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玅笔生花》 第1章 辞职回乡 那是2014年深秋,我对“遣灵使”这份工作感觉到厌倦了,或者说我对日复一日的生活感到厌烦了。我时常觉得自己的生命像个空壳,拼命摇晃却听不见任何回响。 这话我曾经跟我师父老庄头提起过,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是因为缺少了对你来说意义非凡的东西。去寻找吧,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他给了我一个不同寻常的建议,即让我去找份工作。我难以置信,以为他在开玩笑,他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只要你工作一段时间,就会在某个瞬间来临的时候茅塞顿开,整个人都会得到了不得的升华。” 那时候我还年轻,出于对师父的信任,我当真按照他的指示找了份工作。工作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被他驴了!工作是填不满生命的……它只会让你变成陀螺,一直一直旋转着,叫你晕头转向无法思考那些在当下看来略显“矫情”的问题。这时候你不会再效仿托尔斯泰思考“人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那些带着乌托邦色彩的想法会被搅成一团浆糊。 后来,我的确茅塞顿开,那老头会这么说,显然是觉得我想东想西纯属闲得慌!我想,他一定是碍于我有一颗玻璃心,不好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嫌弃,怕会对我那颗“水晶玻璃心”造成致命打击,这才给了这么一个非常迂回的“建议”。我从小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小时候就曾因为师父一句“你这小子笨手笨脚的,猪都比你聪明”闷声哭到抽搐,以至于被送进医院抢救……后来师父说话明显“艺术”许多。他不知道我并非因为他说我笨而难过,而是啊,我以为自己会被他抛弃…… 我对师父的建议丧失了信心,折腾了一番,最终在一位前辈的建议下请了个长假,打算出去走走寻找所谓的“答案”。这个答案或许有,或许没有,能找到最好,找不到那也是宿命。 在出发旅行前,我带着“一团浆糊”回到故乡旧院。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去深入探索自己的内心,梳理自己的想法,只有这里能让我获得短暂的安宁。 家中的门已有生锈的痕迹,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院中野草繁茂生长,已过了膝盖。 这个旧居因为无人打理显得荒芜破败,屋中旧日玩闹时在墙壁上留下刻痕依旧,地板上却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我走进屋子里,不经意间就在地板上落下一串鲜明而孤独的脚印。我回过头去望着那串脚印出神了很久,无边无际的孤独围住我,简直叫我无处可逃。 打扫主卧的时候,我在母亲的梳妆台抽屉里找到一个的盒子,上面挂着一枚精致的小金锁,盒盖上还画着四个手拉着手的简笔小人,那是我小时候用铅笔画的……这是我当时最大的愿望,一家人永远不分离。 我抚摸着这个盒子……时过经年父母离世这个噩耗传来时的崩溃依旧袭击了我,我俯在桌面上泣不成声。 原本已经淡忘的回忆逐渐涌上心头…… 玅笔,这个东西的能力太过不同寻常,妈妈先替你保管起来,等你长大以后,有能力驾驭它了,我再还给你…… 我已经长大了啊……却等不到她亲手将东西送回我手里了。 “祈桑,帮我将母亲的遗物里的钥匙全部找出来。”我将自己从悲伤的泥淖里拔出来,我相信他们也不想看到我这样。 父亲母亲去世后,他们的遗物部分移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将它们全部存放在祈桑那里。祈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不记得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它寄居在一只纸人上,纸人面孔上是绿色水笔画出来的弯弯的眉眼和翘起来的嘴。 祈桑将所有能找出来的钥匙都翻了出来,叮叮当当地扔到桌面上,有十五六枚之多。我挑了几把小的,从最小的那枚试起,试到第三把就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一支通体漆黑的笔,笔身上覆盖着银色的纹路,仔细去看会发现那是一朵花。这朵花没有叶子,只有三片花瓣。 我将笔收了起来。 夜晚,我从仓库中拖出父亲的摇椅放到院中,仰躺在上面,在嘎吱嘎吱的旋律中看那恒古不变的星空。 野草簇拥着我,我仿佛回到母亲曾经给予我的紧密怀抱中。我嗅着那朴实的清香感觉到无比的亲切,亲切到让人想要再次落泪。 小云团在空中随风腾挪、嬉闹,像从前一样热闹,空中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就这么注视着它们,对它们投以温柔而纵容的光芒。 高空中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即使我知道父亲母亲的灵魂不可能存在了,依旧有着一个期盼,忍不住想他们的灵魂是否真的会变成星子?又是否一直在注视着我? 看啊,那风像星子无形的双手,它们推着着云荡开,就像是父亲从背后为我们推开了秋千,为我们带来自由和快乐。 这些想法实在过于感性,我时常苦恼于这点,情绪常常因为过于感性而起伏不定。 以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是基因神经和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可以调节和控制。但是吧,血清素和多巴胺这个维度的东西,人类更多时候对它们无可奈何,即使我们是身体的主人。 情绪不像日升月落,花开花败,四季轮转那样有着自己的规律。我经常无由来地觉得悲伤,灵魂在某一刻陷入凋零期,即使知道下一年花会重开,一切都会重新变得美好,依旧无法使自己投入到欢乐中。这种情绪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没有规律,无法捕捉。 特别是开始“遣灵使”这份工作后,面对的不可阻挡的命运、无可奈何的结局愈多,我的内心变得愈发悲伤且惶恐不安起来。 我开始频繁地做光怪陆离的梦——大地被岩浆覆盖,地面上生灵或哀嚎或奔逃,瑰丽的天空像被顽童砸裂的玻璃一般破碎成一片片……那些锋利的碎片似是砸落在我心脏上,痛苦、愤怒几乎要将我淹没。只有当来自山巅的空灵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才会获得片刻安宁的时间。我似乎在被治愈,大地停止振动,天空碎片开始聚拢……但我的心脏像个漏斗,上面的空洞越来越大,里头的沙子越落越快。我似乎正在失去什么东西,但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怀疑过自己是否生了心理疾病,于是去咨询了心理医生。在经历几次简单治疗后,我向这位医生礼貌地说了再见。他的治疗跟隔靴搔痒差不多,以他的治疗进度来算,在我抵达死亡终点前他是无法将我治愈了。 于是我换了一个方向想,或许这是由于我神经过于敏感,被一些无形的存在所影响导致的。虽然迄今为止没抓出影响我的状态的罪魁祸首,但不能因为我不知道,就判定“它”不存在。 这使得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业务能力,为此我特意找到组织中的高手,向他虚心讨教。 这位前辈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掏心掏肺地对我说:“小周,你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吧?不瞒你说,我也经常这样,情绪起伏不定,一到月圆之夜就想发疯,想嚎叫……我看你这症状不算严重,请个假休息一阵子或者出去走走,情况会好很多。” 我觉得他比那位心理医生靠谱得多,并且深深理解他这么说的缘由,哪有什么推心置腹,只不过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罢了。 前辈的眼中似乎出现了星辰大海的缩影,他激情鼓励我:“兄弟,世界不止你脚下这片土地,你该出去溜溜弯了。” “受教了。”我向他表达了感谢,转身出了门。 我揣着这份新鲜出炉的建议,拐个弯敲开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向他请了一个很长的假期。我下定了决心出去旅游散散心,或许能在路上找到填满我内心空缺的答案。 刘部长极为不乐意,询问我原因。 我说:“我爆炸和公司爆炸你只能二选一,你会选哪一个?” 面对这种世纪难题,刘部长当即情绪激动地送了我一个白眼,还附赠了三个字——滚犊子。 我回赠他一个大拇指,麻溜地回去收拾东西滚了。就这样,我带着我的装备和伙伴,离开了住处。 在出发去旅游之前,我回了旧院一趟……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下次再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若不是回来了一趟,我几乎要把这支笔忘了。我将笔举到眼前自己仔细端详,实在很难想象它会有那样神奇的作用。 星空愈发闪耀,刹那间,那亘古不变的星辰动摇了,流星雨拖着曳尾坠落大地,而我手中笔落入我眼中。 我捂住眼睛,那灼热的温度灼烧着我的灵魂,命运的齿轮飞速旋转起来,我听见了邈远而空灵的歌声,我看见了一双如神匠雕琢而成的完美而虚幻的巨大手掌将我的灵魂托起,升入空中…… 第2章 玄学or科学 “我见过熙熙众生,唯独只遇到过一个人。见到他,就觉得就是他了。除他之外,皆是空茫。” 上面这几句用咏叹调说出来的话,并非出自我口,而来自坐在我床头的那位姑娘。她边叹息着,边用纤细苍白的手指在车窗上一字一句书写着。 这位姑娘不仅有着丁香花一般忧郁的眼眸,还有蒲柳一般摇曳的身姿。她身着白色连衣裙,裙子的样式十分朴素,上面没有任何一点花样点缀。漆黑的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从她肩膀垂下来,恬静的脸庞在昏昏朦朦的灯光照耀下,倒映在车窗上,隐隐绰绰,有种文艺而忧伤的美。 如果是平日里遇上她,我并不介意跟她谈上几句,询问她的来历,但这会儿我只想再次把门关上换个车厢。 我一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边向幸运之神祷告,希望他能听见我的声音,给予我一丝怜悯。或许是因为我不够虔诚,我的举动似乎被对面察觉了——姑娘回过头,用她忧郁的眼神锁定了门口位置,仿佛只要我露出一点破绽她就要扑过来谴责我了。 我假装对此一无所知,一条腿跨出了门外…… 姑娘一个莲步飘过来,抓住了我挂在臂弯上鼓鼓囊囊的背包。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跟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希冀和殷勤交织着,又夹杂着些恐惧,像是在担心着手中浮木会被猛烈的洪水冲走。 “你看得见我?对吧?”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柔和悦耳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我的回答对她来说是一个审判——她在等待残酷的命运落下最后一刀,而我就是那个裁决者。 这使得我不得不意识到一点:假如我不负责任的离开,那么将会酿造出一个悲剧。于是我被“命运”定在那里,僵硬地而无奈地做出了我的选择,“是的,此刻你在我眼中。”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坐下来同我说说话吗?”她那双忧郁的眼睛含着热泪,“我实在寂寞太久了,如果你能跟我聊会儿,那对于我来说将是个恩赐。” 我相信哪怕再铁石心肠的男人,在这恳切地请求下都得软下心肠,更何况我实在是个容易心软的男人。 她松开背包飘回原来的位置,小小一团倚靠在窗边,体贴地给我留下很大的空位。作为被“谦让”的幸运儿,我将车票重新塞回口袋,自然地把屁股安放在床尾,将背包轻轻地放在床上。 “我不是人。”她无比平静地诉说着这件事,像在评判今天天气如何,晚饭该吃什么东西一般。 “我知道。”我尽量动作小心地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很抱歉,”姑娘语气饱含着歉意,但眼神却表达着绝对不后悔的意味,“万幸并没有吓到你,不然这就是我的大罪过了。毕竟不论是谁,突然看到一只“阿飘”都会被骇到吧……你很镇定,或许我可以猜测,你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猜的对极了,甚至勇敢地面对你也是我的工作。哪怕胆小如鼠,只要接了这个工作也能锻炼出一副爬到猫头顶上跳探戈的好胆量。”我尽量用轻松而俏皮的方式回答她,希望能安抚到这位如同迷途羔羊般的可怜姑娘,“现在正是我的休假时间,要知道在休假的时候还要处理工作,是一件多么让人痛不欲生的事啊!不过如果对象是位美丽且聪明的姑娘的话,我愿意接手这个任务,这就是对我的最大的奖赏了。”实际上无奈已经爬满了我的心窝,我现在像是个被逼上梁山的好汉。 “工作?” “是的,我是一名遣灵使。”我微笑着伸出手,同她友好地握了一下,“鄙人周玅笔,能够在这里与你相遇我很荣幸。” “我,我……不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可能需要时间想一想。”她叹了一口气,“或许遇到你才是我的荣幸……你的职业似乎很特别……” “的确是个少见的行业,”我说,“在解释这个特殊行业之前,或许我需要先向你科普一下何谓“灵”。” 成为遣灵使后,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科普,对这样的流程早已驾轻就熟。 “在如今这个年代,“阿飘”已经是过去的说法了。根据遣灵部的最新定义,你们这类物种应当被称呼为“灵”。不过这虽然是个非常新鲜的说法,却并不意味着“灵”是刚刚才出现的新事物……它们的历史非常深远,甚至能追溯到人类还没出现的更古老的时期。” ““灵”?原来我是“灵”吗?这个说法倒是很有意思。还有跟我一样的存在吗?我为什么从没有遇到过?”这位姑娘显然对此很感兴趣,对于我的科普她听得很认真,疑惑也接踵而来。 ““灵”的存在十分罕见,没遇到也很正常。”我说,“你或多或少都对远古传来的神话故事有所了解吧?” 女孩抬起手按在太阳穴上,想了一会儿,“这个还有一点印象……你是说女娲补天,共工怒触不周山,还有夸父逐日等等这类神话传说么?跟“灵”有关?” “正是,那些故事或许正是因‘灵’而起。那时候的人们可不像现在有“科学”为依据,他们无法解释自己遇到的怪异的、由“灵”所诱发的现象,便将“灵”神化了,从主观意识方向出发创造了许多奇妙的故事。其实“灵”是另一个维度世界的生物。它们所处世界维度高于这个世界,跟人类世界差别很大,它们的生存方式也跟我们天差地别。” 我用双手比了一个更高层次的手势,“站得高看得远,所以它们低下头扫视一下就能将我们的所有一览无余,而我们需要很努力踮起脚尖去仰望,才有看到它们的机会。” “这就是从“科学”角度出发才能认知到的东西吗?“神”是另一种生物……好奇特的说法。” ““科学”是近代历史上才出现的概念,古时候的人们没有物理学支持,不可能用‘维度’去理解这个宇宙。他们受当时的知识广度和发展程度所限,也没有现代这么发达方便的各种器具,所以那么敬畏“灵”。虽然敬畏,他们却在跟“灵”的接触中总结出了非常多的应对它们的经验。在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当中,他们为了解释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创造出了“玄学”“神学”领域。” “哦,哦……他们的想象力可真惊人啊……” “东方有“玄学”,西方也有自己的一套“神学”,他们创造出的这两套逻辑体系非常完整。我们至今能听到很多这类关于“玄学”“神学”的传说,这些大部分都是以现实为基础的,对我们来说拥有很高的研究价值,甚至很多经验我们至今沿用着。至今有很多东西,依旧无法用科学理论来解释。不过我相信,只要不断发展下去,终有一天能用“科学”将它们全部翻译出来。” 或许是太久没同人沟通的缘故,哪怕是听着稍显沉闷的科普,“阿飘”姑娘依旧乐在其中,时不时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这时候,她的心里又生出了新的疑惑,“所以说很多传说其实是人们根据想象构建出来的,赋予了这个说法,“玄学”“神学”其实是不存在的吗?我还以为自己是“鬼”呢……” 她似乎走进了误区,新的知识出现覆盖了旧的知识,却不代表旧的知识就不存在了。不论对错,它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玄学”当然存在了,并且谁也无法否认它存在的事实。这是我们人类在认知到达一定程度后的产物,不论我们后来如何看待它,它所留下的痕迹都无法抹除。就像某个公司里的产品虽然一直在不断更新迭代,新的内容层出不穷,但旧产品依旧存在那里,依然有它自己的市场一样。” “我明白了,存在即合理,我们不了解,却不能否认它存在的事实。”她像是在认真对待一个课题,“不论更换什么说法,发展出什么内容,它的核心是不变的,内核还是一样的东西。 “姑娘你很有慧根呢,悟性很高。”我夸赞道,她被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不不,都是老师教得好……” 我突然有一种身临课堂的感觉,大概因为对面是个三好学生,我的心情保持得还算愉快,甚至还有心情玩笑道:“毕竟咱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啊,不能换了新马甲,就立马把旧马甲扔到垃圾桶里。而且科学和玄学在一定程度上还有所关联呢……谁知道千百年后,我们所以为的“科学”,不会是现在的“玄学”呢?” “是啊……说到底不论是“科学”还是“玄学”都是人类自己定义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今天的一切在很多年后,也不过是被碾压在车轮底下的尘埃罢了。”伤感似乎是她的底子,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显得那么悲观落寞。 “但这样的发展其实是在进步不是吗?” 第3章 神奇物种 大概文艺青年总是多情的,所以才会连想象也带着悲戚吧。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在老庄头面前是不是也是这副悲戚的模样,不,绝对没有,我只是以客观态度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我将微笑挂到脸上,回归正题,将跑出理性的话题赶回原赛道。 “现在就让我们以科学的角度来看宇宙,并意识到宇宙是多维的,这点有助于我们理解“灵”这种存在。“宇宙多维”在现代物理学中有详细的解释,在这里我就不多加赘叙了。” “啊,你解释了我估计也听不太懂。”她双手扶着脑袋,作晕淘淘状,“你简直像个可恶的理科老师!是不擅长理学的偏科生的噩梦!” “好吧,为了不成为你的噩梦,我告诉你一个关于灵的秘密。”我尽量用可爱一点的说法形容灵,““灵”其实是一群迷路的小精灵,很多“灵”终其一生只是为了寻找回家的路而已。” “听起来很悲伤呢……”这位多愁善感的姑娘说:“一生都在为回家努力……我……也是这样吗?” “……哦,那我再换个说法。”这时候我想,我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解说员,谁能比我更贴心呢! ““灵”其实就是一群运气贫瘠的“马大哈”。” “这说法还不如小精灵呢……” “前面说到了宇宙是多维的,“灵”正是其中一个维度的世界里特有的物种。它们的生存方式,社会的运行模式跟人类认知里的截然不同。在这个维度的世界跟人类所处世界的交界处,偶尔会因为能量波动产生重叠空间,我们通常把这个空间称作“弦界”。对面的生物经常会误入“弦界”,因迷失方向而误闯人类世界无法返回家乡。” 从小精灵到马大哈,都不能改变它们幸运e事实就是了。 “这群“马大哈”因为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所以常常引发奇特的现象,这些能力五花八门甚至会对人类社会造成很大影响,也不怪人类对它们如此敬畏。” “这么说“灵”很厉害喽?”她迷惑不解,“为什么我就很弱呢?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 “因为是其他维度的存在,“灵”通常需要附着在这个世界死物上,才能发挥自己的奇特的能力。”我猜测着,“估计是因为你现在是灵体状态吧。” 她颦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灵”并不为大众所知,通常情况下常人是看不到,摸不着它们的,只有极少数体质特殊的人能够看见“灵”的本体。当然,这只是通常情况,我曾听说过有些强大的灵会在跟人产生深入交集后,幻化成人形模样行走于人世间。只要它们愿意,人类就能看到它们。” “真是神奇,我记得一直流传有“通灵”的说法,说的是不是就是那种拥有的特殊体质的人?” “是的,这类人在人群比例中占比不到万分之一,能成为“遣灵使”的更是凤毛麟角。” “听起来是个很厉害很神秘的职业呢。” “虽然我很想称赞我的职业,但是它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和神秘。公务员……我们其实大众耳熟能详的公务员中的一员。只不过由于部门建立时间过短,我们这些人并不为大众所知罢了。”我说,“我们的工作内容也很简单,将找上门来想要回家的“灵”遣送回乡,或将扰乱正常世界秩序的恶灵绳之以法。” 姑娘这时候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似乎陷入了苦恼之中,我以为她是害怕我不分青红皂白强制执行任务,立马解释道:“一般情况下,“灵”要是不想回乡,我们也不会多管闲事把它们抓起来送回去。再者我们也没办法硬送它们回去,只有它们心甘情愿回乡,我们才能送它们踏上回家之路。” 这似乎并没有安抚住她,反而使她更加焦虑了,“回家?家?不,我不回去!我要去找他!” 她显得很混乱痛苦,我却比她更痛苦,工作不论何时都是苦海,面对她这种情况我只能在心中暗叹苦海无涯,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出一串难难难。 “就是他了……除他之外,皆是空茫,皆是空茫。”姑娘抬起脸迷茫地看着我,脸颊上流下两行清泪。 我坐在另一头跟她遥遥相望,目视了这场无声的悲痛降临。因为对此一无所知,我无法“对症下药”,只得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这是我无聊时为他写的诗,我其实一直在找一个人。他……他是我此生挚爱。很奇怪,明明只见过他一次,但我却将他放到了心里一直念念不忘。” 爱情这道题,我无解,所以我选择保持沉默,只当个合格的聆听者。 “有点恋爱脑是不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谈过恋爱吗?” “或许,我们应该具体聊聊“他是谁”。”我咳嗽一声,企图转移话题用以掩饰自己这方面经验的贫瘠。 “这样么……那你一定也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了,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也能体验一下。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一直忘不掉,所以才有感而发写下了那几句话。”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呢……但我听得胸口有点痛——这个“也”字让我感觉自己胸口正中两箭。 什么叫“一定也不知道一见钟情”? 啊,她到底哪里得出的结论?我脸上吗? 这种一时激动下的主观言论,我不应该去反驳,我这样劝告自己……我师父曾告诫过我要做一个不扫兴的家伙,面对女孩子一定要温柔,不能她说一句你反驳一句。总之,嘴巴要甜态度要端正,否则后果将不是我能承受的……在吃过几次教训后,我已经学乖了。 我忧愁地耷拉下眉毛,咽下这口老血,“你说得对,我是法海,我不懂爱。” 女孩同情地看着我,“那你的生活一定无聊极了。” “……”人一定要谈恋爱才能摆脱无聊吗?这又是哪里来的谬论?大家都不用工作吗?哪来的时间无聊!如果有谁觉得无聊了,那一定是他工作不饱和……啊,工作!这是个工作,我只需要记录下来就好,不必反驳,就是这样的。 此时,她的忧郁已经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而我还得笑着说:“那你的生活一定很有趣了,来,说说你的故事。讲讲你找上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好了却你的执念,送你回乡。” “目的?你要帮我吗?你真是个好人。”女孩欣喜道:“或许你可以帮我找到他吗?他失踪了……” 列车才刚开始启动,我坐在白色的床单上,能感觉到车身有节奏的晃动。我在轻微地摇晃里删除掉电脑页面上一堆“难难难……”,登陆“遣灵部”官网,找到了“灵异档案”页面。 在所有工作流程中,我最讨厌写工作报告这一项。但无工作报告则无法评估积分,等同于未参与工作,不算任何工作绩效,所以每次我都得硬着头皮编辑。 幸幸苦苦一整天回头一看业绩零,这是任何打工人都无法容忍的。既然做了当然要把工资拿到手。 一切为了工资,我安抚我的手指如是劝道,让它不至于如此僵硬。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懊恼——我当初为什么要带电脑出门?或许不带电脑估计不会遇到这种事?明明我已经高价购买一瓶驱“灵”香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喷了一遍。按道理不会有野生灵再粘上我才对! 一定是电脑吸来的霉运! 我坚决不相信自己买到了假货。 说起来这电脑还是周漂亮硬要我带上的。 周漂亮是一只不讲理的八哥,它现在正在挂在背包上打盹,火车发动的声音差点盖不住它的呼哨声。 离开前,周漂亮死缠烂打非要我将电脑带上,我是坚决不肯的。 周漂亮瞬间发疯,它疯起好似患上了狂犬病,不仅会在屋子里乱窜捣蛋,还会发出凄厉的叫声。它那杜鹃啼血般的狂叫声能绕梁三日。 我捂着耳朵沉痛地点下自己的头颅后,这个“高音喇叭”才肯偃旗息鼓。 当时我害怕极了,生怕我不点头,它会从挂在天花板下的吊灯上冲下来叨我一口。 我问它原因,它非常娇羞地用翅膀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对我,哑着声音说:“路上肯定要拍照发朋友圈,没有PS我的美貌不足以展现十分之一,这是旅行的必需品。” “回来再给你修也是一样的。”我试图收回刚才的决定,总觉得带电脑出门没好事。 它照着镜子,臭美地说:“那就来不及了,人家想要一天一发。” 我垂死挣扎,“手机也可以美颜。” 它“忒”了一声,嫌弃道:“太假,没有质感。” 天知道一只鸟儿为什么要如此臭美! 我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在心里回荡着演员老师春晚舞台上那悲痛欲绝的声音,“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车厢,只有我的车厢里会出多出来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为什么出来旅游还要面对工作?!难道我是什么千年难遇的加班圣体吗? 要不要把周漂亮叫起来一起加班呢?我瞥了一眼背包挂坠,邪恶地想着。 第4章 为何而活 “其实我的生活也没有很有趣,你知道莫比乌斯环吗?我就像落在这个环上的蚂蚁,行走在怪圈里,日复一日过着重复的生活。”女孩说,“遇到他之前,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 “他究竟是谁?” 蒙娜丽莎她是谁 ,她是否也曾为爱掉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再次问出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底就开始自动播放这个经典曲目…… “我的心上人,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心动了!我起了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我要跟他回家,我要永远跟他在一起。”女孩的眼里盈满光辉,爱意几乎要从她眼角眉梢溢出来了。 我差点被闪瞎眼……我眨眨眼缓了一下,在心里“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胳膊,压下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也咽下自己劝告的话。 人至少不可以也不应该,在陌生的领域对别人指手画脚。 我记得有位法医朋友跟我说过,一见钟情主要看皮囊,性情不合最后结局也只能是一拍两散。有道是容颜易老花易谢,最后皆是臭皮囊。臭皮囊啊臭皮囊…… 虽然我不赞同这位朋友的一些做法,但这话我是赞同的。或许等她撞了南墙,就知道是头铁还是墙硬了,外人无从置喙。要是事实证明她头更“铁”,那我只能说都是偶然。 他们的相爱都是偶然,也是一种幸运。哦,整个人类历史都是偶然呢,从石器时代到现在都没有什么重大变化,真是幸运。[注] 我其实衷心地希望,他们的相爱能像人类历史这样幸运到底。因为我见过太多悲剧,以至于我对爱情呈现一种悲观的态度。 “我是问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暗暗琢磨着,这姑娘的执念应该就是她这位“心上人”了。或许帮她找到人,我就能功成身退。会这么简单吗? “哦,哦……我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我这份“遣灵使”工作干了三年了,这是听从师父建议去找工作后,做得时间最长的一份工作。 工作简单的时候,只需要把灵装起来,按照它的心愿送它归乡即可。复杂的时候,需要解决灵的执念,才能送走它。危险的时候,要解决掉棘手的“恶灵”。 组织里按照这三种情况,把任务分成三个大类,每一类由高到低分出了SABCD五个等级。每个任务的完成积分不同,具体积分要看“遣灵使”提交的报告,最后会被组织评估系统评出几分。 遣灵机构的保底工资并不高,我们的收入来源主要来自任务提成。一积分对应一百RMB,多劳多得。 人有好坏之分,“灵”也分善恶。这位姑娘并非恶灵,按照她的情况,可将这次任务归类为II类任务。通常情况下,II类任务解决起来花费的时间会比其他两类任务更长,不过一般没有什么危险。 我暗暗祈祷,希望她的心上人只是简单地失踪了,而不是另一种情况。 她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如此留恋,估计不是特别想回老家。那我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找到人把她送到他身边,让他负责看护这只灵。组织对于灵和它的看护人,自有一套约束手段,且会派人定时上门巡查。这也是为了大众安全考虑。万一那人没了,完球,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女孩低落地垂下头,手抓住胸口的衣服,痛苦道:“我的心好痛啊,我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因为我只见过他一面?但那真的是第一面吗?我当时只觉得,我找了一个人很久很久……我必须要回到他的身边。见到他,觉得就是他了……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名字都不知道,所以说不是相爱而是单相思吗?我摸了摸下巴,允许自己这一秒钟被福尔摩斯附体。 她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神色十分迷茫,“啊,为什么我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呢?难道我愚蠢到连救命恩人都不问一下吗?我觉得我应该知道的啊……” “呃……作为一只狗,你哪怕开了口好像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总不能指望一个人类能听懂“汪汪”代表什么含义。 我很冷静地给这件事做了个评估:很好,这件任务相当于大海捞针,很有可能变成悬案了。这次旅行计划彻底宣告破产,不用再给予任何指望。 我手指往手心拢了拢,把我的耐心重新抓了回来才松开,缓缓吐了一口气才开口道:“那说点你知道的……嗯……比如说你的名字,或者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 “我刚才努力地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是叫“悦”,竖心旁加一个兑字的“悦”。这也很奇怪对吧?我完全不记得我姓什么了……我只记得曾经有人跟我说:或许他从前也是爱你的,他也曾期待着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是人是会变的……你不是他的所有物,扯掉他给你套上的枷锁,不再管他了好吗?不要再为他痛苦下去了。“悦”是开心、愉快的意思,要跟你的名字一样能永远快乐下去啊……唔,这是谁说的?” 没有姓,只有名?我心里咯噔一下,从头到脚端详了一番这位“姑娘”。她在情绪剧烈波动之下灵体半虚不实、若隐若现,是一副即将崩溃消散的模样。之前车厢灯光昏暗,我没特别留意到这点。 难道是她的寄体出事了?不,寄体出事了她不可能这么平静。她应该是因为灵体残缺,才导致了记忆不全……甚至还有灵体加速流失的状况。 我赶紧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果汁递给她,“这是灵界特产惠灵果汁,能补充灵力,稳定灵体。”这是遣灵部按月发放的物资之一,数量有限,不过我平常不怎么使用,因此攒下来不少。 女孩接过去喝光后,不仅灵体稳定了,脸色也好看很多。遣灵部出品,效果果然出类拔萃。 “我且先称呼你为悦姑娘吧……悦姑娘,或许你可以说说你变成这样的经过?这你总该记得一星半点吧?” 总觉得只称呼一个名字实在过于亲昵,这样称呼就好很多,既亲切而又不冒犯。 悦姑娘点点头,用她婉转如夜莺一般的声音叙说出一个让人“绝望”的故事。 “当时我对一切感到绝望,在一个加班到凌晨深夜,我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突然变成了一阵风。” “嗯,没想到你还是个“加班狗”呢,真让人意外……”我分明见她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孩,身上没有一点儿班味儿。我一个字一个字在“灵异档案”页面敲着,敲着敲着发现了不对劲,惊诧道:“嗯?嗯?你之前是人?!” 这件事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我仔细打量了悦姑娘一番,发现悦姑娘真的很弱,不像是能够俯身人类尸体,以人类形态变化出拟态的存在。 所以这只灵是怎么做到拥有人的身份,并且还有了一份工作的? 遇事不决找外援,我琢磨了一下,立马点开微信,把问题丢进了工作群里。 我等了一会儿,发现微信群里没有任何动静,只得暂且把手机收了起来。 “嗯,我虽然是人,但在公司堪比牛马牲畜。我每次想到哪些工位,都觉得荒谬,那好像一个个规划整齐的牛马食槽啊……”悦姑娘脸色难看地说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天我面对着桌面上的PPT,只觉到胃里一阵抽痛。我趴在办公桌上缓了一会儿,又爬了起来,继续跟电脑对面的甲方打拉锯战,进行反反复复的修改工作,一直工作到了凌晨。我只记得我很累,后来走到半路就晕倒了。醒来后,我就变成风一样的存在。随风到处飘啊飘……我必须找一个没有风的地方才能落到地面上,没人看得见我,也没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等等,”我忍不住发出疑问,“你这模样看起来刚成年不久吧?这就工作几年了?哪家公司雇佣未成年?你告诉我,我悄悄举报它。” 听我这么说,悦姑娘忍不住发出愉悦的笑声,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哈,那倒是不用了!那倒霉公司不久前倒闭了呢!而且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哦!” “完全看不出来啊!你是吃了返老还童丹吗?”我很是讶异,十八岁和二十八岁差别可是很大的,哪怕是做了医疗美容,岁月依旧会毫不留情地在脸上留下痕迹。 “真的吗?我显得年纪很小?”悦姑娘开心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像十八岁的少女。”我无比诚恳道。 她有些羞赧地用食指在下巴上点了点,“哈,我就当你是在哄我开心了。” 悦姑娘摸着自己的脸,自己也有点疑惑不解,“脸是挺嫩的,我上学那会儿皮肤都没这么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醒来就这样了。” “那醒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额,醒来后我过得挺惨的。我流浪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在风里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可怕的是作为无形的不可触摸的风,我竟然还会觉得饿,需要吃东西补充能量!我试验了很多回,发现这个形态的自己拿不起任何东西。我尝试附身在周围的物品身上,无一成功。最后我实在饿得受不了,终于在翻山越岭,上天入地找遍半个世界后,成功附身一只死去不久的流浪狗身上。” 悦姑娘说到这里,脸上流下辛酸的泪水,“这时候我又有点想念工作了,我真贱啊。有工作的时候我忙得像条狗,恨工作恨得要死。没工作了我又可怜得像条狗,只能摇尾乞食。你说,人究竟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光是连活着就这么难呢?”