递”过来的、最后那张画着哭脸写着“困,救命……”的便签。他当时没有揉掉,鬼使神差地夹在了笔记本里。
他拿起那张便签。纸张已经有些褶皱,上面那个潦草的哭脸依旧抽象得可怜。他想起那天,自己看着这张纸条,指尖在书页上犹豫地叩击,最终,将一颗薄荷糖放在了桌角……
那声清脆的“嗒”,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谢临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哭脸上,久久没有移开。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暗流。冰冷的外壳下,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缓慢地龟裂、剥落。
他忽然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崭新的、厚实的笔记本。这本是他准备用来整理竞赛笔记的。
他翻开第一页,沉默地拿起笔。
笔尖落在雪白的纸页上,没有写任何公式或理论。他回忆着这几天落下的课程内容,回忆着老师讲解的重点和难点。然后,他开始落笔。
字迹依旧是冷峻有力的,但笔触却比平时更加……细致。他将复杂的知识点拆解,一步步推导,关键步骤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清晰标注。他甚至在例题旁边,写下了简洁的思路分析和易错点提醒。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冷静的、却无比扎实的力量感。
他写得极其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工程。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台灯的光线将他低垂的侧影映在墙上,显得专注而……孤独。
他写了很久,写满了十几页。从数学的函数变换,到物理的电磁场综合,再到化学的有机推断……涵盖了这几天所有重要的课程内容。
写完最后一笔,他放下笔,指尖因为长时间的握笔微微发酸。他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却异常清晰工整的字迹,眼神深沉,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
他拿起那张画着哭脸的便签,将它轻轻夹在了这本崭新笔记的第一页。
哭脸对着工整的字迹,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联结。
谢临合上笔记本,指尖在光滑的封面上停留片刻。他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指尖在“周浩”的名字上悬停良久,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最终,他熄灭了屏幕,没有拨出任何电话,也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他只是将这本厚厚的、承载着他几天心血的崭新笔记,小心地放进书包的最里层。
像一封写满了未言之语,却不知该寄往何处的信笺。
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进来,落在他沉默的肩头。冰层之下,暗流似乎找到了新的出口,无声地奔涌着,冲刷着那道因痛楚和无措而裂开的缝隙。
我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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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