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熙熙众生,唯独只遇到过一个人。见到他,就觉得就是他了。除他之外,皆是空茫。”
上面这几句用咏叹调说出来的话,并非出自我口,而来自坐在我床头的那位姑娘。她边叹息着,边用纤细苍白的手指在车窗上一字一句书写着。
这位姑娘不仅有着丁香花一般忧郁的眼眸,还有蒲柳一般摇曳的身姿。她身着白色连衣裙,裙子的样式十分朴素,上面没有任何一点花样点缀。漆黑的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从她肩膀垂下来,恬静的脸庞在昏昏朦朦的灯光照耀下,倒映在车窗上,隐隐绰绰,有种文艺而忧伤的美。
如果是平日里遇上她,我并不介意跟她谈上几句,询问她的来历,但这会儿我只想再次把门关上换个车厢。
我一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边向幸运之神祷告,希望他能听见我的声音,给予我一丝怜悯。或许是因为我不够虔诚,我的举动似乎被对面察觉了——姑娘回过头,用她忧郁的眼神锁定了门口位置,仿佛只要我露出一点破绽她就要扑过来谴责我了。
我假装对此一无所知,一条腿跨出了门外……
姑娘一个莲步飘过来,抓住了我挂在臂弯上鼓鼓囊囊的背包。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跟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希冀和殷勤交织着,又夹杂着些恐惧,像是在担心着手中浮木会被猛烈的洪水冲走。
“你看得见我?对吧?”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柔和悦耳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我的回答对她来说是一个审判——她在等待残酷的命运落下最后一刀,而我就是那个裁决者。
这使得我不得不意识到一点:假如我不负责任的离开,那么将会酿造出一个悲剧。于是我被“命运”定在那里,僵硬地而无奈地做出了我的选择,“是的,此刻你在我眼中。”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坐下来同我说说话吗?”她那双忧郁的眼睛含着热泪,“我实在寂寞太久了,如果你能跟我聊会儿,那对于我来说将是个恩赐。”
我相信哪怕再铁石心肠的男人,在这恳切地请求下都得软下心肠,更何况我实在是个容易心软的男人。
她松开背包飘回原来的位置,小小一团倚靠在窗边,体贴地给我留下很大的空位。作为被“谦让”的幸运儿,我将车票重新塞回口袋,自然地把屁股安放在床尾,将背包轻轻地放在床上。
“我不是人。”她无比平静地诉说着这件事,像在评判今天天气如何,晚饭该吃什么东西一般。
“我知道。”我尽量动作小心地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很抱歉,”姑娘语气饱含着歉意,但眼神却表达着绝对不后悔的意味,“万幸并没有吓到你,不然这就是我的大罪过了。毕竟不论是谁,突然看到一只“阿飘”都会被骇到吧……你很镇定,或许我可以猜测,你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猜的对极了,甚至勇敢地面对你也是我的工作。哪怕胆小如鼠,只要接了这个工作也能锻炼出一副爬到猫头顶上跳探戈的好胆量。”我尽量用轻松而俏皮的方式回答她,希望能安抚到这位如同迷途羔羊般的可怜姑娘,“现在正是我的休假时间,要知道在休假的时候还要处理工作,是一件多么让人痛不欲生的事啊!不过如果对象是位美丽且聪明的姑娘的话,我愿意接手这个任务,这就是对我的最大的奖赏了。”实际上无奈已经爬满了我的心窝,我现在像是个被逼上梁山的好汉。
“工作?”
“是的,我是一名遣灵使。”我微笑着伸出手,同她友好地握了一下,“鄙人周玅笔,能够在这里与你相遇我很荣幸。”
“我,我……不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可能需要时间想一想。”她叹了一口气,“或许遇到你才是我的荣幸……你的职业似乎很特别……”
“的确是个少见的行业,”我说,“在解释这个特殊行业之前,或许我需要先向你科普一下何谓“灵”。”
成为遣灵使后,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科普,对这样的流程早已驾轻就熟。
“在如今这个年代,“阿飘”已经是过去的说法了。根据遣灵部的最新定义,你们这类物种应当被称呼为“灵”。不过这虽然是个非常新鲜的说法,却并不意味着“灵”是刚刚才出现的新事物……它们的历史非常深远,甚至能追溯到人类还没出现的更古老的时期。”
““灵”?原来我是“灵”吗?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还有跟我一样的存在吗?我为什么从没有遇到过?”这位姑娘显然对此很感兴趣,对于我的科普她听得很认真,疑惑也接踵而来。
““灵”的存在十分罕见,没遇到也很正常。”我说,“你或多或少都对远古传来的神话故事有所了解吧?”
女孩抬起手按在太阳穴上,想了一会儿,“这个还有一点印象……你是说女娲补天,共工怒触不周山,还有夸父逐日等等这类神话传说么?跟“灵”有关?”
“正是,那些故事或许正是因‘灵’而起。那时候的人们可不像现在有“科学”为依据,他们无法解释自己遇到的怪异的、由“灵”所诱发的现象,便将“灵”神化了,从主观意识方向出发创造了许多奇妙的故事。其实“灵”是另一个维度世界的生物。它们所处世界维度高于这个世界,跟人类世界差别很大,它们的生存方式也跟我们天差地别。”
我用双手比了一个更高层次的手势,“站得高看得远,所以它们低下头扫视一下就能将我们的所有一览无余,而我们需要很努力踮起脚尖去仰望,才有看到它们的机会。”
“这就是从“科学”角度出发才能认知到的东西吗?“神”是另一种生物……好奇特的说法。”
““科学”是近代历史上才出现的概念,古时候的人们没有物理学支持,不可能用‘维度’去理解这个宇宙。他们受当时的知识广度和发展程度所限,也没有现代这么发达方便的各种器具,所以那么敬畏“灵”。虽然敬畏,他们却在跟“灵”的接触中总结出了非常多的应对它们的经验。在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当中,他们为了解释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创造出了“玄学”“神学”领域。”
“哦,哦……他们的想象力可真惊人啊……”
“东方有“玄学”,西方也有自己的一套“神学”,他们创造出的这两套逻辑体系非常完整。我们至今能听到很多这类关于“玄学”“神学”的传说,这些大部分都是以现实为基础的,对我们来说拥有很高的研究价值,甚至很多经验我们至今沿用着。至今有很多东西,依旧无法用科学理论来解释。不过我相信,只要不断发展下去,终有一天能用“科学”将它们全部翻译出来。”
或许是太久没同人沟通的缘故,哪怕是听着稍显沉闷的科普,“阿飘”姑娘依旧乐在其中,时不时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这时候,她的心里又生出了新的疑惑,“所以说很多传说其实是人们根据想象构建出来的,赋予了这个说法,“玄学”“神学”其实是不存在的吗?我还以为自己是“鬼”呢……”
她似乎走进了误区,新的知识出现覆盖了旧的知识,却不代表旧的知识就不存在了。不论对错,它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玄学”当然存在了,并且谁也无法否认它存在的事实。这是我们人类在认知到达一定程度后的产物,不论我们后来如何看待它,它所留下的痕迹都无法抹除。就像某个公司里的产品虽然一直在不断更新迭代,新的内容层出不穷,但旧产品依旧存在那里,依然有它自己的市场一样。”
“我明白了,存在即合理,我们不了解,却不能否认它存在的事实。”她像是在认真对待一个课题,“不论更换什么说法,发展出什么内容,它的核心是不变的,内核还是一样的东西。
“姑娘你很有慧根呢,悟性很高。”我夸赞道,她被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不不,都是老师教得好……”
我突然有一种身临课堂的感觉,大概因为对面是个三好学生,我的心情保持得还算愉快,甚至还有心情玩笑道:“毕竟咱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啊,不能换了新马甲,就立马把旧马甲扔到垃圾桶里。而且科学和玄学在一定程度上还有所关联呢……谁知道千百年后,我们所以为的“科学”,不会是现在的“玄学”呢?”
“是啊……说到底不论是“科学”还是“玄学”都是人类自己定义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今天的一切在很多年后,也不过是被碾压在车轮底下的尘埃罢了。”伤感似乎是她的底子,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显得那么悲观落寞。
“但这样的发展其实是在进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