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那声模糊得如同幻听的“吵”,像一粒被季淮声小心珍藏的种子,埋进了心田最柔软的地方。它没有立刻发芽开花,却悄然改变了他探索冰山的策略。他不再执着于撬开冰层,而是开始享受这种捕捉“无声回响”的隐秘乐趣。
“纸团攻势”,成了季淮声新的秘密武器。它便捷、隐蔽,最重要的是——它似乎能绕过谢临那堵厚重的沉默之墙。
起初,只限于疑难杂题。当被某道化学方程式卡住时,季淮声会熟练地撕下便签,写下困惑点,有时会画个抓狂的小人,有时只是简洁的问号。纸团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落在谢临桌面。
等待的过程总是带着微妙的期待。谢临的反应模式基本固定:短暂的停顿(仿佛在评估这纸团值不值得理会),然后慢条斯理地展开,扫视,提笔,落下极其精简的提示——有时是一个关键公式,有时是解题思路的方向词(如“守恒”、“配平”),偶尔是像上次那样的符号组合(“B,⊥”)。最后,纸团会被原路精准“投递”回来,动作带着公事公办的利落。
季淮声乐此不疲。他享受着每次展开纸团时,那种“破译密码”般的雀跃。谢临的字迹冷峻有力,那些精简的提示像一把把精准的钥匙,总能瞬间打开他思路的锁。他甚至开始研究谢临落笔的力度和符号的写法,试图从中窥探一丝情绪——虽然每次都徒劳无功。
“喂,季淮声,你最近跟谢冰山玩什么地下情报传递呢?”周浩终于忍不住,在一次纸团飞过后,压低声音凑过来,“我看你扔纸团扔得挺欢啊?他回你啥了?不会又是两个符号打发你吧?”
季淮声得意地扬了扬刚收回的纸团,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字母“K”(表示钾元素)。“看,精辟吧?我问他这反应为什么优先析出钾,他就回个‘K’!多一个字都不肯赏!” 他语气里没有抱怨,反而带着一种“看,这就是我家的冰山”的莫名自豪感。
周浩:“……行,你俩这加密通话,我等凡人看不懂。”
季淮声的“纸团”内容,开始悄然“越界”。
一次语文课,老师赏析一首意境悠远的古诗。季淮声听着听着,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梧桐叶,忽然心有所感。他撕下便签,没有写问题,而是画了一片歪歪扭扭的梧桐叶,旁边写了个潦草的“像?”。
纸团飞过去。
谢临展开,看着那片抽象的叶子和那个问号,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抬眼瞥了一下窗外真实的梧桐叶,又低头看看纸上的涂鸦。过了好几秒,就在季淮声以为这次石沉大海时,谢临提笔,在那片抽象叶子旁边,画了一个更小的、更潦草的、勉强能看出是鸟的轮廓,旁边同样写了个“?”。
然后,纸团被扔了回来。
季淮声展开一看,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他画叶问像不像,谢临回个鸟问像不像?这算什么?抽象派灵魂交流?他憋着笑,在谢临那只“鸟”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自己,又写了个大大的“?”。
纸团再次飞过去。
这次,谢临展开后,盯着那个指向季淮声的箭头和大问号,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疑似无奈的表情。他没有再画任何东西,直接把那张涂鸦得乱七八糟的便签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自己桌角的垃圾袋里!
季淮声:“……” 行吧,冰山拒绝参与抽象艺术讨论。
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季淮声却莫名心情大好。谢临不仅回应了(画了只鸟),还疑似有了表情(无奈)!他甚至没有把纸团扔回来,而是自己处理了!这算不算一种……默许他偶尔的“越界”?
试探的胆子,在这一次次无声的“纸团对话”中,被悄悄养肥了。
契机出现在一次自习课。季淮声昨晚没睡好,阳光暖洋洋地晒着,眼皮越来越沉。他强撑着写了几个字,最终还是败给了困意,头一点一点地,眼看就要栽下去。
就在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秒,他凭着最后一丝清醒,摸到便签纸,凭着感觉画了个闭着眼睛的哭脸,旁边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困,救命……”
纸团几乎是滚落过去的,掉在谢临摊开的书页上。
谢临的目光从书页移向那个皱巴巴的纸团。他沉默地看着那个抽象的哭脸和潦草的求救信号,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几下,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季淮声的意识在昏睡边缘挣扎,迷迷糊糊地想:他大概会无视吧?或者……像上次一样揉掉?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物体落桌声自身后传来。
“嗒。”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季淮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猛地坐直身体,强忍着没有立刻回头。他低头看向自己桌面——没有纸团。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整理书本,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身后。
只见谢临的桌面上,靠近季淮声这边的桌角,静静地躺着一小片……薄荷糖?浅绿色的包装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是谢临常吃的那种提神薄荷糖!
季淮声的心脏像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他没有回头去看谢临的表情,只是飞快地伸出手,像做贼一样,把那颗小小的薄荷糖攥进了手心。
清凉的触感透过包装纸传来,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困意。
他紧紧握着那颗糖,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糖块硬硬的轮廓和包装纸的棱角。这不再是解题的提示,也不是冰冷的符号。
这是一颗糖。
一颗来自冰山的、无声的回应。
季淮声低下头,用另一只手展开那张画着哭脸写着“救命”的便签。他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自己,又感受着手心那颗坚硬的、带着凉意的糖。
没有纸团飞回。
没有精简的符号。
只有一颗落在桌面上的、小小的薄荷糖。
这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谢临听见了他的“求救”,并且用他的方式,给出了回应。
季淮声剥开糖纸,将那颗清凉沁脾的薄荷糖放进嘴里。强烈的薄荷气息瞬间冲上鼻腔,激得他精神一振,但心底涌起的暖流,却比这薄荷的凉意更加强烈、更加汹涌地蔓延开来。
他悄悄侧过头,用余光看向那个角落。
谢临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颗糖只是凭空出现,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阳光下似乎绷得更直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窥破的紧绷感。
季淮声收回目光,舌尖感受着薄荷糖化开的清凉甜意,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冰山的回响,不再只是模糊的气音或冰冷的符号。
它开始有了具体的形状。
是一颗薄荷糖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